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天的演唱會圓滿結束,敬我們的天後一杯!”葉清白站起身來,對著葉晚舉杯。


    葉晚笑眯眯地跟他碰杯,說:“感謝捧場。”


    張與川倒了杯酒,說:“臨時出任務,沒趕上,自罰三杯。”他喝得幹脆。


    葉晚也倒了杯酒,說:“好了,矯情的話,我就不說了。本來這頓飯是為了孟杉的生日辦的,誰知道他和顧以源先回去了。”


    沈渡說:“沒事,我們吃我們的。”


    葉晚聽他的話,乖乖地坐在他的旁邊,眼巴巴地看著他。他受不了這種眼神,含著笑,側過臉,說:“你這麽看著我,很危險的。”


    葉晚連忙轉移目光,又忍不住轉過來,沈渡笑著搖了搖頭。她大膽地在桌下扯住他的手指,晃了晃,說:“你還沒誇我。”


    “你還需要我誇嗎?”沈渡夾了魚,小心地把刺剔掉後才放在她的碗裏,說,“多吃點兒魚,會聰明點兒。”


    葉晚:“我想拒絕!”


    “想都別想!”沈渡抓住她的手,手指在她的掌心撓了撓,癢癢的,她的心也癢癢的。其他人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麽,張與川忽然問沈渡:“是吧?”


    走神的沈渡微怔,好在他的反應快,也不管是什麽,“嗯”了一聲,說:“是的。”


    葉晚好奇:“什麽是什麽?”


    “我們在說張警官和沈老師是怎麽認識的。”盛玉說。


    “怎麽認識的?”


    “四年前,當時有個病人在醫院沒搶救過來,病人家屬把氣撒在醫生身上,持刀闖進醫院,正好碰到一個懷孕的護士。沈渡路過,一腳把病人家屬踢開了。”張與川說,“我看了監控,當時的情況真的是千鈞一發,沈醫生好身手!”


    沈渡漫不經心地笑了笑,說:“條件反射。”


    張與川卻搖了搖頭,說:“你們看不出來吧,這麽冷漠的沈醫生,內心可是有熱血的。當時我把他帶回警局做完筆錄後,覺得特別投緣,送他出去,我問他:‘這件事,你做的是對的,但是醫院那邊肯定會有處分。如果下次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你還會出手嗎?’”


    “然後呢?”


    然後呢?張與川回憶,當時的沈渡站在派出所的門口,長久地注視著門上的警徽,若有所思地說:“會。”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卻讓人陡然生出敬意。


    沈渡聽張與川吹得沒邊了,說:“去,別造謠了。我當時在想:這警察做筆錄真慢,天都黑了。”


    在場的人都沒想到,原來沈渡這麽幽默,不由得笑成一團。葉晚也樂得眯起了眼睛,說:“原來是這樣的,沈醫生真厲害。”


    沈渡挑眉:“你以為呢?”


    葉晚不說話了,給他夾菜,說:“吃菜吃菜,別客氣。”


    酒足飯飽後,張與川喝得有點多,許音袂攙著他說:“我送他回去。”


    葉晚遞過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示意許音袂把握好機會。許音袂瞪了她一眼,扶著張與川走了出去。


    張與川叫囂著還能再喝一打,許音袂沒忍住,一掌拍在了他的頭上。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說:“太狠了,許音袂你太狠了。”


    “我想打你很久了。”


    “想了多久?”


    “從高二你抱著一大摞書砸在我的桌子上,宣布我很榮幸地成為你的同桌開始。”


    “……我這麽渾啊。”張與川靠著女孩溫軟的身子,低低地笑,“打擾了,是我很榮幸做你的同桌。”


    許音袂微怔。她知道張與川說的是醉話,沒放在心上。她打開車門,把張與川塞進車裏,問:“你家住哪兒?”


    有風自車窗口呼呼地吹進來,張與川頓時清醒了不少。他靠在椅背上,側過臉看著許音袂,車燈打在她的側臉上,模模糊糊映出她的輪廓。他借著酒勁,說:“我好久沒這樣看過你了,書呆子。”


    許音袂壓抑住心中的悸動,冷漠地說:“再叫我書呆子,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當時我們坐在一起,也是這樣的距離,這樣的角度,你也是這樣凶巴巴的。其實,我有一件事,高二那年就想做了。”


    許音袂攥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說:“什麽?”


