一路賣藝一路走,十多天後,我太爺帶著小翠終於到達了延津縣地麵兒。


    兩個人又走了將近一天的路程,來到了三王莊,不過,我太爺並沒有進村,帶著小翠進了三王莊附近的一個村子,這個村子裏有家私塾,私塾也就是古時候教書的地方,我太爺給了私塾先生幾個大錢兒,借用了一下私塾裏的筆墨紙硯寫了封信,然後把信交給小翠,讓她貼身帶上。


    小翠不識字,好奇地問我太爺,讓她帶封信幹啥,裏麵寫的啥?我太爺說,等到了三王莊你就明白了。


    傍晚時分,兩個人來到了三王莊,站在村東頭,我太爺抬手朝村子西北角方向指了指,對小翠說道:“小翠,咱們家就在那個位置,咱父親叫劉義,咱母親叫蔡清君,你到那裏以後再打聽打聽,村裏人都人知道咱父母。”


    小翠一聽我太爺這話,感覺有點不對勁兒,一臉疑惑地問我太爺:“哥,你、你不跟我一起回家嗎?”


    我太爺一臉惆悵地搖了搖頭,“我還是先不回去吧。”


    “為啥?”小翠問。


    “不為啥,你到家就知道了,眼下我不回家,是因為那隻鬼猴子,到現在它還一直跟著咱們,我是它的仇人,我現在要是回了家,它一定會跟著我回家,父親還好說,要是讓那鬼猴子把母親嚇著了怎麽辦?”


    小翠聽我太爺這麽說,似乎想到了鬼猴子的恐怖樣子,臉色立刻就變了。


    我太爺接著說:“你先回家,等我把鬼猴子抓住以後,一定回家找你,到時候咱們一家人團聚,好好過日子……對了,等你到家以後,把那份信給我母親看,信上寫的很清楚,我父母都是好人,他們會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疼你的。”


    小翠聞言,眼圈紅了,沙啞著聲音說:“哥,那我也不回去了,你到哪兒我就跟你到哪兒。”


    “那怎麽行呢。”我太爺抬手摸了摸小翠的頭,想了想說:“我父母就我這麽一個兒子,現在他們的年齡大了,我又不在他們身邊,你回去,就當替哥盡孝吧,替哥照顧一下父母,行嗎?”


    “嗯”小翠聽我太爺這麽說,狠狠點了下頭。


    小翠把我太爺給她的那封信從懷裏拿出來,攥在手裏朝眼前這個陌生的村子看了看,鼓足勇氣邁步走了進去。


    沒走出多遠,她忍不住回頭,就見村頭那裏,已經空無一人,我太爺竟然已經離開了,看著空蕩蕩的村頭,小翠突然有種被遺棄的恐懼感,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


    小翠拿著信來到三王莊的西北角,找到一位村民剛一開口打聽我高祖父,那位村民立刻熱情地把她帶到了我高祖父家門口。


    這時候,剛好是吃晚飯的時間,我高祖父、高祖母、王小錦,三個人正圍坐在飯桌前吃飯,三個人看到門口兒的小翠全是一愣。


    小翠這時候的扮相兒挺狼狽,試想,沒有換洗衣服,整天又鑽草窩裏睡覺,身上臉上頭發上,可想而知,髒兮兮的就跟要飯花子沒啥兩樣兒。


    那村民把小翠帶到我高祖父家門口兒就回去了,這時候,僅剩小翠一個怯生生在門口兒那裏站著,我高祖父起先以為她是個要飯的,趕忙從飯桌上拿起兩個饅頭,走到門口兒遞向了她。


    小翠看了下白嫩嫩的大饅頭咽了口口水,沒伸手去接,反而把手裏的信遞向了我高祖父,嘴裏低低說了一句,“我哥叫我把這封信給……給娘。”


    小翠這話,說的我高祖父全家一臉莫名其妙,我高祖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柔聲問道:“閨女,你找誰,你這封信是想送給誰?”


    小翠心裏發虛地看了我高祖母一眼,“送給我娘……”


    “你娘是誰,是我們三王莊的嗎?”我高祖母又問。


    小翠把屋裏三個人全看了一遍,怯生生說道:“我爹叫劉義,我娘叫蔡清君……”


    “你、你爹娘叫啥?”小翠這話,差點兒導致我高祖父把手裏的饅頭掉地上,他回頭跟我高祖母對了個眼神兒,這,這啥時候多出這麽大一個閨女?


    我高祖母覺得這裏麵有蹊蹺,趕忙走到小翠跟前,從她手裏接過了那封信。


    剛剛打開,還沒看內容,我高祖母身子就是一抖,轉過頭激動地對我高祖父說道:“是秉守,這是秉守的字跡!”


