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姬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在一棟陌生的豪華宅邸中。
不隻是宅邸很華麗,這裏還放著畫有精美蒔繪(注16)的化妝用品與日常用品,就連從走廊看出去的庭園裏的石頭也像是仔細琢磨過似的美麗。
光找來了同年齡的女孩子陪伴紫姬,還準備了很多她可能會喜歡的有趣圖畫、人偶和玩具等等。
「小姐,要換衣服了。」
奶娘來到紫姬身邊,幫還睡眼惺忪的她換上千金小姐穿的美麗服裝。
「這全部都是光之君準備的喔。」
直到這個時候,紫姬才理解昨晚發生的事情。
(我被光之君強行帶過來了!)
那就像夢一樣。
她捏捏自己的臉頰,想知道這究竟是不是做夢。
「好痛!」就在她皺起臉的時候,簾幕擺動起來。
「早安,你覺得怎樣?」
說這句話的人,已經整齊穿戴著直衣並麵帶微笑。他就是氣質與威嚴感兼備,讓人覺得難以接近的貴公子——光之君。
而且當他站在身邊的時候,紫姬必須高高仰著頭才能看到這位高大的人,她因此知道兩人之間身高實在差距太多了。
「從今以後你就把這棟宅邸當成自己的家,我會當你的父親與哥哥。」
光說道。
(父親……?哥哥?)
紫姬心想,她希望的並不是這樣。
這個時候,光十八歲,而紫姬十一歲。
雖然年紀還小,可是光十二歲就與葵之上結婚了。
(我也已經是個出色的女性了!)紫姬在心裏想著。
「以後我要怎麽稱呼你才好?」
光詢問。
「紫姬。」她答道。
「也就是紫姬小姐對吧。」
光再度微笑。
紫姬一時呆住。
她不禁懷疑光的微笑是不是具有魔力。
不隻是俊美,他身上更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吸引著別人,仿佛會讓人永遠成為他的俘虜。這不是魔力會是什麽呢?
「那麽,請你稱呼我為光,與我親近的人都這樣叫我。」
「是的,光之君。」
紫姬茫然地回答。
「瞧瞧你,不是這樣叫喔,不要叫我光之君,你叫我光看看。」
光的指尖輕輕抬起紫姬的下巴。
(咦!哇,光之君的臉就在這麽近的地方……!)
紫姬往後仰,身體差點要翻過去。
「小心。」光扶住了她的身體。
她就這樣剛好被光抱入懷裏。
「好了,紫姬,你叫我一聲光看看。」
光在兩人的臉幾乎就要碰觸到的距離開口。
「唔、唔、唔、唔唔,光……!」
聲音不小心變得尖銳了。
「簡直跟貓頭鷹一樣。不過沒關係,你表現得很好。」
光就這樣一把抱起紫姬。
「來吧,吃完飯之後我們一起玩!」
這一天,光沒有外出,他整天與紫姬一起玩耍。
還像父親一樣教她寫字與畫畫。
「來,過來這裏坐,我教你怎麽運筆。」
光說的「這裏」,是他的膝上。
(咦,可是……又不是父親大人……)紫姬僵著身體,結果聽見光哀傷地說道:「你還在怕我嗎?」
「啊,沒有,怎麽會……」
她下定決心坐在光的膝上,全身感受到一股被包圍住般的溫暖。
「你看,要這樣寫……」
紫姬握著筆,光修長美麗的手指緊緊地從外側握住她的手。
就在光教導紫姬寫字的時候,他呼出的氣息輕拂著紫姬耳邊,紫姬隻因為這樣就開始心神不定,光穿的直衣散發的薰香氣味更讓她沉醉當中,覺得一陣暈眩。
結果,她什麽也記不起來,隻有手還記得寫字的筆劃。
紫姬就這樣過著衣食無虞的生活,但是那些侍女們在小姐被人搶走之後,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也不能對來接女兒的父親說:「小姐被光之君擄走了。」
所以,她們就想好一套說法。
「就把事情當成奶娘擅自帶走小姐好了,然後就說不知道她們躲在哪裏。隻能這麽解釋了。」
侍女們做好決定。
父親兵部卿聽完之後,一時之間陷入茫然。
接著他似乎想起什麽似地說道:
「……這麽說來,尼君生前曾說過,不想把可愛的外孫女送到我那棟住著壞心女性的宅邸裏。將她帶走的奶娘一定也有同樣的想法吧……沒辦法了,假如你們知道小姐的行蹤就馬上通知我吧。」
侍女們鬆了口氣。
兵部卿當然也覺得很傷心,但是他不曾跟女兒紫姬同住在一起,所以他們之間並沒有連係著很深的親情。
「奶娘,我問你,光之君去哪裏了?」
當紫姬習慣與光住在一起之後,會開始詢問這些問題。
奶娘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我也不知道,大概宮裏有工作要處理吧。」
奶娘回答的時候並沒有看著紫姬的眼睛。
(啊~~他又去某位女性身邊了。)
紫姬都知道。
從她渡過夢之長廊以後,她就知道光有戀人。
(為什麽我就不行呢?)
從看見山櫻花青年的那一天起,紫姬就把光當成心目中獨一無二的人,但是光卻依然會去找以前的戀人,或是到新的戀人身邊。
光認為紫姬還是個小孩子。
從十二歲的時候開始,光就有了葵之上這位妻子,現在他已經十八歲,還有六條禦息所這位身分高貴、年紀比他大的戀人,除此之外還與好幾位美麗女性有往來。
光晚上經常不在家。
(我趕快變成大人……!可是,變成大人之後,他就會喜歡我嗎……因為,他身邊有那麽美麗的女性們……)
紫姬想起了好幾個人。
再加上夢裏看過的夕顏。
(難道,光之君現在還愛著那位夕顏嗎?)