    “親你。”


    張與川的話音剛落,在許音袂還沒來得及反應前,他的唇便貼在了她的唇上。她睜大了眼睛,他的吻如同一陣猛烈而悠長的風,撞碎了她藏於齒間的話。


    隔了一個青春,她才知道,原來她喜歡的那個人,早就喜歡她了。


    那年他們第一次說話,帶著青澀與悸動。


    “我叫張與川,與山歌與川飲的與川,有文化吧?你呢?”


    “你的同桌。”


    “我知道啊,你叫什麽?”


    他才說完,數學課代表就把兩人的卷子發了下來。一個一百四十五分,一個六十分,鮮明的對比。他拿到卷子,也沒心思調侃她了,蹙著眉比對著兩人的卷子,反思他哪裏做錯了。


    許音袂抬起頭,十八歲的張與川眉目清朗,皺著眉頭,一臉嚴肅。她第一次離他這麽近,臉不由得紅了。


    “下次我一定超過你。”張與川放下卷子,抬起頭,見她的臉色,“咦”了一聲,“我考的分那麽少,應該我羞愧,你臉紅什麽?”


    ——你臉紅什麽?


    ——傻,我喜歡你啊。


    ——從那之後,我寫的詞,裏麵的風花雪月都是你。你是我得償所願的明月;是讓我安然入睡的微風;是冬日懸崖邊觸手可及的花;是潔白柔軟的春日薄雪,是你,是你,都是你。


    02


    和大家分開後,葉晚提議去看星星,說公司就在附近,在頂樓觀景的效果特別好。沈渡“嗯”了一聲,跟著她一起到了頂樓天台。


    葉晚熟門熟路地找了個地方坐下來,雙手撐著地,仰起頭,說:“沈渡,你看!”


    沈渡坐在她的身邊,也抬起頭。天氣挺好,萬裏無雲,一顆一顆的星星在他的眼中閃爍。她小聲地唱:“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身邊坐著沈先生,好像……好像……”


    沈渡失笑,說:“怎麽不繼續編了?”


    “編不下去了!”葉晚攤攤手,“作詞什麽的,都是許音袂的活,她現在去跟男神約會了。”


    “男神?”


    “你還不知道吧?”


    葉晚立刻跟沈渡說起許音袂和張與川的事情,他“哦”了一聲。他倒是聽張與川說過,但是沒想到張與川那個年少時的初戀就是許音袂。葉晚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高中的時候有沒有喜歡過別人?他們都說你沒喜歡過,但是我不信!”


    不信?


    沈渡看了她一眼,突然生出逗一逗她的心思。他沉吟了一下,然後說:“怎麽可能沒有?”


    葉晚本想聽他說“當然沒有”,誰知道他不走尋常路。她訝異地“嗯”了一聲,這個“嗯”轉了好幾個音。她保持平靜:“你說。”


    “是跟我一起長大的女孩。我對她隻是有那麽一點兒喜歡,後來她出國了,我們的感情也就淡了。”


    葉晚“哦”了一聲,悶悶地說:“肯定很好吧?”


    “嗯?”


    “能被你喜歡的女孩,肯定特別特別好。”


    “你這是在誇你自己嗎?”


    葉晚對他翻了個白眼,站了起來,說:“我不看星星了,走了。”


    沈渡沒起身,扯住她的手,問:“你吃醋了?”


    “我怎麽可能吃醋?我當然沒吃醋!我是這樣的人嗎?”葉晚微微笑著,說,“走啦!”


    沈渡的後背涼颼颼的,問:“去哪兒?跟我回家嗎?”


    “我要回公司練習新歌,你自己在這看星星吧。”


    她說完,不管沈渡,便往樓下走去。她走得不快,一直等著沈渡追上來,可是他沒有。


    公司裏還有人在上夜班,看到她來,十分驚訝。她要了錄音室的鑰匙,然後打開門走了進去,一首歌一首歌地唱。其實她也沒有那麽生氣,畢竟不是所有人像她那樣,青春裏都在趕通告。沈渡有過喜歡的人,很正常。


