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海人篇)


    開始拍攝電影,過了幾天。


    距離暑假結束還剩下一個多禮拜。為了取回至今延遲的進度,我們馬不停蹄地加緊腳步拍攝電影。


    主演的一歌學姊回來了。


    穀川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地,手腳俐落地處理各項雜務。


    哲朗的腳不知道為什麽受傷了。


    北原比以前變得更活潑了。


    這樣的我們,在檸檬學姊的指示下,將整座小諸市當成外景地點,拍下了一幕又一幕的場景。


    開始攝影,與大家碰麵之後,我也沒特別提到自己與一歌學姊開始交往了。因為我想這不是在攝影現場該談的話題,而且從微妙的氣氛上,也覺得大家好像都心知肚明了。


    現在,在我架起的攝影機觀景窗內,一歌學姊仍然穿著宇宙服努力地演戲。電影設定太過符合現實,讓人不寒而栗,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倒也成為了茶餘飯後的笑料。像這樣讓攝影機的鏡頭追著學姊(現在是我的女朋友了)跑……我的腦中就會被學姊所占據。學姊隻會在我麵前露出的撒嬌表情;其實很怕寂寞,總是喜歡黏著我;還有細嫩得彷佛會化開的柔軟嘴唇……一切都讓我無比憐愛,光是隔著攝影機看,整顆心就會怦怦跳。


    然而同時,像這樣看著她——會令我想起幾天前學姊說過的話,而不禁痛苦。我實在開心不起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幾天前的夜晚。我找學姊一起到外麵,乘著夜色散散步。


    穿著睡衣的學姊,以瞬間移動帶著我來到夜晚的西浦水壩。這裏是我們初次相逢,充滿回憶的場所。如今我們以完全不同於當時的狀況,屑並著肩相互依偎,讓我高興不已。


    望著在月光照耀下閃閃發光的湖麵,我開口提出了這幾天一直在想著的事情。


    「……學姊,再去找吧。去找你追尋的那個地方……我會跟你一起找的。」


    成為情侶之後,我仍然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對學姊而言,比起拍攝電影,她一定比較想優先做這件事。所以,隻要學姊同意,我打算讓攝影延期,先集中精神「找尋那個地方」。


    然而,她的回答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謝謝你,海人。不過,已經不用了。」


    「不用?可是,學姊是……」


    「是啊,這就是我來這個星球的初衷………更正確地說,我是想以這趟旅程做為一個開端。」


    「你說的開端,是指……?」


    「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我什麽也沒有。……所以,我才想做點什麽……」


    學姊所言頓時點醒了我。「想做點什麽」的想法,就跟我當初在倉庫找到攝影機時的感覺是一樣的。她那份心情,我能感同身受。


    我舉起手中的攝影機,注視著學姊,說:


    「我也是。……我也是想用這玩意做點什麽……因此,我能體會學姊的心情。所以,我們就一起……」


    話音未落,學姊就緩緩地搖搖頭。


    「我現在,隻想跟海人在一起。跟海人、跟大家一起拍電影……。可以嗎?」


    學姊眼神認真地看著我。我想,這一定是她的真心話。


    學姊急著度過「當下」,是因為她知道這段時光無法永遠持續下去……


    所以,聽起來才會這麽令人心痛。


    所以,即使我們的距離如此地近,卻總是安不下心來。


    對。世上沒有所謂的永遠。


    總是如夢似幻地消逝。


    我很明白這一點。


    「霧島,請你改變攝影機的位置。」


    「啊,好的。……不好意思。」


    聽見檸檬學姊的聲音,我這才回過神來。看來我好像在攝影中陷入沉思了。我趕緊拿著攝影機移動到定位。一歌學姊不可思議地望著我。


    不行。不可以去想多餘的事。這樣會漏失最重要的當下。我必須全力珍惜現在,在我眼前的學姊,以及能與學姊共度的當下。


    我雖然這樣想——


    不祥的預感卻成真了。


    而且,來得十分突然。


    翌日早晨。


    我與學姊一同離家,打算前去攝影時,玄關站著一名身材苗條的女性。修長的手腳,裹在具有光澤的神奇服飾內,佇立在屋簷下。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頭長度及腰的紅發。


    「那個,請問你是……」


    女性無視於狼狽的我,一看到學姊,就衝上前抱住了她。


    「我來接你了,一歌!」


    「……姊姊……」


    聽見學姊目瞪口呆地小聲說,我睜大了雙眼。她說姊姊……雖然二人的確長得十分祥似……可是,她剛才的確說了「我來接你了」……


    這也就是說……


    祈求能永遠持續下去的「當下」,結束的時刻迫在眉睫——


    其二  (一歌篇)


    我的姊姊——笑歌姊姊,抱著我哭個不停。事情來得太突然,讓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還活著,一歌……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她把事情講得好誇張,眼淚還流個不停。


    究竟為什麽……她說我還活著真是太好了,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腦袋轉不過來,姊姊淚眼汪汪地對我說:


    「自從你失蹤之後,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


    「怎麽會說我失蹤了呢……?」


    「你不是發出了緊急求救訊號嗎?」


    「啊啊,那個應該說是一場意外啦……」


    「那麽,為什麽前來救援的無人救生艙的反應會消失?」


    講到這裏,我才終於掌握了情況。我想起了夏日祭典那晚發生的事,同時臉色一下子刷白。


    我臉色蒼白,沉默不語,這時原本旁觀事情發展的海人,往我前方踏出了一步。


    「那是我……抱歉,是我做的。我以為一歌有危險,所以……」


    「你是?」


    姊姊看了海人一限。我急忙抓住海人的手臂,靠在他身邊。


    「我跟你介紹,他是霧島海人……那個,算是我的男朋友吧……」


    「你、你好……初次見麵……」


    我們倆正在害臊,隻見眼前的姊姊肩膀開始顫抖不止。


    「……你、你究竟在想什麽啊,一歌!不但跟原生住民產生接觸,竟然還交了男朋友,這是什麽意思!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聯盟法?你到底知不知道!」


    姊姊掐著我的臉頰,左右劇烈地搖晃………好痛喔。


    「你知不知道我們家人有多擔心?你根本沒有搞懂目前的狀況吧!」


    她怒氣衝衝的樣子,讓我有點害怕起來。


    平時總是文靜和藹的姊姊,變得這麽激動,也許事情的發展,比我想像得更糟也說不定……


    總而言之,我們決定好好談談。


    帶著姊姊到有地爐的客廳,海人、我與姊姊三人圍著桌子麵對麵而坐。這個場麵……以前好像也經驗過。對,那時,麵對麵而坐的是海人的姊姊。那是我初次來到這個家那天的狀況。後來發生了許多事……現在的我,眼中的風景已與當時不同。最重要的是,現在與我們對峙的,是我的姊姊笑歌。


    姊姊以優美的姿勢端坐著,重新向我們說明了一遍事情的大致情況。這是一段很長的說明,不過歸納起來,差不多如下所示:


    1)在衝繩被那個姓有澤的女生踩扁時,栗儂因為受到衝擊而發出了緊急求救訊號。


    2)接到訊號的銀河聯盟保安局災害救助陳,派出救助用無人救生艙前往地球。


    3)祭典時


    出現的無人救生艙,因為一些理由而被我們破壞(對不起……)。


    4)救生艙失聯後,災害救助隊決定派遣第二支救援隊伍。


    5)在派遣隊伍之前,姊姊先來帶我回去。


    出於以上狀況,姊姊如今才會端坐在我的眼前。整個情況在我的腦內終於連在一起。聽姊姊說,發出求救訊號時,我被當成遇難者,現在則成了失蹤人士。他們甚至認為我遇上了十分凶殘的邊境行星原生住民,竟然連救生艙都遭到破壞,恐怕已經喪命……。其實我隻是在拍電影,並且跟海人度過甜蜜的兩人時光罷了……


    不過,家人竟然以為我可能已經死了,不知道讓她們有多擔心。而我,卻還一派天真地繼續拍電影……


    大家,真的很對不起。


    姊姊,謝謝你來找我。


    就如你所看到的,我不但平安無事,還有許多溫暖的人圍繞身邊,讓我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受……


    聽完整段說明的海人,有些拘謹地開口道:


    「……那個,大姊……既然已經知道一歌平安了,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對啊。就是這樣!不愧是海人。隻要姊姊向聯盟保安局報告我平安無事,萬事應該就迎刃而解了……


    然而,姊姊卻表情陰沉地搖搖頭。


    「當局已經開始搜索了……。在開發等級f,不允許與原生住民接觸的邊境行星,出現失蹤人士。從聯盟的立場來講,一定會想即刻確認狀況。如果當局找到了你,知道你現在的行為,他們會立刻逮捕、扣押你。最後還會根據聯盟法將你送上法庭的。」


    姊姊說的內容實在太過殘酷,令我啞口無言。身旁的海人探出身子說:


    「沒有辦法可想嗎?」


    「所以,我才會來到這裏。一歌,趁事情還沒鬧大之前,快跟我一起回去吧。」


    「怎麽這樣……」


    我與海人的聲音重疊了。怎麽這樣,怎麽這樣……


    「……我不要。我不要離開海人。絕對不離開他………我,又沒有做什麽壞事。」


    我的聲音不禁顫抖。我也知道自己講的話有多幼稚。也知道聽起來毫無說服力,隻是在耍任性。可是,對我而言海人是……是家人,也是戀人,已經等同於我身體的一部分……實在無法想像竟然要與他分開。要是這樣做的話,我會變得不再是我自己……


    但是,姊姊的下一句話,毫不留情地刺進我的胸口。


    「你如果留在這個星球,是會給霧島小弟以及這個星球帶來麻煩的。隻能趁現在了。一歌,你應該能明白吧?」


    我會給海入與這個星球帶來麻煩……


    的確,聯盟想必會追我追到天涯海角吧。無路可逃,任何藉口都不通用。因為不能破壞銀河文明秩序的平衡。


    結果,我無可避免地會波及海人他們。「希望能夠在一起」的心願,將會傷害到海人。


    我一點都不想傷害到我喜歡的人。


    可是,我無法想像離開他的狀況。


    海人……我究竟該怎麽辦?