她忽然這麽思考著。
「小姐!我們來玩吧!」
光找來當紫姬玩伴的女孩子們來了。
「對不起,我今天不想玩。」
紫姬回答後,有個男孩子的聲音說道:「你也不跟我玩嗎?」
她驚訝地抬頭,看見水鬼站在女孩子們後麵。
「水鬼!」
紫姬光著腳跑進庭園。
「噓,我在這裏的名字是青砥,因為這些家夥看得到我,而且啊,天色變暗之後就連光也能看見我了。」
水鬼說道。
「是嗎,那我也叫你青砥吧。對了,你知道光現在在哪裏嗎?請告訴我!」
「思—我覺得你不要知道比較好耶。」
「我想知道!光的事情,無論什麽事我都想知道。」
紫姬抓著水鬼。
「嗯~~這樣啊,可是想跨越夢境的話,兩個人的夢假如沒有重疊是辦不到的。唉呀,你再等一下吧。」
水鬼心裏有一個計劃。
就如紫姬想的一樣,光無法忘記薄命的夕顏。
光身邊有妻子葵之上、身分無比高貴的六條禦息所,其他還有幾位一直癡癡等待光的美麗女性,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像夕顏那樣是個能安撫他身心的可愛戀人。
光與藤壺之間犯下了無可挽回的罪過,而且就算如此他對藤壺的深深情意仍舊沒有消失……
光的心靈至今
依舊滴著血。
隻有當他與被接來二條宅邸的紫姬在一起時,才不必去想這些事。但他覺得紫姬年紀太小,無法了解他的痛苦,況且他唯獨不想讓紫姬看到自己煩惱痛苦的模樣。
正因如此,他才會這麽想念夕顏。
他覺得隻有夕顏能安慰這份痛苦。
這個時候,他聽說已過世的常陸宮有一位女兒,孤單地住在荒涼的宅邸裏。
「搞不好,那種地方才會有夕顏那樣的溫柔女性。」
無法滿足於眼前的幸福,總是一直追尋著某些事物的獵人心態,正在驅使著光。
隻要見過光一麵,大部分的女性都會對他一見鍾情。
但是常陸宮的女兒總是待在宅邸裏,一步也不出來,光那耀眼奪目的容貌也派不上用場。
於是,光先說動了那位女性的侍女,請她幫忙之後才見到對方。
也就是說,光用強硬的方式才與常陸宮的女兒單獨相處,可是這位女性很古怪,與他思念的夕顏完全不同。
再加上光是在半夜時悄悄進入屋裏,所以也看不清楚這位女性的長相,而且她的態度過於文靜,總讓光覺得有點失落。
就在他從這位女性的宅邸回到家的這天。
這種時候,光本來應該寫好後朝之文一大早送過去才對,但這次他卻做了沒有禮貌的事,讓信直到傍晚時才送到。
但是,常陸宮的女兒並沒有因為這件事生氣,她的反應再度讓光覺得索然無味。
光很失望,後來他因為太過忙碌的關係,從那之後再也沒去拜訪常陸宮的女兒,日子也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
說起來,光把紫姬接到了二條宅邸裏後,連六條禦息所那裏都已經很少去,更別說會住到那種荒涼的屋子裏,再說他實在沒心情去找那位讓他提不起勁的女性。
季節來到雪花飄散的時節,光總算想到要去拜訪常陸宮的女兒。
其實,就算麵對隻往來過一次的女性,光也不會沒有理由就做出再也不與對方見麵的冷淡舉動。
「你要出去嗎?」
最近水鬼已經融入紫姬的玩伴們當中,他對光問道。
「喔,是青砥啊,我要出去一下。拜托你讓紫姬玩得高興一點羅。」
光說道。
「你今天要去找誰?」
「宮裏的工作結束之後,我就要直接去拜訪常陸宮的女兒。我很久沒去找她了,她可能很難過。但她是一位非常文靜的小姐,所以也有可能並不這麽想。我今天晚上想住在那裏,隔天再陪她一起吃早餐,如果在明亮的地方,我一定能從她身上發現到能讓我刮目相看的優點。」
光穿著筆挺直衣站在早晨的陽光裏,看起來仿佛隻有他身邊的空氣很清新。
不管他擁有再多戀人,也完全不會給人世故的印象。
(這家夥真是的……)水鬼有點受不了。
光出門之後,水鬼去找紫姬。
「紫姬,你現在就睡午覺。」
水鬼突然這麽說,讓紫姬嚇了一跳。
「我今晚要跨越夢境,偷偷過去光的戀人那裏。」
「今晚?那為什麽要睡午覺?」
「這是為了比光早到啊,隻不過,夢魔很容易就會侵入白天的夢境,所以你要在枕頭旁邊放一碗清澈的水,清水會變成結界,可以阻止夢魔。我會進入紫姬你的夢裏,然後讓你跨越夢境,我們再像之前一樣從夢境滾出來,偷偷進入那邊的宅邸。」
「我知道了。」
「很好,我把計劃說給你聽喔。光今天會去的那棟常陸宮女兒的宅邸裏,有一個很愛吃的女孩,她是守門人的孫女。這個女孩每天都會做與食物有關的夢,她不管什麽東西都想吃。平常沒有客人,守門的工作也很閑,所以常常睡午覺。紫姬你把剛搗好的麻糬放進懷裏,我會帶你進入那個女孩的夢中。等我們順利進入她的夢裏,就馬上從夢裏滾出來、悄悄進入宅邸。」
這天白天,紫姬在枕邊放了一碗水,然後纏著奶娘說她無論如何都想吃剛做好的麻糬,接著,她偷偷把麻糬放進懷裏並去午睡。
些微的水分蒸發成了氣體,從枕邊碗裏的水中冉冉升起。
水鬼進入了這個淺眠的夢境中。
「來,進來吧。」守門人的孫女說道。這時她做的是一個麵前擺滿稀奇美食的夢,但不知為何,這些美食吃進嘴裏都沒有味道。
女孩每一樣都拿來吃,可是無論哪一種食物,口味都跟她平常吃的粗茶淡飯一樣。盡管如此,女孩依舊含著淚大口吃著這些美食。
「這個給你,是真正的食物喔。」
紫姬把剛搗好的麻糬拿給她。
女孩戰戰兢兢地咬了麻糬。麻糬柔軟地伸展開來,有如在嘴裏瞬間融化般香甜。
女孩的眼淚慢慢落下。
