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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國曆七十七年冬。


    那是一名年輕的騎士名揚全國的六年前的事情。


    “克勞蒂婭殿下?!克勞蒂婭殿下您在哪兒?!”


    “快找快找!一定又是躲到什麽地方去了!”


    “這群笨蛋!護衛的騎士跟丟了主人算什麽?!”


    聽著背後傳來的騎士們的怒吼,少女暗自竊喜。


    她繼續沿著灌木叢中的小道前進。這條路大塊頭的騎士很難通過,但對少女來說沒有任何困難。


    不一會兒,少女走出灌木叢,撣去衣服上的塵埃。


    “哎呀哎呀,真是一群完全沒有長進的家夥。”


    她惡作劇似的笑了。那是和她七歲的年齡相稱,燃看見的人都心情舒暢的笑容。


    少女名叫克勞蒂婭。


    年僅七歲,卻擁有全國唯一的一個敬稱。即,公主殿下。


    但是,這個敬稱給她帶來了不少拘束。她的行動總是有很多限製,不管走到哪裏都跟著好幾位高大的近衛騎士。


    這是這幅樣子。


    因此,她每次有事想要出城的時候,都會走過這條隻有小孩子才能通過的秘密通道,逃過護衛的眼睛,獲得獨自一人的時間——這是她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不過,現在貝爾賽爾正在和北國拉尼爾聯合進行第三次戰爭,因此克勞蒂婭最近也為了不給騎士們添麻煩而控製了這項樂趣,但惟獨今天她因為某個原因不論如何都要任性一下。


    “那麽,快去看吧。”


    護衛的騎士們也不是傻瓜,被找到隻是時間的問題。為了盡早達成目的,克勞蒂婭走向離王城最近的鬥技場。


    那是一個圓形的大型建築物,在節日的時候騎士們會召開馬上槍演武,有很多空閑的貴族會來觀看。克勞蒂婭也和父親一起來過好幾次。


    但是,和北方的戰爭開始後,就不再舉行華麗的馬上槍演武了,現在隻會在近衛騎士之間的訓練時,或是對劍術有心得的貴族偶爾使用,比起鬥技場來說更像是訓練場。這裏當然不會有人看門,克勞蒂婭從沒什麽人走的入口堂堂正正地進入,走向觀眾席。


    “……沒想到是真的。”


    空曠的鬥技場中央,比賽正要開始。


    而且是成年人的騎士和手持木劍的少年之間的比試。另外,還有一位貌似貴族的男子在退開一步的地方盯著兩人。


    克勞蒂婭聽說了某個傳聞。那就是有一個不斷挑戰成年人的騎士、獲得連勝的非常厲害的小孩。


    不一會兒,在克勞蒂婭的視野中,少年和騎士的劍開始交錯。


    戰鬥的趨勢很明了。讓人不敢相信的是,獲勝的是少年。


    ◆


    “我……我輸了。”


    被少年用木劍抵住的騎士擠出呻吟般的聲音。


    比試結束了。少年方下劍,後退幾步行禮。


    “謝謝指教。”


    “啊……嗯。雖然聽到過傳聞,不過沒想到強到這個地步。法諾瓦爾伯,您的公子真是出色。”


    騎士對站在一邊觀看比試的貴族說。


    “這樣啊。承蒙您這樣的騎士誇獎,我也很驕傲。”


    被稱為法諾瓦爾伯的男子毫不掩飾心中的喜悅。


    這也難怪。雖說是在使用木劍的比試中,但他隻有十二歲的兒子畢竟戰勝了成年人的騎士。


    “幹得好,阿萊斯。你今天可以休息了,回家去吧。”


    “是,父親。”


    名叫阿萊斯的少年向父親和騎士標準地行禮,安靜地離開了。


    兩名大人並不知道少年這時心裏在想什麽。


    “……哎。”


    回到鬥技場的休息室時,少年——阿萊斯歎了口氣。


    他生為武門名家法諾瓦爾家的嫡子,命中注定將來要成為騎士,因此從小便拿起劍。不過阿萊斯並不覺得這個命運是一種痛苦。不愧是身上流著武門之血,阿萊斯純粹地覺得步上劍術之路非常有趣。