    可是……


    她和沈渡在一起一段時間了,最親密的關係也發生過,卻從來沒聽他說過喜歡她。


    她望著窗外的景色發呆,越想越委屈,眼眶不由得紅了起來。


    “砰砰砰。”身後傳來敲玻璃的聲音,她怔了一下,回過頭,抹了抹眼淚,才看清外麵是沈渡。


    他站在隔音玻璃外,手叩著玻璃。他的手很漂亮,骨節分明,手指細長而白皙。他看見她流淚,心裏不由得一慌,埋怨自己不該開這樣的玩笑。


    沈渡在心裏嘲諷自己,竟然會這麽沒有安全感,想用這種方法證明葉晚是愛他的。


    他明明知道,葉晚很愛他,比他愛她要早,他卻這樣試探她。試探後,他又忍不住在心裏生出欣喜,她是多麽在乎他。


    他真的變了。


    戀愛讓他衝昏了頭腦,讓他變得幼稚,讓他不像自己。


    葉晚見是他,別過了臉,不肯看他,眼角的餘光卻一直往他那邊瞟。


    他再次叩了叩玻璃,掏出手機,示意她接電話。


    她打開手機,按了接聽鍵。


    “喂?”她開口,帶著濃濃的哭腔。


    他微歎:“你哭什麽?”


    她不答反問:“你來幹什麽?”


    “我來找我的女朋友。”他注視著她,眉眼幹淨,仿佛藏著天上的星光,他輕聲說,“都怪我,想看你吃醋的樣子,卻沒想到我們小飯團會這麽傷心。”


    她微怔:“你……”


    “是啊,我,沈渡,居然這麽沒有安全感,需要用惹你生氣來刷存在感,是不是……”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是不是太幼稚了?”


    她隔著玻璃看著他,他的聲音平緩,她卻在裏麵聽出了幾分委屈,讓她的心頓時軟了下去。


    他笑了笑,說:“聽我解釋嗎?”


    她的氣早就消了一半,小聲說:“可以不聽嗎?”


    “嗯?”


    “既然你是故意惹我生氣,那些都不重要了。你先考慮一下,回去是跪搓衣板,還是跪遙控器吧!”


    他低聲笑道:“跪方便麵都沒關係,隻要跪完讓我上床睡覺就行。”


    她的臉一紅,瞪著他。他溫和地看著她,聲音隔著厚重的玻璃,穿過無線,傳到她的耳邊。


    “晚晚。”


    “嗯?”


    “我喜歡你。從小到大,我隻喜歡過你,而且要一直喜歡下去。等我變成老頭子了,也要喜歡你。”


    她又哭又笑,說:“那我變成老太太了,都不好看了。”


    “好看,你最好看。”他笑了笑,將另一隻手抬起來,晃了晃剛剛跑去買的東西,問她,“吃嗎?”


    “……吃。”


    他的眉梢微動,麵上浮現出笑意。他輕聲說:“我發誓,以後除了在床上,我再也不會在其他地方把你弄哭了。”


    後來,事實證明,沈渡是個騙子,因為還有沙發、餐桌、浴室和書房。


    03


    自a市演唱會後,葉晚便開始在各個城市開演唱會,一路南下。這可愁壞了不少粉絲。有粉絲擔憂,我們晚晚剛談戀愛就這麽忙,兩人哪有時間約會哦,會不會分手?


    粉絲們就這個問題展開了激烈討論。葉晚接受采訪的時候也不止一次回答了這個問題。更有甚者,跑到醫院去看沈渡。好在沈渡整日在手術室裏,一般人進不來,這才免了騷擾。


    “我剛剛接受訪談時又回答了這個問題!”葉晚一邊開車一邊跟沈渡打電話,說,“問我們相聚的時間多不多,會不會影響感情?”


    沈渡正在學校裏備課,笑問:“會嗎?”


    “當然不會啦。”葉晚將車子拐了個彎,說,“不然你以後上哪裏找我這樣黏人的女朋友?”


    “嗯?”沈渡翻了一頁書,重複她的話,“黏人?”


    葉晚笑眯眯地說:“是的,黏人。我打算給你一個驚喜,你猜猜是什麽?猜對了有禮物。”


    她說完就掛了電話。


    沈渡無奈地看了看手機,搖了搖頭,他還有十分鍾上課。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資料,往教室裏走去。教室裏早就坐滿了人,他掃了一眼,目光在最後一排定格。


    這個小飯團,她的驚喜還用猜嗎?她又來蹭課了,而且……沈渡收回目光,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笑。


    ——而且,還沒開始上課,她就睡著了。


    葉晚連續二十個小時沒有睡覺,是真的累了。這熟悉的環境,這熟悉的講課聲,讓她在沈渡的兩節課上睡得死死的。等她醒過來的時候,講台上已經是另一個老師了。


    葉晚尷尬地擦了擦口水,小心翼翼地往旁邊挪了挪,問旁邊的學生:“嗨,同學。”


    該同學正在認真聽課,忽然聽到她的聲音,覺得有點兒耳熟,定睛一看,“啊”了一聲,說:“葉……葉……”


    “噓!”葉晚忙豎起食指放在唇邊,說,“你別叫。沈老師上過課了嗎?”