「……好好吃!有麻糌的味道。就跟小姐的父親常陸宮大人在世的時候,在過年給我們吃的麻糬一樣。又軟又香,好吃得不得了!我真想讓爺爺也嚐嚐看。」
女孩強烈地如此盼望著。大概因為這樣,所以她怱然醒了過來,水鬼與紫姬立刻從夢裏滾落,他們掉下來的地方在宅邸守門人小屋的前麵。
「好,走吧。」
水鬼攤開手掌,有一隻白色蝴蝶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已經開始下雪了耶,怎麽還有蝴蝶?」
紫姬覺得很驚訝,水鬼微笑說道:
「那隻蝴蝶是夢境的碎片,是我在夢裏捉到的。紫姬你就變成蝴蝶,我的話……我要附在常陸宮的女兒身上。」
說完之後,水鬼就朝著宅邸前進。
光造訪常陸宮女兒的宅邸時,正好是晚餐時間。
他往格子門裏麵張望,結果看到兩名滿臉倦容的年老侍女正吃著簡陋的晚餐,感覺完全不像是服侍具有皇室血統千金的侍女。
說到她們在聊些什麽,內容也隻不過是「好冷」或「好累」之類的話,光實在聽不下去。
於是光露出一臉自己才剛抵達的表情,然後敲著格子門。
「唉呀,快點快點。」侍女邊說邊點亮本來昏暗的燈光,迎接光進去。
就在這時,雪花落下的啪沙啪沙聲傳來,沒多久之後下起大雪了。
呼嘯的風聲讓光忍不住想起自己與夕顏度過的夜晚,但這裏與那棟宅邸相較之下稍微小了一點,人也很多,所以感覺並沒有很可怕。
總之,既然已經來到這裏就要表現出溫柔的一麵,光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進入常陸宮女兒的臥室,握住她的手說道:
「宮裏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我沒能來探望你,實在令人感到寂寞啊。」
「嗯……」她這麽回應。
「在我們沒有見麵的時候,有發生什麽好事情嗎?」光問完之後,她隻是靜靜地搖了搖頭。
「那有什麽讓你不高興的事嗎?」
「嗯……」
看來似乎有。
因為她是個很文靜的千金小姐,所以不管光說什麽,她都用「思」來回答,但這至少比麵對聒噪的女性來得輕鬆。
「小姐,酒來了。」侍女端來了簡陋的餐點。
「嗯唔唔……」她作勢要光喝酒。或許她剛在說的是「請暍」吧。
雖然不是很美味的酒,但一想到這或許是宅邸裏珍藏的酒,光就把她斟的酒全部暍完,因為他覺得不暍不行。
接下來光本來打算與小姐獨處一晚,但或許是在宮裏的忙碌讓他充滿倦意,所以他就這麽醉得睡著了。
睜開眼睛已經是隔天早上。
(我怎麽會這樣,這種時候居然丟下小姐
一人睡著了。)
光困惑地歪著頭,搞不懂自己怎麽會做這種事,但這時他又覺得幸好對方是個文靜的女性。
如果是其他女性,一定會又哭又鬧,弄得人仰馬翻吧!
由於天已經亮了,光就打開臥室的格子門。
庭園裏積滿了純白的雪,天空一片湛藍晴朗。
「你看,早晨的天空很漂亮喔。」光對依舊待在昏暗寢室裏的常陸宮女兒說道。
「小姐,請您趕快出來,一直待在房間裏不太好。」
侍女催促她出來。
她好像正在鏡子前麵梳頭發,發出了「思!這就是我的臉嗎?」的驚訝聲音。
這位小姐個性文靜,平日不會大聲說話,所以光就開口問她:「怎麽了?」
「沒有啦,可是,這、這實在讓人嚇一跳啊……」聲音聽起來很像男孩子。
「怎麽了?你感冒了嗎?」
光開口詢問之後,她難得回答道……「我……不對,小女子似乎感冒了。」
這是光第一次聽到她說出完整的回應,但要說是否有點奇怪,倒還真的很奇怪。
一會兒之後,常陸宮的女兒就在侍女攙扶下走到明亮的走廊邊。
好了,如果能從她身上發現一些優雅之處就好了……光這麽想著,然後不經意地回過頭來。
(啊……!)
他差點就要叫出來。
映照在光眼裏的,是一個鼻尖稍微向下垂,有如紅色的末摘花般的紅鼻,以及一張非常長的臉。
隻有柔軟黑亮的秀發很美,背影也沒話說,但仔細端詳之下,才發現她身上沒有女性的圓潤感,身材很瘦,穿在身上的衣裳也已經褪色,全都是過時的樣式。
就算一直以來隻在晚上相會,但也大出光意料之外,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不用說,這時水鬼當然附在常陸宮女兒的身上,但光見到的模樣確實是她真正的長相。
之所以隻會回答「嗯」,還有一直勸光喝酒,這些都是水鬼做的,不過這是為了懲戒一下光處處留情的習慣。
可是,當水鬼從鏡中裏看到末摘花的容貌之後,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
(如果光看到這位小姐的長相,應該就不會再過來了,但我昨天晚上卻破壞了光與她之間的事……)
老實說,光很想逃跑。
但這時有隻白色蝴蝶從臥室裏輕輕飛出來,停在她的頭發上。
「下雪的日子怎麽會有蝴蝶……」
光開口之後,她就將手伸向頭發。
蝴蝶停在她手上,拍動著薄薄的翅膀。
「看來,那隻蝴蝶好像不怕你。」
說完後,光的心裏突然有所感觸。
假如這位女性是個很普通的人,光應該會就此離開並立刻忘掉她。
然而,雖然她是個怎麽看都不漂亮的人,可是就連下雪之日夢幻般的蝴蝶也不怕她。光覺得,常陸宮的女兒是一位既老實又沒有壞心眼的溫柔女性。
(況且,我用強硬的戀愛方式才得到這位女性,我沒辦法隻憑長得不漂亮這點就拋棄她,再說,除了我以外,還有誰看到她的長相之後會繼續保護她呢?)
