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在這個世界上有為數不少的電車控。但我卻並不是很能理解電車的魅力。不、應該這樣子說:雖然能理解,但卻無法想象吧……。總而言之,不管世間有多少電車控,我個人對電車完全沒有興趣。而人類如果被迫長時間地接受自己沒有興趣的情報,大腦可能就會處於麻痹狀態,睡意開始侵蝕清醒的意識。你隻要想象到教師一本正經地講述枯燥無味的課程時的狀況,大概就可以理解了……也就是說現在我式見螢正處於類似的處境之中,隻不過現在使我感到“枯燥”的對象不是“上課”,而是“電車”和“車站內的景觀”。而且“枯燥”這個詞也許對我的人生也同樣適用……算了,事到如今再談這個也無濟於事。


    現在距離前輩帶我來到都市傳說的實例現場找到早晨發現的惡靈已經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雖然我很想早點達成此行的目的……也就是和惡靈的“自殺交涉”,但是在車站這種人口密度高的場所,我還是無法對著什麽都沒有的地點喋喋不休地說話……。不、雖然說很快就要死了,無需在意周圍人的視線、但是如果作出太過奇怪的舉動,被車站工作人員帶走的話也很麻煩的說。所以我隻好一邊呆呆注視著車站內的景觀和定期到訪的電車,一邊等待到7點半,屆時車站人數就會減少。


    好困……太困了。我困得甚至覺得如果現在直接從站台跳下去,說不定就能真正達成“像睡眠一樣的死亡”。從剛才起周圍就沒有什麽刺激性的信息,所以就變得更加想睡覺……嗯?


    【哦……】


    難怪會覺得困。回過神才發現、5、6點時被學生們擠得水泄不通的車站,現在卻空曠得幾乎可以稱為“無人”之地。一般來說7點半應該還有很多乘電車的人,車站應該非常擁擠才對,可是我現在所處的車站在這個時間段卻總是很少有人來、這是因為這一帶大多是學生公寓,學生占人口的很大比率,所以雖然5、6點的放學高峰“時非常擁擠,但這段時間過去之後,在沒有電車到達的時候,車站裏幾乎看不到人影。就仿佛是誤入異世界似的,是這個車站特有的長時間無人時段。就是說對我是絕好的機會。


    【好……差不多該過去了】


    我疲倦地站直靠在柱子上的身體,向著一直處於視野一角的那個“黑色人影”走去。……心裏果然還是心驚膽戰。從正麵看,那種不詳之感好像要滲透骨髓一般。老實說,一般來說絕對不會有人想接近這樣的東西,渾濁的聚集體。可以說是我最討厭的存在。


    ……說起來,我在這裏觀察了幾個小時,發現就算是沒有靈能力,應該看不見那個“黑色物體”的人,行走時也會下意識地避開“那個”東西。這一點讓我重新認識到人類的本能還真是了不起。……同時也對自己馬上要進行的,踐踏對於生物來說最為重要的"本能"的這一行為感到些許的自嘲。


    也許在某種意義上,人類已經不能算是“生物”了,而應該算是有肉體的幽靈?就在人類可以采取自殺這一行為的時刻起……應該說從產生自殺這一單詞的時刻起,人類就已經超過了那一“界限”。將自己的意思淩駕於生存本能之上,對於其它動物是不可能做到的。不以生存為目的的生物……,這種存在哪裏還能稱得上是“存活的東西”呢。……不、就算不以人類整體來說……至少我、愚蠢地喪失了生存意誌的式見螢就是如此……


    ——正在這時


    嘀嘀嘀……


    放在口袋裏的手機發出蜂鳴聲。我取出手機看了一眼顯示屏,發現好像剛才手機處於信號圈之外,現在才重新接收到了信號。唔、是因為從柱子的背後出來的原因嗎?打來電話的應該是鈴音。


    【喂~?】


    我像往常一樣接通電話。——可是


    【現在不是說“喂”的時候吧!】


    【嗚哇】


    一上來就聽見鈴音的怒吼。耳朵好痛……。


    【我說、螢!你不會在考慮什麽傻事吧!】


    【啊?傻事?我才不會想那種事呢。我隻是想沒有痛苦地死……】


    【就是這個!這不就是傻事嗎!】


    ……居然不由分說地全盤否定別人的想法……


    【什麽啊。想要沒有痛苦地死亡這種想法到底哪裏不健全啊】


    【這種想法太不健全了吧!想沒有痛苦地死亡倒沒什麽不對,但不應該是現在吧!】


    【現在也可以吧】


    【不可以!】


    【為什麽啊?】


    【你不是還年輕嗎!你還……那麽年輕!】


    【……】


    即使被同齡人帶著哭腔說這種話,我的心情也不會改變……。我在握著手機的手上稍稍注入了力量。


    【年輕還是不年輕……活得長久就是幸福……外人不要隨便下這種定義】


    【我當然可以下定義!你忘了我是做什麽的了嗎!我從出生起就一直和靈打交道……。一直和心存不舍而死的靈體打交道!聽好了,這個世上到處都是雖然不想死,但還是不幸亡故的人!你有感受過這樣人的不舍嗎?螢……】


    【吵死了】


    【!】


    我用從未讓鈴音聽過的口氣這樣宣告。……我不再像平時一樣裝出冷酷的樣子,說話的聲音裏蘊含著自己真實的感情。


    【我才不管其他人的不舍呢。而且就算我活著,也消除不了他們這種“不舍”的感情吧】


    【……話雖如此,可是……】


    【鈴音、我】我停了一拍,讓自己平靜一下【我真的活著嗎?】


    【什麽?】


    【鈴音……我從以前起就完全感受不到自己是活生生的人。這一點我想鈴音也知道……。但是、最近……我感覺自己漸漸稍微明白了其中的理由……。鈴音、我大概是活著的幽靈吧】


    【你在說什麽傻話……。雖然也可以這樣比喻某些人類……】


    【不是的。我不是指哲學上的意義。我所說的就是這句話原本的意思。……鈴音、我……我會不會是“被自己的物質化能力物質化的幽靈”?】


    【什……】


    我可以聽出電話那邊的鈴音啞口無言。……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這才叫傻話呢!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真的不可能嗎?……事實上我已經死了……對……可能就是在那場事故中死的……也有可能是在更久之前也說不定……。所以才沒有“生存的實感”吧?】