    比方說劍術比試。一對一地和對手戰鬥,賭上自己的一切去戰鬥。勝利時的喜悅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比擬,通過鍛煉而變強的快感勝過所有的遊戲。


    特別是阿萊斯討厭失敗。即使是麵對父親或成年人的騎士他也不願意認輸,這種懊悔進一步驅使著少年繼續鍛煉。


    他生來便擁有才能。迎來十二歲生日的時候,他甚至戰勝了父親。父親法諾瓦爾伯傑拉德作為法諾瓦爾的騎士也聞名全國。阿萊斯也不知道戰勝這樣的父親到底是多麽厲害的事情。


    但是,也是從那時起,阿萊斯發出的歎息多了起來。


    “怎麽了,少年。那可不像是小孩子會歎的氣啊。”


    突然,休息室裏響起來一個聲音。而且是和鬥技場這個地方非常不相稱的幼小聲音。


    阿萊斯轉向聲音發出的方向,不禁屏住了呼吸。


    有一位少女站在那裏,他還從未見過如此可愛的少女。


    既然現在出現在這個鬥技場裏,那說不定是今天戰鬥過的那個騎士的女兒。他一開始雖然這樣想,但立刻又覺得她身上的風度威嚴太過強硬,不會是區區騎士的女兒。感覺好像在哪裏見到過,不過怎麽也想不出來。


    “你、你是……?”


    “我的事情無所謂,重要的是你。你到底在煩惱些神馬?那麽漂亮地獲得了勝利,稍微高興一點如何?”


    “……那種事怎樣都無所謂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不滿,口氣不由得有些衝。


    大概是因為他粗暴的語氣,少女稍微哆嗦了一下。


    那名少女害怕的樣子讓阿萊斯像是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一樣冷靜了下來。對方是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孩子,對這種小孩子發泄感情實在是不像話。


    “抱歉。別在意。我有點累了。”


    以他現在的心境說不定又會嚇到這個不認識的少女,而且阿萊斯自己現在也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就這樣阿萊斯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裝束,像逃跑一樣離開了。


    阿萊斯當然不知道,留在原地的少女這樣自言自語:


    “哼。那家夥知道小孩子戰勝騎士是多麽厲害的事情嗎?算了,現在知道傳聞是真的了。那樣卓越的人才,不知能不能想辦法放在手邊呢——”


    1


    “什麽?讓我和你的兒子較量?”


    伊紮雷?菲爾杜斯丁是年過五十的老練近衛騎士。


    他的戰曆超過三十年,他穿越了無數戰爭和戰鬥,劍技和經驗甚至可以傲視王國。周圍對他的評價也很高,認為隻要將軍的位置有空缺,他一定可以立刻就任。


    隨著年齡的增長,臉上的周圍和頭上的白發開始變得明顯,當事人也意識到自己老了,所幸身體還尚未衰退。對陣體力旺盛但缺乏實戰經驗的年輕騎士他還未嚐一敗,伊紮雷也在心裏悄悄地驕傲。


    而現在有人想和這位伊紮雷較量,而且還是小孩子。伊紮雷對自己的能力多少有些自負,在他看來這完全是個玩笑。


    “嗯。也許你要說我偏愛自己的兒子,但他確實不簡單。前幾天也和裏卡爾卿漂亮地打了一場。如果能和你較量的話對他來說一定是一個很好的經曆,在下次的國防會議前能占用你一點時間嗎?雖然在現在這個戰時幹這種悠閑的事情不太好。”


    不過這樣回答他的法諾瓦爾伯完全看不出是在開玩笑。


    法諾瓦爾伯傑拉德。他是武門名家法諾瓦爾家的第三代當家,王國中沒有一個人不知道他的名字。雖然他現在位居伯爵,但原來也是近衛騎士,曾經和伊紮雷肩並肩地在戰場上旁若無人地昂首闊步。


    他雖然比伊紮雷小了十多歲,但可以稱得上他是真正的戰友。而法諾瓦爾伯現在雖然身為伯爵、地位比伊紮雷要高,但對伊紮雷的態度也還和以前一樣。


    “我記得是叫阿萊斯對吧。今年多大了?”


