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下,其他村子的護山團隊員陸續趕來,那位李團長也來了,在李團長的帶領下,一群人把幾個小日本兒身上的物件兒搜刮了一個幹淨,槍支、彈藥、軍刀、水壺,有啥拿啥,甚至把幾個小鬼子身上的煙卷都摸出來分著抽了,我爺爺不抽煙也分到一根,上麵還帶著血呢。要不是那幾件黃皮子軍裝全是血洞,估計連衣服也得給他們扒下來拿走。


    最後那李團長吩咐,從今往後各村安排崗哨巡邏,再知會附近其他幾個村子的護山隊一聲兒,小日本兒一下子死了六個,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要是小日本兒來了,告訴附近這一帶的鄉親們往山裏跑,真跑不了了再打。


    至於眼下這幾個日本兵的屍體,有人建議,既然是老槐樹顯靈救了劉哥兩口子,不如把這幾個小日本兒就埋在老槐樹底下,這可是長樹苗兒的好肥料呀。


    眾人一聽,這主意雖然有點兒缺德,不過也不錯,回頭拿來刨坑兒的家夥什兒,一群人齊動手,把幾個日本兵的屍體就這麽埋在了老槐樹底下,估計夠老槐樹消化上幾個月了。


    最後,一群人拿上從日本兵身上摸來的物件兒,高高興興回村了,我奶奶也扶著我爺爺,心有餘悸地回了家。


    這件事以後,一連半個月,南邊兒的那些日本人居然沒一點兒動靜,好像他們根本就沒丟失士兵似的,不過,我奶奶這邊可有了點兒小麻煩,或許是給嚇著了,這些天來,天天晚上做噩夢,夢裏老是給那些日本兵追,每次從夢裏喊叫著醒來,攪的全家人整夜整夜的不安生。


    我太爺後來給她試了幾個治驚厥的法子,全都不管用,找大夫看,大夫說這是心病,外力治不了,隻能靠她自己。


    我太爺沒辦法,讓我爺爺到西村小常夫婦那裏,紮了幾個日本兵紙人,大皮靴、屁簾兒帽、身背長槍,紮的跟真人似的。當天晚上睡覺前,幾個日本兵紙人放到院子裏,我太爺把自己那把吹毛利刃的短劍塞給了我奶奶,要我奶奶拿著短劍去砍那幾個日本兵紙人的腦袋。


    我奶奶一開始害怕,後來被我太爺狠罵了幾句,我奶奶心裏一憋屈,大叫一聲,抄起短劍,哢嚓哢嚓幾下,把幾個紙人的腦袋全砍了下來。


    打那天晚上起,我奶奶再也不做給小日本兒追的噩夢了。


    又過了幾天,這天傍晚,我太爺帶著我太奶、我奶奶、我爺爺,一家四口來到老槐樹底下,擺上香爐蠟燭,全家人給老槐樹上香磕頭,這是特意過來感謝老槐樹救了我奶奶跟我爺爺一命。其實早就該來了,不過因為我奶奶前些天一直夜裏噩夢,搞的全家人心神不寧,一直拖到現在。


    這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步入初秋,地裏的玉米都快熟了。


    一家人恭恭敬敬給老槐樹上香、磕頭。


    臨走的時候,我奶奶冷不丁抬頭朝樹上最大的那根枝椏瞅了一眼,也就是之前我奶奶開了法眼以後,那個青袍中年人曾經坐過的那個大枝椏。


    這一眼下去,驚訝的同時,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我奶奶喊叫著讓全家人快往樹上看。


    我太爺他們三個同時抬頭朝樹上一瞧,短短的一個月,老槐樹那根最大的枝椏下麵,居然生出一根胳膊粗細的枝杈,之前肯定是沒有的,三尺來長,也不像其他樹杈橫著長、或是向上長,杈頭朝下,樹梢指著地麵,向下長的,跟樹冠上其他枝杈相比顯得格格不入,又突兀又怪異。


    這還不是讓我奶奶他們最驚訝的地方,最讓他們驚訝的,那根樹枝上麵,居然長著六片巴掌大小的葉子,咋一看跟梧桐樹葉似的。眾所周知的,槐樹葉片最大的也不會超過雞蛋剖麵大小,這幾片葉子,大的已經出了號兒了。


    我奶奶問我太爺這是咋回事兒,我太爺似乎看明白了,不過他沒吭聲兒,讓我奶奶收拾一下東西回家再說。


    一家四口收了香爐蠟燭,又給老槐樹拜了拜,順著原路返回。


    回到家裏,我奶奶纏著我太爺又問,我太爺想了想給她解釋說,那六片大葉子,可能就是那六個日本兵的鬼魂,這棵老槐樹或許就是管這一帶的仙家,懲惡賞善,那意思,就跟過去那隻紅狐狸開設的陰曹地府差不多,附近這一帶的人,生前要是作了惡,死後就會給抓起來接受懲罰。


    老槐樹從春天發芽,葉子長成以後,就會吸收附近這一帶生前作了惡的鬼魂。鬼魂收在葉片上以後,用風吹日曬、雨淋霜打的方式,日複一日來懲罰它們,等到了秋天,樹葉落了,那些鬼魂的罪也就遭夠了,老槐樹會就讓它們隨著落葉離開。


    這個聽著挺玄幻的,不過槐樹收陰魂,確有其事,槐樹的“槐”字,就是這麽來的。到了夏天,槐樹樹蔭裏的地麵上,經常會出現一片一片的陰暗色,跟其他樹蔭下的地麵截然不同,據說那是遭了罪的鬼魂,流下的悔恨的眼淚。