    該同學點點頭,低聲說:“你睡了兩節課。”


    太尷尬了。


    葉晚深覺沒麵子,本來想給沈渡一個驚喜,結果自己一睡就睡了兩節課。她咳了咳,說:“都怪他講課太催眠了。”


    “最後一排的那個同學。”老師聽到這邊的動靜,說,“穿裙子戴口罩的那個,站起來。”


    葉晚指了指自己,得到老師肯定的答案後,一臉無辜地站起來。


    完了,這下又要丟人了。


    “你來說一說,如何控製傳染病的流行。”


    咦?這個問題她似乎會……


    葉晚顫顫巍巍地開口:“大概是……多吃點兒藥?”


    她這話一出口,明顯感覺到老師的鼻子都被她氣歪了,教室裏響起了一陣哄笑聲。老師恨鐵不成鋼地問:“你是哪個班的?這是基礎,你都……”


    “吳老師!”


    門口忽然出現一個氣喘籲籲的人,打斷了吳老師的話。


    葉晚眼前一亮,往門口看去。


    沈渡扶著門站著,似乎是跑來的,劉海浸著些細汗,襯得臉龐越發白淨。教室裏的同學頓時竊竊私語。


    一個女生說:“哇,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沈老師。”


    “沈老師一直都是冷靜的。問題是,為什麽這樣的沈老師顯得更帥了!”


    “太禁欲了,美色誤人啊!”


    葉晚和沈渡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她委屈巴巴地看著他。他忍住笑,一臉嚴肅地看著她。她忙移開目光,往旁邊瞟。


    吳老師一臉奇怪地看著沈渡,問:“沈老師,怎麽了?”


    “哦。”沈渡走進來,說,“沒什麽事兒。對不起,吳老師,這個……”他隨手指了指葉晚,說,“這個是我的學生,我帶回去教。”


    他說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明顯咬著牙。他見葉晚還站在原地,眉頭一皺,故意冷聲道:“還不快下來!”


    葉晚連忙離開座位,灰溜溜地往下走。階梯忽高忽低,走到他的麵前時,她還晃晃悠悠的。


    吳老師說:“沈老師的學生個個是學霸級別的,這個可不像。”


    沈渡笑了笑,說:“這個天分不好,得慢慢教。”


    “好好教。”吳老師說。


    沈渡禮貌地道了謝,便走了出去,葉晚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等離教室遠了,她小聲地狡辯:“我本來就不是學這個專業的,當然不會答這個專業的問題,他有本事問問我古代十大名曲啊。”


    “你還懂這個?”


    “當然!我會的可多了。這麽多年來,我學習使用古箏、吉他、鋼琴、風琴等樂器,連二胡我都會拉。”


    沈渡停下腳步,現在是上課時間,校園裏很安靜。他看著她,說:“你這麽厲害?”


    葉晚“嗯”了一聲,一臉嚴肅地說:“我做到這一步,就是想唱什麽就唱什麽,想出什麽唱片就出什麽唱片。”


    沈渡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說:“是是是,我媳婦兒想唱什麽就唱什麽。”


    他這般寵溺她,讓她驚喜得眼睛亮了又亮。她跑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說:“這個稱呼真好聽,又土又好聽。”


    “土?”


