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慢慢地進入尾聲,我能分給這個生涯紀錄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不知道是否有機會持續寫到結局。


    文章的密度被迫越來越低也令人遺憾。


    雖然我決心將餘生投注在替宮城清償欠款,但是我那自以為是的無知,果然不是三兩天即可治愈的小病。不過就後續的發展而言,我這份不自量力也就沒什麽好責備的了,因為從前提來看,這本來就是一個遙遠的願望。宮城背負的債款可是比幼時姬野所說的上班族生涯總值還要高出許多,平凡的大學生要在兩個月之內賺到這筆錢,簡直是天方夜譚。


    雖然明知如此,卻還是得想想辦法,而那種以工作一步一腳印地還債的方式,絕對不適用於現在這種情況。不論我多麽努力工作,兩個月賺到的薪水也不過是杯水車薪,頂多還得起宮城給我的三十萬而已。但我知道她絕不樂見我將人生最後的時光浪費在工作上,也不願意我與竊盜、搶劫、詐欺、綁架這類犯罪沾上邊。正因為是為了她而工作,所以絕不能用她嫌惡的方式賺錢。


    我也曾想過賭博這條路,但即便是我也曉得,要是真的這麽做,那可就真的蠢到無可救藥了。我很清楚,在這種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賭博絕對沒有贏麵,不論何時,賭博都是資本雄厚的人才有機會贏。


    幸運女神是可遇不可求的,隻能耐心等待其眷顧,並算準時機再抓住不放。不過我既無空等的時間,也沒有能察知時機到來的嗅覺。


    這個心願宛如水中撈月。如果真有兩個月就能賺到一輩子所得的方法,這麽好的事早就有人搶著執行了,我所做的,不過就是把每個人都證實過的「不可能」再重新證明一次而已。要說我手邊唯一的武器,那就是生命所剩無幾的我已無須擔心風險,不過我應該不是第一個願意賭上生命換取巨富的人吧,不難想像的是,大部分的人應該都壯誌未酬。


    明知艱難,我卻不願放棄。我知道這是有勇無謀,但若是至今都沒有人能達成,那我就隻能當那第一人了。快想,快想,繼續想,怎麽做才能在剩下的兩個月替宮城還完債務?怎麽做才能讓宮城每天安心入眠?怎麽做也才能在我離開之後,不會讓宮城變成孤伶伶的一人?


    在街道上散步的同時,我一邊思考著這個問題。二十年來的經驗告訴我,在麵對得不出答案的問題時,持續地走動是最能幫助思考的行為。隔天、再隔天,我不斷地走著,希望突然靈光乍現,得出最適合我的答案。


    在這苦思期間,我幾乎陷入粒米不進的狀態,過去的經驗也告訴我,當空腹超過一定的極限,直覺也將變得清晰,我也將一切希望賭在這點上。


    沒過多久,我就想到要再次利用那間店──那間位於老舊大樓,曾將我打入絕望深淵的店是我最後的希望,因為在那裏我還保有兩次使用的權利。


    某天我問宮城:「多虧了你,現在的我遠比過去幸福許多。假設我把剩下的壽命賣給那間店,還能賣得多少錢呢?」


    「……就如你所想的,人的價值某種程度是可變動的,」宮城說:「可惜的是主觀的幸福感並不會使壽命的價值產生波動。那間店的人重視的是能客觀計量,有所依據的『幸福』。像這樣的事,我仍存有質疑就是了。」


    「那麽,我把問題倒過來問好了,什麽東西最有價值呢?」


    「社會貢獻度、知名度之類的吧……這些公認且顯而易懂的東西是具有超乎想像的價值。」


    「顯而易懂的東西,是嗎……」


    「呃……楠木先生。」


    「怎麽了?」


    「請你不要胡思亂想喔。」


    宮城臉上浮現著擔心。


    「我沒有胡思亂想啦,我現在想的是在這種狀況下最為自然的想法。」


    「……你最近在想些什麽,我大概都知道喔,」宮城說:「你大概在想,要怎麽替我還清債務吧?如果我猜中了固然令人開心,但開心之餘,我還是不希望楠木先生將剩餘的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假設你覺得這麽做會讓我幸福的話,很抱歉,這恐怕是大錯特錯。」