就在光這麽思考的時候,白色蝴蝶停到光的膝蓋上。
這一瞬間,光想起了紫姬。
(啊~~我在做什麽,明明就有個該抱在膝上的可愛人兒等著我啊。)
這天,當光的牛車要離開宅邸的時候,門卻關上了。
他呼喚侍從之後,有個年紀很大的老人走出來想開門,但因為很少有客人造訪,所以門已經完全歪斜,不管怎麽弄都打不開。
「爺爺,怎麽了?」
有個穿著又舊又髒衣服的瘦弱女孩,很怕冷似地走出來,大概是老人的孫女。
「唉呀,這個怎樣都打不開。」
老人喀噠喀噠地搖晃著門鎖。
「好了啦,爺爺,您有神經痛,天氣一冷的話就會發作啊,我來就好。」
女孩動手幫忙。
這名女孩也很笨拙,門隻傳出嘎吱聲,一點也沒有要打開的跡象。
光的侍從惟光看不下去上前幫忙,門才總算打開。
光的牛車穿過門口離開,牛車車頂上也積了昨晚落下的白色雪花,沒有人發現有隻小小的白色蝴蝶停在雪上。
紫姬醒來的時候沒看見水鬼,他大概還在常陸宮女兒那邊。
水鬼對常陸宮的女兒做了不好的事,所以他很在意,於是還待在她身邊。
雖然他用男孩子的模樣站在那裏,可是沒有人發現他。
「您哭得這麽傷心啊。」
穿著舊衣服的年老侍女安慰著小姐。
「可是,你們不是也看到了嗎?光之君露出那種表情。他看見我之後整個人呆住了。昨天晚上也真是的,不知道為什麽我變得好像不是我自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居然讓他喝了那麽多酒,結果他連抱都沒有抱我就醉得睡著了。啊~~怎麽會有這種事!他再也不會過來,我已經被拋棄了。」
就在她趴著哭泣的時候,外麵的大門發出嘎吱聲打開了。
「我是光之君派來的使者惟光!」傳來一道呼喚聲。
老侍女一邊說著:「來了來了……」一邊起身,水鬼跟在她後麵。
「光之君要把這送給小姐。」首先遞來的是後朝之文。
水鬼稍微安心了一點。
如果後朝之文沒有送來的話,小姐可能再也無法從打擊中恢複。
「還有,這些是光之君的心意。」
說這句話的惟光,身後有三口載貨的車子,上麵堆滿了各種物品。
「唉呀,這是……!」
老侍女看見這些東西之後都快站不穩了。
眼前擺著堆積如山的絹絲、綢緞、棉布等物品,專為小姐製作的服飾也高雅得讓人瞪大眼睛。
不,不隻是有小姐穿的衣服。
裏麵有氣質高雅、很適合年老侍女們穿的服飾,甚至連守門人老爺爺和女孩也有份,盡心地為從上到下的每個人都準備了許多衣物。
「還有,這些人暫時供小姐差遣。」惟光帶來的是很會做菜的廚師與工匠們。
他們悄悄帶來了充足的食物與酒,能讓住在這棟宅邸裏的人可以順利過完這個年節,而且還帶來了修理宅邸所需的金錢。
「唉呀唉呀,小姐,光之君實在太體貼了!他不隻沒有拋棄您,還讓我們從小姐您到守門人都能嚐到這麽美味的食物。」
侍女們打心底感到高興,並將光的信交給小姐。
「後朝之文裏說了什麽?」
老侍女詢問。
「他說……從今以後會當我永遠的後盾保護我。」
說到這裏,小姐默默流下眼淚。
「唉呀,這實在……!」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連老侍女們都各自用袖子擦眼淚。
(光那家夥意外地是個好人嘛。)
水鬼第一次對光另眼相看。
「對了,我稍微在這裏待一下好了。附在這裏最貪吃的守門人女孩身上,然後吃遍所有美食也不錯。」
水鬼嘴上雖然這麽說,可是他其實非常喜歡守門的老爺爺與孫女。
在過完年的二月十日之後,藤壺生下了一個男孩。
那孩子是個光彩耀眼的漂亮嬰孩,與光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皇帝沒有任何懷疑,他很高興地抱著那個孩子給光看。
「我雖然有很多孩子,但從小在我身邊長大的隻有光你一個人,大概因為這樣,我
想起那個時候的事情。這個孩子長得很像你,嬰兒小的時候或許都長得很像吧。」
光戰戰兢兢地聽著皇帝說的每一句話。
光為了自己犯下的罪過感到非常害怕,而皇帝這些話的聲音非常溫柔,還帶著喜悅與哀傷的心情,讓他心裏感到不知所措並掉下眼淚。
同年七月,藤壺被皇帝立為中宮,地位可以說與皇後並駕齊驅。
另一方麵,光也被皇帝任命為輔佐皇帝的宰相。
藤壺與光都獲得了至高無上的地位,所以那位弘徽殿女禦非常不滿,但皇帝對她說:「等你生的東宮即位的時候,你就是皇太後了,你不用擔心吧。」
不顧以東宮之母身分過了二十年的弘徽殿女禦,卻立其他女性為中宮,這對皇帝來說是個困難的選擇,所以弘徽殿女禦的氣憤也不難理解。
可是,皇帝為了藤壺與她生下的孩子著想,認為應該要這麽做。
一想到當初因為母親身分地位低,再加上沒有後盾,隻好將心愛的光降為臣子,所以他覺得至少也要讓這個與光很像的孩子成為下一任東宮。這就是皇帝的想法。
皇帝在心裏做了一個決定,就是讓位給弘徽殿女禦的孩子,也就是現任東宮。等現任東宮當上皇帝之後,就讓藤壺生的孩子成為下一任東宮。
不隻是宅邸很華麗,這裏還放著畫有精美蒔繪(注16)的化妝用品與日常用品,就連從走廊看出去的庭園裏的石頭也像是仔細琢磨過似的美麗。
光找來了同年齡的女孩子陪伴紫姬,還準備了很多她可能會喜歡的有趣圖畫、人偶和玩具等等。
「小姐,要換衣服了。」
奶娘來到紫姬身邊,幫還睡眼惺忪的她換上千金小姐穿的美麗服裝。
「這全部都是光之君準備的喔。」
直到這個時候,紫姬才理解昨晚發生的事情。
(我被光之君強行帶過來了!)
