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該盯著哪兒順這話明顯就是個套兒,按照我們家那些祖訓裏說的,眼須正,毋亂視,盯著哪兒不對的。


    對於這個話題,強順經常跟我糾纏不休,我總說他,你斯文點吧,好歹咱倆也是讀過四書五經的人。強順立馬兒就會反駁,那些書是咱心甘情願讀的麽,那是給陳鼻子逼的。我說,不管是不是給逼的,反正咱也是讀了,咱即便做不了聖人,也不能做個俗人吧。


    陳鼻子是誰呢,就是陳輝唄,剛跟著他離開家的時候我倆跟他相處的並不是很融洽,私下裏就給他取了這麽一個外號。


    時間呢,就這麽一天天的過去了,沒有激情沒有欣喜,平淡的就像白開水一樣。一轉眼的,過完夏天這就又來到了秋天。


    秋收過後,我們蓋房班的包工頭又接了個活兒,我們這個包工頭有點本事,接的都是些小區辦公樓之類的工地大活兒,很少接這種農家主戶蓋房子的小活,不過這一次,他接了一家主戶的二層樓,也就是我們農村很常見的那種二層小樓,而且那主家離我們這裏還挺遠,在我們村子東邊幾十裏以外的一個村子上。


    我們農村住家戶蓋房子一般都是在春天,秋天很少再有人會蓋房子。當時包工頭就有點納悶兒,自己還說呢,他們家咋秋天蓋房子咧,還跑幾十裏地托熟人來找咱們,他們當地那一片兒就沒有蓋房班麽?


    一個泥瓦匠師傅跟著就說了,管他嘞,咱先到那裏能幹咱就幹,不能幹咱就算。


    這時候,我們正在一個工地上蓋廉租樓,眼快完工了,工地也用不了那麽多人了,包工頭就打工地上抽出了四個泥瓦匠師傅跟倆搬磚和灰的小工,那倆負責搬磚和灰的小工,就是我跟強順。


    那一天,我們坐上機動三輪車,拉上鋼管架板瓦刀膩抹啥的,突突突顛簸幾十裏地,來到了那戶人家。


    接待我們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介紹人說,這個就是主家。


    中年男人家境不錯,屁股後頭的褲兜裏還塞著個霸氣十足的“大哥大”。用現在話說,當時的“大哥大”那就是大款跟土豪的象征,我跟強順“大哥大”,太稀罕了,眼睛都快從那中年人屁股上挪不開了。


    幹活的地方呢,不在他們村子裏,在他們村子北邊一片荒草地裏,離著他們村子都快有半裏地了。


    等到了地方一不是個新活兒,是個蓋了一半兒的二手活兒,第一層有兩麵牆都快壘齊了。周圍呢,零零散散也坐落著幾處院落,不過像都是今年剛蓋起來的,別的院落像那麽回事兒,唯獨這座,周圍一片荒草地,孤零零的顯得特別突兀,這要是大半夜路過這裏,冷不丁的還以為是鬼樓呢。


    包工頭就跟中年人說了,你這活兒俺們接不了,二手活兒不好幹,還有那牆,蓋房子都是四麵牆一起壘起來的,你家這房子咋隻蓋起來兩麵牆,沒蓋起的那兩麵牆再蓋的時候就費勁兒了,還得重新吊線兒咬茬兒,而且四麵牆不是一起壘起來的,房子將來整個不能成一股勁兒,住不了幾年牆上就會裂縫,你這活兒俺們真不能接。


    中年人一聽就說了,二手活當新活兒幹,不光管你們吃住,樓蓋好以後,我還給你們雙倍工錢。


    當時蓋個二層樓工錢也就兩萬多點兒,雙倍也就是接近五萬了,包工頭一聽就動心了,吩咐我們立馬兒開始搭架子幹活。水泥石粉啥的都是現成的,上午搭好架子,下午就正式開始壘牆了。


    我們這裏農村的房子一般從底到頂,三米三的高度,這戶人家南牆跟西牆已經壘的差不多了,大概已經有兩米七八的高度,然而北牆跟東牆,最多也就不到兩米的高度,不過站平地上已經夠不著了,也得搭架子站架子上壘。


    四個泥瓦匠師傅一商量,先壘北牆跟東牆,等到跟南牆西牆吃平以後,四麵牆再一起壘。


    商量完了,我們這就真正的開始了。


    一直幹到後半晌,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我忽然感覺有點兒熱不對勁,也說不出哪兒不對勁兒,反正就是有點兒不對勁兒。跟強順一起和灰的時候,強順小聲問我,“黃河,你有沒有覺得今天這灰特別沉?”


    “沒有啊。”我一眼,反問:“咋了?”


