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惹螢生氣了……」


    我不禁消沉道。「坐」在之前發生了很多事的公園裏的長椅上,我已經不知道歎過多少次氣了。一旁的傘見狀,頗為擔憂地試探道。


    「所、所以說,用不著這麽消沉啦,小幽!哥哥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動真格的,小幽也不很清楚嗎」


    「嗯……話雖這麽說……。可是……唉」


    「真是的……小幽,你怎麽了。跟平時一點也不像哦?」


    傘一副放不下心的樣子把腦袋伸了過來。我苦笑著「嗯」了一聲。確實,這不是我的風格。其實,真正的我,雖說也總是對自己的行動有所迷茫,可是……這畢竟隻有我自己才清楚。


    傘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注視著我。


    「小幽。那個……嗯,其實我絕對不想說出這種事的!啊,我、我覺得,哥哥他,相當……非常喜歡小幽的!」


    「咦?這、這個嘛……」


    傘忽地閉上眼睛,渾身顫顫巍巍的,紅著臉又有幾分不甘地說出了這句話。……感覺,她把自己逼進死胡同了……。「傘?」我直眨著眼問道,可她還是擅自推進著話題。說著說著,她甚至情不自禁地做出緊握住我雙手的動作來。……以前就很想說了,這對兄妹,連自說自話這部分都一模一樣啊。


    「小幽。我哥哥,哥哥今後也請你多多關……啊啊,說不出來!說不出來啊!」


    「傘?那個,比起我還是你先冷靜下來——」


    「啊啊,但是,不忍住不行!要忍住啊,傘!就算再怎麽辛酸也要祝福他們一對啊!這也是,總有一天會到來的考驗!沒錯!倒應該慶幸『幸好對方是小幽』呀!……如果是小幽的話,即使我和哥哥背地裏幽會也不會發覺的」


    「我、我說?」


    話題的方向似乎微妙地偏離了……。傘,她本來不是要為我鼓氣的嗎?


    「小幽!哥、哥哥他,非常喜歡你的!」


    「喜、喜歡?」


    「大概!」


    「……是大概啊……」


    「……也許是」


    「這種越來越沒自信的說法是怎麽回事……」


    「總之!身為妹妹的我看來!哥哥他……不。不是。小幽」


    「是、是!」


    傘突然又一本正經了起來,害我不禁打了個趔趄,挺直了身子。


    傘鄭重地凝視著我。


    「哥哥……哥哥和我,都最喜歡你了」


    她的笑容滿溢著慈愛。其中沒有絲毫玩笑的餘地。


    「啊……」


    好狡猾。果然,在這方麵跟螢一模一樣。在關鍵時刻總是……有點帥。特別……坦率。


    「所以,不要總覺得自己是個麻煩哦?雖然我認為給人添亂時不道歉是不行的。但是我指的是……那個,千萬不要覺得『自己在別人身邊本身就是在添麻煩』哦」


    「傘……」


    傘害羞似的撓著頭,麵露苦笑。


    「之前入院的時候……呢。我也,想過同樣的事。如果就這樣一直昏迷下去給哥哥……不,給家人拖後腿的話,我還不如去——這麽想過。


    「但是呀。我變成現在這樣子看著哥哥、媽媽還有爸爸時……我才發現。確實我在給他們添麻煩。但是……『我不在了』這件事,比起其他細枝末節的瑣事,更會讓家人覺得『不幸』的。這才更是,給他們添下『麻煩』了吧」


    「那……」


    「嗯,所以。小幽……小幽也不要覺得自己的存在是一種麻煩。不要認為自己是『不能存在的存在』。要反過來想哦?既然死了還能繼續存在著,那就應該是『還應該存在的存在』吧?所以,倒不如說,現在對我們而言,你如果消失了才更讓人為難啊。……光明正大地待在螢的身邊就行了。你看,男人養女人不是理所當然的嘛」