    其三  (海人篇」


    在我眼前,不祥的預感逐漸化為現實。


    聽著笑歌小姐的說明,我再度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又是銀河聯盟,又是開發等級f,沭目驚心的用詞一個接一個冒出來,逼迫我了解到自己有多天真。從客觀角度來想,學姊似乎除了回到自己的星球以外,別無選擇了。


    但是,我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學姊顫聲說她想跟我在一起。這句話使我全身的血液彷佛沸騰一般。我一定會設法解決的。應該有什麽辦法解決才對。有什麽辦法……


    然而,學姊被笑歌小姐毫不留情的話語逼得走投無路,最後麵帶苦澀的表情,帶著栗儂消失了。她連鞋子也沒穿,就做了瞬間移動。隻剩下我與笑歌小姐留在客廳。


    剩下我們兩個人之後,笑歌小姐大大地歎了口氣,向我深深地低頭致歉。


    「真對不起,霧島小弟。在你麵前出了洋相。」


    「……不會。」


    我重新麵對笑歌小姐,以祈求的心情再問一次:


    「那個,學……呃,一歌真的非回去不可嗎?」


    「沒錯。」


    斬釘截鐵的回答,讓我知道根本沒有我淺陋知識介入的餘地。


    既然如此……我能做的就隻有一件事。


    「那麽,可不可以帶著我一起去宇宙?我什麽都願意做。」


    我已經下定了決心。繼續陪在最心愛的人身邊,不需要任何猶豫。既然學姊不能留在地球上,那就讓我去學姊的星球吧。


    我烈最嚴肅的眼神注視著笑歌小姐,她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溫柔地微笑:


    「……你真的要那個粗線條又固執的孩子?」


    「是的。」


    我重重地點頭。不管現在的我有多麽不成熟,隻有這份心意是真的。


    笑歌小姐以與學姊十分神似的眼睛望著我,然後慢慢站起來,走到走廊下,舉目眺望了屋外的風景,接著做了一個大大的深呼吸。


    「……這個星球,真是個好地方。還留有這麽多的自然風景。雖然與我的星球全然不同,卻給人一種懷念的心情。」


    「一歌也說過同樣的話。她說在她的腦海中有著對一個地點的印象,就在這個星球上,所以她才會來到這裏。」


    我也走到笑歌小姐的身邊,她繼續眺望著庭院,說出了一句驚人之語。


    「那個印象啊,也存在於我的腦海中唷。」


    「咦?」


    「……可能是一歌與我的祖先,將這份印象組進了基因資料裏吧。我們都繼承了這份印象。」


    「您的祖先,為什麽要這樣做……」


    「不清楚,搞不好那個地點埋藏了祖先的寶藏唷。我並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一歌似乎一直對那個印象念念不忘。……順道一提,我在找一歌的時候,掃描了這個星球的所有角落,但沒發現符合印象的地點。」


    沒發現符合的地點?這是怎麽回事?地點不存在,就表示學姊來到地球,這件事本身根本沒有意義?可是,笑歌小姐的腦海裏也的確有著那個印象……二人的祖先為什麽要費這麽多工夫……


    我正以混亂的頭腦思考時,笑歌小姐直直地凝視著我,說:


    「你剛剛說想跟我們一起去宇宙……但我不能帶開發等級f的居民上宇宙。要等到這個星球的人們獲得足以在恒星間航行的技術,與我們外星人產生文明接觸,地球加入銀河聯盟……那時霧島小弟的心願才能實現。不過想走到那一步,以這個星球的標準時間來說,恐怕需要幾百年就是了。」


    我毫不畏怯地堅持道:


    「有沒有、有沒有什麽其他方法……」


    「除非聯盟法經過改訂,否則沒辦法。」


    我再度遭到無情的拒絕。隻要她搬出聯盟法什麽的,我就無法回嘴了。論點的規模相差太大了。但是,一定有什麽方法的。不,必須要有什麽方法才行。適樣下去,學姊真的會消失的。快想,快想想啊,海人……


    我絞盡腦汁拚命思考,隻差沒發出絞緊腦袋的唧唧聲了,這時,笑歌小姐心平氣和地說了。


    「……霧島小弟,謝謝你這麽重視一歌。……不過,我還是得把一歌帶回去。」


    我找不到回她的話。這麽要緊的時刻,我卻想不到半個主意。我所珍惜的人又要從我眼前消失了。


    我不知道自己該怨恨誰,或是對誰生氣,隻知道全身漸漸被一種莫名的感情所淹沒。


    拜托。不要再從我身邊奪去重要的事物了。


    我別無所求。


    隻希望,不要從我身邊奪走學姊……奪走我所珍惜的人。


    其四  (一歌篇)


    腳底踩著碎石子好痛。


    漫無目的地在未鋪設的道路上四處旁徨,不知道已經過了多少時間。沒穿鞋的腳底,一定變得一片烏黑了。搞不好還因為踩到小石頭而滲血了。不時產生的尖銳痛楚或許就是這樣來的……。可是,說實在的,這種事根本無關緊要。不管身體弄髒還是受傷,對現在的我而言,真的都無關緊要……比起跟海人分離的傷痛。


    「呐……」


    肩膀上的栗儂,從剛才就歉疚地低垂著頭。


    「……栗儂,我說過好幾次了,這不是栗儂的錯。隻不過是各種因素重疊在一起造成的罷了……」


    我鼓勵著沮喪的栗儂,但自己的聲音也顯得沉重。雖然現在後悔已無濟於事,但腦中還是忍不住一想再想。我思索著事態演變至此的原因,好幾次最終想到的,都是那個夏日祭典的夜晚——我是不是應該乖乖地讓救生艙帶我走?如果我不做任何抵抗,在那個時間點離開地球的話呢?