    【不要再說傻話了。什麽叫“自己的能力把自己物質化啊”?這個理論實在太愚蠢了。首先一般人看不見被你物質化的幽靈,而你不是能被班上的同學和真儀瑠前輩清楚地看見嗎】


    【就算是又怎麽樣。畢竟我是“物質化能力”的“發生源”。可能隻是因為比起給予周圍靈體的影響,給予自己的影響要更強烈。就是說,這可能隻是因為我被物質化到能被周圍人看到的程度。……不、也許將周圍靈體物質化的能力本身隻是“將自己物質化”的副產物也說不定……】


    【你給我收斂一點!】


    鈴音突如其來的怒吼打斷了我的話。


    【這種理論我不想聽!你現在就存在於此處,而且能被周圍人看到,這不就是“生存著”嗎!而且這種愚蠢的理論原本就不可能成立!你絕對是活生生的人!】


    【……】


    我明白……。我也並不是真的認為自己是被物質化的幽靈……。雖說如此……


    【聽好了?我現在就和小幽去車站!你絕對不要做傻事……】


    劈


    我不等鈴音說完就切斷通話。然後直接按住按鍵,連電源也切斷了。


    我抬頭仰望從車站頂部可以窺見的一


    小片天空。看不見星星,連月亮的光輝也看不見。……雖然隻能從這一事實判斷,但現在應該是陰天吧。正是適合自殺的黑色舞台。……到最後還是沒有任何改變。無論羅列怎樣的理論,無論接受怎樣的勸告……在我的心裏【已經夠了】【真想死】這樣的心情還是無法消除,這對我來說才是唯一的真實……。歸根結底就是說,我現在想要“死亡”,而且眼前有著最佳的“手段”,僅此而已。雖然自己也非常清楚這種想法是不對的、但即使如此,我做人也還沒有麻木到達成長久以來願望的可能性就在眼前,卻無動於衷的地步。


    想到我的這種行為會讓鈴音、小幽以及前輩傷心,我也感到有一點過意不去。……但是,歸根結底我也隻是個“自私自利”的人。無法在自己的生死問題上過多地考慮別人的感受。留在世上的人的悲傷,對於快要死的人來說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因為、如果死了……如果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這種想法和記憶也就全都化為虛無了。雖然現在還覺得這是一件悲傷的事、但隻要超越生死的界限,也就不會再有這樣的心情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向著惡靈踏出了第一步。我有意識地讓自己心中被虛無充滿……。


    【你這家夥……能看得見我吧】


    我第一次聽見了惡靈的“聲音”,那是和外表一致的充滿不詳之感的沙啞聲音。眼前的空間裏存在著一個黑色的人形之物。從外形看,如果把黑影cg化大概就是這樣的情景、而且黑影還給人一種流動般的感覺,雖然它並沒有移動位置,可是卻好像是在晃動一樣。


    【是啊、能看得見】


    我雖然對其心存畏懼、但表麵還是裝出一副冷靜的樣子回答。影子用和步行不同的移動方式,好像飄蕩似的,稍稍向我靠近了一些。


    【等等。要想殺我是你的自由、但先聽我說幾句話】


    我特意裝出一副強硬的態度。麵對這樣的對手如果退縮就等於輸了。


    【……你說什麽?】


    可能是我那句“要想殺我是你的自由”,似乎讓惡靈也出乎意料。惡靈突然停止了移動……因為好像還沒有進入兩米的範圍之內,所以看上去並沒有被實體化的樣子。根據隔了那麽遠也能理解我的思想這一點看,它果然是超常的存在。


    【事實上我是想死才來到這裏的。你迄今為止附身殺害了不少人吧?憑借控製對方意識這一手段】


    【……】


    黑影搖曳著,什麽也沒回答。但這明顯是表示肯定的意思。


    【我的要求並沒有什麽特別。隻是希望你以“相同的手段”殺了我。就是說,希望你控製我的意識之後殺我。……隻不過、可以的話希望你用投軌以外的方式。我也不是一定要求你那麽做,但是投軌會給留在世上的家人和其他素不相識的人帶來一些麻煩……所以我不太希望如此】


    【……你這家夥……應該是自殺誌願者吧……】


    惡靈這樣向我確認。……雖然迄今為止並沒有感覺到它有明確的意識、但通過剛才那句問話,可以清楚地得知這個惡靈有著某種程度上的“意識”。這一點可以說十分有利於我的“交涉”。


    【是啊。所以,我和靠詛咒殺害他人而散發怨念的你,利害關係是一致的。你覺得如何?對你來說不是壞事吧?】


    【……哼。明明是個小鬼還裝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我完全沒有必要聽取你的條件。還說什麽利害一致?殺原本就想死的人算什麽散發怨念?就是說你的建議對我來說完全沒有“好處”。……不過,雖說如此,我也不打算就這樣白白放你走】


    【哎呀、你還挺能說的嘛,《存在於心中》先生。怎麽了?是不是過了很久才找的可以交談的對象,情緒有一點興奮啊?……這個倒無所謂。你剛才說我的建議對你沒有好處,但實際上對你還是有一定的好處吧?】


    【你說什麽?】


    【……聽過、惡靈可以吸收其它靈體是吧?這樣的話……這樣的話,我死了之後,可以很樂意被你吸收,連我的意識也一起】


    這個建議、實際上並不是並不是隻考慮惡靈一方的利益才說出口的。……我的根本願望與其說是“死亡”,不如說是“消失”。就算能順利死去,如果變成幽靈還是“獨立的存在”,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就算能成佛來到死後的世界,如果在那裏還是“繼續存在”的話,死亡又有多大的意義呢。所以,我希望惡靈連我的意識也一起吸收,達到“完全的消失”。


    【……原來如此。……可以。我就答應你的條件吧】


    黑色的影子雖然沒有麵容,但卻好像露出嘲笑的樣子。老實說,我對這種態度也有點生氣,但現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進行抱怨,讓談好的事節外生枝,才是對誰都沒有好處。所以我還是保持住一貫的撲克臉。


    【……你明白我的手法嗎?】


    影子一邊再次向我移動,一邊詢問。


    【知道的。因為你就是那個都市傳說的原型啊。你是附在被害人身上,在其無意識的狀況下引誘其自殺是吧?】


    【正是如此。……哼哼、殺害他人時總讓我興奮不已。……我們靈體一般情況下不能直接幹涉人類的行動。最多也就隻能做到讓對方看到幻覺,或是使其精神狂亂……大致就是這類的精神操縱。正因為如此……正因為如此,以附身誘使對方自殺是對人類最大限度的幹涉,而且也可以成為散發怨氣的手段。不過雖然如此,因為過於複雜的強製行動對我來說也有相當大的負擔。所以很難讓被附身的人去傷害他人。可以說誘使自殺是一種妥協手段吧】