    強順說道:“我往架子上撂灰的時候,就覺得灰特別沉,鐵釺上就跟坐了個小孩兒似的。”


    我搖了搖頭,“我沒覺得灰沉,我就覺得這裏好像哪兒有點兒不對勁,我這心裏老覺得悶悶的,上不來氣兒。”


    “我也上不來氣兒,身上還沒勁兒。”說著,強順朝旁邊唯一一條通向他們村子的小路,隨後示意我也往那條小路上這時候背對的小路,扭頭一瞧,就見他們村子站著幾個人,探頭縮腦的朝我們這裏張望。


    強順說道:“那村口已經來過好幾波人了,都是朝咱們這裏兒就走了。”


    強順話音剛落,村口站的那幾個人還真的扭頭回去了。


    我把頭扭回來問強順,“他們在”


    強順砸了砸嘴,“不知道。”


    就在這時候,強順又示意我往村口又扭過頭一瞧,路上又出現倆人,像是兩個老婆子,也是探頭縮腦的,沒一會兒,倆老婆子還交頭接耳的嘀咕上了,樣子鬼鬼祟祟的。我跟強順對視一眼,大惑不解。


    很快的,天徹底黑了下來,四個泥瓦匠師傅們把剩下的灰用完,我們收工下班了。


    這時候呢,那個主家中年人沿著小路過來了,示意我們跟他走,他把我們帶到了不遠處一個大院子裏。前麵說了,我們幹活的地方附近還有幾處院落,像是新蓋起來的,中年人帶我們進去的就是其中一座。


    這個院子確實新蓋的,而且蓋起來估計還不到倆月。二層樓加一個東屋廚房,不過窗戶門啥的都還沒有安裝,牆麵也沒有粉刷,隻有院門上安著兩扇嶄新的大鐵門,整個屋子裏潮氣很重,進去以後陰冷陰冷的。


    院子裏,有個地鍋爐子,一個婦女正在爐子旁忙活著燒火做飯。


    我們中午那頓飯是在他們村裏一家飯店吃的,並沒有來這裏。中年人說,以後我們吃飯睡覺都在這裏了。


    進了屋是個兩間頭兒的大客廳,裏麵放著一張大桌子,幾把椅子,中年人帶著我們到各個房間,幾個房間裏分別放著幾張床,床上有被子褥子,不過全是亂糟糟的,好像已經有人睡過,而且有的床底下還放在鞋子,就是我們幹活穿的那種黃色解放鞋。


    中年人讓我們自己分好床鋪以後,做飯的那婦女把飯菜端了進來,我一挺豐盛,幾個炒菜,外加一大鍋湯麵條。


    中年人從另一個房間裏又搬出一箱子白酒,陪我們喝上了。


    吃喝間,中年人交代我們,這院子裏啥都有,酒煙,想喝酒想抽煙都不用去外麵買,不過下工以後,你們最好別去村裏轉悠,因為村裏的狗特別多,專咬生人,有時候也會山上跑下來幾隻狼,你們要是給狗或者給狼咬了那就不好了。


    他們這個村子跟我們村子差不多,也是背後靠著大山,甚至比我們村子離大山還要近一點兒。


    中年人說他們村子有狗我們相信,因為進村的時候確實見到幾條大狗在村裏路上溜達,要說有狼,這個好像就有點兒不大可能了,我們也是住在山邊兒的,他唬不住我們,狼這時候早就給人打怕了,全都跑到深山裏去了,而且數量也不多,要說它們敢從深山裏跑出來禍害山外的人,那都叫人覺得不可思議。


    中年人見我們幾個一臉不相信,又說了,你們還別不信,我們村裏為啥這麽多狗呢,就是對付狼群用的,你們要是真不相信我的話,你們晚上出去試試,不過要是出了啥事兒,可別來找我,跟我沒有關係。


    包工頭聽了忙說,這裏有酒有煙有吃的,他們還出去幹啥呀,不會出去的。


    第二天一大早,包工頭開著機動三輪回去了,因為他還有工地上的一攤子,不可能跟我們一起留在這裏。


    這一天呢,還是經常有人站在村口朝我們這裏張望,露個頭就走,也不知道是啥毛病。


    下午,太陽剛一落山,天還沒黑,強順又吵著灰太沉,鐵釺上跟坐了個小孩兒似的,不過我也沒在意,因為我沒感覺鐵釺上沉,認為他這兩天可能是累著了。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天徹底黑了下來。這時候呢,北牆跟東牆已經壘的快趕上南牆跟西牆了,我跟強順不敢再和灰了,再和灰用不完我們就得加班兒,把磚頭給師傅們備上,把剩下的灰全部給他們鏟到灰盆裏,也是沒我們啥事兒了,兩個人點著煙一邊抽一邊等著收工下班。


    不過這時候呢,村口又出現一群人,是一群人,比白天過來偷的人多出好幾倍,我們抽著煙也朝他們就見這些人有些在交頭接耳,有些在指指點點,特別的詭異。


    我就納了悶兒了,這些人到底在?


    就在這時候,突然,身後架子上一個師傅猛地“啊呀”一聲,我扭頭一瞧,其中一個師傅從架子上摔了下來,噗通一聲,躺地上就痛苦扭動起來。我趕忙一拉強順,撒腿朝那師傅跑了過去。


    從那師傅掉下來的地方到地麵,才一米來高,地麵還是軟土地,就是特別點兒背的,摔下來也不會有啥大事兒,我跟強順跑到跟前就去扶他,誰知道這師傅一擺手,別動我,胳膊可能摔折了。


    我聽了就是一愣,明明一條腿先著地的,咋能把胳膊摔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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