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筆,刷刷的流動。


    碳素粒子,緊緊附著上紙上的纖維。描線一筆接一筆,白色的素描本上漸漸萌生黑意。即便如此,還無法照準記憶中的風景。


    喧囂的高峰期中,每天早上乘坐電車前往學校。接受無趣的課業。和司他們一起吃便當。沿街而行,仰望天空。淡青不知然間染成群青。街邊的樹景也開始上色渲染。


    夜晚的房間,我(♂)一個人描繪。桌上是從圖書館借來的山嶽圖鑒。手機檢索飛騨的山巒。尋溯和記憶中風景照準的棱線。借助鉛筆的不懈一點一滴的試圖呈現在紙上。


    瀝青氣味彌漫的雨日。羊雲輝映的大晴天。風沙漫天的強風時。每天,乘坐人聲鼎沸的電車前往學校。打工兼職。和奧寺前輩一起值班的日子。我(♂)盡量與她直視,作出勉強的笑容和普通的對應。盡力想要對周圍一視同仁。


    仲夏夜的悶熱,需要套上外套程度的寒涼。不管是哪個夜晚,繪畫的狀態下頭就像被毛巾卷覆住一樣散發出熱氣。汗滴大聲的落在素描本上。描線漸成氤氳。以三葉之身目睹的那片町落的風景,終是一點一點,凝結成像。


    歸家的路上,下工的時刻,不乘坐電車的我(♂)選擇長距離的步行。東京的風景每天每夜都在改變。新宿,外苑,四穀,弁慶橋的橋袂或是安鎮阪的途中,巨大的吊車就在某一天突然降臨,鋼筋鐵骨和玻璃造材一點一點伸向空中,再往前,是缺了半分毫無韻致的月牙。


    而我(♂),也終於迎來完成數張湖邊町落繪畫的日子。


    這個周末,遠行之日。


    做出這個決定讓我(♂)一直緊繃的身體感到了脫力。站都不想站起來的我(♂),就趴在了桌子上。


    進入夢鄉前,還在強烈的祈願。


    然而,還是沒有成為三葉。


    不管怎麽說先把三天的衣服和素描本塞進背包。考慮到那邊可能有點涼,披上有帽子的厚外套。手腕上戴上一直以來作為護身符的繩結,走出家門。


    比平常上學更早的時間段,電車空盈。但東京站還是人來人往。排隊在拉著旅行箱的外國人後麵,總之現在自動售票機買了去名古屋的新幹線車票,接著前往東海道新幹線的檢票口。


    的時候,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怎……怎麽會在這個地方!?】


    眼前的柱子旁,是奧寺前輩和司。前輩莞爾一笑。


    【誒嘿嘿。來嘍!】


    ……什麽【誒嘿嘿】,真把自己當成動畫裏的可愛女主了嘛!


    我瞪向司。有什麽問題嗎?他回瞪的眼神這樣說道。


    【你這家夥,我(♂)讓你做的隻有擺平我爸媽還有打工頂替幾天吧!?】


    我(♂)低聲向坐在旁邊的司控訴。新幹線的自由席(沒有一票一座製,基本上是先來先得,譯者注)車廂裏,基本上都是穿著西裝的上班族。


    【打工的事情拜托高木了】


    沒等我說完,司就把手機舉到我(♂)麵前。包在我身上!屏幕裏的高木一副信心十足的豎起大拇指。


    【完了要請我吃飯哦!】高木的下一句話。


    【這是要鬧什麽啊……】


    我(♂)無奈的小聲說道。開始就不應該找司幫忙。我(♂)的計劃是今天翹掉學校,利用五六天三天去飛騨的。一定要和一個人去見麵,你什麽都不要問就當我(♂)這幾天不在好了。我(♂)昨天就是這麽拜托司的。


    【擔心你所以來嘍】完全沒有一點自省的司說道。


    【沒可能不管吧?萬一你碰上網騙咋整?】


    【網騙?】


    這家夥說什麽呢?坐在司後方的奧寺前輩向著滿麵疑惑的我(♂)看來。


    【瀧君,聽說是和網友去見麵?】


    【蛤?倒也不是網友,當時就是隨便一說……】昨晚,麵對打破砂鍋誓要問到底的司,我(♂)曖昧的回答是網上認識的人。司一副故作深沉的表情對前輩說道。


    【雖然隻是我的猜想,可能是網上交友之類的】


    我(♂)差點把肝髒咳出來。


    【才不是!】


    【你這家夥最近太不對勁了】這麽說著,司一副擔心的表情遞過來一包pocky。


    【所以就在旁邊看著你嘍!】


    【當我是小學生啊喂!】


    麵對不依不撓的我(♂),奧寺前輩露出一副關愛兒童的表情。這家夥也絕對弄錯了什麽。這之後有的受得了,我(♂)暗澹的心情下,【即將到達名古屋】的廣播盈盈回蕩在車廂中。