    “十二了。你不是去年才見過嗎?”


    “…………”


    伊紮雷不記得了。他不想讓對方覺得自己是因為年紀大了才一下子想不起來,便試著蒙混過去。


    “哦哦,好像是有這麽回事?總之我明白了,能讓天下聞名的‘法諾瓦爾騎士’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能拒絕啊。正是在這種戰時,才更需要教導年輕人。一定要讓我和他較量一下。”


    伊紮雷的語氣有些隨便。


    這也難怪。生於武門名家的嫡子想必不會毫無劍術才能,不過小孩子終究有其極限。說是較量,大概也就能當做會議開始前的消遣吧。


    “這也啊,你接受了。最近連我都很難贏他了呢。你一定要拿出真本事來啊。”


    “哈哈哈,不愧是你的兒子了。聽到這種話,我可要害怕得不敢放水了啊。”


    “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如果你輸了以後說沒使出全力的話犬子也一定會覺得不滿意的。”


    “嗯。”


    伊紮雷微微皺起眉頭


    ——你覺得我會輸個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


    法諾瓦爾伯絕對不是隨便輕視別人的人。剛才的那句話裏恐怕也沒有任何惡意。但是,正因為如此伊紮雷才不能一笑了之。


    “我當然不會放水了。對了,幹脆這樣吧,如果你的兒子贏了的話,我就把他收做隨從如何?”


    “真的嗎?!那是太好了,我也覺得你是最佳人選。不過我聽說你是不收隨從主義,因此一直都沒敢提這件事。”


    “我確實沒有打算收隨從。不過如果是擁有能夠戰勝我的劍術才能的孩子的話,我自然也樂意培養。”


    “這樣啊。在你身邊的話阿萊斯也一定能成為了不起的騎士。真期待較量的那一天。”


    法諾瓦爾伯的語氣就好像收阿萊斯做隨從這件事已經敲定了一樣。伊紮雷再次皺起眉頭,不過最終覺得這終究是偏愛自己的孩子,到頭來什麽也沒有說。


    騎士這個頭銜在不能繼承父母財產的貴族家的次子和三子之間非常流行。而要成為騎士,首先必須以騎士的隨從身份學習劍術和騎士精神。當上優秀騎士的隨從也不一定就能成為優秀的騎士,但至少比成為無能騎士的隨從要好。像伊紮雷這樣戰鬥經曆豐富的騎士,想當他隨從的人多得要命。


    伊紮雷全部都拒絕了。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他隻是對為了吃飯而立誌當騎士的人沒興趣而已。


    可是,如果法諾瓦爾伯說的話不是偏愛而是真的的話,他也想培養一個未來的名騎士。


    ——不過那也得有真的能戰勝我的孩子才行啊。


    但是,幾天後進行較量之後,伊紮雷徹底推翻了他之前說的話,違背了和法諾瓦爾伯之間的約定。


    2


    “…………啊?”


    伊紮雷勉強擠出這樣一句話。


    他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手裏握著的木劍在一瞬間消失,而少年的木劍則直指自己的脖子,簡直就是一場不講理的噩夢。


    “這、這不可能……”


    輸了。完全輸了。


    伊紮雷使出的牽製虛招被完全閃過,連以小孩子的力量絕對接不下的全力一擊都被輕易躲開。然後,就在伊紮雷對阿萊斯的技藝表現出些許遲疑的瞬間。握在手中的木劍便消失了。


    ——不可能。騙人。一定是哪裏搞錯了。


    心中浮現出好幾個否定現在發生的這個事實的詞語,但都立刻消失了。因為如果他逃避這個現實,也就是在否定自己的半生。


    三十年的戰曆。這可不是充充樣子就能做到的。戰場上隻有稍有疏忽就會斷送性命。小看對手一類的心理破綻在很早以前就去除了。不論對手是誰,他都會像狩獵兔子的獅子一樣使出全力。就是因為能夠做到這一點,他才活到了現在。


