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就這麽或坐或站,在玉門關前等上了。因為語言、地域、種族等局限,我太爺他們、洋人、兩個西域人各自為營。


    我太爺他們在城門南邊聚成一小撮,洋人在城門北邊聚成一小撮,那兩個西域人則守在了城外的駝隊旁邊。


    三夥人各自聊著各自的,雖然此刻算是一個團隊,卻有點兒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那幾個洋人的眼睛,不時朝城關東邊大路看上一眼,似乎急於那些所謂的“沙狼”的人早點到來。


    一轉眼的功夫,一個時辰過去了,城關東邊那條大路上卻不見一條人影趕來,依舊空空如也,誰也不知道那所謂的“沙狼”啥時候能到。


    我太爺悄悄跟蕭老道說:“‘沙狼’那票人的架子還挺大,這都過了約定時間了,還不見人。”


    蕭老道笑著說:“‘沙狼’不比咱們中原這些正兒八經掏土的,他們不光掏土,還打家劫舍、收取過往客商的買路錢,隻要有油水兒的,他們都會插上一腳,除了“沙狼”的大當家、二當家,這票人裏還有四大金剛,八大掌櫃,個個馬快手狠,殺人不眨眼,那八大掌櫃手底下,又管著幾十號人,總共加起來三四百人。”


    “這不成了響馬了嗎?”我太爺說道。


    蕭老道一擺手,“他們這裏管這些人不叫響馬,叫胡子。”蕭老道接著說:“玉門關這方圓數百裏都是他們的地盤,洋人請“沙狼”的人加入探險隊,也是怕“沙狼”的人從中作梗,他們這時候還不來,明顯是在給這些洋人耍臉子看。”


    自山東那次以後,我太爺最怕聽到“響馬”之類的字眼,不過聽蕭老道說“沙狼”這夥人在給洋人耍臉子,心裏倒是好受了一點兒。


    我太爺打心眼兒裏瞧不上這些洋人,要不是看在蕭老道的麵子上,他決計不會給洋鬼子當馬前卒。


    又等了半個時辰以後,火紅的日頭爬到了天空正中央的位置,看時辰,已經是晌午時分。此刻雖然已經步入金秋九月,這裏的氣溫卻是依舊火熱,特別是晌午,白花花的光線曬得人頭皮都發燙。


    這時候,雇主喬治讓那洋和尚招呼我太爺他們幾個吃東西喝水。


    一群人先後來到駝隊跟前,在洋和尚的示意下,一老一少兩個西域人從駱駝背上取下一個大包袱,從裏麵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玻璃瓶子,瓶子口兒都是用木塞塞著、周圍一圈兒漆蠟封著,瓶子裏麵湯湯水水,有的裝的像是水果,有的裝的像是肉片,還有的,裝的像是過了油的小魚。


    我太爺沒見過這些玩意兒,洋和尚擰開一瓶,跟我太爺他們解釋說,這是罐裝密封食品,經過蒸餾殺菌處理,能保存好長時間,進入沙漠以後,就要靠這些物品來維持。


    當時罐頭已經盛行歐洲,特別用於探險業和航海業,不過當時還沒有餅幹,隻有餅幹的前身麵包,但是麵包裏含有百分之三十的水分,不容易長期保存。


    雇主喬治還拿出一瓶酒,也是玻璃瓶子,上麵也有個木塞子,不過瓶子裏麵的酒卻是紅色的。洋和尚說,這是紅酒,用葡萄釀造的,在他們國家價格不菲。


    喬治又拿出幾個高腳玻璃杯,每人倒了一杯。


    我太爺端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口,又辛又澀,像泔水似的,勉強咽了下去。


    蕭十一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以後臉色驟變,噗一下吐了出來,引得幾個洋人哈哈大笑。


    蕭老道見狀,讓蕭初九把包袱裏那幾壇子老酒拿出來,給那些洋人每人倒了一杯,除了那個洋和尚,其他幾洋人喝得也是臉色大變,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蕭老道見狀,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我太爺見那洋和尚也喝酒,感覺挺新鮮,蕭老道說,這些洋和尚都是酒肉和尚,不光喝酒吃肉,還能娶媳婦兒。


    吃過午飯,又等了能有一個時辰,就見玉門關東邊兒大路上,幾乎連著天邊兒的地方,出現兩道揚塵,像是兩匹快馬朝這裏過來。一時間,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兩道揚塵那裏。


    揚塵的速度很快,不大會兒功夫,由遠及近,這時候看清楚了,確實是兩匹快馬,馬上還有人。


    等再近了一點兒,我太爺把目光集中在一起仔細一看,那是一匹白馬,一匹棗紅馬,白馬上是個書生打扮的男子,紅馬上,好像是個女子。


    一男一女很快來到玉門關前,那個洋和尚趕忙一臉帶笑迎了上去。


    我太爺這時候把這一男一女又仔細打量了一遍。男的,看樣子跟自己的年齡相仿,也是二十二三歲,皮膚很白,長得很英俊,隻是整個人透著一股拒人千裏的冷意,就連看人的眼神裏都好像帶著寒霜,給人一種不可名狀的壓迫感。