    黑影開始進行了滔滔不絕地解說,雖然我也聽說過力量強大的靈體擁有比較明確的意識,可是沒想到它居然那麽像人類……或者應該說,沒想到它那麽低俗。不、用低俗這個詞可能有一些語病。因為作為靈體來看,現在在我眼前的這個存在,和我迄今為止見過的靈體相比明顯要超出常軌。這應該不止是指靈力方麵,它的存在感、壓迫感、不快感……無論哪一方麵都明顯地超越一般的靈體。這在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用“天災”來表達。該怎麽說呢,感覺就像“不觸犯神靈也會被作祟”(注:原文“觸らぬ神にも祟りあり”是諺語“觸らぬ神に祟りなし”的相反意思,這條諺語表麵意思是“不觸犯神靈就不會被作祟”,引申為“你不惹對方,對方也不犯你”)或是“最凶險的災難”。


    【那麽、我要去咯……】


    惡靈漸漸向我這裏逼近。然後終於進入了我的物質化範圍……。


    ……。誒?稍微等一下啊。


    【stop!】


    【?】


    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不由自主地大聲叫停。這一行為再次出乎惡靈的意料,它猛然停止。


    【請、請問。所謂附身,具體來說要怎麽做啊?】


    【事到如今怎麽還問這個……。一般是侵入對方體內……就是說“靈魂所在之處”,並將其占據,所以要和對方身體相重合。雖然大多數時候是從背後侵入,但實際上無論從哪裏都可以】


    【那、那個……。就是說……你自身還是需要靠近我嗎?】


    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我一邊冒冷汗一邊詢問。


    【……那是當然的。……你這家夥……該不是事到如今害怕了吧…………】


    【不、那個、怎麽說呢……】


    我不知如何回答、不由自主地把視線從惡靈身上移開。可是——


    【哼哼。不過到了這一步,我才不管你有沒有做好思想準備呢】


    下一瞬間、“黑色的人影”突然向我衝了過來——短短一瞬間就衝到了我的身邊——雖然靠近我的半途中曾經稍稍


    減速。……不過向我衝來的這一矢量還是沒有絲毫變化。——接著——


    “啪嗒”


    漂亮地和我的身子——撞到了一起。


    我被這巨大的衝擊力撞得踉踉蹌蹌地向後倒去。我的身材並不魁梧,也談不上肌肉結實。所以被有質量的物體以那樣的速度撞了之後,當然不可能站得穩。


    【……怎麽……】


    我向後倒下之後。眼前的黑影呆然地站立不動。


    【居然……撞上了?】


    【不、那是、哈哈哈……】


    我的手支撐在車站粗糙的水泥地麵上,無可奈何地發出幹笑。……仔細想想看,對於有物質化能力的我來說是不可能被“附身”的。所謂附身就是靈體進入體內。可是我的能力會將所有靠近的靈體全部物質化,從而變得可以接觸到對方。……就是說,從物理上來看侵入體內就是不可能的。在某種意義上這個能力可以說是“對附身的絕對防禦”。剛才惡靈在向我衝過來的途中出現的減速現象,大概就是因為進入我的兩米範圍內“浮遊”的能力遭到了限製吧。……我居然完全沒考慮這方麵的事就貿然行動……。從一開始這種自殺方法就“隻對我一個人”是不可能的。啊……真想死。


    【靈體的……物質化……】


    可能是由於我的物質化能力的影響,黑影身上搖曳的感覺已經消失了,它用沙啞的聲音低語。


    【不、那個、該怎麽說呢……。總之、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說過吧……】


    我一邊惶恐地注視著惡靈的動向、一邊盡量不刺激對方,慢—慢地後退。


    【哈哈哈哈!是這樣啊!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啊!】


    【!】


    惡靈突然發出刺耳的笑聲


    【是這樣啊。這實在太幸運了!沒想到作為目標的你居然會自投羅網!】


    【什……麽?】


    目標?……我是……目標?


    【靈體的物質化能力!聽說出現了持有這種能力的人……原來就是你!】


    惡靈繼續發出可怕的大笑聲。


    【我撤回前言,少年!這一交易對我才是最有利的!物質化能力者……我想作為散發怨氣的對象,沒有比你更適合的了!】


    【什麽……】


    它究竟是什麽意思?說什麽物質化能力者是最好的怨氣散發對象?……難道說、不會吧……。


    【就是說我能接觸到你!能用自己的手殺了你!能親手傷害到你!我等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用自己的手……傷害對方,最後將其葬送!而現在能實現我心願的對象正在眼前】


    【開什麽玩笑……】


    怎麽會有那麽愚蠢的事。就是說我現在正是“因為接觸不到人類而無法完全散發怨氣的惡靈的最好獵物”嗎?而且,這家夥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才來到我經常去的車站……在這裏停留……。而我正如它所言就是撲火的飛蛾嗎?


    ……別開玩笑了。難道我會被惡靈用物理上的方式殺害嗎?這樣一來不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嗎?不、應該說,這不是最糟糕的結果嗎?被別人殺害不就是痛苦和疼痛的代名詞嗎?而且是被這個像是渾濁的聚集體一樣的家夥殺死。


    【你開什麽玩笑……】


    我一邊叫嚷,一邊打算從惡靈身邊逃走,可是背後……


    【哦呀、打算去哪裏啊,少年】


    【——!】


    就在我打算回頭的同時、肩膀被一股大得可怕的力量握住。我一瞬間幾乎因為疼痛而窒息。


    【有趣的……現在才要開始吧?就讓我如你所願地殺了你吧】


    【開——玩笑。我可不記得拜托過你用這種——方法】


    漸漸陷入肩部的黑色手指正一點點地奪取我的意識、即使如此我還是盡力轉過臉去,看到在黑影上浮現的大口現在正露出卑劣的笑容。……我現在終於發現自己有多愚蠢,正如鈴音所言,我是個笨蛋。就算要自殺也不應該利用這種東西。我一邊忍受著肩部劇烈的疼痛,一邊飛快的環視四周。車站裏還是很冷清,但也不是空無一人。如果求救可能有辦法——


    【……】


    我想到這裏突然感到愕然。“如果求救”?向誰求救?怎麽求救?這種行為有什麽意義?就算在這裏大喊大叫,周圍的人也隻能看見一臉痛苦表情的我。不、就算別人想要救我,沒有靈能力的人又能做到什麽呢。而且更重要的是,這個惡靈根本不會在意“周圍的視線”,不管會不會被別人看到,這家夥也絕對是打算殺我而後快。所以,如果順便在這裏呼救,把別人也牽扯進來的可能性才比較大。我的對手不是普通人類——我到現在才切實感受到這一事實。