    和三葉的互換,某天突然開始,某天突然終結。原因是怎麽想也想不明白。而在結束後的數周後,那會不會隻是一場夢的疑念,也一點點膨大。


    但,證據是有的。手機裏殘存的三葉的日記,無法想象這是出自我(♂)之手。和奧寺前輩約會的主動邀約,也不像是我(♂)會做的事。三葉,毫無疑問是實實在在的少女。她的體溫,鼓動,氣息,聲音,穿越眼皮的鮮嫩的赤色以及抵達鼓膜瑞潔的波長,確實在我心裏湧起過波瀾。如果那不能被稱之為【生】,再無生之所在。那股生命的波動如此強烈的顯現。三葉不可能不是現實。


    所以,那樣的體驗戛然而止,注定給我帶來的是不安。三葉是不是有什麽事。發燒甚或是什麽事故。也許這隻是我(♂)的多慮,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樣的事態也一定讓三葉感到了不安。所以,我(♂)選擇了直接去和她見麵。雖然是這麽打算的——


    【蛤?具體的地方你也不知道在哪兒?】


    特急【飛騨】號中的四人包廂裏,大快朵頤便當的奧寺前輩目瞪口呆一樣說道。


    【哈……】


    【線索隻有町落的風景?和她甚至都沒聯絡上?搞什麽搞嘛!?】


    喂是你們不經別人同意就跟上來,現在還有理了是吧!你這家夥也說點什麽啊,我(♂)看著司的表情裏蘊含了這樣的潛台詞。咽下一口醬汁豬排,司說道。


    【還真是讓人目瞪口呆的領隊哦】


    【領個什麽隊!】


    不由自主就喊了出來。這兩個家夥以為是去遠足嘛!?前輩和司還都是一副【這孩子,真拿他沒辦法啊】的眼神投射過來。你們倆拽什麽啊!


    誒呀算了,前輩馬上露出笑意自信滿滿的說道。


    【安心吧瀧君。我們會一起幫你找的哦】


    【呀~好可愛!瀧君,快看快看~!】


    下午時分終於到達的鄉間小站,前輩在地方吉祥物麵前馬上花癡起來。穿著戴列車員帽子的飛騨牛前,小小的車站裏滿是司手機快門的聲音。


    【真是指望不上那……】


    我(♂)看著車站裏貼著的町落地圖,一邊確認這兩個家夥的沒用。還得靠我一個人。


    計劃,是這樣的。


    因為並不知道三葉所在町落的具體位置,所以憑借記憶乘電車到達【應該就在這附近了】的地方。之後,再以完成的素描為線索。把素描展示給當地人,四處打聽後一路沿線北上。記憶中的風景確實有鐵道,那麽沿著鐵道沿線的方針應該也不會有錯。雖然有難以稱之為計劃的隨機性,但也想不到其他的辦法。而且說起來湖邊的町落並不是那麽常見,今天一天時間總能夠有所斬獲吧,沒有確實的根據卻也充滿自信。我(♂)給自己打氣,首先向車站前出租車裏的司機師傅展開了問詢。


    【……果然沒那麽容易啊……】


    泄氣的坐進巴士車站,我(♂)懊惱的低下頭。


    剛開始時候的壯誌籌籌,早已不見蹤影。


    最開始的司機師傅輕描淡寫一句【不曉


    得】,之後路口,便利店,土特產店,民宿,小餐館,從農家到小學生,不顧自己形象全部問到了結果一無所獲。本地列車白天也就兩小時一班的程度根本指望不上,所以原本想在巴士上多問幾個人的結果車上根本沒人就我們,這時候連司機都沒心情再問,坐到終點一眼望去是沒有人家的偏僻地方。這段時間,司和奧寺前輩大玩成語接龍,撲克,社交遊戲,猜拳,點心時間,完全把這當做了遠足,最後玩累的兩人都靠在我(♂)肩上輕輕睡著了。