    「這倒稍微有點差別……」


    我這麽說著,匆匆掩住自己快哭出來的淚水。雖然彼此接觸不到,傘還是做出緊抱住我的姿勢,直到我平靜下來為止。


    ……對不起,傘。我其實真正感到難過的是……真正恐懼的是……。


    ……傘和螢能為我著想到這種地步,也說明我是如此地被你們所接受……。


    ……但是,我,有朝一日,肯定會把那份『不幸』……不,絕對會給你們帶來那份『不幸』的……。那份名為失去的悲哀……。


    所以……。


    「嗚嗚……」


    「好~啦,乖哦乖哦。不要哭了嘛,小幽。……啊啊,真是的,這種要緊關頭哥哥倒是不在旁邊!居然把哭泣的女孩子置之不理,真是,無能!」


    「再怎麽說這也有點無理取鬧吧……」


    這麽說完後,我的淚水還是停不下來。


    ……因為我有一種預感。


    至今為止總是有意避開的問題,越發地不能視而不見了的這種……有些許曖昧,但又排山倒海般湧來的預感。就是它最近在侵蝕著我的心。


    ……剩下的幸福時間,恐怕,已經不多了。


    哭了好一陣,我總算靜下了心來。我和傘聊著些沒營養的話,一邊欣賞著公園的景色。


    傘回了一趟公寓想叫螢來,結果他人不在家。「要找嗎?」傘這麽建議道。我搖了搖頭。螢自己出門,肯定是為了「轉換心境」吧。如果我們再去見他的話,他不就白忙乎一場了嗎。


    不……不對,這一點也不像我自己。我可是一直以來無視著螢的心情隨意闖入他內心世界的人啊。現在我不想找他……單純是因為,現在跟他見麵有點難堪。


    「啊……。真憂鬱啊」


    我歎著氣喃喃道。傘也「所以說呀」一臉沒轍的樣子。


    「是你擔心過頭了。平時不都這樣嘛」


    「平時……」


    我更消沉了。因為換言之……也就是我一直都在給人添麻煩的意思。傘發覺到這一點後,「啊,不不,沒有這個意思」急忙說道。


    「那個……啊,對了,叫上神無同學,偶爾女孩子一塊聊聊嗎?」


    「鈴音同學?嗯……」


    「……對了,以前就很在意了」


    「嗯?」


    「小幽,為什麽你對神無同學不直接稱呼呢?不……對真儀瑠前輩這樣還可以理解。神無同學跟小幽,關係又好,又給人對等的感覺……。而且,小幽一點也不像對別人用敬稱的人啊……」


    傘一臉詫異的看著我。我麵露難色地移開視線。


    「不知不覺……吧」


    「我可不信」


    傘出乎意料地執拗。不……算不上出乎意料。本來她就在某些方麵很執著吧。我「唔~」地苦惱了一陣,做出了回答。


    「第一次和她見麵時,我也是在談話時才順勢直呼了她的名字的」


    當時才剛剛見麵,還是我在試探我和她之間的距離的時候。


    「那為什麽不直接就這麽固定下來呢?」


    「唔……。但是,總覺得。那個……關係越是親密,對鈴音同學的了解越深,感覺就越沒辦法直呼她的名字了」


    「……為什麽?」


    「為什麽……呢」


    連我自己也沒有仔細考慮過這件事。所以,我試著邊說邊想。


    「說是對等……我倒不這麽覺得。鈴音同學她,不是很厲害嗎?感覺就是那種……比任何人都要刻苦努力的人」


    「這倒是可以明白……。可是神無同學又不是被小幽直呼自己名字心情就會不好的人啊?」


    「嗯,這也是。不如說她應該會高興吧。可是……可是,為什麽呢。我總會覺得自己『比不上』她啊。為什麽……明明


    我們都是是朋友,但同時,我總會拿自己和她比較。總會用相對的眼光看著她和自己。平時對別人明明不會介意這種小事的。但隻有鈴音同學,我無論如何都會在種種方麵和她比個高低的」


