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開始感覺到的感情,果然是。《沒有這個理啊!》這一句話,就能說盡的。


    我呆若木雞。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麽啊。


    「……靈體物質化能力。這個能力有多麽異端你清楚嗎,式見螢」


    「……不……」


    「異端得荒唐啊,實際上。它讓諸多概念瞬間崩潰。簡直就是《不可能的能力》……不如說是《不能存在的能力》。請想象一下。這個能力可是能將世間萬理之中最不能違反的領域……《生與死》這一概念從根本顛覆的力量啊?本來應該死去的家夥,過著跟活人沒什麽兩樣的生活。這種事情……是不被允許的。這是生命的褻瀆。是死的褻瀆」


    「但、但是……那個……。對了!這種事再怎麽說也僅限於半徑兩米以內嘛。不至於全世界所有的生物都來否定吧——」


    「範圍是沒有問題的。這個能力自身有問題。而且……你說的兩米半徑的範圍,有點奇怪」


    「誒?」


    「讓我們來驗證一下吧,就在這」


    深螺小姐說著,指示我站起來。我們都站起來後,深螺小姐向前走了幾步,然後,伸出了手。


    「用你的物質化能力做出個什麽吧。什麽都行。能拿在一隻手裏的就行」


    「…………」


    我雖然不明所以,還是別無選擇地創造出大號的藍色玻璃珠,從手上排了出來。深螺小姐靠了過來,拿起玻璃珠。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了卷尺,塞給我一端……讓我捏住零刻度的地方。我這才明白接下來要做的事了。


    「式見螢。明白了嗎?我同時拿著卷尺和玻璃珠向後退。待玻璃珠消失的瞬間,這卷尺的刻度也就是……」


    「我的物質化範圍,對吧。但是……這個,之前雖然方法有點不同,鈴音也測量過了,而且說了兩米……」


    「好啦先別管那些」


    深螺小姐說完,便開始逐步後退了。漸漸地……離我遠了。就這樣,退了一小會……我感到,好像已經比兩米遠了。接著——


    「啊」


    在某一地點,玻璃珠消失了。瞬間,深螺小姐看了看卷尺的刻度,淡然地念道。


    「兩米九十六公分」


    「!」


    「將近三米了呢」


    「這……怎麽會……明明那時……」


    「那時也沒有量錯。鈴音在這方麵是個認真的孩子,這次測量也沒有絲毫可以導致錯誤的因素。也就是說……」


    深螺小姐收回了卷尺,說道。


    「你的物質化範圍在擴大」


    「……但、但是……就算這麽說,才隻是三米的程度,世界也沒必要拒絕吧……」


    為什麽我想找借口呢。我自己也不明白。但是,就是想找個借口。我又沒做什麽壞事,為什麽要遭到譴責,我無法接受。


    然而……深螺小姐冷冰冰地回答道。


    「『才隻是』三米呢」


    「…………」


    「但是,再繼續擴大下去,必然會釀成惡果。危及世界是確實的」


    「危及……怎麽會……」


    「十米」


    「!」


    「今後再擴大些,十米。……公寓的左鄰右舍以及上下層的人都會碰得到幽靈,有被襲擊的危險」


    「…………」


    「一百米。整棟公寓無疑會成為幽靈公寓。幽靈的樂園。在公寓內死者可以過上生前同樣的生活。這樣的話,慕名而來的幽靈會越來越多吧」


    「…………」


    「一公裏。終於事態變得深刻起來了。以你公寓為中心那一片區域,會成為生與死的治外法權區。大量聚集的惡靈襲擊人們,至少,那裏已不再是人能居住的地方。簡直就是sf(科幻小說)呢。某一區域,成為了怪物們肆意橫行的異空間這種」


    「…………」


    「接著,十公裏,百公裏……最終整個地球。至此……世界末日了呢。混沌降臨。不分生死的世界。……地獄」


    「這、這也……太過頭了……吧」


    「也許吧。但是……實際上你的能力範圍幾個月變成了1.5倍。……所以這絕不是不可能的未來構想。就算半年變成兩倍,那麽五年後就能達到一公裏了」


    「怎麽……可能……」


    簡直就是……「簡直沒有現實感的現實」。周圍一公裏變為靈的治外法權區要五年?……無法想象。無法接受。


    深螺小姐歎了口氣,回到了長椅上。而我……依然瞠目結舌,連坐下都忘記了。


    「當然,這些也隻是臆測。雖然表現為幾個月變成了1.5倍,但實際上擴大了一米。也有可能每過半年隻擴大兩米。就是如此久置不管的話也會造成嚴重的後果……至少沒有剛才想象的那麽快。再說了,這個範圍又說不定什麽時候會停止擴大。……但是。即使隻是『可能』,一般來說也不允許這個存在去破壞世界,破壞生死。因此,你被……」