    許是聽到了我(男)的歎息,車站前咕嚕咕嚕喝著可樂的前輩和司齊聲道。


    【誒,這就放棄了嗎瀧!?】


    【我們的努力不就白費了!】


    啊啊啊——,我(♂)真的快氣炸了。前輩打扮的遠足隊要玩真的一樣,另一邊司好像是來附近散步一樣的休閑裝,全都讓人心生怒意。


    【你們兩個,根本一點用都沒有好吧……】


    啊不會吧?兩人一副無辜的表情。


    我(♀)要一碗高山拉麵,


    我(♂)要一碗高山拉麵,


    啊,那我也來一碗高山拉麵。


    【唷,拉麵三碗——!】


    大媽熱力十足的聲音充盈在店裏。


    前往過遠的鄰站的不毛之道的途中,仿若奇跡一樣出現的拉麵店,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衝了進去。頭戴三角巾,笑聲中說著歡迎光臨的大媽在我們眼中就像是遇難中看到的救援隊員一樣閃閃發光。


    拉麵的味道也很不錯,就是看名字的時候還以為是什麽其實就是普通的拉麵(以為會有飛騨牛肉什麽的結果是叉燒),麵和蔬菜都唆了個幹淨後身體得到充電,我(♂)也連最後一滴湯汁都喝了個精光最後又喝了兩杯白開水這才暫且停了下來。


    【今天能回東京嗎?】我(♂)向司問道。


    【啊啊……不好說啊,可能有點勉強。讓我查查再說】


    司的表情雖然有些意外的樣子,還是拿出手機開始調查回去的方法。thank you,我(♂)這麽說道。


    【……瀧君,真的就這樣算了?】


    還沒有吃完的前輩,從桌子對麵向我問道。實在不知道怎麽回答的我(♂)向窗外望去。太陽還將將掛在山巒一端,沿著小路的田地閑靜的接受沐浴。


    【……怎麽說呢,感覺方向完全錯了的樣子】


    這句話有一半是對自己說的。先回東京,再次製定方針或許比較好。有照片還好,像這樣完全憑借繪圖來果然還是不太行得通。望著手裏的素描本,這樣的想法倏忽飄過心頭。以圓形的湖為中心,隨處可見的農舍在周圍散落分布的極其普通的鄉間町落。畫完的時候對其獨特還有些自信,現在看起來則是無名凡庸的風景。


    【這是,以前的itomori(錦係町的日文讀音)?】


    誒?轉身過來,是穿著圍裙的大媽。正在給空了的杯子裏倒水。


    【是小夥子你畫的?能讓我看看嗎?】


    這麽說著,大媽從我(♂)手裏接過素描本。


    【畫的不錯嘛。等等,當家的!】


    我們目瞪口呆的看著向廚房大喊的大媽。


    【啊啊,真的是以前的itomori,真是懷念那】


    【我老公,是itomri的人】


    從廚房走出的拉麵店的大叔,眯著眼睛細細看起了素描本。


    ——itomori……?


    突然間,我(♂)想起來了。從椅子上站起。


    【itomori……,係守町!怎麽救沒想起這茬,就是係守町!那裏,就在這附近嗎?】


    夫婦同時一副驚訝的表情。兩人對看一眼,大叔開口道。


    【你們……應該知道吧,係守町的事情……】


    司突然高聲道。


    【係守……瀧,你該不會】


    【誒,說起來,就是被那顆彗星!?】


    奧寺前輩也一並看向我。


    【誒……?】


    什麽意思啊,我看著大家。全員都以一副可疑的眼光打量著我。一直想要從腦袋中迸出的什麽的影子,騷動起來,散發出不吉的氣息。


    沉默直讓人尷尬,老鷹的叫聲滲入大氣。


    禁止入內的柵欄到處都是,在割裂的瀝青路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依據災害對策基本法此處禁止入內。keep out。複興廳。這樣的文字,排列在滿是藤蔓的看板上。