    ……不,那樣也不對。我可以很清楚地說,那個決定並沒有錯。


    因為,若不是有那個夜晚……我與海人就不會變成現在的關係了。如今我已嚐到與心上人廝守、心意相通的滋味,再也無法變回以前的我了。不可能再變回以前的——一事無成,但又想做點什麽的自己。


    現在的我有海人在,二人簡單樸素的生活,充實了我的心。絕對無法想像自己競然要跟這樣的對象分開。


    不願諒解我的姊姊,還有不給通融的銀河聯盟救助隊,我討厭死你們了……


    為什麽,你們就是不肯明白。


    為什麽,硬是要拆散我們。


    我隻是想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啊。


    我又沒有做任何壞事。


    為什麽——


    淚水溢出,肩上的栗儂伸出手為我拭去。明知道哭也是沒用的,淚水卻如決堤般抑止不住。隻要想到海人的事,我的淚腺似乎就會越來越脆弱。


    我正拖著沉重的身體走著時,


    「貴月學姊?」


    從頭頂上傳來熟悉的聲音,一抬頭,穀川站在我麵前。


    「你在做什麽啊?攝影時間早就過了哦………你為什麽沒穿鞋子?」


    穀川訝異地看著我。對了,今天的攝影……我放大家鴿子了……。我們說今天要拍校園場景,原本預定穿製服集合的……。我有大家等待著我的歸宿,有一如往常的穀川……可是……。如此重要的事物,就要從我麵前消失了……


    一想到此,眼淚一口氣奪眶而出。


    「學姊……?」


    穀川驚詫地跑來我身邊。我撐不下去,以雙手掩麵,當場跌坐在地。


    「你為什麽在哭?」


    穀川蹲下來陪在我身邊,我一點一滴地向她說明事情經過。


    姊姊來接我了,銀河聯盟出動人員搜索我的下落,想避免這個狀況,我就必須立刻與姊姊一起回星球……


    「你說回去……」


    聽了事情經過的穀川,目瞪口呆地輕聲說。


    「他們已經開始搜索了……我不可能逃過他們的追捕。大概也不會聽我解釋吧……」


    我一邊說,一邊重新體認到事情的嚴重性。再怎麽想都沒希望了。


    「實在沒有辦法了嗎?」


    「我若是硬是留下來,一定會造成嚴重的後果……所以,我……」


    「……你要走了嗎……」


    我感到穀川的聲音變得冰冷。


    「你要丟下海人,回宇宙去啦。你要放棄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是吧!」


    我看著聲色俱厲的穀川,她的肩膀微微顫抖。


    「你原來是用這麽容易就放棄的心意……這點程度的心意跟海人交往?……我是……我是用什麽樣的心情……什麽樣的……」


    最後的話語消失在眼淚裏。穀川強忍著淚水,瞪著我,大吼道:


    「隨便你啦!你就放棄好了,丟下喜歡的人……看是要回宇宙還是哪裏都隨便啦!」


    穀川扭曲著表情,從我麵前跑開。那副身影,與她向海人告白那天的模樣重疊。


    那時,明知戀情沒有結果,穀川仍然表達了內心所有的感情,我躲在客廳的柱子後麵,眼淚自然灑落。


    原來她將溢滿於懷的愛意,轉化為「為喜歡的人祈求幸福」。


    「謝謝你聽我說。……一起努力拍片吧。」


    最後留下這句話,然後跑遠的嬌小背影,不曉得背負了多少覺悟與溫柔。


    我與她同樣身為女人,又喜歡上同一個人,所以我很清楚。


    心中不斷糾葛,陷入自我嫌惡,即使如此,仍然為了心中占有最大地位的人,決意昂首前行……


    如果是這樣,那現在的我呢?為了心愛之人的幸福,我這顆心的中心………不,甚至可以說整顆心,都隻為了一個人付出,我能夠選擇的路是……?


    海人。我最喜歡的海人。


    因為你是我重視的人。因為我希望你獲得幸福。


    所以最後我能做的,就是不再把你卷入這件事當中。


    這是我……為了喜歡的人,所能做的事。


    其五  (海人篇)


    「我去找一歌。我想那孩子也差不多該冷靜下來了吧。」


    說完,笑歌小姐就出去了,剩下我一個人在家。我想笑歌小姐說要去找學姊,隻是為了給我方便,她是故意讓我獨處的。她的五官與身材雖然跟學姊一樣是個美人,但相對於總是讓人「放心不下」的學姊,笑歌小姐該說不愧是年長者吧……感覺行事就是比較穩當。


    這位笑歌小姐說了,「除了讓學姊回星球以外,別無他法」。也說過不許我一起上宇宙………這個狀況不管怎麽想,都對我不利。


    剩下我一個人後,我再度恢複冷靜,仔細思索。現在再怎麽後悔或生氣,狀況也不會好轉。這樣下去,我與學姊都會陷入絕望,招致最糟的結果。隻有這點務必要避免。不,我一定會避免。既然如此,那麽我現在能做的,就是冷靜下來,並且絕不放棄。不能讓學姊看到我悲傷的表情。這樣做會令她更不安的。我身為男朋友,就是在這種時候,才更要堅強地帶領學姊。