    當然,這場較量也不例外。因此他不得不承認。剛才,他全力的戰鬥,然後敗北了。輸給了年僅十二歲的少年。


    那名少年——阿萊斯身上確實有某種引人注意的東西。


    麵容雖然略微有些缺乏個性但非常端正,這樣成長下去的話,他一定能夠成為配得上法諾瓦爾騎士的威嚴雄壯的武士。


    但是為什麽呢?在彼此的劍交錯的時候也好,還有現在分出勝負之後也好,總覺得這名少年缺了點什麽。


    “謝謝指教。”


    阿萊斯取勝之後也沒有露出高興的樣子,標準地行了一禮。


    這也讓人在意。小孩子戰勝了成年人,而且還是曆戰的騎士,應該更高興一些才對。


    “犬子的劍術如何?伊紮雷卿。”


    有個引以為豪的兒子,法諾瓦爾伯的語調非常輕鬆。


    “嗯……唔嗯。非常精彩。不得不承認。”


    “哈哈哈。和阿萊斯較量過的騎士都這麽說。”


    這也難怪。以小孩子為對手卻輸得一塌糊塗,那可真是沒什麽可辯解的。要想不傷自尊地稱讚少年,也隻能用這種不關痛癢的話來誇獎了。


    “總、總之法諾瓦爾伯,會議快要開始了,我們先去王城吧。”


    “嗯,說的對。阿萊斯,幹得好。今天就回去休息吧。”


    “是。”


    阿萊斯聽話地點頭,帶著一成不變的表情離開了。


    看著離去的少年那小小的背影,伊紮雷感慨良深地開口。


    “……說實話,我嚇了一跳啊。真不敢相信他才隻有十二歲。”


    “沒什麽,他也還是個小孩子呢。姑且不論木劍,用鐵劍的話還誰都打不過啊。”


    “這也是沒辦法的啊,他的身體還沒長成呢。不過等他成長到揮得起劍的時候,一定會成為光是想象就讓人心潮澎湃的騎士。隻是——這隻是我一時的感覺,總覺得那個阿萊斯少年有點……怎麽說呢,總讓人覺得他有點缺乏熱情。”


    法諾瓦爾伯驚訝地轉過頭。


    “對,就是這個。實際上我也在苦惱這一點。阿萊斯變強了。除了你以外,我也拜托了好幾位騎士和他較量,但他都贏了。但是從那時起,他對劍就漸漸失去了熱情。實際上我拜托你和他較量也是為了這個。和曆戰的你較量的話,我想阿萊斯也能有所感觸……”


    “這樣啊。”


    這樣就全明白了。


    那名少年確實有引人矚目的地方。


    但是,如果說他欠缺了什麽,那就是眼睛裏的神采。從那名少年的眼裏感覺不到霸氣,而是給人以厭倦了這世間一切的感覺。


    這或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的劍術才能那麽出眾,在這樣小的年紀就打贏了成年人的騎士,讓他失去了上進心吧。


    話雖如此,阿萊斯還是個小孩子,往後還有很多糾正他的機會。隻要周圍的大人沒有選錯方向,他一定能成為配得上法諾瓦爾騎士之名的武士。


    就在此時此刻,伊紮雷做出了一個賭上他人生的決定。


    “……法諾瓦爾伯。我有一個決定。讓你兒子做我隨從這件事,很抱歉我要拒絕了。這場和北方的戰爭結束之後,我就退休,不當騎士了。”


    “你、你說什麽?!”大概是因為太過出乎意料,連以冷靜沉著聞名的法諾瓦爾伯都結巴了起來,“等等,我完全搞不懂,這是怎麽回事?沒想到身為騎士榜樣的你竟然會違背約定。更何況還要退休,簡直是國家的損失!難道你在意輸給犬子的事情嗎?這種事根本不用放在心


    上,包括我在內最近沒人打得贏阿萊斯啊。”


    “不,不是那麽回事。你聽我說,法諾瓦爾伯,騎士精神這種東西,除了我以為也有很多人能夠教會他。而且阿萊斯的劍術已經在我之上了,即使把阿萊斯放在我身邊,恐怕也無助於他的成長。而我能做到的,隻有將我在冗長的人生中得到的教訓傳授給他而已。法諾瓦爾伯,你有個好兒子。在阿萊斯長大成人、當上騎士的那時候,我想要成為家臣將阿萊斯奉為主人。為此即便是暫時的,我也不能站到他師父的立場上去。”