    而在我(♂)的眼下,是被巨大的力量點點撕裂的,幾乎被湖完全吞沒的係守町的姿態。


    【……真的是這個地方嗎?】


    從後麵走來的前輩,顫聲向我(♂)問道。還沒等我(♂)回答,司就以異常明朗的聲音答道。


    【怎麽可能!剛才不就說了嘛,都是瀧搞錯了啦】


    【……沒有錯】


    我(♂)視線從眼下的廢墟移開,環視著周圍的景色。


    【不隻是町落。這個校園,周圍的山,還有住所學校,都記得一清二楚!】


    為了讓自己聽到,我(♂)必須要大聲叫出來。我們的背後,是已經染塵,窗戶玻璃全部破碎的校園。我們就在可以一覽湖麵的係守高中的校園裏。


    【這就是你在找的町落?你的網友住的町落?】


    明顯夾雜哂笑的聲音,司大聲道。


    【別開玩笑了!三年前引起數百人死亡的那場災害,瀧沒理由不記得吧!?】


    我(♂)看向司。


    【……死了?】


    視線穿過眼前的司,穿過後麵的高中,似乎被什麽吸走。雖然應該在看著什麽,結果卻什麽也看不見。


    【……三年前——死了?】


    突然,我想起來了。


    三年前,飛過東京上空的彗星。隕落至西邊天空無數的流星,如夢如幻一般美麗的那時難以抑製的心緒。


    那個時候,死了?


    ——不可能。


    不想承認。


    我(♂)找尋著語言,找尋著證據。


    【怎麽可能……這裏還有那家夥寫的日記】


    我(♂)從兜裏掏出手機。好像慢一點的話就要沒電打不開了,在這樣毫無意義的妄想下手指匆忙的操作,打開三葉的日記。


    日記還在。


    【……!】


    我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一瞬間,日記裏的文字似乎在擺動。


    【……怎】


    一個,又一個字。


    三葉寫下的文章。化為意義不明的文字。很快像蠟燭的火炎一樣閃爍,繼而消失。就這樣,三葉日記的條目整個一行行消失掉。宛若有隱形的手一直按著刪除鍵一樣。就在我(♂)的眼前,三葉的文章全數消失。


    【怎麽會……】


    無力的呢喃。老鷹的鳴叫,高遠深邃,還在響徹。


    一千二百年圍繞太陽公轉一圈的迪亞馬特彗星,離地球最接近的是三年前的十月,也就是現在這個季節。是每七十六年訪問一次的哈雷彗星無法比擬的,軌道半徑超過一百六十八億千米的壯大的彗星來訪。而且推算近地點為約十二萬千米,也就是會比月亮更近的通過。一千二百年再一次的,青色輝閃的彗星尾部橫穿過半個夜空。迪亞馬特彗星的到來,稱得上是世界級的節慶。


    而起彗星核心在地球附近炸裂,也是沒人預想到。而且被冰覆蓋的內部,潛藏著直徑約四十米的岩塊。彗星的碎片成為隕石,以每秒三十千米以上的破壞性速度落向地表。落下地點是日本——不幸的人們所居住的町落,係守町。


    町落那天,正好是秋日祭。落下時間是晚上


    八點四十二分。衝突地點,是宮水神社附近的祭典攤位所在地。


    隕石的落下,造成以神社為中心的大範圍的瞬時破壞。不僅是森林和房屋,衝擊造成地表整個變形翻卷,形成直徑達一千米的隕石坑。一秒之後五千米以外的地方發生了4.8級別的搖晃,十五秒後暴風肆掠,對整個町落造成了極大的打擊。最終犧牲者超過五百人,接近町落人口的三分之一。係守町,也成為人類史上受隕石傷害最嚴重的舞台。


    隕石坑與本來的係守湖鄰接形成,內部灌水最後形成瓢簞形的新係守湖。


    町落南側雖然受害較小,但免於被害的約千名町民,還是在那之後相繼搬離町落,不到一年已經難以維持自治體的正常運作,而隕石落下十四個月後,係守町已經名副其實的消亡了。


    ——對於這已經廣為知曉的事實,我(♂)當然也不可能不知道。三年前,我是中學生。還有在附近的高地實際願望迪亞馬特彗星的記憶。


    但,好奇怪。


    沒道理啊。


    我到上個月前,還作為三葉在係守町生活過來著。


    所以說我所見到的,所住的地方,就不是係守町。


    彗星與三葉的互換,沒有關係。


    這是最自然的結論,也是最想要的結論。


    但在係守町附近的市立圖書館翻閱的時候,我(♂)變得無比混亂。剛才開始身體的深處就在低鳴,你所生活過的地方,就是這裏。


    【消失的係守町·全紀錄】


    【一夜間沉入水下的鄉裏·係守町】


    【迪亞馬特彗星的悲劇】


    一一翻閱這些標題的大部頭。而在這些書裏刊載的係守町舊日的照片,怎麽看都是我(♂)曾經到過的地方。這個小學,是四葉上學的地方。宮水神社,是婆婆作為神主的神社。廣闊的停車場,兩間店鋪並列的零食屋,如倉庫一樣的便利店,山道上的小鐵軌,當然還有係守高中,都無比清晰的在此刻呈現在腦中。廢墟一樣的村莊就在眼前,反而讓曾經的記憶更加鮮明。


