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期而至。


    蘇小梧的身子已經越來越重,已經不能像平常那樣隨意走動,她歪在軟榻上,嗅到窗外飄來的奇異的花香。


    蘇小梧微蹙著眉深吸了一口氣,這股香氣昨晚上才出現,她覺得熟悉,卻道不出它的名字,而且在嗅到這股想香氣的同時,她的眼前總是閃過一個人影,他站在花樹下,穿著一身粉白色的衣裳,與花相映襯。


    鹹熙過來的時候,蘇小梧勉強翻身,扭頭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抿了抿嘴唇,挑眉道,“桃花開了麽?你身上染了桃花香。”


    鹹熙愣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袍袖,沉默片刻後輕輕笑了笑,將點心一塊塊放在碟子裏,笑道,“是啊,春天到了。”他站起來,轉身走了出去,朝蘇小梧擺了擺手,“我出去一下。”


    “大祭司。”長著獸耳的男孩侯在門外,微微俯首對鹹熙行了一禮,他說,“是要將將那些桃樹砍了嗎?”


    鹹熙扭頭瞅了他一眼,眼神冰冷。


    男孩子愣了一下,慌忙低下頭去。


    鹹熙回到房間的時候,手裏捧著三支桃花。他將桃花插在透明的球形花瓶裏,捧到蘇小梧麵前的桌子上。


    蘇小梧挑了挑眉,伸手摘下一朵送到鼻尖嗅了嗅,唇角不自覺勾起一抹淺笑,“真的是桃花啊。我記得有個人也很喜歡桃花。”蘇小梧扭頭看著鹹熙,挑眉道,“你知道他是誰麽?”


    鹹熙笑了笑,轉身拿了毯子給蘇小梧蓋上,最後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溫柔地望著她,輕輕笑了笑,“又想起什麽了嗎?”


    蘇小梧挑著眉毛,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覺得,那些事,我不該忘。”蘇小梧低頭看著手裏的桃花,忍不住皺了皺眉,輕聲道。


    “我是摔壞了腦子麽?怎麽會什麽也記得不了?”蘇小梧沉默了一會兒,看著鹹熙。


    鹹熙搖了搖頭,“沒來由的。你突然昏迷,醒來之後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蘇小梧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接著道,“你認識曾經的我,對吧!”


    “是。”


    “那你,也知道我忘記的人,忘記的事。”蘇小梧說。


    “是。”


    蘇小梧抿了抿嘴唇,又道,“但你,並不打算告訴我,是麽?”


    “是。”


    “你是不是殺了我?”


    鹹熙張了張嘴,抬頭盯著蘇小梧,嘴角一勾,有些無奈,他搖了搖頭,道,“不是。”


    蘇小梧看著他不上鉤的樣子,皺了皺眉,輕哼了一聲,閉上眼睛。


    蘇小梧說,“現在的我是不完整的。”


    她的聲音很低,很涼,像是曆經了千秋的滄桑歲月。


    鹹熙看著她蒼白的臉色抿了抿嘴唇,站起來走了出去。


    自那以後,他就再沒去過小院兒。蘇小梧就白天黑夜地躺在那軟榻上,目無焦距地望著窗外,風鈴輕輕搖晃,不做聲響,鳥雀驚飛,不肯落在窗台上。


    桃花落盡的時候,蘇小梧生下了一個女兒。孩子右眼的眼底有一枚小指甲蓋兒大小的一點胎記,生的是桃花的模樣。


    蘇小梧躺在床上,攬著懷裏小小的孩子,望見半掩著的窗口伸進來一支開得絢爛的桃花,花香馥鬱,沁人心脾。


    蘇小梧望著那桃花,鼻子酸酸的,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噙滿了眼眶,劃過眼角打濕了枕頭。


    她閉上眼睛,恍然看到一個男人,他長得很美,比女人還美。他站在山巔,離她那麽遠,風扯著他身上的粉白色的長衫,一股桃花香從他身上飄出來,淡淡的,冷冷的。


    風灌進他手裏的竹笛裏,笛子發出唔唔的哭泣的聲音。


    他望著她,眼神深邃而溫柔,他說,“我自認能給你最好的守護,可到最後才發現,便是這樣簡單的一件事,我也做不到。青青,對不起,求你忘了我。”


    蘇小梧咬緊了牙關瞪著他,想要開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嗓子像是噎了一塊石頭,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跟你在一起是我此生最痛苦的一件事。”他說著,淚水已從眼角溢出來,劃過臉龐,搭在他長衫上,那枝已被血染紅了的桃花上,他扯著嘴角笑了笑,比哭還要難看,他說,“我……不想你忘了我!”