那就像夢一樣。
她捏捏自己的臉頰,想知道這究竟是不是做夢。
「好痛!」就在她皺起臉的時候,簾幕擺動起來。
「早安,你覺得怎樣?」
說這句話的人,已經整齊穿戴著直衣並麵帶微笑。他就是氣質與威嚴感兼備,讓人覺得難以接近的貴公子——光之君。
而且當他站在身邊的時候,紫姬必須高高仰著頭才能看到這位高大的人,她因此知道兩人之間身高實在差距太多了。
「從今以後你就把這棟宅邸當成自己的家,我會當你的父親與哥哥。」
光說道。
(父親……?哥哥?)
紫姬心想,她希望的並不是這樣。
這個時候,光十八歲,而紫姬十一歲。
雖然年紀還小,可是光十二歲就與葵之上結婚了。
(我也已經是個出色的女性了!)紫姬在心裏想著。
「以後我要怎麽稱呼你才好?」
光詢問。
「紫姬。」她答道。
「也就是紫姬小姐對吧。」
光再度微笑。
紫姬一時呆住。
她不禁懷疑光的微笑是不是具有魔力。
不隻是俊美,他身上更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吸引著別人,仿佛會讓人永遠成為他的俘虜。這不是魔力會是什麽呢?
「那麽,請你稱呼我為光,與我親近的人都這樣叫我。」
「是的,光之君。」
紫姬茫然地回答。
「瞧瞧你,不是這樣叫喔,不要叫我光之君,你叫我光看看。」
光的指尖輕輕抬起紫姬的下巴。
(咦!哇,光之君的臉就在這麽近的地方……!)
紫姬往後仰,身體差點要翻過去。
「小心。」光扶住了她的身體。
她就這樣剛好被光抱入懷裏。
「好了,紫姬,你叫我一聲光看看。」
光在兩人的臉幾乎就要碰觸到的距離開口。
「唔、唔、唔、唔唔,光……!」
聲音不小心變得尖銳了。
「簡直跟貓頭鷹一樣。不過沒關係,你表現得很好。」
光就這樣一把抱起紫姬。
「來吧,吃完飯之後我們一起玩!」
這一天,光沒有外出,他整天與紫姬一起玩耍。
還像父親一樣教她寫字與畫畫。
「來,過來這裏坐,我教你怎麽運筆。」
光說的「這裏」,是他的膝上。
(咦,可是……又不是父親大人……)紫姬僵著身體,結果聽見光哀傷地說道:「你還在怕我嗎?」
「啊,沒有,怎麽會……」
她下定決心坐在光的膝上,全身感受到一股被包圍住般的溫暖。
「你看,要這樣寫……」
紫姬握著筆,光修長美麗的手指緊緊地從外側握住她的手。
就在光教導紫姬寫字的時候,他呼出的氣息輕拂著紫姬耳邊,紫姬隻因為這樣就開始心神不定,光穿的直衣散發的薰香氣味更讓她沉醉當中,覺得一陣暈眩。
結果,她什麽也記不起來,隻有手還記得寫字的筆劃。
紫姬就這樣過著衣食無虞的生活,但是那些侍女們在小姐被人搶走之後,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也不能對來接女兒的父親說:「小姐被光之君擄走了。」
所以,她們就想好一套說法。
「就把事情當成奶娘擅自帶走小姐好了,然後就說不知道她們躲在哪裏。隻能這麽解釋了。」
侍女們做好決定。
父親兵部卿聽完之後,一時之間陷入茫然。
接著他似乎想起什麽似地說道:
「……這麽說來,尼君生前曾說過,不想把可愛的外孫女送到我那棟住著壞心女性的宅邸裏。將她帶走的奶娘一定也有同樣的想法吧……沒辦法了,假如你們知道小姐的行蹤就馬上通知我吧。」
侍女們鬆了口氣。
兵部卿當然也覺得很傷心,但是他不曾跟女兒紫姬同住在一起,所以他們之間並沒有連係著很深的親情。
「奶娘,我問你,光之君去哪裏了?」
當紫姬習慣與光住在一起之後,會開始詢問這些問題。
奶娘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我也不知道,大概宮裏有工作要處理吧。」
奶娘回答的時候並沒有看著紫姬的眼睛。
(啊~~他又去某位女性身邊了。)
紫姬都知道。
從她渡過夢之長廊以後,她就知道光有戀人。
(為什麽我就不行呢?)
從看見山櫻花青年的那一天起,紫姬就把光當成心目中獨一無二的人,但是光卻依然會去找以前的戀人,或是到新的戀人身邊。
光認為紫姬還是個小孩子。
從十二歲的時候開始,光就有了葵之上這位妻子,現在他已經十八歲,還有六條禦息所這位身分高貴、年紀比他大的戀人,除此之外還與好幾位美麗女性有往來。
光晚上經常不在家。
(我趕快變成大人……!可是,變成大人之後,他就會喜歡我嗎……因為,他身邊有那麽美麗的女性們……)
紫姬想起了好幾個人。
再加上夢裏看過的夕顏。
(難道,光之君現在還愛著那位夕顏嗎?)