    空氣變得稀薄。心髒不規則的暴動,遲遲無法收束。


    鮮明的照片前,現實感和空氣無聲的被吸入黑洞。


    【係守高中·最後的體育祭】


    如題的照片。進行著兩人三腳的高中生們。而邊上的兩人,我(♂)好像見過。一人是平頭雙馬尾。另外一人,頭上是橘色的發結。


    空氣進一步稀薄。


    脖子後麵似乎瀝瀝的鮮血滲出,一摸全是透明的汗液。


    【——瀧】


    抬起頭,麵前是司和奧寺前輩。二人遞給我一本書。裝訂厚實的封麵上,以肅穆的印刷體寫著


    【係守町彗星災害 犧牲者名簿目錄】


    我(♂)翻開。上麵記載著犧牲者的名字,住址,所在地。用手指點著,一頁頁翻過。終於看到熟悉的名字、


    敕使河原 克彥 (17)(前文的tesigawara,tessi)


    名取 早耶香 (17)(前文的saya)


    【tesigawara和saya醬……】


    我(♂)的呢喃,讓司和前輩好像也緊張起來。


    而最終,是決定性的名字。


    宮水一葉 (82)


    宮水三葉(17)


    宮水四葉 (9)


    二人,在(♂)我後麵看著名簿。


    【這個孩子嗎……?那絕對弄錯了!這個人】


    奧寺前輩的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三年前,死了啊】


    我(♂)毫不猶豫的打斷,大聲叫道。


    【——兩三周前才!】


    再次喘不上來氣。大口呼吸,繼續。這次變成了囁嚅。


    【這家夥才對我說,可以看到彗星的……】


    動員意識想要將視線剝離【三葉】的文字。


    【怎麽就不信呢……!】


    抬起頭,眼前昏暗的窗戶上映射出我(♂)的樣子。你是誰,突然間這麽想到。從意識的深處嘶啞的聲音傳來。唔,你——


    ——你現在在做夢吧?


    夢?我(♂)徹底混亂了。


    我(♂),


    到底,


    在幹什麽?


    旁邊的房間,傳來宴會的聲音。


    有誰說了什麽,一陣笑聲,以及潮水一般的鼓掌聲。從剛才開始,就不斷進行著這樣的循環。到底是在幹什麽,耳朵豎起仔細傾聽。然而再怎麽聽,還是一個詞都不明白,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是日語。


    咚的一聲,我(♂)才意識到自己趴在桌子上,是碰到頭了嗎,隱隱的疼痛過了一會才傳來。


    當時新聞的縮印版,雜誌文摘。最後再怎麽讀文章也不會進入心裏。已經無數次的確認過,但就是不見那家夥的日記。痕跡完全消失。


    保持俯身的狀態,張開眼睛,望著前方幾厘米的桌子,說出這幾個小時的結論。


    【全部,都隻是夢……】


    我(♂)想要這樣相信,亦或是不想相信。


    【會記得景色,是因為無意識中記得三年前的新聞報道的原因。……還有,那家夥的存在……】


    那家夥的存在,到底是什麽?


    【……幽靈?不……全部……】


    全部,是我(♂)的,


    【……妄想?】


    突然間,抬起頭。


    有什麽,消失了。


    ——那家夥的,


    【……那家夥的名字,是什麽來著……?】


    敲門聲不期而至,纖薄的木門被打開。


    【司君,說他去澡堂了】


    這麽說著,身穿旅館和服的前輩走了進來。異質的空間,像突然間被緩和了一樣。過分的安心感充盈心間。


    【那個,前輩】


    從椅子上站起,對附身在背包前的前輩說道。


    【我(♂)這段時間一直在說很奇怪的話……今天一天,真是抱歉了】


    像是小心的封印住什麽一樣拉上背包的拉鏈,前輩站了起來。在我眼裏,仿若慢鏡頭一樣。


    【……不會】


    這麽說著,輕輕微笑的前輩搖搖頭。


    【隻訂到一間房,真是抱歉】


    【司剛剛也這麽說了哦】


    這麽說的前輩臉上一股莫名的微笑。我們正對坐在窗邊的小桌旁。


    【我(♀)完全ok的。今晚有團體客人入住,沒有空房間了。聽旅館的大叔說好像是教員的破冰會之類的】


    然後洗完澡在休息室裏有人請她吃梨,前輩說著說著一臉幸福的樣子。這個人,就是散發出無論是誰都想給她呈貢些什麽的魅力啊。旅館洗發液的香氣,如同遙遠國度的香水一樣撲麵而來。