    葉晚隨意地點頭,忽略掉沈渡口氣中的威脅之意。沈渡哼了一聲,說:“看來我這個老師真的要好好教教你了。”


    葉晚這才發現兩人走著走著已經到了辦公樓,他反手扯住她的手腕,一把推開麵前的門,又轉瞬關上,她連連後退了幾步,後麵是桌子。他靠近她,胳膊撐在辦公桌上,把她圈在了狹小的空間裏。


    葉晚壯起膽子:“你……我剛剛看見隔壁還有……唔……”


    她剩下的話被沈渡堵在了唇間,被他的唇舌攪碎,含含糊糊,讓人聽不清楚。他的唇反複地在她的唇上輾轉,讓她沒有喘息的空間。轉瞬,他的手摟住她的腰,往上一抱,把她放在了桌子上。她摟著他的脖子,回應著他的吻。


    他的吻順著脖子一路向下,氣息落在她的皮膚上,癢癢的。她笑著想躲開,又慌忙壓住笑聲,低聲說:“原來這就是沈老師說的教。”


    他的手在她的背上輕輕滑過,衣服被撩起半截,肌膚在他的手下燃燒。他微微一笑,說:“調教也是教。”


    葉晚笑著往他的懷裏躲,他抱著她,揉了揉她的頭發,聞著她身上的馨香,想念撲麵而來。他啞聲開口:“我們……”


    “砰砰砰。”敲門聲驟響,沈渡的話猛地咽了下去。他側過臉看著門,門鎖得很嚴。


    門口有人問:“沈老師在嗎?”


    葉晚嚇了一跳,作勢就要從沈渡的懷裏出來,沈渡卻用力按住了她的手。她無聲地問:“是誰?”


    沈渡小聲說:“隔壁辦公室的。”


    “我就說聲音太大了吧!”葉晚瞪了他一眼。


    沈渡捏了捏她的鼻子,外麵的人沒聽到裏麵有動靜,嘀咕一句“明明聽到聲音的”就走遠了。她鬆了一口氣,頭抵著他的胸口,說:“沈渡,我這個月好累。”


    沈渡心疼地拍了拍她,說:“等你開完演唱會,休息一段時間,我們去旅行。你想去哪兒?”


    “去哪兒呢?”葉晚思考了一會兒,說,“去哪兒都可以,我可以不帶腦子嗎?”


    “嗯?”


    “全由你指揮,我帶著你,你帶著智慧。”


    “你當然可以不帶,反正你也沒有多少。”


    “你再說一遍!”小飯團發威,抬手就要打沈渡,沈渡沒有動,她沒狠下心,拳頭軟綿綿地落在他的頭上,胡亂地揉了一番他的頭發。


    沈渡笑了,任由她胡鬧。她鬧得累了,又倒在他的懷裏。他輕聲說:“晚晚,帶我回家吧。”


    “回家?”


    “嗯。”沈渡說,“不帶我回家見家長嗎?”


    葉晚小聲說:“太早了吧?”


    “你可是早就見過我的家長了。”他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處,說,“你不把我帶回家,我總覺自己沒有經過官方認證。”


    葉晚失笑,過了一會兒,說,“好,讓你親眼看看,我爸是多麽凶神惡煞。”


    04


    讓葉晚沒有想到的是,她的爸爸居然沒有凶神惡煞,反而很和藹地把他們接進了家裏。十五歲被爸爸摔唱片的陰影還在,她跟在沈渡的旁邊,好像進的不是她的家。


    葉父和沈渡倒是相談甚歡,葉晚就像外人一般,坐在旁邊聽著。沈渡不為難她。


    葉父說:“我聽她舅舅提過你,青年才俊,挺好挺好。”


    青年才俊。


    葉晚聽到這個形容詞,忍不住笑了,見沈渡遞過來一個威脅的眼神,忙憋住笑。


    葉父也看到她笑了,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葉晚頓時把笑容收起來,站了起來,硬邦邦地開口:“我去看看媽媽。”


    葉晚往樓上走去。家裏還是老樣子,兩層樓,木質的樓梯“咯吱咯吱”地響個不停。她走得很輕,一階一階地走。


    沈渡坐在沙發上目送著她,她太瘦太小了,還像個孩子。


    “她小時候喜歡這個樓梯,常在上麵蹦來蹦去。有一次,她把腿摔破了,我就拍著樓梯,罵樓梯壞,她不幹了,抱著樓梯,說是她不小心,不關樓梯的事。”葉父想起當時的葉晚,不由得笑了。


    沈渡緩慢地收回目光,說:“您很關心葉晚。”


    葉父一怔,隨後苦笑著搖了搖頭。


    葉晚走在樓梯上,忽然想到上小學的時候,她跟爸爸埋怨,家裏的樓梯太破了,換一個好了。爸爸堅決反對,還問她,她不是最喜歡這個樓梯了嗎?


    她喜歡這個樓梯嗎?