她忽然這麽思考著。
「小姐!我們來玩吧!」
光找來當紫姬玩伴的女孩子們來了。
「對不起,我今天不想玩。」
紫姬回答後,有個男孩子的聲音說道:「你也不跟我玩嗎?」
她驚訝地抬頭,看見水鬼站在女孩子們後麵。
「水鬼!」
紫姬光著腳跑進庭園。
「噓,我在這裏的名字是青砥,因為這些家夥看得到我,而且啊,天色變暗之後就連光也能看見我了。」
水鬼說道。
「是嗎,那我也叫你青砥吧。對了,你知道光現在在哪裏嗎?請告訴我!」
「思—我覺得你不要知道比較好耶。」
「我想知道!光的事情,無論什麽事我都想知道。」
紫姬抓著水鬼。
「嗯~~這樣啊,可是想跨越夢境的話,兩個人的夢假如沒有重疊是辦不到的。唉呀,你再等一下吧。」
水鬼心裏有一個計劃。
就如紫姬想的一樣,光無法忘記薄命的夕顏。
光身邊有妻子葵之上、身分無比高貴的六條禦息所,其他還有幾位一直癡癡等待光的美麗女性,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像夕顏那樣是個能安撫他身心的可愛戀人。
光與藤壺之間犯下了無可挽回的罪過,而且就算如此他對藤壺的深深情意仍舊沒有消失……
光的心靈至今
依舊滴著血。
隻有當他與被接來二條宅邸的紫姬在一起時,才不必去想這些事。但他覺得紫姬年紀太小,無法了解他的痛苦,況且他唯獨不想讓紫姬看到自己煩惱痛苦的模樣。
正因如此,他才會這麽想念夕顏。
他覺得隻有夕顏能安慰這份痛苦。
這個時候,他聽說已過世的常陸宮有一位女兒,孤單地住在荒涼的宅邸裏。
「搞不好,那種地方才會有夕顏那樣的溫柔女性。」
無法滿足於眼前的幸福,總是一直追尋著某些事物的獵人心態,正在驅使著光。
隻要見過光一麵,大部分的女性都會對他一見鍾情。
但是常陸宮的女兒總是待在宅邸裏,一步也不出來,光那耀眼奪目的容貌也派不上用場。
於是,光先說動了那位女性的侍女,請她幫忙之後才見到對方。
也就是說,光用強硬的方式才與常陸宮的女兒單獨相處,可是這位女性很古怪,與他思念的夕顏完全不同。
再加上光是在半夜時悄悄進入屋裏,所以也看不清楚這位女性的長相,而且她的態度過於文靜,總讓光覺得有點失落。
就在他從這位女性的宅邸回到家的這天。
這種時候,光本來應該寫好後朝之文一大早送過去才對,但這次他卻做了沒有禮貌的事,讓信直到傍晚時才送到。
但是,常陸宮的女兒並沒有因為這件事生氣,她的反應再度讓光覺得索然無味。
光很失望,後來他因為太過忙碌的關係,從那之後再也沒去拜訪常陸宮的女兒,日子也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
說起來,光把紫姬接到了二條宅邸裏後,連六條禦息所那裏都已經很少去,更別說會住到那種荒涼的屋子裏,再說他實在沒心情去找那位讓他提不起勁的女性。
季節來到雪花飄散的時節,光總算想到要去拜訪常陸宮的女兒。
其實,就算麵對隻往來過一次的女性,光也不會沒有理由就做出再也不與對方見麵的冷淡舉動。
「你要出去嗎?」
最近水鬼已經融入紫姬的玩伴們當中,他對光問道。
「喔,是青砥啊,我要出去一下。拜托你讓紫姬玩得高興一點羅。」
光說道。
「你今天要去找誰?」
「宮裏的工作結束之後,我就要直接去拜訪常陸宮的女兒。我很久沒去找她了,她可能很難過。但她是一位非常文靜的小姐,所以也有可能並不這麽想。我今天晚上想住在那裏,隔天再陪她一起吃早餐,如果在明亮的地方,我一定能從她身上發現到能讓我刮目相看的優點。」
光穿著筆挺直衣站在早晨的陽光裏,看起來仿佛隻有他身邊的空氣很清新。
不管他擁有再多戀人,也完全不會給人世故的印象。
(這家夥真是的……)水鬼有點受不了。
光出門之後,水鬼去找紫姬。
「紫姬,你現在就睡午覺。」
水鬼突然這麽說,讓紫姬嚇了一跳。
「我今晚要跨越夢境,偷偷過去光的戀人那裏。」
「今晚?那為什麽要睡午覺?」
「這是為了比光早到啊,隻不過,夢魔很容易就會侵入白天的夢境,所以你要在枕頭旁邊放一碗清澈的水,清水會變成結界,可以阻止夢魔。我會進入紫姬你的夢裏,然後讓你跨越夢境,我們再像之前一樣從夢境滾出來,偷偷進入那邊的宅邸。」
「我知道了。」
「很好,我把計劃說給你聽喔。光今天會去的那棟常陸宮女兒的宅邸裏,有一個很愛吃的女孩,她是守門人的孫女。這個女孩每天都會做與食物有關的夢,她不管什麽東西都想吃。平常沒有客人,守門的工作也很閑,所以常常睡午覺。紫姬你把剛搗好的麻糬放進懷裏,我會帶你進入那個女孩的夢中。等我們順利進入她的夢裏,就馬上從夢裏滾出來、悄悄進入宅邸。」
這天白天,紫姬在枕邊放了一碗水,然後纏著奶娘說她無論如何都想吃剛做好的麻糬,接著,她偷偷把麻糬放進懷裏並去午睡。
些微的水分蒸發成了氣體,從枕邊碗裏的水中冉冉升起。
水鬼進入了這個淺眠的夢境中。
「來,進來吧。」守門人的孫女說道。這時她做的是一個麵前擺滿稀奇美食的夢,但不知為何,這些美食吃進嘴裏都沒有味道。
女孩每一樣都拿來吃,可是無論哪一種食物,口味都跟她平常吃的粗茶淡飯一樣。盡管如此,女孩依舊含著淚大口吃著這些美食。
「這個給你,是真正的食物喔。」
紫姬把剛搗好的麻糬拿給她。
女孩戰戰兢兢地咬了麻糬。麻糬柔軟地伸展開來,有如在嘴裏瞬間融化般香甜。
女孩的眼淚慢慢落下。