    「那你給我一點參考吧,什麽才是宮城認為的幸福呢?」


    「……那就請你多在乎我一點吧,最近你都很少跟我說話,難道不是嗎?」宮城故作別扭地抱怨。


    宮城說的完全沒錯,我最近的所作所為,怎麽看都是走錯方向。


    不過絕不能就此輕易放棄,我可是已經下定決心了。


    隻要能提升對社會的貢獻度或是得到知名度,壽命的收購價必定會因此而上漲。例如成為家喻戶曉的名人,一定能提高身價。


    拚命賺錢與提高身價哪一邊比較實際我並不清楚,因為兩者同樣不切實際,然而無計可施的我,當然得研究哪邊的成功率比較高。


    一人獨想所能想到的,差不多已到極限,是時候借助他人的想像力了。


    第一處前往造訪的是附近的舊書店,我本來就習慣在不知所措之際去書店晃晃,在那裏放空地看著書櫃,隨手翻閱一些乍見之下毫無關聯的書籍,大部分問題都會因此迎刃而解。這次的任務的確困難重重,所以這天我不能隻依賴書籍。


    書店老板坐在店內那片幾乎快將他淹沒的書海裏,聽著收音機裏的棒球實況轉播,我向他打了聲招呼後,他把臉抬了起來,有氣無力地「喔」了一聲。


    我不打算提及任何與收購壽命那間店有關的事情。我其實也想知道他到底有多了解那間店,也想與他分享這一個月發生的事情,隻是這麽一來,我就不得不提到我隻剩兩個月餘命的這點,我不想讓他因此背上罪惡感的包袱。


    所以我避開餘命的話題,也盡力假裝宮城不在身邊,隻與老板聊了天氣、棒球、書籍或是慶典這些無關痛癢的事情。雖然是不著邊際的對話,我卻不可思議地感受到一股獨特的安心,這大概是因為我喜歡這間書店以及這位老板吧。


    趁著宮城將注意力放在書櫃的空隙,我小聲地問老板:


    「要如何才能提高身價呢?」


    老板將收音機的音量轉小後告訴我:


    「什麽方法啊,應該是踏實地累積努力吧,隻是我也做不到這點。說句玩笑話,要想提高身價的話,到頭來還是隻能將眼前『做得到的事情』一件一件確實地完成吧,到了這把年紀之後我就一直這麽覺得了。」


    「原來如此。」我附和著老板的說法。


    「不過,」他像是準備顛覆剛剛所說的一切說道:「比起這些,還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別相信我這種人的建議』。明明沒成功過,卻把成功掛在嘴邊的人,不過是不願承認失敗的廢物,所以千萬別學這種人。這種人根本不曾深思自己的失敗,所以也不需要一副很佩服的樣子聽這種人說話……大部分的失敗者隻會說什麽如果人生能夠重來,一定能創造不凡的成就,自以為在嚐過人生苦楚之後,就不會再重蹈覆轍了。可是包括我,這種失敗者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失敗的人的確十分了解何謂失敗,但了解失敗與了解成功完全是兩碼子事,就算挽回失敗,也不代表就能邁向成功,因為夾在兩者之間的終究隻是一處灰暗的起跑點,可惜失敗者們向來不了解這點。」


    聽完老板這番話之後,我突然有點想笑,因為宮城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不過這些人都犯了要命的自以為是,因為他們不過是好不容易站回起跑點而已。簡單來說,就是在輸得一塌糊塗之後,才總算冷靜地看待眼前的賭局。如果把這點冷靜就看成是逆轉的機會,那實在是可笑至極。』


    最後老板還說:


    「喂,你該不會還在想要把壽命賣掉吧?」


    「你在說什麽事啊?」


    我假裝不知情地笑了笑。


    走出舊書店之後,我沿著那天的行程,又去了cd專賣店,那位熟悉的金發店員熱絡地招呼著我,不過我在這裏同樣避開壽命的話題,隻是馬虎地問他最近都聽什麽cd而已。


    最後,我趁著應該不會被宮城聽見的空檔問了店員:


    「如果你想要在短時間之內獲取極大的成就,你會怎麽做?」


    他立刻回答:


    「隻能拜托別人幫忙了吧,一個人什麽事也辦不成啊,隻能借助他人的力量了。我實在不太相信自己一個人的力量,要是出了八成力還不能解決問題,就會毫不猶豫地拜托別人


    。」


    這簡直是毫無參考價值又莫名其妙的建議。


    不知何時,店外下起一場夏季特有的西北雨。正當我打算不顧全身淋濕的下場,準備走出店外的時候,金發店員拿了把塑膠傘借我。


    「我是不知道你有什麽打算啦,不過要辦大事,可不能不顧健康啊。」


    我說了聲謝謝後,把借來的傘撐起來,與宮城並肩回家。由於傘麵不大,我們兩個的肩膀全都濕成一片。擦身而過的路人全以奇異的眼光瞄我,想必在他們眼中,我是個蠢到不知道該怎麽把傘撐在正確位置的笨蛋吧。


    「我很喜歡這種感覺呢。」宮城嗬嗬笑著。


    「什麽感覺呢?」我問。


    「嗯~就是啊,或許周遭的人會覺得很可笑,但你被淋濕的左肩讓我覺得很溫暖。我很喜歡這種感覺喔。」


    「這樣啊。」我的臉微微地發燙。


    「你還真是容易害羞的人啊。」宮城促狹地戳了戳我的肩膀。


    時至今日,我早已不在乎別人的眼光,甚至還以被人視為奇葩為樂,因為這麽做,宮城就會綻放笑容,我越是表現得滑稽,她就越是顯得開心。


    我與宮城一起走進商店的屋簷底下躲雨。遠方傳來陣陣的雷聲,雨水自排水溝急湧,兩人連腳下的鞋子全濕透了。


    就在此時突然遇見熟人。他撐著深藍色雨傘匆匆前行,在見到我之後停下腳步。


    我記得他跟我同係,是僅止於點頭之交的同學。


    「好久不見了,」他的眼神滿是冷漠地說:「最近都在忙什麽啊?怎麽都不來大學露個臉呢?」


    我將手搭在宮城肩上說:「就與這位女孩四處遊玩啊。忘了介紹,她叫宮城。」


    他不悅的表情全寫在臉上。「一點也不好笑,真令人噁心啊。」


    「你會這麽覺得也是無可厚非,」我說:「假設我是你,也會有相同的反應吧。不過我要你知道,宮城的確就站在這裏,既然我尊重你的不相信,我也希望你尊重我所相信的事。」


    「……那個,楠木同學,我從以前就覺得你是個怪人耶。你一定從不與人交流,總是躲在自己的殼裏吧?要不要偶爾把頭探出來看看外麵的世界呢?」


    他沒好氣地說完這段話之後,就匆匆地離去。


    我與宮城坐在板凳,凝望著紛紛落下的雨滴,果然是場急雨,沒多久就準備放晴了。濕濡的路麵閃耀著水麵粼光,讓我們睜不開眼。


    「那個……剛剛多謝了。」


    宮城邊說肩膀邊向我靠近。


    我摸著宮城的頭,讓她的頭發從我指間滑過。


    踏實嗎?


    我低聲地複誦著舊書店老板的建議。雖然老板自己說這道理信不得,不過對現在的我而言,卻是意義深遠的一番話。


    或許我被「還清債務」這個念頭所局限了,仔細一想,我的確做了一些讓宮城感到幸福的事,她本人也曾對我說:「多在乎我一點。」光是像這樣被旁人視為可疑之人,就足以讓她開心了。


    明明眼前有該做的事情,為什麽不去做呢?


    宮城似乎嗅到我的思緒改變了流向,因此對我說:


    「呐,楠木先生,你願意把剩餘的時間用來拯救我,說真的,我真的打從內心高興……不過呢,你不再需要這麽做了喔,因為我早就被你拯救了呢。即便你死後經過數十年,我還是能一個人又哭又笑地回憶著與你度過的這些日子。我想,這些回憶能讓活著這件事變得輕鬆一點。真的謝謝你,請別再費心為我思考債務的事情了。」


    說著說著,宮城靠向我身上。


    「相反地,請多給我一些回憶,讓我因你不在而感到寂寞時,能從這些回憶裏汲取溫暖。盡量地,多一些。」


    諷刺的是,當我決定這一生當個天底下最愚昧的人,卻成了我這一生最有智慧的選擇,隻要將我的生涯紀錄讀完,應該就會明白個中道理吧。


    我與宮城搭上公車,往有一片大池塘的公園出發。


    如果聽到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大部分的人應該會眉頭深鎖,不然就是哄堂大笑。


    我在池塘邊租了一艘小船。雖然也有一般的劃漿小船出租,而我偏偏傻氣地租了天鵝船。對於要單身一人乘船的我,碼頭的工作人員似乎覺得不可思議,這也難怪,因為天鵝船通常是情侶同乘的。