    蘇小梧緊緊擁著懷裏的孩子,頭埋在包裹著孩子的繈褓裏,她緊咬著嘴唇,嚅囁許久,吐出兩個字,“慕……容……”


    “慕……容……辛……白!”蘇小梧抽泣了一聲,喃喃道。


    她想起了那個桃花樹下,笑意溫柔,目光卻有些淒涼的男人,她記得他叫慕容辛白,記得他是個讓她刻骨銘心的人,她睜開眼睛望著懷裏的孩子,眼淚啪嗒嗒落下來,打在女嬰軟玉一樣的臉頰。


    那孩子睫毛一顫,慢慢睜開眼睛,看著蘇小梧愣了一會兒,伸手扯住蘇小梧的頭發,咯咯笑了起來。


    “桃夭,以後你就叫桃夭,慕容桃夭,我的女兒。”蘇小梧笑著撫摸著女嬰的臉頰,揩去那一滴淚水,卻又有一滴淚落下來,啪嗒嗒,拭不過來。


    一個月後,鹹熙來了。


    他穿著大紅色的袍子,頭發也用紅色的發帶紮起來,胸前綴著一朵紅綢紮成的花球,但是,他的臉色蒼白,甚至微微泛著青色。


    他走到軟榻前,從懷裏摸出一包點心,一塊塊整齊地碼在碟子裏,然後在蘇小梧身邊坐下來,笑望著她。


    蘇小梧望著他身上的紅衣和胸前的花球,微微皺眉道,“你要成親了嗎?”


    鹹熙點了點頭,唇角掛著淺淺的笑,“嗯。”


    蘇小梧抿著嘴唇看著他,鹹熙也靜靜地看著她。兩個人沉默了許久,蘇小梧才道,“恭喜。”


    鹹熙低下頭輕輕笑了笑,又抬起頭望著蘇小梧,輕聲道,“棲棲,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那時候你還是個孩子,小小的,髒髒的。”


    蘇小梧擰眉。


    鹹熙深吸了一口氣,說,“你一直問,我是不是殺了你。是,我是殺了你,用一柄淬毒的匕首刺進了你的胸口。”


    蘇小梧的眉頭擰地更緊。


    鹹熙說,“我以為我沒有做錯,卻錯得離譜!我以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實際上卻傷你最深!我看著你每次殺人之後,都去酒樓裏買醉,喝得吐出血來。我知道你為了練一支舞,跌得滿身是傷。我步步為營,一步一步走到現在,本以為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最後卻輸得一塌糊塗。”


    蘇小梧盯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擰起的眉頭已經鬆開,像是什麽都不在乎了。


    蘇小梧說,“所以,你是鹹熙。我熟悉的,我愛過的那個人。”


    鹹熙愣了一下,點了點頭,“是。”


    蘇小梧抿了抿嘴唇,道,“他們呢?蘇離呢?”


    鹹熙站起來,朝蘇小梧伸出手,“我帶你去見他。”


    蘇小梧看著他的手,抱緊了桃夭,自己站了起來,套上鞋子,“走吧。”


    穿過花叢間的小路,走進遮天蔽日的花叢,鹹熙停下來,轉身看著蘇小梧,“棲棲,你還……”


    “我承認。”蘇小梧打斷他的話,她知道他要問什麽,她仰頭望著他的眼睛,“你對我有不小的誘惑力,不管什麽時候,你的出現都會引起我心頭最大的悸動。”


    鹹熙眸中閃過一抹亮光,卻在看到蘇小梧目光的瞬間又沉了下去。


    蘇小梧抿了抿嘴唇,深吸了一口氣,鼻子微微有些酸,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聲音有些沙啞,有些哽咽,她說,“但是,我們已回不到過去。”


    鹹熙扯著嘴角,笑了笑,轉過身去,微微偏頭,道,“走吧。”


    一路上,到處都掛著紅紗,紅紗隨風飄動,像是新人臉頰上的紅雲,蘇小梧扭頭看著鹹熙,道,“新娘是誰?”


    鹹熙抿著嘴唇笑了笑,說,“你。”


    “我?”蘇小梧僵住,她舔了舔嘴唇,瞪大了眼睛看著鹹熙,最近她瘦了不少,這麽一瞪,顯得那雙眼睛格外的大。


    鹹熙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蘇小梧的頭發,安慰道,“別擔心,隻是走個過場。你要見他們,就必須要跟我走這個過場。”


    “你以為我……”蘇小梧避開他的手,冷冷瞪著他。


    “你不能!”鹹熙打斷她的話,他清楚蘇小梧的個性,知道她要說什麽,他說,“如果不走這個過場,你絕對見不到他們!放心,等拜了天地,我就離開。”


    蘇小梧抿了抿嘴唇,緊緊盯著他。


    “我可以發誓。”鹹熙看著她懷疑的目光,輕輕歎了一口氣,抬起手,豎起三根手指。


    蘇小梧拉住他的手,皺眉道,“我信你。”


    人說脫胎換骨,與鹹熙成親,就是蘇小梧脫胎換骨的儀式。


    鹹熙走了,沒有告別。


    青丘還是老樣子,並沒有因為鹹熙的離開而有任何變化。


    其實就這樣,再偉大、再了不起的一個人,沒有了他,地球依舊在轉,日子依舊有條不紊地過。


    鹹熙走了,一切都回到了正軌,蘇離他們也回到了蘇小梧身邊。


    一個月後,青丘舉辦大典,蘇小梧繼承王位。


    狼族派王子知冷前來道賀。


    席間,知冷對蘇小梧說,“他不想我說,但看你現在像是完全忘了他,我實在忍不住!你知道他為了你幾乎就要灰飛煙滅了麽?”


    他話沒有說完,就被狐十七拉走了。


    蘇小梧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知冷掙紮著的背影,皺緊了眉頭。


    他口中的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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