    不,她喜歡的是從樓梯上歡快地跑下來的媽媽,媽媽的高跟鞋踩在樓梯上,好像是音符在跳躍。她執意想換,爸爸坐在樓梯上,說:“不可能的,以後這個家什麽都不會變,永遠保持你媽媽在世時的樣子。”


    葉晚上了樓,打開媽媽房間的門,照片上的媽媽還是二十四五歲的模樣,笑眼彎彎,溫柔地看著她。她的鼻子一酸,忍不住喊了一聲:“媽。”


    “媽媽,我好久沒來看過你了,但這不代表我不想你。”她垂著眼,說,“我好想你……”


    葉晚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桌上擺著很多東西,她走近才發現是成堆的報紙。她連忙擦了擦眼淚,把報紙都拿了起來。每張報紙都隻留下了與她有關的新聞,報紙下還壓著幾張唱片。


    是她出道以來所有的唱片。


    葉晚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掃了一眼這個房間,腳旁邊的盆裏還留著燃燒過的痕跡,有一角沒有燒幹淨。她拿起來,發現是爸爸寫給媽媽的信,上麵隱隱約約還能看見幾個字:我們晚晚現在真的很厲害。


    真的很厲害。


    她什麽時候聽爸爸說過這樣的話?


    她跌坐在地上,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她曾經以為爸爸是不愛她的,他熱愛音樂,熱愛媽媽,卻獨獨對她苛刻。她和爸爸太相像,都是不肯服輸的性子,所以這麽多年來,才很少聯係。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他一直在無言地愛著她,離她遠遠的,卻從未離開。


    等她哭夠了,沈渡才輕輕推門走進來。他蹲在她的麵前,將她攬在懷裏,輕輕拍了拍,說:“好啦。”


    她抽噎著,說:“沈渡……沈渡……”


    “我在這兒。”沈渡將她抱得更緊了。她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半晌後才緩過神來。她輕輕推開他,擦了擦眼淚。他也站起來,給葉母上了炷香。


    葉晚悶悶地說:“我媽比我好看吧?當時我媽可出名了,隻是現在大家都不記得她了。”


    沈渡沉默了一會兒後,說:“你記得,伯父記得,這才是伯母的家。”


    葉晚笑了笑,然後說:“那你呢?”


    他牽住她的手,說:“我也會記得,因為我們會變成一家人。”


    沈渡伸出手,擦了擦她臉上的眼淚,說:“留在這兒吃飯嗎?”


    葉晚搖了搖頭,說:“我想回家。”


    “好,回家。”


    沈渡把車子停在路旁,葉晚注視著前麵的紅綠燈,紅燈亮著,一閃一閃的,在倒計時,車裏沉默著。沈渡伸出手,把她的手攥在手心,放在唇邊親了親,無言地安慰著她。


    葉晚眸光閃爍,忽然說:“沈渡,我們回去吧?”


    沈渡似乎就在等她說這句話。他點頭,綠燈亮起,他踩了油門,掉轉車頭往來時的路開去。


    車子飛馳而過,最後停在了她剛剛離開的巷口。


    巷子很深,她坐在車裏,看著那扇門。門口坐著個人,抱著把尤克裏裏彈著,他唱的是她的那首《此心灼灼》,那個年代特有的聲音在空氣中緩緩流淌。隔壁有人出來扔垃圾,喊道:“老葉,又唱你家姑娘的歌兒呢!”


    “好聽就多唱兩遍。”葉父抬起頭,笑了笑。


    葉晚突然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爸爸老了很多,頭發白了,皺紋漸漸爬上了他的臉頰。這些變化似乎在一夜之間發生,她根本沒有參與,直接就看到了結果。她哽咽著,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沒有哭出來。


    鄰居又說:“《似明月而來》也好聽,多唱唱。”


    葉父說:“行。”


    他再起調,就是《似明月而來》這首歌了。


    “去吧。”沈渡拍了拍她的手。


    葉晚看了沈渡一眼,點了點頭。她走下車,沿著石板路慢慢地走到了葉父的麵前,坐在了他的身邊。他微怔,抬起了頭:“晚晚?”