    【誒。原來係守町還是組紐的產地呢。好漂亮】


    前輩一邊翻著係守町的民俗資料小聲說道。這是我(♂)從圖書館借來的眾多書籍中的一冊。


    【我(♀)母親經常會穿和服,所以家裏也有好幾個……誒】


    我(♂)拿茶杯的手停了下來。前輩盯著我(♂)的右手腕。


    【瀧君的那個,該不會是組紐吧?】


    【啊啊,這是……】


    把茶杯放在桌上,我(♂)也看起自己的手腕。一直隨身攜帶的那個護身符。比線要更加粗大的橘色顯眼的繩結纏繞在手腕。


    ……誒?


    這,確實是——


    【確實是很久以前,有人給我的……就當成護身符,一直戴在手上……】


    頭部深處,再次開始生疼。


    【是誰呢……?】


    小聲的呢喃,就是想不起來。


    但,對這個繩結來源的追溯必然會帶來什麽,我(♂)不由得這樣感覺。


    【……我(♀)說,瀧君也】


    溫柔的聲音下我(♂)抬起頭,前輩一副擔心的模樣。


    【要不要……也先去洗個澡?】


    【洗澡……是……】


    但我(♂)的視線馬上離開前輩。再次打量起組紐。現在不想起來什麽的話可能就永遠無法想起了,懷著這樣的心情,拚命的在記憶的漩渦中探尋。宴會也在不覺間沒了聲音。秋蟲的鳴叫,靜悄悄的彌漫在屋子裏。


    【……我(♂)曾經聽作組紐的人說過】


    那是,誰來著?溫柔嘶啞而又沉靜。就像是遙遠的故事一樣。


    【繩結,即是時間的流動。撚轉,回繞,返回,聯結。這就是時間。這就是……】


    秋之山,澤之音。水的氣味。甜甜麥茶的味道。


    【這就是,musubi——】


    像是化學反應一樣,風景在記憶中暈開。


    山上的神體。奉納於彼處的,酒。


    【……那裏的話……!】


    我(♂)從如山的書本下麵抽出地圖,展開。那是在一家私人商店裏找到的滿覆灰塵的三年前的係守町地圖。還隻有一個湖時候的地形。獻上酒奉納的那個地方,應該離隕石破壞的範圍很遠才對。


    如果去到那個地方。那個地方有酒的話。


    我(♂)把鉛筆拿在手裏,尋找著記憶中的地形。那是在神社北端的地方,凹火山口地形。筆尖在地圖上飛速的點選。


    前輩的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但我(♂)已然完全沉浸在眼前的地圖中。


    ……君。……taki君。


    有誰,在喊我的名字。女孩子的聲音。


    【taki君,瀧君】


    帶有哭腔的確實的聲音。遙遠群星的閃爍一樣,寂寥而震顫的聲音。


    【不,記得嗎?】


    在此時醒來。


    ……是了,這裏是旅館。我(♂)趴在窗邊的桌子上睡著了。拉門的對麵,傳來前輩和司熟睡的氣息。房間異樣的靜謐。既無蟲鳴和車響。也無風吹和草動。


    我站起身。衣袖翻動的聲音也在此時讓人心驚,窗外,幾許泛白。


    我(♂)看著手腕上的組紐。剛才那少女的聲音,回響,還淡淡殘留在鼓膜上。


    ——你,是誰。


    向甚至不知道名字的少女發出的試問。當然,沒有回答。但,算了。


    奧寺前輩·司:有一個地方我(♂)必須去不可。


    你們先回東京吧。抱歉我(♂)任性了。之後一定會回來的。


    謝謝 瀧


    寫下這樣的便條,稍稍考慮後從錢包裏拿出五千元(五千日元約為300人民幣),和便條一起放在茶杯下。


    我(♂)要去找還沒有見過麵的她。


    雖然謹慎而且話不多,卻是十分親切的人。我(♂)看著旁邊緊握方向盤的手,這麽想道。


    昨天,把我們帶到係守高中和市立圖書館的,都是這位拉麵店的大叔。今天也是一大早打電話說了想去的地方,別人二話不說開車過來。本來還說不行的話路上攔個順風車,但會開到這樣一個無人居住的町落的順風車,現在想來是不太可能出現。能在飛騨遇上這樣一個人,不能不說是老天太給麵子了。