    【真不錯呢、這個表情。還有這種感觸。真是懷念,自己的手指侵入肉裏的這種感觸——】


    黑影一邊這樣低語,一邊抓著我的肩,猛地把我拉了過去,我們完全成了相對站立的狀態,然後惡靈放開一直抓住我肩膀的的手,用它的手指——


    【啊】


    毫不客氣地扼住了我的喉嚨。我被如此巨大的力量卡住喉嚨,血流都幾乎停止,一瞬間意識就變得迷糊起來。


    【啊——】


    我不僅不能正常地發出聲音,連呼吸都辦不到。既疼痛又痛苦,我現在正被迫同時體驗這兩種感覺——也就是說現在的我正處於最糟糕的狀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的黑影發出狂亂的笑聲。……恐怖。除了對死亡的恐怖之外……世上還存在著這樣的“恐怖”啊……。我的意識逐漸迷糊——可是還是能真切地感受到那種劇烈的疼痛。太糟糕了……這真的隻能說是最糟糕的狀況了。我正是因為不想經曆痛苦和疼痛,所以才成為自殺誌願者。我並不是死亡誌願者,而是自殺誌願者。……真是笨蛋呢,我心裏這樣想。所有惡靈……不、應該說所有的幽靈都是或多或少地經曆“痛苦”和“疼痛”而死的。想要利用這樣的東西實現“輕鬆的死亡”,這本身就是淺薄的想法。就算真的如我所想被附身而死,這種方法是不是真的沒有痛苦也不得而知……。被這種“渾濁”侵入體內,說不定也是一種非常糟糕的狀況。


    人類的頸子那麽柔軟嗎、我用一種客觀的觀點……或者可以說是一種逃避現實的觀點這樣思考著。可惡……沒想到被勒住脖子那麽難受……我真的開始懷疑上吊沒有痛苦的說法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影發出在腦內縈繞不絕的狂笑。……讓別人痛苦就那麽有趣嗎……真是的、隻能說你的興趣太惡劣……了……。


    …………意識變得稀薄。……啊、如果最後還是難逃一死的話……算了……一切都無所謂了……。


    ………………。


    ——這時


    “啪劈”


    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聲音,隨後卡在我喉嚨處的壓力突然消失。


    【什麽……!】


    我聽見惡靈沙啞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驚訝……。我無力地用手和膝蓋支撐在地上,眼裏充盈著淚水不停地咳嗽。我現在這個樣子實在太難看了。


    【螢!】


    【螢!】


    現在我不僅是意識,連視野也變得一片朦朧、所以完全看不清四周的情景、即使如此,心中的一個角落裏還是明白【啊、是愛管閑事的家夥們來了救我吧……】。隨後,我的全身脫力,咚的一聲倒在原地。


    【你這家夥……是神職嗎!】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可以聽見惡靈的叫喊聲中充滿怒氣。大概是鈴音進行了什麽除靈行為吧。


    【——!小幽!對不起!對於這家夥我好像完全無能為力!


    】


    【誒誒?】


    【暫且撤退吧!小幽請背著螢快跑】


    ……在我漸漸遠去的意識中……隻聽見她們的聲音。啊、為什麽我會覺得如此安心呢……。明明因為她們沒有死成……。


    【誒、但、但是、我是幽靈啊……】


    【“如果是螢”的話,幽靈也能搬動吧!】


    【啊……】


    隨著這聲恍然大悟似的聲音,有某種觸感——不、我可以感覺得出這就是經常抱著我的那種溫暖的觸感——輕輕將我背起來。……我有一種安心的感覺。不可思議的是,甚至還覺得一直在我眼前揮之不去渾濁也在逐漸消失。


    【怎麽可能讓你逃掉……!】


    【——!不好意思、失陪了!】


    這一瞬間——我又聽見和剛才一樣的“啪劈”的聲音……於此同時,我的意識墜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我一直想找機會說…………)


    (……是這樣嗎……就是說、是因為我才……)


    (……是的。……所以……我……)


    (等……)


    ……在朦朧的意識中、可以聽見某人的……一個女孩子的聲音……。雖然一般來說,這個時候聽到的聲音應該有一種更神秘的印象,但這一次聽起來好像在爭論著什麽……換句話說,不僅沒什麽神秘的印象,而且我醒來的時侯,爭論好像正進行到最激烈的時候。


    我慢慢睜開眼,聽覺以外的感覺也漸漸複蘇。……比起視覺,“肩膀和喉嚨非常疼痛”這種感覺先行複蘇這一點還真是夠嗆。即使如此,我還是盡力讓意識變得逐漸清晰起來。


    【唔……】


    【螢?】


    我一邊睜開眼,一邊從地麵上坐起,把身體靠在旁邊的柱子上。——最初映入眼簾的是同班同學那張熟悉的麵容。


    【鈴音……】


    鈴音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關切地望著我。……非常可惜的是、雖然是和惡靈對陣,卻仍然穿著私服。……算了、這種狀態下也沒時間管什麽巫女服了……。我似乎在有意識地讓思想回到日常的模式裏。


    【不要緊嗎?喉嚨的掐痕好像非常嚴重、我剛才擔心死了】


    【嗯……啊、因為看了會害怕,所以我沒看、應該不要緊……吧?不、也不能說完全不要緊,但應該說沒有大礙吧……】


    【……唉。算了、看上去問題不大】


    鈴音自作主張地判斷我的狀況,略顯愕然,但又好像是終於放心下來似的歎了一口氣。……雖然對她的態度有點不快,但鈴音以身涉險,在我最危急的時候出手相救,所以作為現在的我來說很難反駁。……我無所事事地環視四周,發現這裏應該還是在車站裏。不知為何,明明是候車大廳人卻非常稀少。我想著會不會是因為自己昏迷了很久,現在已經是半夜了,於是看了一眼掛鍾,發現現在是7點48分……就是說離那件事隻過去了幾分鍾,這裏又不是鄉下的車站,再怎麽說這種時間段裏應該不至於如此冷清吧……


    【我說、鈴音。你覺不覺得人特別少?】


    鈴音好像有其它的什麽心事,稍稍楞了一下才慌慌張張地回答。


    【誒?啊、那個是我做的】


    【是鈴音做的嗎?這究竟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啊。就是說現在這種人少的狀態是我特意造成的。因為和螢接觸後,那個惡靈變得會不加區分地攻擊他人,非常危險。……所以才設下這種“結界”。啊—……關於結界本身就不再贅述了吧。我想你大體上也是知道的。在遊戲或漫畫裏也經常出現那個單詞。這次我施加的是“使人下意識地回避”類型的結界】