    我們並不是想做什麽壞事。我才不管聯盟法什麽的。我與學姊都還活得好好的。跟擺在佛寵上的爸爸他們不一樣,還沒蓋棺定論。既然加此,一定有什麽辦法。海人,別放棄。你絕對能想出法子的……


    我無意識地在客廳裏徘徊,當我發現到時,學姊就坐在走廊下。看來她又用瞬間移動回來了。


    「學姊!」


    我像隻小狗那樣,飛也似地跑向學姊身邊。然而,學姊回首時的表情,卻顯而易見地陰沉。


    我靜靜地在她身旁坐下,以開朗的語氣對她說:


    「……我一直跟大姊講話講到剛才。我請她帶我上宇宙,被拒絕了。」


    學姊隻是抬起頭,什麽話也不回。我不在意地接著說:


    「不過,我還沒放棄。我會想想能與學姊在一起的方法……」


    「……我啊,被穀川凶了。」


    「咦,為什麽……」


    學姊沒回答我,隻把臉湊過來。接著學姊在我的臉頰上吻了一下,給我一種不祥的預感。


    學姊的嘴唇離開我的臉,然後她赤腳走到中庭裏,對我展露微笑。


    那眼神中浮現出難以言喻的哀傷,使我背脊發涼。


    那是不久之前,她獨自一人尋找那個「地方」時的眼神。跟她以「這是我個人的問題」為由拒絕我的時


    候,一樣的眼神。


    「學姊……」


    不會吧,我正要這樣說,學姊卻搶先開了口。


    「……栗儂……」


    不行,學姊,你不能走啊。


    「……替我……」


    你要是瞬間移動了,我就追不上了。


    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做轉移……」


    「不——行!」


    說時遲那時快,背後傳來一個大嗓門,我與學姊同時轉過頭去。轉頭看過去的方向,在庭院的入口處,站著哲朗與北原,手臂抱著嘴巴被塞住的栗儂。


    「學姊,現在就放棄會不會太早啦?」


    「我們都聽說丁。所以,我們來了。」


    跟平常一樣一派輕鬆的哲朗,以及語氣堅定的北原。


    「無法放著不管……對吧?」


    說完,哲朗略微回過頭去,抬起下顎比了比,做出催促貌。從哲朗背後現身的,是滿臉通紅,鬧別扭似地嘟著嘴的穀川。


    「……你、你這樣我會很困擾耶。要是貴月學姊不在了,電影不就拍不成了……」


    「穀川……」


    學姊雙眼噙淚,北原對她投以堅強的笑容。


    「我希望貴月學姊能繼續待在這裏。」


    「我也是。」


    哲朗也露出靦腆的笑容。


    但學姊卻痛苦地低下了頭。


    「……可是……可是……」


    「說出你的真心話吧!學姊心裏真正想怎麽做!」


    被穀川以強硬的語氣一逼問,眼淚一口氣從學姊的雙眼中湧出。她難過地皺著柳眉,整張臉都染成緋紅。


    「……我不想去……我不想回去……我不想離開海人……我好喜歡海人……」


    頓時,我的身體充滿了力量。


    「我也好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就算要我與宇宙為敵,我也不在乎!」


    沒錯,學姊。我們是不能夠分開的。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放棄,要跟你在一起。


    「……跟海人,在一起……」


    「……跟學姊,在一起……」


    「既然如此,就這麽做呀!」


    穀川以有些慍怒的口氣,為哭成個淚人兒的學姊打氣。學姊一邊哭,一邊重複對穀川說了好幾次「謝謝」。


    「那,該怎麽做?要跑路嗎?」


    「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


    哲朗與北原湊過來看著我的臉。


    「這、這個嘛……」


    無論是逃還是躲,我們都沒有勝算。話雖如此,這樣束手無策下去,再過不久搜索隊就要來了。實際上接下來該怎麽做,老實說,我完全沒有主意。


    我們五人陷入一片死寂。學姊哭濕了的雙眼低垂。


    「……你們似乎有困難呢……」


    打破沉默,帶著囂張笑容出現在中庭的,一如慣例,又是檸檬學姊。


    「有個好消息要眚訴你們,嗬嗬嗬……」


    這時候的檸檬學姊,在我眼裏就像天使。


    有點小就是了。


    其六  (一歌篇)


    我們集合於客廳的桌子旁,大氣不敢喘一個,等著檸檬開口。


    「想讓一歌留在地球,方法不是沒有。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至少不是零。」


    聽到檸檬斬釘截鐵地說,我差點立刻表示否定。因為,若是真有那種方法,我應該早就想到了。然而,檸檬卻是一本正經。


    「一歌,你本來是在找腦海中印象的地點對吧?」


    「是呀。」


    「這麽說來,是否可以推測過去也有外星人曾經來到地球?」


    「可是,那純粹隻是我的印象……」


    身旁的海人插口道:


    「學姊的姊姊也有說過。說在她的腦海中,也有一個跟學姊相同的印象風景。但她也說,在地球上沒有類似的地點……」


    聽到這番話,我驚愕不已。姊姊竟然連這種事都跟海人說啦。確實如海人所說,我的姊姊與妹妹,都與我擁有相同的印象。按照姊姊的說法,是祖先將這份記憶組入基因資料內,讓我們繼承這份記憶誕生。尤其是我,從小就受到這個印象牽引,時常夢見那片風景。所以,我才會用它做為「開端」踏上旅程……但我絲毫不明白我所尋覓的「地點」,與我能夠留在地球的理由有何因果關係。