    從副駕駛的窗子,向下可以望到新係守湖的綠意。殘破的住家和瀝青路麵浸在水中。距離湖邊相當距離的離岸之所,也可看見散落的電線杆和鋼筋。就常識來說應該算是異樣的風景,興許是在電視和照片上看多了吧,仿佛最開始就是這樣的存在。所以該以何種心情去應對眼下——憤怒,悲傷,恐懼,又或是對自己無力的歎息,隻是全然不知。喪失掉自己所在的町落,這大概已經超越了平常人所能理解的範圍。所以我(♂)放棄在風景中尋找意義,遙望起天空。灰色的雲朵,仿若神靈放置的穹頂一樣籠罩在頭上。


    沿湖北上,直到車輛再不能前進的地方,大叔拉起手閘。


    【看著樣子要下雨】


    望著前窗玻璃,小聲說道。


    【這座山是不怎麽險,但還是要小心。有什麽事的話馬上給我打電話】


    【是】


    【還有,這個】


    這麽說著,像是硬塞一樣遞給我一個大便當盒。【在上麵吃】


    下意識的就兩手接過,牟的一沉。


    【謝,謝謝……】


    體現在所有事情上的細致和關懷。啊,您家的拉麵真是好吃。像這樣想說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口,最後隻是從嘴裏零落【麻煩您了】。大叔稍稍眯起眼睛,拿出煙草,點上火。


    【你的事情雖然不太清楚】隨之一口煙霧吐出。


    【你畫的係守。真的很好】


    突然間氣氛變得沉重。遠處,落雷微響。


    我(♂)走在如獸道一樣路線不明的參道上。


    時而停下,借助地圖和手機的gps確認現在的所在。沒問題,正在一點點接近。周圍的風景確實變得熟悉起來,但那也隻是夢中爬過一次的山。真實的確證哪裏都沒有。所以,暫且還是依賴著地圖。


    從車上下來,直到大叔消失不見,我(♂)一直深深低著頭。低頭之間,不禁又想起司和奧寺前輩。最後大叔還有這兩人,都因為擔心我(♂)一直陪到我最後一刻。大概我(♂)的表情一直是要哭出來一樣吧。所以別人才會即使想放手也放手不了,在我(♂)看來反而演變成了擅自的關心吧。


    ——但總不能一直做出這副表情,總不能一直借著別人的手去前進。


    望著從木林間映入眼簾的新係守湖,我(♂)如此強烈的自覺著。大顆的雨滴就毫無前兆的打在臉上。啪啦,啪啦,啪啦,周圍的草木開始鳴響。我(♂)拉起帽子跑了起來。


    瓢潑大雨,以如要削平土地一樣的勢頭來勢洶洶。


    氣溫被雨滴卷走一點一點下降的事實,通過皮膚切身的感到了。


    我(♂)在小小的洞窟裏,一邊吃便當等著雨勢的減小。如拳頭般大小的三個飯團,以及填的滿滿當當的小菜。厚片叉燒以及香油炒的豆芽,還真是作拉麵的人會準備的便當。體溫下降顫抖的身體,也因為便當而恢複了熱力。嚼齧飯粒吞咽之後,無比清晰的感受到食道和胃的所在。