    “…………”


    法諾瓦爾伯沉默了。一名熟練的騎士將自己的人生交到一個十二歲孩子的手裏,這絕對不是能夠輕易做出的決定。


    “這樣啊。你說到這個這個份上,我真是光榮至極,無以為謝。有你跟著,我也可以放心地將家主的位置讓給犬子了。”


    “喂喂,你倒是為我的年紀想想看啊。等到你退休的時候,我早就該死翹翹了。”


    兩名戰友之間做出的約定。


    這對之後誕生的一名騎士的人生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3


    “陛下,很抱歉在處理政務時打擾您。”


    男子聽到近侍的話,停下了處理政務的手。


    在貝爾賽爾王國中,被敬稱為陛下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這位國王、貝爾賽爾姆四世。


    “啊啊,有什麽事?”


    “實際上是……克勞蒂婭殿下想要見您。”


    “什麽,克勞蒂婭?知道了,讓她進來。”


    唯一的愛女說想要見麵,他即是是在工作的途中也不想拒絕。


    克勞蒂婭不一會兒便進入房間,打完招呼之後立刻便說:


    “爸爸,今天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哦,這真少見,說來聽聽吧。大家都說任性是小孩子的特權,可是你倒是有些太無欲無求了。”


    “那個,爸爸,我現在隻要走出去一步就一定會有十名近衛騎士跟著做護衛。但是,我聽說現在在打仗,全國上下都非常緊張。為了我一個人將十名那麽重要的騎士留在王都,實在太浪費了。”


    “嗯。說的太對了。”


    “是的。我還聽說最近有很多強盜危害百姓。騎士不是應該為了幫助那些受苦的人們而戰鬥嗎?”


    也就是說,即便減少自己的護衛,她也想為那些人做些什麽。這實在讓人想不到是七歲的少女說出來的話。貝爾賽爾姆四世覺得自己真是養了一個好女兒,高興地眯起眼睛。


    “是嗎,說的真好。不愧是朕的女兒。那麽馬上檢討一下吧。”


    “好的,真的拜托您,爸爸。”


    那之後,貝爾賽爾姆四世在一起喝茶之後送走了克勞蒂婭,深深地坐回椅子裏苦惱起來。


    “嗯,該怎麽辦呢?”


    他身為一國之王,從即位到現在見識了人們各種各樣的惡意。即便是愛女的希望,那也不是能夠輕易實現的事情。


    減少護衛女兒的騎士,將他們分配到其他的部署上,確實是為了國家好。但是,如果這導致了克勞蒂婭丟掉性命,作為父親他沒有能夠保持平靜的自信。然而,他也不想胡亂地拒絕。因為這是七歲女兒難得為國家考慮,提出的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想盡可能照克勞蒂婭的希望去做。但是事關女兒的性命,無法輕易做出決斷。


    貝爾賽爾姆四世的思索一直持續到近衛抱歉地發出聲音:


    “陛下。差不多到了和諸將進行國防會議的時間了……”


    “啊啊,確實。”


    女兒的事情總歸還是不能優先於國家重要的會議。他決定之後在考慮這件事,站起身來。


    “……說起來,今天會議的出席者中有伊紮雷卿對吧?”


    “是的,確實預定出席。”


    “這樣啊。”