    「被全世界的生物……拒絕?希望我去……死?所以我才會……變得想要……」


    深螺小姐對我的小聲嘀咕點著頭,然後,又難得地歎息了。接著,她驚呆了似的喃喃道。


    「其實,我覺得你很了不起。通常的話……豈止是自殺,老早精神崩潰也不奇怪。被一切生物拒絕存在的感受……無法想象,這個詞都不夠用了。能忍受住此等感情的無盡壓迫,已是非同尋常。想去死……隻到了這種地步可以說已經很厲害了。再加上通過『好想死』這樣的口頭禪來發泄心情……一般來說,這種全生命的詛咒早已超過了能通過話語發泄的級別了。……該說幸運還是不幸呢,你自打孩童時起就早已將這種狀態當作《平常》對待……培育出了強大的精神力吧。你的潛在靈力異常之高也是出於這個緣由吧」


    「…………」


    我無言以對。不知道該做什麽才好。甚至,連該作何感想都不知道。我是……該生氣好,還是該悲傷好……連這也不明白。僅僅,僅僅,單純地受到了衝擊。內心除了麻痹沒有其他反應。


    我無力而又疲憊地倒在長椅上。……思考不了其他事了。


    「……因此,你應當自殺」


    「…………」


    「對於你來說,這樣是理所應當的,我是這麽認為的。實際的問題是……你在這個世界無論如何也無法獲得幸福。從我來看也是……《過於不可能》的狀況。你似乎說過活著難受吧……這是當然的。因為世界全體都在拒絕著你」


    「……說到幸福,我也是,有的」


    「是這樣嗎。……直接說了吧。你所感到的幸福,實際上隻是《不幸中的幸福》罷了。換作普通的人來說,則是更加,為活著這件事本身而高興,快樂的。請把你的心所處的位置,當作是最底層的位置。跟普通人完全不是同一級別的,你的《幸福》的感受方式。對啊……。比方說,在市中心高層住宅裏居住的名流人士品嚐了世間三大美味,感歎道『好吃』,和每天在食不果腹的環境下長大的小孩貪婪地吃下明顯變質的果實所說的『好吃』,你跟一般人的差別就跟這兩者的差別一樣。而且毫無疑問你是後者。也許你自己的確感到了幸福,但如果跟其他人所說的完全不一樣」


    「……這說辭真是非常了得呢」


    「因為情況非常,沒有辦法」


    「…………」


    「……想要,自殺吧?雖然這是他人強製傳達給你的感情……。但是,我還是認為,你應當自殺。與其說是自殺……不如說是盡快從這個世界解脫,這樣反而要更來得幸福。換句話說,也是為了這個世界。雖說你周圍的人總是對你的誌


    願自殺予以否定……但實際上,正好相反。他們都希望你死。因此,可以說是你自己的精神為了活下去而拚命努力的。一般來說早就選擇死了。早就不管什麽死很難過,死很疼之類的理由了。在受到世界全體的精神壓迫的時候……光是活著就十分痛苦了。……就是這麽回事。實話說,我最不理解的是,是什麽能讓你與這個世界有如此緊密的聯係的,這個問題。明明已經被世界拒絕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麽還能活到現在?」


    「……你這麽說……我自己也不清楚……。對於我來說……什麽都……」


    已經,完全不明白了。假如……這種想死的心情是別人硬塞給我的話……那麽,本來的我,到底是什麽樣的,我也不可能明白吧。什麽才是自己……我該相信什麽,已經,不明白了。我到底,是什麽啊。我真正的心情,究竟是什麽啊。除了想死的心情之外所找到的我的心情……到底,真的是我自己的嗎?然後這心情會不會又是受他人影響而來的呢?


    我陷入了沉默……深螺小姐連表也不看,說道「是時候了」,又站起身來。然後,低頭轉向我。


    「今天的正題……關於自殺的方法又沒能談到……也罷。事到如此,我隻是單純地等待你下好決心的時候罷了。況且,我還暫住在這邊。因此,直到我要回本家之前,請務必給出答複。選擇死的話,我會當即殺死你。當然……我會盡全力,讓你死得輕鬆點的。這也是,我對生於黴星之下的你所能做到的,唯一的一件好事了吧」


    「深螺小姐……」


    「那麽,今天到此為止」


    深螺小姐說完這一句,轉過身,便邁出了步子。我……我衝著她的背影大喊道「深螺小姐!」。她頭也不回,但是,停下了。我……從長椅上站起來,衝著她,叫道。


    「那深螺小姐……深螺小姐你又怎樣?是天才……吧。是異端吧。鈴音對你那般……畏懼,敬而遠之……對於你的惡意的感情,一點都不少吧。那麽深螺小姐你又怎麽樣?難道對活著這件事……不感到艱辛嗎?不覺得沒有道理嗎?」