    我太爺隻看了他幾眼,便把目光轉移到了他身邊的女子身上。


    這名女子,一身淡紅色接近滿人女子的騎馬裝,頭發不是盤著的,額前也沒有劉海,一股腦束到後麵,在腦後紮了個長長的馬尾辮,看上去簡單利落,女子這種裝束,在中原幾乎是看不到的。年齡大概二十歲左右,模樣長得非常漂亮,幾乎可以用傾國傾城來形容。據我太爺後來回憶說,這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子。


    隻是,這女子眉宇間透著一股盛氣淩人的孤傲,根本不用正眼看人。在我認為,或許她也知道自己漂亮得令人發指,所以擺出一副趾高氣揚的臭架子。現在這樣的女孩子越來越多,不過,她們大部分人都是裝出來的。


    一男一女兩個人都沒下馬,那洋和尚走到他們跟前也不知道說了些啥,因為距離有點兒遠,我太爺聽不清楚。


    隨後,一男一女下了馬,女的把馬韁繩交給男的,徑直朝那幾個洋人走去,雖然東西方審美觀點不同,但這女人的獨特魅力,讓幾個洋人的眼睛也直了。


    雇主喬治還好些,笑著跟女子交流了幾句。


    隨後,女子朝我太爺他們這裏看了一眼,撇下幾個洋人,一步步走了過來。


    在我們這些人眼裏,模樣漂亮跟醜陋沒啥兩樣,我們隻看重氣色和心態。我太爺當然也不例外,其實他也算是那種很少正眼看人的人,和眼前這女子比起來不相伯仲。


    女子來到我太爺他們幾個跟前,輕描淡寫把我太爺他們幾個掃了一遍,最後不冷不熱地問蕭老道,“你就是玄玨子,蕭仙師吧?”


    蕭老道可能因為年齡大了,對這女子的容貌也沒啥感覺,蕭老道很自然地微微一笑,朝女人拱了拱手,“仙師不敢當,一介窮道士罷了。”


    “哦”


    女子“哦”了一聲,不再理會蕭老道,把目光又看向了我太爺和蕭初九,看了看我太爺,又看了看蕭初九,最後目光全部落在了我太爺身上。


    上下打量了我太爺幾眼以後,女子臉上居然露出一絲笑意,不過,我太爺怎麽看她這笑容,怎麽像是那種輕蔑的嘲笑,“這位,應該就是……屠龍大俠吧?”女子說“屠龍大俠”的時候,臉上依舊帶著嘲笑,語氣變得很奇怪,“屠龍大俠”這四個字就像被她當笑柄說出來似的,聽著分外刺耳。


    我太爺臉上頓時一紅,冷冷瞥了她一眼。


    女子又把目光轉到了蕭初九和蕭十一身上,“蕭初九、蕭十一,蕭仙師的兩位高徒。”


    蕭十一這時候笑著給蕭初九打了幾個手勢,我太爺見那手勢的意思是說,這姐姐真好看,給你當媳婦兒好不好。


    蕭初九回了他一個手勢,不好。


    女子當然看不懂他們那些手勢的意思,把目光又轉向了身穿長袍,頭戴鬥笠的小鬼猴子,不過,還沒等她開口,蕭老道在一旁嗬嗬笑了起來,“看來,‘沙狼’的兄弟們已經摸清了我們的底細。”


    女子把目光又轉向了蕭老道,微微得意地一笑。


    蕭老道接著說道:“貧道行走江湖多年,規矩還是懂的,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井水不犯河水,姑娘盡管放心,除了洋人的錢,我們幾個不會從你們地盤拿走一分一毫。”


    “那就好。”女子聽蕭老道這麽說,轉身就要離開。


    “姑娘等等……”蕭老道趕忙叫住了她,“常言說的好,四海之內皆兄弟,姑娘可否告知貧道,芳名如何稱呼。”


    女子回頭看了蕭老道一眼,沒說話,徑直離開,似乎不屑把名字告訴我太爺他們幾個。


    蕭老道見狀,提高聲音衝她背影喊道:“楚軒,沙狼大當家楚塵風獨女,沙狼八大掌櫃之首,牽馬那年輕後生,四大金剛之三冷麵金剛牧柏,楚塵風的未來女婿,你的未來夫君,不過,你對這門親事並不滿意,楚姑娘,貧道說的沒錯吧。”


    女子聽蕭老道這麽說,身子猛地頓了下來,轉回頭冷冷瞪了蕭老道一眼,“你、你們……”


    蕭老道哈哈笑了起來,朝女子拱了拱手,“知己知彼,彼此彼此。”


    聽蕭老道這麽說,我太爺這才知道這名漂亮女子名叫楚軒,那名冰麵男子叫牧柏。隻是不知道這蕭老道從哪兒得來的消息。


    這楚軒,竟然還會西域語,離開我太爺他們這裏以後,沒往冷麵男子牧柏那裏去,也沒往洋人那裏去,卻走到那兩個西域人跟前,嘰裏咕嚕跟他們說了幾句,也不知道都說了點兒啥。


    我太爺這時候不解地問蕭老道,“蕭兄,你不是說‘沙狼’要來四五個人嘛,怎麽隻來了兩個?”


    蕭老道搖了搖頭,“愚兄也想不明白,他們那幾個掏土好手都沒過來,卻派來個小丫頭,這裏麵一定另有隱情,隻怕咱們這趟,不會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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