    【好、好像很厲害啊……】


    我感覺鈴音好像是引發了大範圍的奇異現象。


    【沒什麽厲害的。說到底也隻有讓人“下意識回避”這種程度的效果。並不是“絕對不讓人進入”這種強製性的效果。……該怎麽說呢……。我們所使用的靈力,以及幽靈所使用的力量,說到底隻是一種精神幹涉。如果拋開螢那種犯規性的力量不談,對靈力、靈體是不能進行物理幹涉的。所以這個結界並不是像“防禦層”那種感覺……怎麽說呢……隻是讓車站附近籠罩類似“誒、好像感覺這附近應該有車站啊……算了、不去了吧”,或是“好像感覺不太想靠近這一帶啊……”,又或是“是從這裏下樓梯嗎?……還是去下一個樓梯吧”,這樣的氣氛。但是對於完全以來這個車站為目標的人來說無法造成影響……你看,現在站務室不是還有工作人員嗎?……不過對這些人我也做了其它幹涉,就是使他們“不覺得現在的狀況奇怪”……】


    鈴音一口氣做了那麽多說明、到這裏終於告一段落。然後不知為何“呼”地歎了一口氣。


    【怎麽了?】


    【……剛才我不是說了嗎?我現在正張開著結界。正如螢說知道的,我的能力隻是“半吊子”,所以不巧的是我能做到的隻是維持這個結界沒有能力去對付那個惡靈……。我已經聯係了“本家”,在增援到來前必須把被害減少到最低限度……。如果因為說話而分心,導致結界消失就糟糕了】


    鈴音說完後就閉上眼睛,嘴裏開始念念有詞。我再次變得無所事事,於是一邊恢複體力,一邊確認周圍狀況。這時我又注意到一件事。


    【鈴音、說起來小幽也應該一起來了吧?】


    【——!】


    我隨意問了一句,可是鈴音的表情立刻就明顯地變得僵硬起來。她露出一副非常慌張的樣子,甚至讓人感覺她隨時可能維持不住結界,使之崩壞。


    【……發生什麽事了嗎?】


    【……】


    不知為何鈴音一副難以開口的樣子低下頭去。


    【鈴音?】


    【……對不起。……我和小幽吵架了——不對,應該是我說了一些刻薄的話……小幽就……不知到哪去了……】


    【什麽?】


    在這種狀況下還吵架?為什麽偏偏挑這個時候……


    【為什麽你們又……】


    我繼續追問,鈴音再一次無言地低下頭。可是這一次很快就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抬起頭,然後終於開口說出了原因。


    【因為我說……這是小幽的錯……惡靈會來到這裏全是小幽的錯】


    【什——】


    我一時啞口無言。


    【你說什麽傻話……】


    【才不是傻話。螢,事到如今我就明確地說了、事實上確實是小幽的錯!那個惡靈是以擁有物質化能力的你為目標來到這裏的吧?我問你,你認為那個惡靈為什麽會知道你有物質化能力呢?你隻要不靠近幽靈,就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幸運的話靈體們隻會把你當成有靈視能力的人。……但是,最近小幽總是粘在你身邊……而且是不分場合地抱著你。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


    ……我開始理解鈴音想說的話了。


    【就是說……我們粘在一起,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在宣揚“我碰得到幽靈哦”,是嗎?】


    【正是如此。當然,這應該不是小幽的本意……。與螢的認識不一樣,對我和其它靈體來說,一眼就能看出對方是人類還是還是靈體。……你明白嗎?不管小幽性格多像普通人類,她抱著你的景象在其它靈體看來就是幽靈和人類以平常不可能的方式親密接觸。於是就讓很多靈體得知你有靈體物質化能力】


    螢、你知道嗎。幽靈間的情報網……在某些意義上甚至比人類的更為優秀哦?所以這種特別的情報當然不可能不傳到那個靈力龐大的惡靈耳裏。


    【……】


    我


    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默。而鈴音在說完這些話之後,像是要掩飾自己的尷尬,開始集中於結界的維持工作。可是……


    【鈴音……】


    我將後背從柱子上移開,站起身來。空蕩蕩的大廳裏隻回響著我站立不穩的腳步聲。


    【你把這些……對小幽說了嗎】


    【……嗯】


    鈴音尷尬地將臉轉向一邊。她的臉上露出反省的表情……可是,即使如此……我還是無法抑製住從心中湧上來的衝動。


    【……開什麽玩笑……】


    【螢……】


    聽見我的低語,鈴音一臉不解地將視線轉回到我的身上。我雖然心裏明白鈴音並沒有錯,可是怎麽也抑製不住憤怒的感情。究竟是為什麽呢……一旦牽扯到小幽的事,比起自己的事來更讓我容易情緒激動。


    【你有考慮到小幽的心情嗎!你難道認為她真的……真的隻是因為喜歡我才一直和我粘在一起的嗎!】


    【……螢?】


    鈴音對突然變得異常激動的我感到不知所措。我自己都不知道從心中噴湧而出的感情究竟是怎麽回事,所以她會覺得慌亂也是正常的吧。車站內回響著我的叫嚷聲,可是站務室裏的工作人員卻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我繼續說道。


    【現在我能理解那家夥的心情了……就在我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的時候,我明白了……那家夥“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死了”,她又不是像我一樣的自殺誌願者……可是那家夥某一天卻發現“自己已經死了”……發生這種事,一般人會覺得甘心嗎?突然發現自己身體成了幽靈,怎麽可能沒有不安的感覺?】


    【……】


    【一定非常不安吧。一定非常痛苦吧。一定不願意承認現實吧。一定對這荒誕的現實非常憤慨吧。……更重要的是、最後一定會變得走投無路吧……。畢竟那家夥連可以確認自己生存過的“記憶”都沒有……。她處於這樣不安的狀態……而且誰都看不見她……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存在”……。在這樣的困境中,對那家夥來說……不僅可以看見她,更可以“互相接觸”的我……不就是她唯一的“生存著的實感”和“存在著的實感”嗎?】


    【!】


    鈴音的表情變得比剛才更加僵硬。……我居然把救命恩人的鈴音逼到這般地步……雖然心裏的某個角落也覺得十分過意不去、但不知為什麽,就是無法抑製住噴湧而出的感情。


    【而你卻把這個……說成是小幽的過錯……。我差點死掉明顯是因為自作自受。雖然可能遲早會和那個惡靈敵對。但是……即使是這樣……】


    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打算說的是什麽了。真是的、為什麽我會因為小幽的事——因為一個總給自己添麻煩的家夥的事那麽地生氣,實在讓人不明……不、也許我心裏是知道原因的……。那家夥……就算隻是次要原因,但坦率地向我表達出好意的那家夥……對我來說已經不能簡單地算作是“外人”了。雖然這種感覺現在還無法清楚地區分是友情還是戀情,但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那家夥對我來說已經毫無疑問地成為了“非常重要的人”。