「……好好吃!有麻糌的味道。就跟小姐的父親常陸宮大人在世的時候,在過年給我們吃的麻糬一樣。又軟又香,好吃得不得了!我真想讓爺爺也嚐嚐看。」
女孩強烈地如此盼望著。大概因為這樣,所以她怱然醒了過來,水鬼與紫姬立刻從夢裏滾落,他們掉下來的地方在宅邸守門人小屋的前麵。
「好,走吧。」
水鬼攤開手掌,有一隻白色蝴蝶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已經開始下雪了耶,怎麽還有蝴蝶?」
紫姬覺得很驚訝,水鬼微笑說道:
「那隻蝴蝶是夢境的碎片,是我在夢裏捉到的。紫姬你就變成蝴蝶,我的話……我要附在常陸宮的女兒身上。」
說完之後,水鬼就朝著宅邸前進。
光造訪常陸宮女兒的宅邸時,正好是晚餐時間。
他往格子門裏麵張望,結果看到兩名滿臉倦容的年老侍女正吃著簡陋的晚餐,感覺完全不像是服侍具有皇室血統千金的侍女。
說到她們在聊些什麽,內容也隻不過是「好冷」或「好累」之類的話,光實在聽不下去。
於是光露出一臉自己才剛抵達的表情,然後敲著格子門。
「唉呀,快點快點。」侍女邊說邊點亮本來昏暗的燈光,迎接光進去。
就在這時,雪花落下的啪沙啪沙聲傳來,沒多久之後下起大雪了。
呼嘯的風聲讓光忍不住想起自己與夕顏度過的夜晚,但這裏與那棟宅邸相較之下稍微小了一點,人也很多,所以感覺並沒有很可怕。
總之,既然已經來到這裏就要表現出溫柔的一麵,光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進入常陸宮女兒的臥室,握住她的手說道:
「宮裏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我沒能來探望你,實在令人感到寂寞啊。」
「嗯……」她這麽回應。
「在我們沒有見麵的時候,有發生什麽好事情嗎?」光問完之後,她隻是靜靜地搖了搖頭。
「那有什麽讓你不高興的事嗎?」
「嗯……」
看來似乎有。
因為她是個很文靜的千金小姐,所以不管光說什麽,她都用「思」來回答,但這至少比麵對聒噪的女性來得輕鬆。
「小姐,酒來了。」侍女端來了簡陋的餐點。
「嗯唔唔……」她作勢要光喝酒。或許她剛在說的是「請暍」吧。
雖然不是很美味的酒,但一想到這或許是宅邸裏珍藏的酒,光就把她斟的酒全部暍完,因為他覺得不暍不行。
接下來光本來打算與小姐獨處一晚,但或許是在宮裏的忙碌讓他充滿倦意,所以他就這麽醉得睡著了。
睜開眼睛已經是隔天早上。
(我怎麽會這樣,這種時候居然丟下小姐
一人睡著了。)
光困惑地歪著頭,搞不懂自己怎麽會做這種事,但這時他又覺得幸好對方是個文靜的女性。
如果是其他女性,一定會又哭又鬧,弄得人仰馬翻吧!
由於天已經亮了,光就打開臥室的格子門。
庭園裏積滿了純白的雪,天空一片湛藍晴朗。
「你看,早晨的天空很漂亮喔。」光對依舊待在昏暗寢室裏的常陸宮女兒說道。
「小姐,請您趕快出來,一直待在房間裏不太好。」
侍女催促她出來。
她好像正在鏡子前麵梳頭發,發出了「思!這就是我的臉嗎?」的驚訝聲音。
這位小姐個性文靜,平日不會大聲說話,所以光就開口問她:「怎麽了?」
「沒有啦,可是,這、這實在讓人嚇一跳啊……」聲音聽起來很像男孩子。
「怎麽了?你感冒了嗎?」
光開口詢問之後,她難得回答道……「我……不對,小女子似乎感冒了。」
這是光第一次聽到她說出完整的回應,但要說是否有點奇怪,倒還真的很奇怪。
一會兒之後,常陸宮的女兒就在侍女攙扶下走到明亮的走廊邊。
好了,如果能從她身上發現一些優雅之處就好了……光這麽想著,然後不經意地回過頭來。
(啊……!)
他差點就要叫出來。
映照在光眼裏的,是一個鼻尖稍微向下垂,有如紅色的末摘花般的紅鼻,以及一張非常長的臉。
隻有柔軟黑亮的秀發很美,背影也沒話說,但仔細端詳之下,才發現她身上沒有女性的圓潤感,身材很瘦,穿在身上的衣裳也已經褪色,全都是過時的樣式。
就算一直以來隻在晚上相會,但也大出光意料之外,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不用說,這時水鬼當然附在常陸宮女兒的身上,但光見到的模樣確實是她真正的長相。
之所以隻會回答「嗯」,還有一直勸光喝酒,這些都是水鬼做的,不過這是為了懲戒一下光處處留情的習慣。
可是,當水鬼從鏡中裏看到末摘花的容貌之後,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
(如果光看到這位小姐的長相,應該就不會再過來了,但我昨天晚上卻破壞了光與她之間的事……)
老實說,光很想逃跑。
但這時有隻白色蝴蝶從臥室裏輕輕飛出來,停在她的頭發上。
「下雪的日子怎麽會有蝴蝶……」
光開口之後,她就將手伸向頭發。
蝴蝶停在她手上,拍動著薄薄的翅膀。
「看來,那隻蝴蝶好像不怕你。」
說完後,光的心裏突然有所感觸。
假如這位女性是個很普通的人,光應該會就此離開並立刻忘掉她。
然而,雖然她是個怎麽看都不漂亮的人,可是就連下雪之日夢幻般的蝴蝶也不怕她。光覺得,常陸宮的女兒是一位既老實又沒有壞心眼的溫柔女性。
(況且,我用強硬的戀愛方式才得到這位女性,我沒辦法隻憑長得不漂亮這點就拋棄她,再說,除了我以外,還有誰看到她的長相之後會繼續保護她呢?)