    我不安地望向檸檬,她壓低了音量,說:


    「你的祖先可是特地費工夫,將印象遺留在記憶中喔。那個地點也許做了某些處置,讓一歌你們的技術找不到它。不過話雖如比,也不代表就沒有辦法可找。我們可以將一歌調查的資料,與地球的地圖做比對。這麽一來……」


    「我懂了,隻要地圖上記載了資料中沒有的地點,就表示那裏……」


    海人敲了一下手掌。我隻能愣愣地望著檸檬。的確,一直到現在都沒找到那個「地點」,可能是因為祖先特地做了處置,以防被人發現。我所知道的,隻有依照印象中風景的植物分布狀況,可以判斷地點就在日本這個國家名為信州的地區,不會有錯。至今我不知道掃描了整個信州多少次,取得資料,並根據資料采訪了各種場所,都找不到印象中的地點。如果真如檸檬所言,是因為施加了特殊的處置……這的確說得通。


    若真是如此,那就表示在我之前,早已有外星人與這個星球的原生住民產生過接觸。隻要按照檸檬所說的方法找出那個「地點」,而在該地又找到外星人來過的痕跡,地球就不是開發等級f的行星了。隻要能在搜索隊到達之前發現那個地點,並提出證據……或許就能說服他們,讓我繼續留在這個星球上……


    「檸檬,你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是有人對我提出建言啦。」


    看到檸檬對我眨眨眼,胸口頓時被熱烈的感情所填滿。


    是姊姊。姊姊在支持我。即使嘴上講話不留情,姊姊果然還是知道什麽對我來說才是幸福。


    謝謝你。我一定會好好活用姊姊給我的這個機會。


    等到天色變得昏暗,我們就開始實行計劃。


    首先,由栗儂與海人、石垣轉移到長野最大圖書館的資料室,取得整個信州的詳細地圖。


    等海人他們回來後,早已準備好的我們,就將數量龐大的地圖漸次分成每人負責的區域。另外,我們還把地圖貼在一起,與儲存在栗儂內部的資料做比對。如此,我們逐步替換地圖,一再重複這項作業。想到信州的幅員廣大,這項工程真是漫無止境。不隻如此,時間還是有限的。根據將宇宙船停泊在月球後麵,替我們監視搜索隊的姊姊提供的資訊指出,搜索隊已經出發,正以驚人的速度往地球而來。


    我們決定輪班小睡片刻,徹夜進行作業。


    客廳的掛鍾指著深夜一點。穀川與北原在廚房捏了一大堆飯團,裝在大盤子裏端到客廳來。我們心無旁騖地將飯團塞進嘴裏,手邊工作絕不停息,不斷與栗儂的資料做比對。


    就這樣,到了天色逐漸泛白的時刻。


    我在海人的催促下,在客廳角落裹著預先準備好的棉被,但根本不可能闔眼,身體橫躺著,眼睛卻睜得老大。累壞了的穀川與北原睡在兩旁,發出安穩的呼昅聲。


    在秫道處敵桌旁,海人與石垣仍然不眠不休地進行作業。


    這時,我聽見石垣小聲說道:


    「海,你去睡一下啦。」


    「可是,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會來接學姊……」


    「那我跟你講一件好事,替你提提神吧。」


    「好事?」


    大概是以為我們都睡著了,石垣的聲音聽起


    來滿清楚的。我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上次,我跟柑菜告白了。」


    「不會吧?你,什麽,那是……咦咦?」


    海人發出了驚愕的叫喊,我也一樣倒抽了口氣。


    「結果不出我所料就是啦。」


    「你,所以……才會跟我講,穀川的事……」


    原來是這樣啊。所以,石垣那晚才會來把穀川的心意告訴海人啊。其實他自己在暗戀穀川……正因為如此,才更看不下去……。一想到此,就覺得胸口隱隱作痛。


    「我一直都太自私了。所以,我不希望你變得像我一樣。」


    「……哲朗……」


    「還有啊,去衝繩的時候,美櫻向我告白了。」


    「真的假的?」


    「真的啦。」


    石垣不苟言笑地回答,讓我又嚇了一跳,差點失聲叫起來。我也完全沒注意到北原的心意。到現在我才想到,她剪了頭發,整個人印象都變了,原來是跟這件事有關係。


    我隻顧著替自己煩惱,都沒看見周圍的事物……但原來大家都各自懷抱著不同的內心糾葛……並采取了大膽的行動。想到這裏:心中不禁變得充滿溫情。我又看了看兩旁穀川與北原的睡臉。那安穩的睡臉,也許是我心理作用,好像比剛認識的時候顯得更成熟了。


    過了片刻,再度傳來海人的聲音。


    「……總覺得,上了高中之後還是整天閑著,總是想做點什麽,結果……想不到竟發生了這麽多事。」


    「尤其是自從一歌學姊來了以後。」


    「今年夏天實在太猛了。」


    「是啊,畢竟這可是……宇宙規模啊!」


    最後二人異口同聲,接著聽見二人同時忍俊不住,笑了出來。我聽著他們的笑聲,也一起露出了笑容。


    我也跟大家是一樣的。沒有什麽特別可取之處,但一直夢想著能做些什麽。所以,我沿著心中唯一不同於他人的部分——腦海中的印象地點,踏上了前途難料的旅程。相信找到那個地點,就能讓我有所改變。