    【對不起……】


    不知是對我還是對不在場的小幽道歉,鈴音望著奇怪的方向低聲說道。


    【不……我才應該道歉、說得有一點……不、應該說非常過分。我弄錯了發火的對象。對不起】


    我聽了鈴音賠罪的話後終於冷靜下來、自己也坦率地道歉。不管怎麽說,向救過自己的恩人說教也太過火了。……真是的……我什麽時候變成了這種熱血角色啊?我又一次發現自己出乎意料的單純之處,輕輕歎了一口氣之後,將後背從柱子上移開,向前踏出一步。


    【我去去就回】


    我在放在身邊的包裏找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然後直接向站台的方向走去。於是身後立即傳來鈴音慌張失措的聲音。


    【等、等一下啊!你打算去哪裏啊!】


    【嗯?鈴音、你聽了我剛才的話還不明白嗎?當然是去救小幽脫險啊】


    事到如今怎麽還問這個……


    【什麽……。你說去幫小幽……】


    【小幽現在大概去找“存在於心中”了……。所以不快點去就麻煩了】


    【你、你在說什麽啊?究竟小幽為什麽要去找“存在於心中”啊——】


    【鈴音。對不起、我現在趕時間、剩下的話以後再說吧。先走一步了。……啊、鈴音不用來也可以。不、應該說請你不要來。你在這裏專心維持結界吧】


    背後的鈴音仍然在發出“等一下”的呼喊聲,聲音裏充滿了不放心的感情。……不過我想放著不管應該也不要緊吧。雖然嘴上頗多微詞,但那家夥還是會一絲不苟地完成自己應該做的事。就算我不說,她也會努力維持結界,不讓普通人靠近吧。倒不如說現在的問題是——


    【……那個笨蛋幽靈……】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最近二十四小時居於左右的那家夥的麵容,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一口氣穿過車站內部。


    間幕神無鈴音(二)


    螢丟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之後就離去了……。我完全不懂螢說的是什麽意思。他說“你聽了我剛才的話還不明白嗎?”,但他自己的行動才明顯是顛三倒四吧。受不了……真是個自說自話的家夥……。我歎了一口氣,但為了結界不至於中斷,我還是堅持在大廳的一角聚精會神地維持結界。……螢說得沒錯,現在不能讓一般人靠近這裏。這是我現在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同時也正是最重要的事項。關於這一點,我自己比螢更加清楚。但是,雖然如此,一想到螢和小幽現在可能正在和惡靈對峙,而自己隻能在大廳裏獨身一人維持結界,就感到非常焦躁不安。雖說就算我現在解除結界去參加戰鬥也於事無補——對於那個惡靈、我完全無能為力、可是……


    ……啊、為什麽我會在這種狀況下對小幽說那樣刻薄的話呢。……螢好像認為小幽是去找那個惡靈了……如果真是如此,我就把小幽逼到了最糟糕的絕境。確實,如果換成小幽的立場來考慮——如果設想是因為自己的原因讓螢陷入危機——心中確實會感覺非常苦澀難當。自己喜歡的人卻正因為自己的一番好意而陷入危機……這實在太過諷刺了。……唉……我究竟是怎麽了。我明明應該是最了解小幽心情的人……可是我卻用那種不經過大腦的話……傷了小幽的心。……才、才不是因為嫉妒呢、我在心裏慌慌張張地否定突然冒出來的這種想法。


    【巫女女孩。這個車站為什麽那麽冷清啊】


    【誒!】


    突然聽見有人在背後向我搭話。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我不由自主地發出沒出息的悲鳴。


    【我說……。隻是跟後輩說話卻遭到如此反應,我可有點受打擊啊、巫女女孩】


    【真、真儀瑠前輩?】


    回頭一看、背後站著的正是真儀瑠前輩,不知為何她總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她和幾個小時前分手的時候一樣,仍然穿著製服。飄逸的秀發甚至給人以“楚楚動人”的感覺……正如螢一直所說的那樣,這個人外表和內在真的太不協調了。


    【為什麽在這裏……】


    我實在沒有預料到沒有靈能的前輩會出現在這裏。前輩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露出狡黠的微笑回答。


    【我不是說過嗎?我是“歸宅部部長”。有著讓部員正確、安全地“回家”的義務】


    【……】


    ……我感覺有一點能理解“那樣的螢”會敬慕這個人的原因了。而且他甚至還從中學追著前輩到這所學校……(雖然本人否定這一說法)。唔、雖然不知為什麽,好像心情有一點低落。


    【但是


    前輩,真虧你能來到這裏呢】


    我慌慌張張地轉變話題。


    【嗯?你在說什麽啊?】


    前輩楞了一下,不解地歪過頭。


    【我現在正維持著一種“結界”——就是說創造出一種讓人不易接近的氣氛……】


    【是這樣嗎?不、我什麽也沒感覺到。我是從家裏直接坐出租車過來的。……不過說起來,司機好像在快到車站的時候開著車四處徘徊,舉止有點可疑……我以為他要帶我繞遠好多賺點車費,所以就在車站附近下車了】


    【是這樣啊】


    原來如此。看起來自己展開的結界確實在發揮著作用。雖然對於前輩那種一心趕往車站的人完全無效,但對於司機那樣意識不是很堅定的人還是可以造成阻礙的。以我的能力來說已經算做得很好了。就在我考慮這些事的時候,前輩掃了一眼四周詢問說。


    【說起來,主要角色後輩到哪裏去了?】


    【啊、雖說救是救出來了……】


    我將事情經過做了簡要說明。前輩的表情雖然一開始曾經緩和下來,但聽完我的話後神情又再次變得嚴峻起來。


    【是嗎……。後輩去“救小幽”了啊……】


    前輩喃喃自語,在“救小幽”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是的。……請問、前輩?你怎麽了、一副可怕的表情……。雖說和那個惡靈對峙確實非常危險……】


    和那種靈力極其龐大,甚至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神”或“災難”的惡靈對抗確實不是光一句“危險”就能了事的行為。雖然螢有著對附身的絕對防禦的能力,但如果像剛才那樣,被對方以壓倒性的“力量”攻過來,螢根本毫無還手之力。而且我不認為螢充分認識到了那個惡靈力量的可怕……。