就在光這麽思考的時候,白色蝴蝶停到光的膝蓋上。
這一瞬間,光想起了紫姬。
(啊~~我在做什麽,明明就有個該抱在膝上的可愛人兒等著我啊。)
這天,當光的牛車要離開宅邸的時候,門卻關上了。
他呼喚侍從之後,有個年紀很大的老人走出來想開門,但因為很少有客人造訪,所以門已經完全歪斜,不管怎麽弄都打不開。
「爺爺,怎麽了?」
有個穿著又舊又髒衣服的瘦弱女孩,很怕冷似地走出來,大概是老人的孫女。
「唉呀,這個怎樣都打不開。」
老人喀噠喀噠地搖晃著門鎖。
「好了啦,爺爺,您有神經痛,天氣一冷的話就會發作啊,我來就好。」
女孩動手幫忙。
這名女孩也很笨拙,門隻傳出嘎吱聲,一點也沒有要打開的跡象。
光的侍從惟光看不下去上前幫忙,門才總算打開。
光的牛車穿過門口離開,牛車車頂上也積了昨晚落下的白色雪花,沒有人發現有隻小小的白色蝴蝶停在雪上。
紫姬醒來的時候沒看見水鬼,他大概還在常陸宮女兒那邊。
水鬼對常陸宮的女兒做了不好的事,所以他很在意,於是還待在她身邊。
雖然他用男孩子的模樣站在那裏,可是沒有人發現他。
「您哭得這麽傷心啊。」
穿著舊衣服的年老侍女安慰著小姐。
「可是,你們不是也看到了嗎?光之君露出那種表情。他看見我之後整個人呆住了。昨天晚上也真是的,不知道為什麽我變得好像不是我自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居然讓他喝了那麽多酒,結果他連抱都沒有抱我就醉得睡著了。啊~~怎麽會有這種事!他再也不會過來,我已經被拋棄了。」
就在她趴著哭泣的時候,外麵的大門發出嘎吱聲打開了。
「我是光之君派來的使者惟光!」傳來一道呼喚聲。
老侍女一邊說著:「來了來了……」一邊起身,水鬼跟在她後麵。
「光之君要把這送給小姐。」首先遞來的是後朝之文。
水鬼稍微安心了一點。
如果後朝之文沒有送來的話,小姐可能再也無法從打擊中恢複。
「還有,這些是光之君的心意。」
說這句話的惟光,身後有三口載貨的車子,上麵堆滿了各種物品。
「唉呀,這是……!」
老侍女看見這些東西之後都快站不穩了。
眼前擺著堆積如山的絹絲、綢緞、棉布等物品,專為小姐製作的服飾也高雅得讓人瞪大眼睛。
不,不隻是有小姐穿的衣服。
裏麵有氣質高雅、很適合年老侍女們穿的服飾,甚至連守門人老爺爺和女孩也有份,盡心地為從上到下的每個人都準備了許多衣物。
「還有,這些人暫時供小姐差遣。」惟光帶來的是很會做菜的廚師與工匠們。
他們悄悄帶來了充足的食物與酒,能讓住在這棟宅邸裏的人可以順利過完這個年節,而且還帶來了修理宅邸所需的金錢。
「唉呀唉呀,小姐,光之君實在太體貼了!他不隻沒有拋棄您,還讓我們從小姐您到守門人都能嚐到這麽美味的食物。」
侍女們打心底感到高興,並將光的信交給小姐。
「後朝之文裏說了什麽?」
老侍女詢問。
「他說……從今以後會當我永遠的後盾保護我。」
說到這裏,小姐默默流下眼淚。
「唉呀,這實在……!」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連老侍女們都各自用袖子擦眼淚。
(光那家夥意外地是個好人嘛。)
水鬼第一次對光另眼相看。
「對了,我稍微在這裏待一下好了。附在這裏最貪吃的守門人女孩身上,然後吃遍所有美食也不錯。」
水鬼嘴上雖然這麽說,可是他其實非常喜歡守門的老爺爺與孫女。
在過完年的二月十日之後,藤壺生下了一個男孩。
那孩子是個光彩耀眼的漂亮嬰孩,與光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皇帝沒有任何懷疑,他很高興地抱著那個孩子給光看。
「我雖然有很多孩子,但從小在我身邊長大的隻有光你一個人,大概因為這樣,我
想起那個時候的事情。這個孩子長得很像你,嬰兒小的時候或許都長得很像吧。」
光戰戰兢兢地聽著皇帝說的每一句話。
光為了自己犯下的罪過感到非常害怕,而皇帝這些話的聲音非常溫柔,還帶著喜悅與哀傷的心情,讓他心裏感到不知所措並掉下眼淚。
同年七月,藤壺被皇帝立為中宮,地位可以說與皇後並駕齊驅。
另一方麵,光也被皇帝任命為輔佐皇帝的宰相。
藤壺與光都獲得了至高無上的地位,所以那位弘徽殿女禦非常不滿,但皇帝對她說:「等你生的東宮即位的時候,你就是皇太後了,你不用擔心吧。」
不顧以東宮之母身分過了二十年的弘徽殿女禦,卻立其他女性為中宮,這對皇帝來說是個困難的選擇,所以弘徽殿女禦的氣憤也不難理解。
可是,皇帝為了藤壺與她生下的孩子著想,認為應該要這麽做。
一想到當初因為母親身分地位低,再加上沒有後盾,隻好將心愛的光降為臣子,所以他覺得至少也要讓這個與光很像的孩子成為下一任東宮。這就是皇帝的想法。
皇帝在心裏做了一個決定,就是讓位給弘徽殿女禦的孩子,也就是現任東宮。等現任東宮當上皇帝之後,就讓藤壺生的孩子成為下一任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