    不過,那隻不過是個開端。來到地球,遇見大家,成為大家的一分子,找到了心愛的人……發生了許許多多超乎預料的重大事仵。


    我不想與大家分開。


    今後我想繼續當大家的一分子。


    想永遠呼吸這種空氣。


    我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感觸,悄悄地重新將棉被蓋好。


    包圍我的不是睡意,而是堅定的決心。


    其七  (海人篇)


    「找、找到了!」


    當晨曦從走廊下射進客廳時,北原的大聲嚷嚷響遍了整間屋子。我本來敗給睡魔,拿地圖當枕頭倒臥在桌上,這個聲音立時將我拉回了現實。


    找到了?她剛才說找到了!


    轉頭一看,北原手上握著地圖,抖個不停。


    「有了!有個沒確認過的地點!」


    往北原顫抖指著的方向看過去,在栗儂投影的地圖當中,浮現出一個粉紅色的十字遊標。將那個地點與北原手中的地圖比較之下,得知它位於一個小型湖泊的湖畔……在栗儂的資料裏,湖泊本身是一塊空白區域,就像把什麽東西彌合在一起似地。


    集合在北原周圍的我們,各自相視之後,重重地互相頷首。


    有了。真的,有了。


    原來真的有外星人比學姊更早來到地球。而且,還是來到這個長野縣。太強了。這一定是命中注定。這樣,學姊就能留在地球了。我們能永遠在一起了。幸好我沒有放棄。幸好我願意去相信。


    我們都太過興奮,誰也說不出半句話來,就在這時,牆上投影的地圖圖像產生紊亂,緊椿著,笑歌小姐的身影一大麵映照在牆上。


    「一歌,聽得見嗎!搜索隊已經來到行星附近了……」


    「姊姊!」


    「快點……從那裏……」


    影像化為一片黑白沙暴,通訊被切斷了。糟了。真的沒有時間了。


    「栗儂!讓我轉移到剛才的地點!」


    「呐!」


    學姊迅遠做出指示後,栗儂馬上將雙手放在額頭上,擺出瞬間移動的姿勢。


    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


    栗儂的額頭滲出汗滴。


    「呐呐呐呐呐呐呐!」


    學姊聽了栗儂的聲音,眼見著臉色越來越蒼白。


    「怎麽會……量子語言的反力場……正以行星等級張開……在這個星球上,已經,不能做,轉移了……」


    聽到學姊的呻吟,我們麵麵相覷。


    「不能瞬間移動的話該怎麽辦?就算搭電車好了,抵達目的地至少也得花三小時耶。」


    「他們已經追來了吧!」


    哲朗與穀川連聲追問我。


    可惡,都走到這一步了……該怎麽辦……該怎麽做才好…


    「快點,不然沒時間了!」


    正當北原看著掛鍾大叫時,從外麵傳來汽車大聲按喇叭的聲響。車喇叭響個不停,我們急什衝出玄關一看……在家門前的路上,停著一輛大型廂型車。看了一下駕駛座,但沒有人影。


    「沒人?」


    哲朗發出詫異的聲音時,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了。


    從打開的車門往駕駛座內一看,嬌小的檸檬學姊從難以想像的角度伸著手臂,握住巨大的方向盤。


    「是我。快點上車。還有,把霧島的遠克達也放到車廂裏。」


    「檸檬學姊!」


    所有人發出了驚愕的反應。不過現在沒有時間一一盤問了。我們聽從學姊的指示,將七海姊姊的遠克達放進後車廂,趕緊坐進車內。


    副駕駛座坐著哲朗,後座則坐著剩下的四人,車門一關上,檸檬學姊就踩下油門,讓輪胎發出吱吱聲,廂型車猛然加速。


    檸檬學姊握著方向盤,自顧自地說:


    「幸好我早就料到有這種狀況,預先準備了車子。」


    哲朗忍不住問她:


    「學姊,你有駕照嗎?」


    「嗯。基本上都有。」


    「基本上都有……」


    「還育a級駕照之類的。」


    「真的假的?」


    我漫不經心地聽著檸檬學姊與哲朗的對話,向坐在我旁邊的一歌學姊做確認:


    「會有什麽樣的人來接你?」


    「我猜應該像上次一樣,是救生艙吧。」


    檸檬學姊看著前方,插話進來:


    「一歌,對方會掃描你的生物資料追來對吧?」


    「對。」


    「那麽,你披上這個。」


    說完,檸檬學姊從駕駛座扔來了一件像是大件披風的布料。


    「它能減輕你發出的生命反應。」


    「檸檬,你為什麽……」


    「別問了。」


    聽到她語氣強硬的催促,一歌學姊乖乖地將披風蓋在頭上。不知道是用什麽做的,這塊白底綠紋的布料,散放出一種獨特的光澤。以後視鏡確認學姊披上了披風後,檸檬學姊舉起了一隻手。那隻手上握著三個小盒子。