    她抱著膝蓋,把頭放在膝蓋上,閉上眼睛,說:“好聽,我想聽。”


    她乖巧卻任性的樣子,好像五六歲的時候,吵吵鬧鬧,在爸爸的鋼琴上亂彈,最後被趕下去,捏著手指頭,眼淚汪汪地說:“爸爸,我想聽你唱歌。”


    於是,媽媽彈琴,爸爸唱歌。


    葉晚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有年輕的爸爸媽媽,還有小少年沈渡,他穿著小小的白大褂,和她一起坐在家門口的台階上,分享著同一杯草莓冰淇淋。


    夢裏很好,醒來也很好。


    05


    葉晚全國巡回演唱會的最後一場在a市舉行。時值立夏,天氣越來越熱,場上的氣氛越來越熱烈,巨大的宣傳海報張貼在每個顯眼的地方。


    葉晚演唱會最終場——似明月而來。


    重磅神秘嘉賓加盟。五月五日,a市體育館,等你來聽!


    這一天,體育館從早上開始便擠滿了人,公司派了保安維持秩序。葉晚接到周南明的電話,說派人來接她的時候,她正趴在沈渡的辦公桌上,看他寫術前訪視記錄。她掛斷電話,還是不想起來。


    沈渡頭也不抬,說:“還不去?”


    “去,馬上就去。”


    她雖然嘴上說著要去,但是身體一動也不動,手還時不時地戳一戳沈渡手中的筆。沈渡耐心好,任她怎麽調皮都能寫下去。


    她哼哼唧唧地道:“你真的不去了?”


    沈渡抬起頭,捏了捏她的臉,說:“我晚上有台手術,結束得早,就過去。”


    葉晚玩著筆,說:“你還是別來了,那麽累,早點兒睡吧。”


    “生氣了?”


    “嗯!”葉晚不懂事地點點頭,說,“你快想好怎麽補償我。”


    沈渡想了一會兒,然後伸出手,解開了襯衫最上麵的兩顆扣子,手搭在椅子上,微微抬頭,說:“你說吧,怎麽補償?”


    “就這麽補償好啦。”葉晚起身,坐在他的腿上,故意摸了摸他的臉,“今晚等我。”


    沈渡忍住笑,問:“不怕我累著了?”


    “是你自己說的!”


    “我說什麽了?”


    “你說要多多鍛煉的。”


    “好,多多鍛煉。”


    沈渡說著,手開始往她的衣服裏伸去,趁她不注意,往她的包裏塞了一封信。她沒察覺到,隻覺得他的手太過灼熱,連忙跳下去,生怕鍛煉得忘了時間,喊了一聲:“我先走了!”


    沈渡看著她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他起身走到窗邊,往下看去,正好看到她跑了出來,東張西望了一會兒,似乎確定了哪裏是大門後,才邁開腳步。


    他就這麽看著她,目光溫柔,像蘊了天上的陽光般。


    記得那時候,她參加了一個讀信的節目,埋怨他不給她寫情書。他昨晚下了手術台後,就著月光給她寫了一封。


    晚晚,見字如麵。


    當晚的演唱會圓滿結束,葉晚退場後,接受記者的采訪。被問及男朋友有沒有到場時,她微微歎氣。記者立刻支起耳朵,有八卦!


    葉晚歎氣,說:“現在的醫生啊,忙得連看女朋友演唱會的時間都沒有,我一會兒還要去接他下班。”


    記者:“……”


    這是秀恩愛吧?


    是吧?


    葉晚偷笑,說了“謝謝”後便離開了。後台的工作人員還在忙碌著,她一個個道謝後,才走了出去。今晚下了點兒小雨,下了一會兒就停了。她靠在牆上,看著半隱在雲中的月亮。


    半晌後,她從口袋裏摸出沈渡給她寫的信。信紙是從寫處方的本子上撕下來的,是鋼筆字,遒勁有力。他在最後一頁寫道:


    “晚晚,你說你是我的小太陽。是的,你是太陽。


    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了解她,也要了解太陽。


    我的心上人。


    我的小飯團。


    我的葉晚。


    我們不看星星、不看月亮,它們都太朦朧、太遠了。我們看太陽,它熾烈、明媚、暖和,不拐彎抹角。


    我愛你。”


    葉晚心道:我也愛你。


    06


    葉晚到醫院時,沈渡的手術還沒有結束,護士醫生們把她團團圍住,要她簽名。她耐心地一個個地簽名。


    這時,有腳步聲由遠及近,房間內頓時安靜下來。


    葉晚怔了怔,然後抬起頭,穿過人群看過去。她的沈先生半倚在門上,有微風吹來,白大褂被吹起一角,見她的目光投過來,他的溫柔自眼底溢出,傳至嘴邊。他含笑開口:“沈醫生的家屬來啦?”