    【神無。後輩說的確實是“救小幽”,是嗎?】


    不知為何,前輩再一次向我確認這句話。


    【是的、他確實是那麽說的……】


    【是嗎,這可危險了……】


    【危險?】


    為什麽在螢說“救小幽”這件事會上有危險啊?如果說螢和惡靈對峙這一點有危險我還可以充分理解……。


    【這是什麽意思?】


    不論我怎麽想也還是不明就裏,所以隻好直接向前輩詢問。前輩像是歎息似的“唉……”地出了一口氣之後、將視線轉向我身上,說道“聽好了”


    【那個前輩……很少說出“救助某人”這種話、這一點你也是清楚的吧?就是說,那家夥這麽說的時候,十有八九是“認真的”】


    【啊—】


    我還是不太明白前輩想說的是什麽。


    【接下來,還有一個要點不能忘記,那就是那家夥是重度的“自殺誌願者”。就是說、式見螢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任何存在的價值。對於自己的生命……對於自己本身完全不在乎。可是他對自己的家人、朋友……對於這一類人卻看得很重要。這就表示在他的字典裏,“重要的東西”這一詞語前麵常常加注著“比起自己”這種注釋】


    【……是這樣嗎……】


    是這麽回事啊……聽到這裏我終於察覺出前輩想說的是什麽了。前輩好像也注意到了我的想法、但還是繼續往下說明。


    【如果後輩說出了“救小幽”這樣話、無論發生任何事大概也不會放棄吧。即使需要賭上生命……。為了幽靈而奮不顧身這種事,雖然在我看來完全是本末倒置,但前輩卻對幽靈也一視同仁……。他大概隻是為了守護重要的東西而行動吧】


    【……】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默。螢的確有這種習慣。拿自己的生命不當回事、平時雖然裝出一副自我中心的冷酷樣子,可是實際上在內心的最深處卻總是為他人著想……。


    【……不過,就算看不見靈體的我跑去幫助他……大概也隻會礙手礙腳吧。說真的,自己什麽也做不到這一點真讓人焦躁不安】


    前輩身上那種自信的感覺罕見地消失了。她一副疲勞的樣子,把後背靠在螢剛才靠過的柱子上、口中低語說“對了對了……”


    【後輩被車撞到的那場事故……。你知道他為什麽會被車撞到嗎、巫女女孩】


    前輩突然問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問題、我用力搖頭。為什麽?我認為隻是因為……他沒仔細看前方之類的原因吧……。前輩苦笑了一聲之後,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柔的表情……低聲向我訴說。


    【說起來幾乎讓人不敢相信……。他是為了救一隻小狗。雖然他本人沒有親口說出來,但是根據報警的目擊者的話,事實應該就是如此。……真是的、簡直就是某位熱血主人公嘛。完全不符合他一貫的作風。……像傻瓜一樣,對吧?實在不像那家夥的行為,……但是也可以說,實在非常像那家夥的行為……。是因為他太過善良了嗎……還是說,隻是因為他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比小狗的命還輕嗎……。但是,雖然那麽說可能有點奇怪,說不定無法把生命分成三六九等的那家夥的價值觀,比起我們還更加正常呢】


    【……】


    我和前輩就這樣互相露出空虛的笑容……時間在寂靜中不斷流逝……我們兩人的心中,現在大概都在為同一件事而祈禱……。


    間幕小幽


    我已經不知道——到底哪裏才是我的安身之所了。


    ……鈴音說的話是正確的。太過於正確了……正因為如此……正因為明白這一點、所以我已經沒有資格再去尋求屬於我的棲身之地了。事實上,我一開始就完全明白我的所做所為會給螢帶來困擾: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被我這樣的幽靈抱著,聽我喋喋不休地說話……我從一開始就完全明白這會給螢帶來很大的困擾。隻不過……隻不過我有意識地不去考慮這件事……。因為螢的身體非常溫暖……因為擁抱螢時,感到他的心跳就像是自己的心跳一樣……。這對現在的我來說,是唯一的生存實感。……所以我一直無視會給螢造成困擾這一事實,隨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於是……於是把螢推到了危險的境地。


    後悔——這種貧乏無力的詞匯根本不足以表達我此時此刻的痛苦心情,我後悔得恨不得立即就消失掉。……當時我無地自容,不由自主地就從鈴音眼前逃開了。‘……螢、不要緊嗎?一定不會有事吧……’。現在讓我放不下心的隻有螢。如果是鈴音的話一定會盡力照顧好螢吧。螢在這種狀況下應該也不會再想去自殺了吧。剩下的就是……剩下的就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現在又返回到惡靈出現的那個地方,鈴音使用“符咒”之類的東西暫時將它壓製住了。雖然現在是悶熱的夏季之夜、但處於幽靈狀態的我當然感覺不到周圍溫度的變化。現在的我漂浮不定,心中充滿了種種不安的感覺。身體仿佛霧氣一樣,失去了“觸感”這種感覺讓我非常不舒服……。因為從我成為幽靈到現在,幾乎一直在螢的物質化範圍之內,所以自己雖然是幽靈,但直到現在仍然不習慣靈體的狀態。


    我處於現在的身體狀況下,才對鈴音說的“一般不能對幽靈進行物理幹涉”這句話有了深切的體會。我連幽靈唯一的能力“精神幹涉”好像都做不到。……就是說,我是非常淡薄,接近於“無”的存在。我隻是飄蕩的意識體。沒有任何存在理念和存在理由,隻不過是感念上的存在。這樣的我、居然讓真真切切活著的螢遭遇危險……我絕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與其這樣……還不如讓我消失比較好、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須負起責任來……必須想辦法對付那個惡靈……因為我的過錯而出現的惡靈……。雖然我自己也不認為自己能起多大作用,大概最後也隻能落到被對方吸收的下場吧。……但是……即使如此……我也必須做個了斷。這


    是現在我能做到自己所負責任的最大努力


    而且……聽鈴音說明“存在於心中”這個鬼故事的時候我就在想。


    (我會不會就是被“存在於心中”殺死的?)