    他不想和國家的重臣討論女兒的事情,不過老練而忠誠的近衛騎士伊紮雷說不定對這種細小的問題也能給出適當的回答。


    人非聖賢,這種不經意的想法給貝爾賽爾王國的未來帶來了多麽重大的影響,貝爾賽爾姆四世當然也不會知道。


    4


    王國曆七十七年,貝爾賽爾王國正處於戰爭之中。起因是前一年的秋天,北方的鄰國拉尼爾聯合王國發起的侵略。


    被稱為“冰與鐵之國”的拉尼爾迫切地渴望“森林與麥穗之國”貝爾賽爾的肥沃溫暖的土地,過去曾經發起國兩次大規模的侵略。而現在他們又得不到教訓地挑起了第三次戰爭。


    都到了第三次,貝爾賽爾這邊也有了不少準備。但是,比起兩連勝的一邊,兩連敗的一方準備得更充分。


    拉尼爾首先派出了許多間諜,擾亂貝爾賽爾北部的治安,誘發內亂。然後派出兩支軍隊從貫穿兩國國境仙古拉斯山脈的山路和山脈西邊沿海的街道兩方麵同時侵略。


    拉尼爾的目的之一是掠奪。兩支軍隊從兩個方向攻入貝爾賽爾,一邊掠奪一邊南下。而每當要和貝爾賽爾的主力軍決戰的時候,則用兩支軍隊東西夾擊,或是先會合再進攻。


    這場戰爭按照過去的習慣被稱作第三次仙古拉斯戰役,貝爾賽爾一方在一開始的時候沒能抵擋住從西側侵略的拉尼爾軍,被侵略到了國土的深處。


    但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挫敗了拉尼爾的計劃。在仙古拉斯山脈上,貝爾賽爾王國的國境防禦要衝達爾姆要塞進行了一場奇跡的保衛戰,將拉尼爾的一半軍隊完全抵擋住了。趁這個機會王國重整軍隊挑起決戰,成功給拉尼爾軍造成了重大損失。


    “那之後,戰鬥如何發展?”


    時任近衛騎士團第三軍副將的布萊安回答了貝爾賽爾姆四世的這個問題。他是一位高大勇猛而又老練的軍人,大家都認為他日後一定會由副將晉升為將軍。


    “回稟陛下。從西北方入侵的敵軍失去了主力,戰局的發展對我方有利。拉尼爾現在將殘存的兵力分散在我國北部,等待援軍。”


    “也就是說,如果達爾姆要塞陷落的話,不知道戰局會如何變化。”


    “正是。”另一個將領回答,“因此我軍也必須向達爾姆要塞派遣援軍,但由於散布在北部一帶的拉尼爾軍的妨礙,進行得不甚順利。那些家夥原本就習慣以少數兵力作戰。”


    “這樣啊。不過虧得達爾姆要塞能堅持到現在呢。”


    “是。這麽說也許不妥當,但我們也覺得不可思議。達爾姆要塞確實是配得上堅城這個名號的防禦要衝,但竟然能在五倍的敵軍麵前支撐半年……”


    “即便是為了報償他們的辛苦,我們也不論如何都要盡早派去援軍。那麽,該怎麽做呢……”


    “陛下。”


    這時,一位出席者發出聲音。是法諾瓦爾伯傑拉德。


    “請允許我率領援軍前去。必將突破拉尼爾的妨礙、將援軍送抵達爾姆要塞,以報陛下。”


    “嗯……”


    貝爾賽爾姆四世也想立刻同意他的請求。


    法諾瓦爾伯在之前和拉尼爾軍的決戰中也立下了大功。能力、忠誠、成績全都沒話說,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人選了。


    但是即便如此,依然有些原因讓他不能同意這個請求。


    法諾瓦爾伯,不,法諾瓦爾家的功績太多了。而另一方麵,他們卻不要恩賞。是個太過無欲的家係。


    因此,如果再讓法諾瓦爾家立功的話,其他的騎士和貴族就沒有立場了。因為他們是為了得到賞賜才參加戰爭的。


    “不,法諾瓦爾伯有訓練新兵這個更重要的任務在身,援軍還是交由別人吧。”


    “……是。遵命。”


    法諾瓦


    爾伯也明白自己的立場,沒有繼續申辯。


    那之後,會議平淡地推進。一名實績不如法諾瓦爾伯但穩重強壯的騎士被推舉出來,並討論了該在何時送去多少規模的援軍。另外為了應付這隻援軍沒能成功抵達達爾姆要塞的情況,還決定編製預備援軍。如果陷入不得不動員這隻預備隊的情形,那就隻得法諾瓦爾伯出馬了。


    等到議題全部討論完畢、散會的時候,貝爾賽爾姆四世對列席眾人中一位老練的騎士說:


    “伊紮雷卿,你能留一下嗎?我有事和你商量。”


    “啊?啊,不,遵命。”事出突然,伊紮雷有些驚訝,但他立刻點頭。


    “陛下。如果有事商量的話我也留下可以嗎?”