    「那是因為……哥——不」


    傘似乎想說什麽,但卻欲言又止。雖然不知她要說什麽,但是我知道她會露出這種表情,肯定是跟螢有關係,總之,她想說的話大概什麽感覺我是清楚了。


    「我真是個討人厭的家夥啊……」


    「沒那回事的!」


    見我說出這種自虐的話,傘不禁憤慨地站了起來。我注視著她,曖昧地微笑道「謝謝」。傘果然還有些不忿。


    「話說回來小幽」


    「嗯?」


    「之前……我恢複意識的那天,你和哥哥在屋子裏不開燈幹什麽著呢?」


    「!?」


    被傘這麽唐突地一問,我不由得回想起當時的事,臉瞬間潮紅了起來。而且傘在一旁相當正經的盯著,還天真無邪地歪著腦袋作疑惑狀。……唔,嗚嗚。怎麽了,我。明明總是跟螢摟摟抱抱的。但一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心髒就狂跳不止。當時傘要是沒來的話……一這麽想下去我就害臊得要命。這和平時我往他身上黏完全不同。最不一樣的地方是……也許是因為,那次主動的不是我,而是螢吧。


    ——想到螢當時越發靠近的臉龐,我的臉頰不聽使喚地變得更紅了。


    「怎麽了?小幽」


    「什、什麽事都沒有!沒什麽」


    我心猿意馬地擺著手。嗚嗚……這下我還有什麽資格說鈴音同學她們的紅臉症呀。可是……。


    「…………」


    想著想著,我的臉頰上又蓋上了一層紅暈。明明是那麽難為情的事。可同時,那段回憶又是那麽甜蜜。每每想起,我都不禁沉醉其中。明明會害臊得驚慌失措,但是,又在心底期望著能再那樣,和螢……


    「我說~小幽小姐?喂~喂~」


    「啊!!」


    「吶,不要緊吧?我是不是打聽了什麽奇怪的事了?……還是說……是跟哥哥幹了什麽可疑的事……」


    「不、不是啦!因為傘半路殺了出來所以中途就打住了呀!」


    「『我半路殺了出來』?」


    「啊」


    傘的太陽穴上驟然青筋暴起。……不妙。


    「小~幽~?要是當時我沒去的話,你打算跟哥哥做什麽事呢?會做到什麽地步呢?」


    「啊……嗚……。這、這個嘛」


    我的視線向一旁飄去。但是,傘沒有絲毫願意寬恕的跡象。嗚嗚……我自己也不清楚啊,我想和螢幹什麽事情。如果當時繼續下去的話,會發展成什麽樣。我怎麽可能知……道……。


    「…………」


    「臉、臉又紅了!小幽!你到底在妄想著跟哥哥幹什麽事!」


    「連、連想象一下都要責備嗎!?」


    「玷汙哥哥的家夥罪該萬死!」


    傘低語著這些話,如同惡鬼般地向我逼近。我尖叫著「還、還沒想象到那麽h的事啊!」全力脫逃。然而傘怒吼出「『還沒』也就是說,放著不管的話能想象到那種地步吧!!」這句話,充分展示出遺傳自她哥哥的隻在某些怪處才異常敏銳的洞察力,簡直快化身為厲鬼地追逼了過來。


    ……但是……我和螢,要是真的那麽繼續下去的話……。


    「又、又開始奇怪的想象了吧!」


    「再怎麽說這基準也太嚴了吧!」


    「哈……哈」


    「呼……呼……。靈體浮遊移動過了頭……原來也會這麽累呀……」


    「我、我可是才大病初愈啊……」


    「我可是死人啊……」


    結果,我和傘上氣不接下氣地重新回到了長椅處。看來全力逃跑一個小時,就連幽靈也會累啊。現在我們甚至連最初追趕的理由都想不起來了。


    不過,心情倒颯爽了許多。換作人類的話,也就是所謂的「出了場好汗」的狀態吧。我和傘相視而笑。我們倆明明都是幽靈,卻比公園裏的任何人都要顯得明朗。看來我們還是比較適合這種氣氛。


    我們暫時休憩了一會。


    我的視線在公園裏毫無意義地遊離著……然後,落在了某個人身上。


    「哇,外國人……」


    「咦?哪裏哪裏?」


    傘是太過振奮了吧,對我的自言自語也不放過。我也隻得配合著她,向公園裏的一位少年指去。


    那是一位擁有一頭鮮豔金發的奢華少年。我雖然不至於見著外國人就大驚小怪的。但是這位少年,還是比誰都引人注目。


    傘怦然心動地望著他。


    「哇,那個美少年是怎麽回事。簡直就是空想的產物啊」


    「嗯……就像是少女漫畫裏走出來的一樣」


    對,就是這樣。他是個「不真實到讓人人心情不暢」程度的美少年。


    耀眼異常的金發,白皙的肌膚,端正又不失清澈的臉龐,標致的身材。這樣一位美少年,現在獨自進了公園,正四處張望著什麽。


    傘表現出了異常的興致。「好養眼的美少年!」她這麽說著,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不為人所見的優勢進行著犯罪行為(通稱偷窺)。