    聽我太爺說完,我奶奶這時候似乎明白了點兒啥,那天開了法眼以後,看見槐樹上全是小腦袋,現在想想,跟我太爺這個說法兒不謀而合了。


    不過,那六片大葉子,並沒有像我太爺說的那樣兒,秋天到來以後並沒有落,就連冬天也是青翠青翠的,一直到一年後的秋天,也就是1945年的秋天,日本鬼子無條件投降,那幾片葉子才枯黃落地……


    又過了半個月後,秋收來到。


    這時候,日本人在河南全境發起了一場秋季大掃蕩,主要是搶糧食,特別是秋稻,也就是大米,不過我們這裏不產大米,隻有高粱跟玉米。


    等我們這一帶的村子剛把玉米高粱收割完,打南邊傳來了消息,說是日本人開著大汽車打南邊兒過來了,走到哪兒搶到哪兒。


    這時候的日本軍隊,在緬甸戰場跟太平洋戰場上,連連遭挫,基本上已經精銳盡失,留在中國境內作戰的日本軍隊已經是強弩之末,一場戰役下來,已經出現士兵投降、或者失蹤的現象,失蹤也就是臨陣脫逃,這是之前日本軍隊裏從來沒有過的。與此同時,日本國內出現了嚴重的經濟危機,很多日本老百姓流離失所、餓死街頭,全國反戰情緒高漲,從戰爭伊始,計劃三個月之內徹底占領中國全境,到這時候已經打了七年,別說中國全境,連河南全境都還沒完全占領。這也導致了日本主戰派高層官員越發喪心病狂、窮凶極惡,導演了幾場瘋狂的大掃蕩。


    言歸正傳。我們村兒這一帶的老百姓,一聽日本人開著大汽車過來了,趕忙收拾家當兒,能帶走的帶走,帶不走的,找個不起眼兒的地方埋了,要是來不及埋,就是扔糞坑裏漚糞(漚o,第四聲),也不給日本人搶走。


    我太爺家糧食比較多,跟王草魚家一起折騰了兩天,這才把所有糧食藏好,這時候,護山團的隊員來家裏催了,說日本人的大汽車已經距離我們這裏不到二十裏地,可以說轉眼就到。


    我太爺全家跟王草魚全家一聽,每個人逃荒似的背個大包袱,混在最後一批進山的人群裏,沒命的朝山上跑。


    這時候進山的人已經不多了,大部分村民早就進了山,我太爺他們是最後一批,老老少少加上十幾名護山團的隊員,也就五六十號人。


    眾人剛出了村,還沒等朝北邊兒山裏跑幾步,村南頭兒傳來了鐵驢子的聲音,也就是偏三輪摩托車,有個護山團的隊員爬到路邊兒一棵大樹上一看,五六輛鐵驢子,將近二十號日本兵,稀裏嘩啦從鐵驢子上下來,端著槍就進了村。


    這隊護山團的小隊長趕忙招呼眾人,趕緊往山裏跑,日本人已經進村兒了。村民們一聽,立馬兒跟受了驚的羊群似的,轟隆隆的往山裏跑,路上有小孩兒哭鬧的,把小孩兒嘴給堵上,還有臉哭呢,再哭就沒命了。


    我們村子其實距離山腳還有一段距離,等他們剛剛跑進山裏,居高臨下回頭一看,那些日本兵已經出了村子,或許發現了啥,一溜小跑朝他們追了過來。


    一群人可嚇壞了,別看隻有不到二十個小日本兒,那可都是荷槍實彈的,就憑護山團隊員手裏那些大刀片子跟鳥銃,根本就沒法兒跟人家打,要是不打,接著跑,這一大群老老少少根本就跑不快,遲早得給小日本追上,一旦給追上了,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就在這緊要關頭,村東頭兒突然響起了槍聲,而且還是日本人的三八大蓋,那些日本兵聽到槍聲,立馬兒掉頭朝村子東邊跑去。


    一群人站在山上居高臨下看的清清楚楚,就見一個瘦小的身影,從村東頭兒跑了出來,一邊繼續朝東跑,一邊朝那些日本兵放槍,那些日本兵,一部分放槍追趕,一部分去騎他們的鐵驢子,凶神惡煞似的朝那人追了過去。就憑那人的兩條腿,根本就跑不過日本人的鐵驢子,遲早會給這些小日本兒追上。


    就在這時候,護山團裏有人說,那人很像陳輝,陳輝當時也在他們小隊裏,隨後在人群裏一找,陳輝果然不見了,而且因為上次陳輝砍了那日本軍官的脖子,李團長見他有膽色,特意獎勵了他一杆日本兵的三八大蓋,當時可把一群人羨慕壞了。


    這時候,已經斷定引開日本兵的就是陳輝,那些護山團隊員一商量,既然小日本兒給陳輝引開了,事不宜遲,那就趕緊進山裏吧。當時也有人建議去救陳輝,不過,這建議很快給否決了。為啥呢,一,手裏的家夥什兒不如人家,二,傻子都能看出來,陳輝是故意把這些日本人引開的,可以說他已經豁出他那條命了,這時候要是再上趕著去追那些小日本兒,那陳輝不就白死了麽。


    感情與理智之間,這時候隻能選擇理智,失去陳輝一個,能保住幾十號人的性命。


    遠處槍聲依舊,可以想象日本人鐵驢子的猙獰,和陳輝孤獨落寞的逃亡。眾人心情沉重,特別是西村的人,似乎已經懊悔曾經對陳輝的冷漠與鄙夷,一邊走一邊回頭,一群人,逐漸消失在了大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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