    一位文官插嘴。是國務大臣加爾林侯。


    他大概是對明明有其他大臣和將軍列席卻單單留下一名近衛騎士這件事有所抵觸吧。


    “不要誤會,這絕不是輕視我國引以為豪的國務大臣。隻是,這是我自家的問題。如果連這種事都要勞煩一國的大臣,恐怕會被別人恥笑。”


    “……明白了。那麽我告退了。”


    以對祖國忠誠而聞名的國務大臣至今為止從未連續違抗過國王的命令。這次也一樣。


    “陛下,您找我這個老糊塗到底要商量什麽事?”


    等到隻剩他們兩人的時候,伊紮雷問。


    “其實啊,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是關於朕的女兒。”


    “一國公主的事情怎麽是小事,請不必顧慮。”


    “嗯……”


    貝爾賽爾姆四世向伊紮雷說明了女兒希望減少護衛數量的提案。


    “現在想想,小女年紀也不小了,何況連朕也不習慣走到哪裏都跟著好幾位高大的近衛騎士。”


    “我聽說公主殿下聰明伶俐,您恐怕是多慮了。我想公主殿下隻是想為了人民做點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了。而且克勞蒂婭的提案確實沒錯。現在是戰時,我國的治安破綻百出。雖說是小女的護衛,但用到十位寶貴的近衛騎士,實在無法成為別人的榜樣。”


    “陛下聖明。現在本來就有貴族不顧現在是戰時,每天都召開酒池肉林的宴會啊。”


    貴族要過什麽樣的生活都是他們的權利,連國王也沒有權力命令他們改變。


    但是,現在雖有的貴族都必須承擔軍費開支。在這個狀態下,浪費全都會變為重稅壓在領民身上。


    在戰時,即便是公主也不例外,要有所節製。如果做出這樣的表率,也許能給他們帶去好的影響。這就是貝爾賽爾姆四世的打算。


    “但是減少護衛的話,萬一小女發生什麽意外,朕也無法保持平靜。伊紮雷卿,你有沒有什麽能夠麵麵俱到的方法?”


    “原來如此。我能理解。”


    以伊紮雷的戰績即便當上將軍也不奇怪。但由於種種原因,現在依然還是個近衛騎士。不過,正因為他的地位不高,貝爾賽爾姆四世才能將一些細小的事情拿出來找他商量。而伊紮雷也基於他漫長的人生中得到的教訓,從未辜負貝爾賽爾姆四世的期待。


    這次也不例外。


    “陛下。我有一個提案。”


    “哦哦。朕就等你這句話呢。說來聽聽。”


    “您知道法諾瓦爾伯的公子,一位名叫阿萊斯的少年嗎?”


    “嗯。是將來要成為第四代法諾瓦爾騎士的孩子,名字還是聽說過的。”


    “實際上在這次會議之前,我和那個阿萊斯較量了異常。說來慚愧,連我也輸了一招。”


    “什麽,你嗎!對方還是小孩子吧?!”


    “是的。前途不可估量這個詞簡直就是為那名少年量身打造的啊。不過我也還不想輸給年輕人呢。”


    “這樣啊。能讓你這樣的騎士說到這個份上,看來確實不簡單。”


    “那麽——陛下,您覺得把那名少年任命為公主殿下的隨從如何?就算劍術如何初中,也不能把小孩子送上戰場。但是以他的劍術,一定能從各種惡人手中保護公主殿下。當然,讓一名少年承擔十名騎士的工作也太過分了,不過多少可以減少一些護衛的數量吧。比起被大男人的騎士圍著,公主殿下一定也會覺得和同樣是小孩子的人在一起更輕鬆吧。”


    貝爾賽爾姆四世四世滿意地笑了。


    “好主意,伊紮雷。這樣一來也可以給別人做表率。法諾瓦爾家的兒子確實夠資格做小女的隨從。”


    法諾瓦爾家的忠義聞名全國,連初代國王都曾說:‘若法諾瓦爾渴望王位,便拱手讓於他吧。我王家欠他如許。’任命他們為王族的護衛,也不會有人有異議。


    “那就這麽定了。法諾瓦爾伯那邊由我去說好了。”


    “嗯。幫大忙了,伊紮雷,托你的福又解開了一個心結。”


    “不敢當。我再多說一句,陛下,今後也請您多多提拔阿萊斯,他將來一定會成為支撐這個國家的偉大武者。”


    “知道了。我會記住你的這句話的。”


    5


    這一天,阿萊斯跟著父親去往王城。


    “父親。去王城到底有什麽事?”