    雖然這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荒誕無稽的想法。但是,卻又讓我有不寒而栗的感覺……我想不起“死亡的理由”,而且“回過神來已經死了”……這不是與被“存在於心中”殺害的狀況很相似嗎?而且我覺醒的時候,“存在於心中”的話題也正傳得滿城風雨……。失去記憶可能也是被附身而死的副作用。……雖然我也明白這種想法可能性很低。但是……


    我懷著複雜的心情,漸漸地向惡靈所在的地點靠近。……即使從遠處也一目了然的“那個物體”,除了“詭異”之外,實在找不到其它詞語來形容,它就像一團醜惡的黑暗。雖然我成為幽靈的時日尚淺,但也見過為數不少的幽靈。比如沒有頭的幽靈、渾身鮮血的幽靈、穿著鎧甲的幽靈……雖然這些令人心頭為之一震的幽靈我都見過,但散發著如此強烈的“惡意”和“壓迫感”的靈體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鈴音甚至用“神格”來形容它。確實、我也認為那樣的東西已經不能劃歸到靈體一類了。能夠直接幹涉人類生死的靈體,對人類來說和自然災害沒什麽不同。也許甚至可以將其成為一種“神靈”。……當然、它毫無疑問應該算作邪神。


    【……物質化能力者……神職者……然後輪到浮遊靈嗎。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


    就在我接近對方一定距離的瞬間,突然聽見頭腦裏響起一個嘶啞的聲音……。不、這種情況下用“聽見”也許不太合適。因為這並不是震動空氣,傳遞到對方鼓膜的那種聲音、而是把自己的想法通過電波直接傳到對方腦中。……雖然說是幽靈,但一般來說在視覺、聽覺等方麵和人類沒什麽區別。雖然一般人可能會認為這些機能也需要在眼睛和鼓膜被物質化之後才會具有、但按鈴音的說法,好像是說“這就像靈視能力一樣。即構成靈體的要素自身替代了眼睛和鼓膜的功能”……(因為太深奧了、其它的詳細說明就左耳進右耳出了)


    所以我可以下意識地區分出通過空氣震動傳播的聲音,與剛剛惡靈“聲音”的傳播方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種類。這就是“精神操作”的第一步吧。雖然我的聲音應該也是以這種方式傳遞給螢等人的,但我想應該不會是這種像是從身體內部被呼喚的感覺。會產生關於“存在於心中”的傳言,說不定和這種像是從身體內部傳來的惡靈的聲音也有關係。這個傳聞大概是聽見惡靈的聲音之後,因為某些原因幸免於難的人們的經驗之談,在傳播的過程中被添油加醋,再和最近頻繁發生的離奇自殺事件相互印證所產生的吧……我現在還考慮這種事,明顯是一種現實逃避。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這一超現實的存在。


    【你還打算以螢為目標嗎?】


    作為幽靈的我靠近那個詭異的黑暗時,仿佛是接近黑洞般的恐怖一陣陣向我襲來。即使如此,我還是一步步地……這樣說也許不太貼切,總之我還是在慢慢接近那個惡靈。


    【當然了。那是所有靈體的願望。你不也是如此嗎,雖然形式不同,但你不也在向那個能力尋求救贖嗎】


    【……!】


    為什麽它會知道……我下了一跳,但同時又本能的領悟到“啊、原來它讀取了我的意識”。所謂靈體就是意識的集合體。讀取同族的意識對這個靈力龐大的惡靈來說應該是輕而易舉的吧。


    【不會讓你得逞的……】


    我明明沒有聲帶,可是聲音卻在發顫。


    【是嗎。可是你究竟能做什麽呢?……靈體和靈體對峙的情況下,決定優劣的隻有“靈力”一個條件。無論頭腦多麽聰明、或是生前身體多麽健壯,對靈體本身都沒有影響。說到底就是“靈力”和“靈力”的對比,強大的一方吸收弱小的一方,僅此而已。弱肉強食不正是這個世界的真理嗎?】


    【……】


    我自己心裏也很清楚惡靈所說的全是真的。雖然對靈力之類的東西並不是很了解、但我也不覺得自己真的有辦法“對付”這個惡靈。就是說我現在的行為隻是“白白送死”。但是,即使如此我也隻能那麽做。我已經不能再繼續呆在螢的身邊了……而且我也不能放著自己召來的災難不管,一個人溜之大吉。所以,就算我什麽也做不到……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我下定決心。向著眼前這個黑色的詭異人形……有著人類外形的惡魔衝去。這和自己衝進黑洞的行為沒有任何區別——可是、這決不是基於螢那樣的“自殺誌願”思想下的行動。雖然是“自殺行為”,但卻不是“自殺”……因為我這樣做是出於某種目的。


    【今天自殺誌願者還真多呢……】


    惡靈對我的行動毫不畏懼……隻是以張開大嘴,等待小魚自己遊進嘴裏的大魚那樣的態度……把我“收納”。


    【——】


    這一瞬間,視野、意識、乃至聽覺都被“黑暗”侵蝕了。明明應該是我進入對方,還是感覺卻像是我被對方侵入。作為幽靈的我明明應該沒有觸感和冷熱感,可是現在卻分明感受到絕望般的“寒冷”。


    黑暗、黑暗、黑暗——


    那是一片沒有盡頭的黑暗——。用宇宙作比喻也並不貼切,因為連星光都看不到。我的意識變得空虛。原本存在就非常稀薄的我,變得愈發地虛無。我感覺自己不斷地被融入黑暗,而且就連融入黑暗的感覺本身都在不斷被溶解。自己的存在無限地變得稀薄下去。就像少量的可爾必思(注:一種乳製品)原液全部倒入遊泳池。雖然變得稀薄,但又不是完全地消失。雖然其存在無限地“稀薄下去”,但又決不是“不存在”……這正是最難以忍受的痛苦。稀薄下去、稀薄下去、稀薄下去——可是卻無法完全消失。


    ——消失——失卻——死亡——。不行……就算被吸收也要想辦法把它的注意力從螢身上移開……但是……“我的”……小幽的意識已經……快要消……。


    ……………………。


    ……………………。


    啪劈啪劈!


    【嗚哇?】


    ——一瞬間、我的感覺變得清晰起來。覺得自己變回了實實在在的存在。意識被拉回現實,原本融合在一起的黑暗和“我”分離了。


    【怎麽……】


    剛剛還和我“合二為一”的惡靈發出疑惑的聲音。我的視野、聽覺全都恢複到了原本的狀態。出現在眼前的正是應該已經把我吸收了的黑色惡靈。……分離了?我終於注意到這一事實。而且,倒在地上的自己……倒在地上的自己的手感覺得到“支撐在水泥地上”的觸感。——觸感?


    【啊……】


    這就是說“物質化”……。從惡靈身上分離是因為……雙方都被物質化,互相排斥的結果。這就是說……


    【你好、因為你遲遲不歸、歸宅部副部長式見螢來接你了哦、小幽】


    在我和“存在於心中”之間,少年……自殺誌願者的少年向我伸出手,用一副若無其事的口吻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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