    聽到我笑著對宮城說「我們出發吧」,工作人員的臉部不禁抽動了一下,倉促地離開了我們。


    宮城整個人快笑翻了,就連坐船的時候也笑個不停 。


    「因為,旁人一定會覺得成年男性怎麽一個人搭這種船呢?」


    「這又不是多愚蠢的事,說不定這樣反而樂得輕鬆咧。」說完我自己都笑了。


    我們慢慢地在池塘裏悠遊,伴隨著嘈雜的水聲,宮城也以口哨吹著《stand by me》的旋律。


    池塘的周圍種滿了吉野櫻,等到春天來臨,整個池麵必然滿布落櫻吧。而到了冬天,大部分的池麵應該會結凍,此時換天鵝船退場,輪到真正的天鵝飛來。


    一想到再也無法送迎春冬這件事,心裏倒是多了幾分落寞,不過看到身旁的宮城笑得如此開心,這些情緒立即一掃而空。


    單人天鵝船不過是一連串傻事的序曲,我在後續的幾天重複著類似的愚蠢行為,簡而言之,就是「獨自一人不適合從事的各種活動」。我當然明白宮城就在身邊陪著我做這些事,不過旁人眼中卻不見得是如此。摩天輪、旋轉木馬、野餐、水族館、動物園、遊泳池、居酒屋、烤肉,總之這些獨自一人做會尷尬的事情,我全在宮城麵前做了一輪。而且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還刻意時時喚出宮城的名字或是牽著她的手走路,甚至與宮城眼神交會,一切都是為了向周圍的人宣告宮城的存在。如果手頭緊了,就做幾天能當日領現的臨時工,再與宮城四處遊玩。


    當時我還沒察覺自己已漸漸地在當地有了知名度。有些人見到我會嘲笑或是露骨地避開眼神,當然也有人一見到我就眉頭深鎖,也有人把我當成是某種類型的街頭藝人,或是擅自將我的行為解讀為某種思想運動。除此之外,似乎也有些人會因為見到我覺得心情平靜或幸福,總之,每個人的反應都各有不同。


    隻是令我意外的是,討厭與喜歡我的人在比例上似乎旗鼓相當。


    為什麽我這些看似愚蠢的行為能讓接近一半的人心情舒適呢?


    其實理由超乎想像地單純。


    就是因為我看起來打從心底地感到幸福。


    一切就隻是如此而已。


    「楠木先生,你有什麽希望我做的事情嗎?」


    某天早上,宮城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怎麽了嗎?突然這麽問?」


    「因為我覺得從你那裏得到好多,偶爾也希望能為你付出一些啊。」


    「我是不記得自己有特別做過什麽啦,不過,給我點時間想看看吧。」我說:「話說回來,你有沒有什麽是希望我能為你做的呢?」


    「沒有呢,現階段你為我做得已經夠多了,如果真要說的話,我的願望就是想知道楠木先生的願望。」


    「那我的願望就是想知道宮城的願望。」


    「我就說我的願望是想知道你的願望了呀!」


    這種無意義的對話循環四次之後,宮城似乎心有所感地告訴我。


    「之前楠木先生曾問過我,若我陷入你的處境會怎麽辦?當時我不是回答了三個答案嗎?」


    「我記得是去星之湖、自造墳墓、見青梅竹馬,對吧?」


    「嗯,沒錯。」


    「所以你現在想去見青梅竹馬一麵嗎?」


    宮城麵有難色地點了點頭。「仔細想想,我並不知道自己何時會死,所以最好能在還知道他的住處時去見他一麵。說是見麵,其實也隻能我單方麵見到他而已……你願意陪我去一趟嗎?」


    「啊啊,當然願意。」


    「那之後請楠木先生也告訴我你的願望喔。」


    「如果我想到的話。」


    我們立刻查詢前往目的地的交通工具,做好一切回宮城故鄉的準備。


    當公車行駛在山路時,宮城看似懷念地望著窗外說:


    「我想,我一定會失望吧。我的願望太不實際,而且又充滿了任性的孩子氣。上天從來不曾垂聽我心中『希望一切一如往昔』的願望……不過,就算所有的回憶都必須因此煙消雲散,如今的我也已能承受了,因為楠木先生就在我身邊。」


    「這意思是輸家最大的安慰來自更


    慘的輸家嗎?」


    「你知道我想說的不是這樣,你在故意曲解我的意思嗎?」


    「我知道,抱歉抱歉。」我邊道歉邊撫摸著宮城的頭說:「應該是這種安慰吧?」


    宮城點點頭:「嗯,就是這樣。」


    宮城的故鄉是一處規模不大的小鎮,商店街裏的電器行生意興隆,小型連鎖超市的櫃台前方排著長長的人龍,無處消遣的學生們紛紛群集在活動中心裏。


    原本是放眼何處盡是平凡的風景,如今看來卻美不勝收,因為我不再需要講究效率地感受這個世界,也不需要將現在的自己怪罪於世界,每件美麗的事物都能以單純的樣貌一一駐足欣賞。


    在跨越一切藩籬後,整個世界像是被剝掉原本包覆在外的透明膠膜似的,如此地清晰動人。


    這天很特別,改由宮城領路。看得出來這小鎮的確是宮城自幼熟悉的故鄉,但宮城告訴我,她不知道那位青梅竹馬的住處,隻能試著從他可能會去的地方一一探尋,而那個男人的名字似乎叫做江西。


    幾經尋找,就在找到江西之際,宮城卻不敢立刻趨前接近,一瞬間躲到我的背後,畏縮地探著頭步步靠近,最後才總算站到這位幼時玩伴身旁。


    地點是在難以同時容納十人的狹窄車站,江西就坐在角落的板凳上看書。他的體格不錯,五官也算端正,稱得上是高於平均值的外表,而最值得描述的是他臉上的表情,那是一種充滿自信,對任何事物都能從容不迫麵對的神色。直到最近我才慢慢明白是哪些因素能讓一個人擁有這種神情。


    簡單來說,那是種隻在愛著某個人,同時也被對方的愛所包圍時才會浮現的容貌。


    從江西身上散發的氛圍不難明白,他等待的不是電車而是某人,而我並不希望宮城見到那位「某人」。


    我酙酌了一下時間,小聲地告訴宮城「差不多該離開了」,宮城卻搖了搖頭說:「謝謝你的體貼,不過我想看看他現在愛的是怎麽樣的人。」


    兩節車廂的列車到站了。下車的乘客多半是高中生,但在匆匆的人群之中,有位令人難以忽視的二十多歲女性,想必她就是江西等待著的女性,早在他們親密地相視而笑之前也足以預測出這點。


    真是位笑容可掬的女性,如此自然的笑容反讓人覺得是否太不真實。人類的笑容不管多麽自然,總不免有幾分做作,然而江西這位戀人的笑容卻無摻雜半絲虛假,或許是因為這位女性的笑容總是如此純粹吧。


    無須言談卻能自然同行的模樣絕不是才剛開始交往的戀人,但相視瞬間所展現的興奮之情,卻猶如初遇的兩人。僅需短短幾秒,這對情侶的幸福已溢於言表。


    失去宮城的江西依舊幸福地生活著。


    宮城不哭不笑,隻是麵無表情地凝望著眼前的這對情侶,說不定內心產生動搖的人反而是我。我將姬野與我的身影重疊在他們兩人身上,不禁一瞬間想像著曾經可能發生的安穩與幸福的未來。


    想像著隻要我不死就有可能降臨的未來。


    兩人離開車站,獨留我與宮城在原地。


    「我原本想藉著對方看不見我這點,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宮城說:「不過,我放棄了。」


    「你想做什麽?例如?」我詢問著。


    「像是硬是向他撲過去這類的事。」


    「這樣嗎?要是我是你,我應該會做更過分的事情喔。」


    「比方說?」在宮城說完之前,我搶先將她的腰摟向自己,身體力行地讓她明白什麽是「更過分」的事。


    這過分的事大概進行了兩分鍾。


    一開始宮城驚訝到身體整個僵住,等到慢慢回神後,也開始回應我的舉動。


    就在彼此的嘴唇分開後,我告訴宮城:


    「反正不會被任何人責備,這麽點自私的小事就放手去做吧。」


    「……是啊,的確不會被任何人怪罪呢。」


    宮城低低地垂著頭,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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