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和她說什麽,可是,能說什麽呢?他已經讓她很難堪了,他該說什麽呢?


    可是,心裏,那麽多的話壓著——


    “這裏很安靜啊,是不是?”蘇凡突然問他。


    曾泉看著她,她也看了他一眼,把菜鏟舀出了鍋。


    “嗯,是挺安靜的。”他說。


    蘇凡把筷子遞給他,他接了過來,兄妹兩個人沒人都嚐了下新出鍋的菜。


    “哎呀,味道有點淡啊!”蘇凡道。


    “呃,還不錯,淡一點好,這幾天吃的菜都——”他說。


    蘇凡不禁笑了,看著他。


    他的喉結,猛地一滯,視線,也凝固住了。


    “人家給你貴賓待遇,你還覺得——”蘇凡笑著道。


    “我,說的是事實。”曾泉道。


    “古人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沒看首長還有慕白叔還有爸爸他們年輕的時候上山下鄉的樣子?那時候哪有人給你做肉做菜啊,是不是?”蘇凡道。


    “呃,你說的,也是。”曾泉道。


    蘇凡笑了,沒說話,繼續做菜。


    “其實,我也不想讓村長這樣的,可是人家盛情難卻,再加上我自己這個廚藝——”曾泉道。


    “沒事啦,你要是真不讓人家出力,反倒是陌生了,盛情難卻嘛!”蘇凡笑著說。


    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曾泉的心頭,好像有種久違了的愉悅,雖然隻有一點點,可是,那種愉悅的感覺——


    “是啊,盛情難卻,所以人家做菜味道啊什麽的,我們都不好意思再說了。”曾泉道。


    蘇凡看了他一眼,好像他臉上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又變成了她記憶中的樣子。


    “難得的體驗民間疾苦的機會,你也沒好好把握。”蘇凡笑著道。


    曾泉臉上的肌肉,好像不自覺地就舒展了,嘴角也微微咧開了向上揚了起來。


    “要不,我也去陝北?”曾泉道。


    “切,現在那地方能去嗎?想鍛煉你也不該去啊!”蘇凡道,“不過,說實在的,我發現你還是眼光真不錯。”


    “才知道?什麽眼光不錯?”他問。


    他差點以為蘇凡要說孫穎之什麽的,蘇凡卻依舊炒著菜,說:“就是你雲南的那個鎮啊,真是古色古香呢!”


    曾泉知道蘇凡去了,孫穎之和他說過了。可是,他沒想到蘇凡會這樣評價,居然說他眼光好!


    “這也叫眼光好?”他反問道。


    “那當然了!”蘇凡道,“真是民風淳樸,而且,自然環境也很美啊,應該是很多驢友背包客喜歡的地方。那些探尋情調和原始氣息的人,應該很喜歡那裏。”


    曾泉不禁笑了,道:“就算是破爛,到了你這裏一說,都可以變藝術品。”


    “就看你用什麽角度就看待了啊!”蘇凡道。


    看著她,曾泉突然覺得,心裏,真的,舒服了很多,好像有種看到了光明看到了陽光的感覺!


    隻有蘇凡,隻有蘇凡才會讓他的心情好轉的這麽快,才會用簡單的幾句話把他從低穀拉出來。


    這個世上,隻有,蘇凡!


    即便曾泉到現在都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可是,這麽多年的事實,一次又一次讓他知道這個事實。


    蘇凡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麽,把菜炒好,出鍋,然後給大家做了個簡單的湯。


    菜都好了,可是,米飯沒好。


    曾泉就把所有的菜都端到了堂屋的茶幾上,蘇凡搬了個凳子坐在院子裏,看著鍋。


    熱氣,從鍋裏冒了出來,卻被風吹到四處。


    曾泉走了過來,也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裏。


    蘇凡望著頭頂的天空,道:“這裏的天,真的好藍。”


    “嗯,空氣也好,就是,呃,幹燥一點。”他說。


    蘇凡望著他,良久,不語。


    曾泉也看著她,兩個人都沉默著。


    冷風,從耳畔呼嘯而過。


    “你,瘦了。”曾泉望著她,道。


    “你也是。”蘇凡道。


    曾泉苦笑了下,摸了下自己的臉:“我感覺我瘦了還是比較帥的。”


    “不光瘦了,還,黑了。”蘇凡道。


    “黑了也挺好啊,你沒看那些老外為了黑皮膚專門去曬日光浴的?我這是自然——”曾泉道。


    蘇凡沒說話,隻是看著他。


    雖然他說這邊的村長對他太好了,生活照顧的簡直很好,可是,蘇凡也看得出來他這些日子也是吃苦了的。


    “你是不是去地裏吹風了?”蘇凡問。


    “嗯,這幾天在地裏走的比較多一點。冬天土地閑置,也是個問題,所以就和村裏的人到處看看,然後想辦法可以做點什麽把閑置的土地利用起來。”曾泉道。


    他果然不是閑待著的。


    蘇凡看著他,道:“不是有冬小麥嗎?雲城屬於冬小麥產區,這個時候應該是早就種下去了的。”