    王小錦一聽是我太爺的信,也慌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小跑兒似的衝到我高祖母跟前,緊緊抓住我高祖母拿信的那隻手,“娘,這是相公的信嗎,上麵都寫了些啥,他還好嗎,您快念念呀快念念呀。”


    相公?小翠聞言,抬起頭疑惑地看了王小錦一眼,我高祖母發現她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眼神變得很複雜。


    我高祖父這時候雖然表現的沒有王小錦那麽激動,但是我高祖母發現他手裏的兩個饅頭不停哆嗦起來。


    我高祖母看了看小翠,又看了看王小錦跟我高祖父,深深吸了一口氣,把目光轉向了手裏的信,緊接著,嘴裏念道:“父母親大人在上,不孝兒跪拜……”


    我太爺這封信,前半部分說的是他自己,說他現在很好,讓我高祖父跟高祖母不用擔心,後半部分,著重介紹了小翠,說小翠是自己從響馬手裏救下來的,現在父母雙亡無家可歸,自己把小翠認作了親妹妹,希望父母能像對親生女兒一樣,善待他這個妹妹。在信的最後,我太爺說他自己這時候還有點事情要辦,等把事兒辦完了,就回家給父母請罪、給王小錦請罪,落款是,不孝兒劉念道。


    我高祖母看完信以後,眼淚下來了,王小錦呢,陪著我高祖母一起掉淚,因為看著小翠這要飯花子似的樣子,不難想象我太爺現在是個什麽樣子,從小到大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少爺,哪受過這份兒可憐罪。


    我高祖父見我高祖母掉眼淚,不痛快地說了一句,“哭啥咧,這是他自個兒作哩。”


    隨後,全家人忙活起來,又是給小翠拿碗筷,又是給燒洗澡水,王小錦還把自己的衣服拿出幾件讓小翠暫時穿上。因為小翠來的倉促,家裏沒有多餘的床鋪,就在放雜物的房間給小翠打了個地鋪。我高祖父說,趕明兒俺找村裏的木匠給孩子打張床。


    忙活一通,到了打落更的時間,我高祖父出門打更,家裏就剩下我高祖母、王小錦和小翠三個女人。


    這時候,小翠吃了飯、洗了澡、還換了幹淨衣裳,我高祖母一看,這小丫頭模樣也挺俊俏,十分喜歡。


    隨後,三個女人圍坐在一起,我高祖母就問小翠,“多大了?”小翠回答說,“十五了。”又問她,“姓啥,”小翠說,“姓劉。”我高祖母一聽就笑了,說了句,“看來這就是緣分呀。”


    之後,我高祖母又問小翠,秉守為啥不肯回家,這些日子都去了哪裏,都幹了些啥。


    小翠一開始支支吾吾不肯說,因為我太爺交代過,不讓她說那麽多,但是架不住我高祖母和王小錦兩個人的再三追問,最後,小翠把她知道的所有關於我太爺的事情,一五一十跟我高祖母和王小錦說了一遍,包括他們沿街賣藝、我太爺現在正被鬼猴子尋仇的事兒。


    我高祖母聽完以後,眼圈兒又紅了,輕蹙起眉頭長長歎了口氣,問小翠我太爺身上的傷現在怎麽樣了,小翠說已經全好了,我高祖母這才放心,隨後從椅子上站起身,對兩個姑娘說自己累了回房休息。


    我高祖母回房以後,王小錦拽著小翠,問我太爺在響馬山寨時,跟單雪兒定親的細節,追問小翠我太爺跟單雪兒的關係怎麽樣,他們兩個那個啥了沒有,小翠說,我太爺根本就沒理過單雪兒,定親也是被那些人逼的,王小錦聽了,這才放下心來,跟小翠各自回房睡去。


    等我高祖父打完落更回家,我高祖母正在房間裏等他,我高祖母並沒有睡,在擺弄我太爺穿過的那些衣服,有點睹物思人的意思吧。


    見我高祖父回家,我高祖母就把小翠說的這些,給我高祖父複述了一遍。


    我高祖父聽完以後,歎著氣,還是之前那句話:“這孩子,就不是個守家的人!”


    自打那天以後,劉小翠正式成了我們家裏的一員,管我高祖父叫爹,管我高祖母叫娘,我高祖父和我高祖母呢,也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對待,我在這裏呢,也該尊稱小翠一聲“太姑奶”了。


    幾年後,我這位太姑奶到了出嫁的年齡,但是她不肯嫁,因為當時我太爺還是不在家,她就說,等哥啥時候回來了我再嫁,哥不在家,我就要守在爹娘身邊替他盡孝。


    我高祖父兩口子聽了她這話,又是感動又是無奈,心裏邊兒呢,免不了對我太爺又是一番責怪,好像每個跟他扯上關係的姑娘上輩子都欠了他的債似的,這輩子都是來還債的。


    直到我太爺四十歲那年再次成親,我這位太姑奶才嫁了人,那一年,她已經三十五歲了。


    我這位太姑奶這時候算是回家了,那我太爺這時候又去哪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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