    「美少年、美少年、是美少年呀!他會和我一起洗澡嗎~」


    「…………」


    雖然心中的不安尚未褪去,我還是被傘拉著手離開了長椅,向少年那邊靠近。畢竟我自己也有點想見識見識。


    「哇,離得這麽近都找不出一點瑕疵來!」


    傘越來越近地觀察著美少年。仗著別人看不見自己,就能這般明目張膽也真是……我雜糅著些許無奈歎了口氣,不過,一想到當初自己在和螢邂逅時類似的動機和類似的行動,便無緣無故的想起了「以人為鏡,反躬自省」這句諺語。螢……現在,突然有種想給你道歉的心情啊……。那麽做,確實有點惹人煩……。


    「哇、哇,像個洋娃娃一樣~」


    「傘!就算再怎麽沒有實體別人看不見我們,也不要太——」


    就在我正要叮囑離少年過近的傘時。我心裏,咯噔一下。


    「哇、哇,瞧,他眼睛是藍色的!藍色!」


    「等一下,傘!」


    我衝著情緒正高漲著的傘喊道。她一臉不高興地「怎麽啊」回過頭來。我……我一邊指著那位少年,一邊緊張地說。


    「……他的視線,從剛才就一直追著傘不放啊……」


    「咦?」


    傘回頭望向少年。少年汗顏地盯著傘。盯著……傘。傘的額頭上也冒出汗珠,回視少年,並且「啊哈哈……」地笑著,晃晃悠悠地飄向一旁,打算逃出少年的視野……可是少年也跟著移動視線。然後……。


    「那個……找我有事嗎?」


    「哇呀啊啊啊!」


    傘失聲尖叫著,猛地後退了一步。我雖說早已有所預料,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少年對我們的反應很是為難地皺了皺眉頭。


    「請問,找我有什麽事嗎?」


    他交替地看著我和傘,用流暢的日語問道。……嘛,突然被陌生的女性觀察遍全身,換作誰都會起戒心的吧。傘「啊哇哇哇」地驚叫著,完全陷入了混亂,隻好由我上前打招呼。


    「啊,對不起。我們,是……是幽靈」


    正想著少年會不會聽不見我們說話,然而出人意料的,少年極為平常的聽到了。


    「啊,這我當然明白。我好歹也是個靈能力者嘛」


    「啊,好、好像是這樣呢。然後……那個,我們不知道你是靈能力者……以


    為你看不見,不知不覺就好奇的過來了……」


    傘也終於鎮靜了下來,顫縮著身子跟我一起低下頭說道「對不起……」。聽完我們的解釋,少年愣了一會,不過很快又滿麵笑容地點頭道「啊,原來如此」。那笑容令人心神蕩漾。


    「沒事沒事,請不要在意。我已經習慣受人矚目了」


    「真的非常對不起」


    傘沮喪地再次道歉道。少年苦笑了。


    「但是,以後還請多多注意為好。能看得見幽靈的人意外的有很多呢」


    「是……我會反省的」


    我和傘畢竟還隻是幽靈裏的菜鳥。有關這方麵的知識,還是需要好好學習一番吧。


    我再次「真是十分抱歉」地說了一次,然後正要帶走一旁消沉著的傘時,少年「啊啊,請等一等」地出聲挽留道。我保持抱著傘的肩的姿勢,回頭望去。


    少年說出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話。


    「難道說,你是,小幽?」


    「咦?沒錯,我是……咦咦?」


    「啊,果然。跟耀說的一樣。不過畢竟是間接聽來的」


    「?耀?」


    「啊,抱歉。還沒有自我介紹呢」


    少年的臉上再度浮現出天使般的笑容,把手搭在胸前,用沁人心脾的嗓音說道。


    「我的名字叫赫米斯。我是歸宅部高一學生日向耀的朋友。你們大夥的事,我時有耳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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