    “是啊,可是畢竟小麥的耕種麵積並不大,現在除了平原地區,像這種山區,小麥還是少量。所以現在,你看一到冬天,很多農田都是閑置的。”曾泉道。


    “那你有想到什麽辦法嗎?”蘇凡問。


    “我聯係了幾個中國農大的農業專家,他們明天就到,然後一起來研究這件事。”曾泉說著,看著蘇凡,“北方山區,這個問題很普遍,是不是?”


    蘇凡點頭。


    “如何發揮土地的最大效力,把農村閑置勞動力的最大價值發揮出來,這個問題,如果不能解決,農民的收入增長是非常難的。他們不可能永遠都靠勞務輸出來掙錢!”曾泉道。


    蘇凡望著他,不禁笑了。


    “怎麽了?你覺得我是不是很可笑?”曾泉道。


    蘇凡搖頭。


    “既然離開了官場,就不要去管這些事了,可是,我,唉,好像就是——”曾泉說著,歎了口氣。


    “沒辦法控製自己不去管,是嗎?”蘇凡問。


    曾泉點頭。


    “其實,你的心裏,早就做好了選擇了。”蘇凡道。


    “什麽?”曾泉不解。


    “不管你走到哪裏,即便是你辭職了,可是你心裏的一些東西,總是放不下。”蘇凡道。


    曾泉看著她。


    “你還記得那一年,咱們兩個來這個村裏送救濟的時候,你和我說的什麽嗎?”蘇凡道。


    “什麽?我,說了什麽?”他問。


    “你說,爺爺和你說,愛國,就是愛這個國家的每個公民,就是愛這塊土地。其實,爺爺和你說的這些話,一直都在你的心裏,在你的血液裏,化成了你思考問題和做決定的最根本原則,你覺得是嗎?”蘇凡認真地說。


    曾泉愣住了,盯著蘇凡。


    他沒想到那麽多年前和她聊天說的閑話,她居然還記著,居然——


    “因為你心裏一直記著爺爺說的話,記著這個國家和這塊土地上的百姓,所以,你不管在任何崗位上都會以這樣的準則來踐行。不管是在雲南的小鎮,還是當市長,抑或是辭職離開,你心裏,沒有一刻忘記爺爺和你說的,是不是?”蘇凡道。


    曾泉,沉默了。


    “所以,你說你辭職了,你離開官場了,可是,你心裏放不下。你放不下的不是官位,不是仕途和前程,而是,”蘇凡頓了下,看著曾泉,曾泉也注視著她。


    “你放不下的,是你的理想!”蘇凡道。


    曾泉的腦子裏,轟然一響,什麽東西,炸開了。


    “因為你的心裏,一直有一個理想,盡管你說你不想接受被爸爸安排的命運,你會反抗這樣的安排,可是,你不會放棄你的理想。那個理想,在你的身體裏長了三十年,早就和你合二為一了,不是嗎?”蘇凡道。


    曾泉低頭,卻又望著前方。


    他眉頭深鎖,眼睛微微眯著。


    蘇凡看著鍋,發現鍋裏麵的湯已經蒸發了很多,趕緊關了火。


    曾泉看著她。


    “你,是來勸我回去的嗎?”曾泉問。


    蘇凡搖頭,坐在板凳上,道:“昨晚我回家碰到爸爸回來,我和他說,我會勸你回去。可是——”


    “可是什麽?”曾泉問。


    “可是,在我上山的時候,我想起過去的事,我想,或許,我是不該勸你的,誰,都不該勸你。”蘇凡望著他,道,“這是你的人生,該怎麽選擇,要做什麽,要去哪裏,這是你的人生,應該是你自己來決定,而不是完全為了迎合他人而強迫自己去接受什麽。被強迫的人生,是無趣也悲慘的,是不是?”


    曾泉沒有回答她的話。


    “我也不喜歡別人來安排我的人生,指導我該做什麽,該放棄什麽,見什麽人,或者不見什麽人,我,我也特別,特別不喜歡,可是,這些年下來,我好像,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被人這樣安排著,好像也挺好,也,適應了。可是,在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想,我的人生,應該是什麽樣的?我,到底該做一個什麽樣的人?”蘇凡幽幽地說。


    “那你,現在知道了嗎?”曾泉問。


    蘇凡搖頭。


    “或許,我該那麽總是想著自己要什麽,如果我不那麽想的話,事情,或許就會簡單許多,也不會給大家添麻煩——”蘇凡道。


    “迦因——”曾泉叫了她一聲,蘇凡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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