    是musubi,我(♂)這樣想道。


    水也好,米也好,酒也好,東西攝入身體的輿行,也是musubi。因為這是攝入的東西,和魂的musubi(結合)。


    那天的我(♂),慫恿著自己在醒來之後仍然要記得這番文字。


    【……撚轉,回繞,時而返回,再聯結。這就是musubi,這就是時間。】


    看著手腕上的繩結。


    還沒有完全割斷,還有那仍然聯結的所在。


    不覺間樹木已經消失,周圍是覆滿青苔的岩地。眼下,從厚重的雲彩間隱約可看見瓢簞形狀的湖麵。終於,是來到了山頂。


    【……真的在!】


    而在更前方,是凹火山坑形的窪地,以及身為神體的巨木。


    【……真的,真的!……不是夢……!】


    下小的雨,如淚滴一樣滑過顏麵。我(♂)用袖子胡亂擦了幾下,開始沿凹火山坑斜麵下降。


    記憶中本應是小溪一樣的水流,如池塘一樣橫亙在眼前。是因為這場雨吧,還是那場夢之後經曆的時間足以改變地形了呢。不管怎樣,巨木就在池水那邊前方十米。


    在前


    方,是那個世界。


    有人確實的這樣說過。


    那麽,這就是奈河了嗎。


    踏入水中。嘩——啦!仿若踏入浴缸一樣水音回響,而此時終於意識到這片窪地異樣的寧靜。沒膝的水中,每一步都攪動水聲。我(♂)的到來,仿佛汙染了這片純真無垢。在我(♂)到來之前,這片場所似乎就在永遠的寧靜之中。我(♂)是不速之客。這樣的直覺湧上心頭。體溫,再次被冷水吸出。很快水已經沒過我的胸部。而此時,也終於是到了池子的另一頭。


    那棵巨木,就把根裹挾在一粒巨大的岩石上屹然而立。


    樹是神體,還是岩石是神體,亦或是兩者互相籠絡的這一姿態是信仰的對象呢,我不甚清楚。根莖與岩石的空隙中有小小的台階,從那裏下去,四疊(約7平米)程度的空間豁然開朗。


    比之外麵,這裏是更深一層的靜寂。


    我用凍僵的手解開胸前的拉鏈,取出手機。確認並沒有被打濕。打開電源。那一個個動作,宛若黑暗中的暴力一樣發出聲響。嗡的不合時宜的電子音下,用手機的光亮作為手電。


    而那裏,沒有顏色和溫度這類東西。


    被光照射浮現出來的小小的龕堂,呈現完全的灰色。石製的小小的祭壇上,擺放著兩個十厘米左右的瓶子。


    【是我們,拿來的酒……】


    我(♂)不自覺的輕觸表麵,寒意已在不知不覺間退去。


    【這邊是妹妹的】


    比對形狀,抓住左邊的瓶子。拿起來的時候,輕微的粘著感和噝的一聲。是沾染上了苔蘚吧。


    【這瓶,是我(♂)拿來的】


    我(♂)蹲下來,把瓶子拿近眼前,用燈光照準。本來時光滑的陶器表麵,覆滿了青苔。看起來是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一直在心裏醞釀的想法,此時輕輕說出口。


    【……原來和我(♂)互換的,是三年前的那家夥嗎?】


    解開封印蓋子的組紐。蓋子下麵,還有木栓。


    【時間,錯位了三年嗎?互換中止,就是在三年前隕石下落,那家夥死了開始?】


    拔掉木栓。倏忽的酒香飄出。往蓋子上開始倒酒。


    【那家夥的,一半……】


    把光源靠近。口嚼酒晶瑩透亮,到處漂浮著小小的顆粒狀物質。光照的反射下,在液體中閃閃發光。


    【musubi。撚轉,回繞,時而返回,再聯結】


    把注滿酒的蓋子,靠近嘴邊。


    【……時間如果真的可以返回的話。隻要再一次——】


    返回那家夥的身體!這麽祈願著,一口幹掉手中的酒。喉嚨中鳴響的聲音,異樣的響亮。溫熱的某種聚合物穿過身體。到達胃的底部,再像反彈異樣擴散入身體。


    【……】


    但,什麽都沒發生。


    我(♂),暫時隻是怔怔在那裏。


    不習慣的酒,好像讓身體的溫度稍微上升。頭,也稍微出現些暈眩感。但,也僅僅如此。


    ……不行嗎。


    我(♂)豎起膝蓋,站起身。突然間一個踉蹌。視界在旋轉。好像,是倒在地上了。


    ——奇怪。


    我(♂)本應該是仰臥著向地上倒去,背部卻一直沒有碰到地麵,視界一點點回轉,很快天井出現在視野。我(♂)的左手還拿著手機。燈光,就照亮著天井。


    【……彗星……!】


    下意識的喊了出來。


    那裏,描繪著巨大的彗星。


    刻在岩石上的,非常古老的繪畫。蒼穹間揮曳長尾的掃把星。紅色和青色的顏料,在燈光的照射下熠熠發光。接著漸漸地,繪畫由天井開始由天井浮上。


    猛地睜大眼睛。


    那副繪畫,描繪的彗星,向我(♂)襲來。


    一點一點的,迫近眼前。和大氣的摩擦中,岩石液化成玻璃狀,如寶石般發光。如此的細節演出,都被我一一收在眼中。


    仰臥的我(♂)的頭部被石頭打中,彗星擊中我(♂)的身體,發生在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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