    自從出家門以來阿萊斯已經問過好幾次了,但父親的答案每次都一樣。


    “沒什麽,馬上你就知道了。”


    隻是高興地這樣回答他而已。


    不一會兒,兩人進入城內。


    來王城這件事本身並不稀奇,法諾瓦爾家代代都為王室做出了重大貢獻,每年都會在新年慶典等時候得到大約兩次全家應招入城的機會。


    但是這一天阿萊斯被帶去的既不是謁見之間也不是儀式的會場,而是某個人的私人房間。


    父親敲響了門。


    “請問是哪位?”


    一個中年女性的聲音回答。


    “我是法諾瓦爾伯傑拉德,帶犬子前來覲見。”


    “啊,久候大駕了。請進。”


    門打開,剛才聲音的主人、一名中年侍女走出來將兩人請進房間。


    “哎……”


    阿萊斯的心跳無意間加快了。


    因為這件房間裏有一位他見過的少女。那是幾天前在鬥技場的休息室向他搭話的少女。


    ——那時候的孩子為什麽在王城裏……?


    住在王城裏的少女。從中聯想到的人物隻有一位,即,克勞蒂婭公主殿下。


    “喂,阿萊斯,身子再挺直一點。”


    “啊,是。”


    阿萊斯聽從父親的聲音挺起胸。然後跟蹤父親在少女麵前行臣下之禮,不過因為太過緊張同時移動了右手和右腳。


    “這是在那個鬥技場之後第一次見麵呢。”


    幼小而凜然的聲音傳來。


    阿萊斯的身體無意間抖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在鬥技場做過的事情。他對公主殿下做了多麽無禮的事情啊——雖然阿萊斯還是個小孩子,但他立刻就明白了這一點。


    “啊?殿下,難道您在哪裏見過犬子……?”


    “不,不用在意。比起這個,阿萊斯,可以站起來了。”


    “啊,是。”


    不能再做出無禮的事情了。阿萊斯站起身,虛張聲勢似的站得筆直,用無意義的大音量回答。


    看到他這個樣子父親不禁發愁。連剛入伍的新兵甚至借來的貓打的招呼都比他好。


    “法諾瓦爾伯。他現在看起來不怎麽可靠……真的沒問題嗎?”


    克勞蒂婭指著比自己大五歲卻相當不可靠的少年說。


    她潔白纖細的手足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微微的光輝,阿萊斯不禁覺得公主每做一個動作都


    有光之精靈在周圍舞動。


    “回殿下。犬子確實總是做出一些連我這個父親都覺得難為情的事情,不過這樣一來殿下也比較容易親近他吧。別看他這樣,惟獨劍術方麵是可以保證的。”


    “嗯,我就是期待這一點。”


    連自己的父親都說了不少過分的話,不過阿萊斯現在沒空注意到自己被說了壞話。


    因此,聽到父親口中說出下麵這句話的時候,阿萊斯做出了不得了的回答。


    “阿萊斯。從現在起你要侍奉公主殿下。”


    “哎?哎哎哎——————?!”


    即便考慮到他是一位十二歲的少年,這種態度也太不禮貌了。在阿萊斯看來,這命令完全超乎想象、有這種反應也難怪,但年幼的克勞蒂婭則對阿萊斯的態度有別的理解。


    “這種反應算什麽?阿萊斯,你那麽討厭做我的護衛嗎?”


    “不,不是!沒有那種事!”


    阿萊斯感覺站直一動不動,一臉認真地回答。


    克勞蒂婭被他激烈變化的態度逗得笑了起來。宛如盛開的鮮花——看到恰如這種形容的笑臉,阿萊斯不禁紅著臉看呆了。


    “這樣啊,比起那些大男人和你在一起確實比較有趣。那就請你多指教了,阿萊斯。”


    一名少年決心為了一名少女而揮劍,是再過一陣子之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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