    「是啊。本來,以我的級別是無法對你的煩惱予以回答的。……但是的確,我也過不上跟他人相比能算得上幸福的生活。但這也正是,對於我而言的《幸福》,也許正是腐爛的果實這一邊的幸福吧。於是就像這樣……我形成了自己心底都很清楚的程度的無感情人格……這也是,為了內心的防衛吧……」


    「…………」


    「但是。即使如此……我認為即使如此我也要,活下去」


    「為什麽?」


    「……誰知道。詢問這個,我認為是沒有意義的。所謂生存下去的理由,可不是通過他人閑言雜語得來的。……那麽,明天見」


    深螺小姐嚴正地告訴了我這些,再未回頭地,走了。我呆然地目送著她的身影直至消失,然後……在這隻剩下我一個人的公園裏「哈哈哈……」地,無力地笑著。於是,世界仿佛也在嘲笑我似的,下起了雨。不是傾盆大雨,而是為了慢慢淋濕我一般的,毛毛細雨。


    我仰望天空……然後,更加幹澀地笑了。


    「哈哈……哈」


    我笑了許久之後……一邊擦拭沾濕了我的臉的水分……包括雨水之外的數滴水分,一邊,小聲念叨。


    「……這不跟笨蛋一樣麽……」


    我的這句話指的是什麽,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我隻是覺得,現在的一切,都太愚蠢了。


    「……為什麽啊……。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啊……。我為什麽要……」


    臉,身體,越淋越濕。其中最濕的也許是,擦拭臉頰的,袖口。


    「既然如此……一開始,就不要把我生出來啊……」


    我的胸口疼痛得不可救藥。不知何時,有人曾說過。一切生命都是在祝福下誕生的。沒有被舍棄的生命。但這……這句話……看來,自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沒有說服力了啊。哈……真的,好好笑。「活著覺得難受」?那當然。這世上一切生物,都對我抱以「去死吧」的感情,當然,呆不住啊。深螺小姐雖然說因為我的精神力的強韌才活得到現在……但是,錯了。再怎麽想,我都不是那麽堅韌的人。我隻是,遲鈍罷了。正因為遲鈍得不可救藥,我才活過來了。我對他人對我的心情,也就是惡意,極力不去感受。會和他人無意識地保持距離也是……想要變得冷酷也是……都是……《我所僅剩的生存本能》……。


    為什麽要把這些事,這麽突然地,這麽毫無來由地告訴我呢……我這麽思考,不,我這麽轉變念頭。深螺小姐果然……也想讓我死啊。所以,才會挑這個時機,突然地,用這些話語給予我打擊吧。這是神無家,排除危害靈關係事物的工作啊。從他們看來,的確,能將靈體實體化的我是危險要素……與世界互不相容的我,是理應被排除的。……重新審視一下,我對自己想死這件事有了實感。這當然。如果剛才深螺小姐的假設最終實現了的話……全世界的惡靈都會被實體化……所釀成的後果,我也,不願意啊。


    實話說,我的心胸,沒有開闊到能將「世界」會變得怎麽樣放在心上。


    即使如此……。瞬間,小幽、鈴音、前輩、陽慈、傘的笑臉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決定了。


    是啊……。


    我……。


    自己想死這一點已確信無疑。


    就算是為了大家……也理應去死。……什麽啊……。既然這樣的話……什麽問題都沒有了嘛。


    什麽問題都……。


    …………。


    ……但是,為什麽。眼裏湧出的淚水止不住呢。好奇怪啊。我,不是想死得無可救藥了嗎?


    咦。


    奇怪啊。


    為什麽。


    「…………」


    沙沙地用袖子擦拭眼角。


    …………。


    啊……原來如此。


    雖然我不是希望活著。


    隻是,見不上他們的話……我會寂寞的。這不是想活想死級別的問題。


    單純的,覺得寂寞啊,我。


    深螺小姐認為不可思議的,我仍與這個世界有聯係的理由。原來是如此單純啊。我隻是,不想跟朋友們,跟心中重要的人們,分別罷了。


    哈哈……我,原來是,如此喜歡大家的啊。


    但是……。


    所以才反而會……。


    「…………」


    我用濕透的袖子反複地擦了多少遍眼角……然後,重新仰望這沒有一顆星星的天空……放棄一般地……但又,微笑著,找到了答案似的,念叨道。


    「啊啊……好想死」


    深螺小姐,就算不給我思考的時間也可以啊……我早就,下好決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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