    「然後還有,這個裝置……隻要按下按鈕,就會發出與一歌的生物資料相同的訊號。」


    「檸檬,該不會這也是……」


    「對,是一歌的姊姊協助提供的。」


    「……姊姊……」


    一歌學姊滿懷溫情地握住了披風時,車身重重地晃動了一下。


    「呀啊!」


    車身彷佛被什麽人抓住了,被大大地左右搖晃。駕駛的檸檬學姊勉強撐到下一個彎道後,直接大幅轉動方向盤,讓車身側滑甩尾。


    這一反彈之下,似曾相識的巨大機體——救生艙——整個撞上了護欄,一部分機身被撞個粉碎。


    「是追兵!」


    副駕駛座的哲朗大吼。從後擋風玻璃確認後方的穀川,發出了悲愴的慘叫:


    「不好了,它又來了!」


    回頭一看,理應受到損傷的救生艙,正在試圖恢複原有的姿勢。一歌學姊將頭上的披風重新蓋好,不住地發抖。


    檸檬學姊以猛烈的速度楓車,冷靜地開口喚道:


    「石垣。」


    「……知道了。我要上了!」


    哲朗手中握著剛才的裝置。


    哲朗,難道你……打算當誘餌?


    北原跟我一樣查覺到相同事情,從後座探出身子對哲朗大喊:


    「我也去!」


    「美櫻……」


    「讓我跟你去。」


    見北原神情懇切地請求,哲朗沉穩地微笑了,點頭道:


    「……我知道了。」


    廂型車的尾門掀開,哲朗與北原二人騎著姊姊的速克達發動前進。遠克達掉頭與廂型車並排行駛,我把車窗整個敞開,大聲叫道:


    「哲朗!北原!抱歉!」


    「不用道歉啦。……你一定要到達目的地喔,海!」


    「加油!」


    哲朗他們的遠克達,在下一個岔路駛往廂型車的反方向。裝置的按鈕似乎已經按下,從後方追來的救生艙毫不猶豫地追著遠克達而去。我緊張屏息地目送他們遠去,然後對駕駛座的檸檬學姊做出指示。


    「學姊,麻煩上七十號線!」


    廂型車速度不減,在下一個交叉口開上國道。來到這裏,離目的地就隻剩十幾公尺了。或許行得通。


    「後麵!又來了!」


    我正在確認地圖,身旁的穀川大叫起來。回頭一看,的確有架新的救生艙緊追在後。


    「讓我下車!」


    「穀川!」


    聽到穀川堅定地喊道,學姊悲痛地大叫。穀川交互看了看我與學姊,說:


    「我這不是為了學姊!是為了我最喜歡的人!因為我希望我最喜歡的人,能夠保持笑容!」


    她的這番話,令我心頭一熱。


    不需要言語。不,我想就算我對穀川說盡了千言萬語,也無法正確傳達這份心意。所以,我默默地對穀川點了點頭。


    穀川從檸檬學姊手中接下一個裝置,然後跳下了停車的廂型車。


    「穀川!」


    我從車窗探出身子,注視著越跑越遠的穀川。


    「要獲得幸福喔,笨蛋!」


    我確確實實聽見了她的聲音。心中隻充滿了感謝。


    檸檬學姊刻不容緩,踩下了油門,穀川的身影一下子就縮小了。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我還遲遲無法將身體縮回車內。因為連我自己都感覺得出來,有股熱流湧上雙眼。


    穀川、哲朗、北原……真的很謝謝你們。


    我很高興自己能夠來到小諸。


    很高興能跟大家成鴻朋友。


    多虧了大家,我不但免於嚐受孤獨,遇到危機時,大家還願意助我一臂之力。而且,還甘願冒這樣的危險。


    所以,拜托,拜托你們要平安啊。一定要逃掉啊。


    我也一定會到達目的地。


    等一切都結束後,我們再一起暢飲檸檬學姊特製的炸藥飲料,盡情歡笑吧。


    「霧島,這個給你。」


    我以手背拭淚,回到車內後,檸檬學姊拿給我一個東西。


    「我的攝影機……」


    她拿給我的,是熟悉的8mm攝影機。離家時我一時慌張,忘了攝影機的事,但檸檬學姊卻幫我帶來了。


    「要用這個做什麽?」


    一歌學姊也不可思議地湊過來看我手上的東西。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攝影羅。女主角一邊躲避敵人的攻擊,一邊趕往目的地。看來能拍到相當精彩的高潮情節呢。」


    聽檸檬學姊這樣說,我與學姊麵麵相覷,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最後,結局就交給上天決定。這也是拍電影的樂趣之一呢。」


    說完,檸檬學姊眨了眨眼,我舉起攝影機,隔著觀景窗看她。


    「準備好了。」


    「好,開始!」


    隨著檸檬學姊的一聲令下,我按下攝影機的快門。底片開始轉動。我慢慢將射影機轉向學姊。朝著學姊含羞的容顏對準焦距,按下變焦鈕。


    我們的電影,就要迎接最高潮了。從「雖然具體說不上來,但就是想做點什麽」開始,學姊出現,成為我的真愛,而現在,這個場景關係到我們的未來。


    仔細想想,是這台攝影機聯係了我與學姊。


    我絕對要讓這部電影以喜劇收場。


    我要把我們的當下,烙印在底片上——


    下個瞬間,車身大幅晃動,一歌學姊的身體撲到了我的身上。手中的8mm攝影機滾落在地。我感到一陣激烈的衝擊。我的身體也被重重地甩向窗邊。


    花了一些時間,我才理解發生的狀況。


    我們遭到新出現的救生艙襲擊,廂型車翻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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