    葉晚露齒一笑,眼睛彎起來,小小的虎牙露出來,可愛而得意:“來啦。”


    我來了很久,等了你很久。


    總之,我們都來了。


    真好。


    (全文完)


    番外一 想要回到每個場景,撥慢每塊表的時間


    五年前,立夏,a市第一人民醫院。


    “沈醫生來看病人?”


    沈渡剛剛出電梯,有認識他的護士跟他打招呼,他“嗯”了一聲。


    護士翻了翻記錄本,說:“105的病人才睡著,沈醫生可能要等一會兒了。”


    病房的走廊外,不少人急急忙忙地走進走出。沈渡抬眼看了看手表,病人還沒醒。他把本子收起來,走到走廊的盡頭。這裏是單人病房,人相對少一點兒。


    沈渡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摸了摸口袋裏的煙盒,又鬆開手。他捏了捏眉心,眉眼間帶著疲憊。江茗老師的話仿佛還在他耳邊回響:“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偶爾也要休息。做完這次術後訪問,你就下班吧。”似乎怕他下班也不休息,江茗老師又補充了一句,“你回去之後,不準看書,也不準寫論文。”


    等他答應下來,江老師才讓他走。


    “那舅舅先回家一趟,你好好休息。”身邊病房的門被人從裏麵打開,一個男人走了出來。裏麵傳來模模糊糊應答的聲音。男人看到沈渡,笑了笑,笑得十分勉強,一看就是心事重重。


    沈渡記得,這個男人的未婚妻發生車禍,已經動了三次手術,到現在也沒有醒過來。沈渡不由得攥了攥手中的記錄本。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正要抬步,病房裏忽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沈渡眉頭一皺,腳步在原地打了個轉,又回過頭,怔怔地看著麵前的門。


    門沒有關緊,露出一點點縫隙。


    現在的女孩子都這麽愛哭嗎?他走上前,把手放在門把上,想關上門,不知怎麽回事,他被裏麵的哭聲弄得心煩意亂。他幹脆打開門,屋裏沒開燈,厚重的窗簾拉上,外麵的光一點兒也滲不進來。


    他剛一進去,裏麵的哭聲頓時止住,房間裏安靜了下來。不知道從哪裏吹來一陣風,門被重重地關上了。病床上的人嚇了一跳,睜著淚眼看了他一會兒後,才怯怯地開口:“你是……醫生嗎?”


    沈渡“嗯”了一聲,這是實話。


    女孩揉了揉鼻子,忍住哭聲:“我還沒到換藥的時間吧?”


    沈渡:“……”


    “哦,我知道了。”女孩抽噎著,“醫生是因為看我哭得太慘了,才進來的。我也想控製住的,但是我控製不住,就想哭。”


    沈渡直直地站在原地,聽著女孩絮叨個不停。


    “醫生,我覺得好害怕,以後的路,我就要一個人走了。我沒有一個人走過路,我不知道該去哪裏。”


    “一個人的路太難走了,不是嗎?為什麽都要走,走來走去,都不願意留在我的身邊?”


    她委屈著。昏暗中,他看到她抱著膝蓋,縮在床頭,頭發淩亂,看不清麵容,聲音卻極好聽。她絮叨了半天,抹了抹眼淚,說:“醫生,你是啞巴嗎?”


    她明明委屈得不行,關注點卻還會跑偏。


    沈渡有些哭笑不得,張了張口,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想哭就哭,挺好的。”


    “啊?”


    “你會遇到跟你一起走的人。”


    “真的嗎?”


    “嗯。”


    “沈醫生……”外麵突然傳來護士的喊聲,他要看的病人應該醒了。


    他說:“我先走了。”說完,他便打開門走了出去。走廊上的燈光隱隱映出他的背影,轉瞬,他就消失在門外。


    小小的飯團坐在床上,怔怔地看著他一閃而過的背影,連他的臉都沒有看清楚。


    她想:現在的醫生都這麽溫柔嗎?


    第二天,沈渡回到麻醉科的時候,幾個年輕點兒的醫生圍在一起,不知道在討論什麽,見他來了,問他:“沈醫生看到葉晚了嗎?她早上出院了,咱們醫院來了好多記者!”


    見沈渡微微皺著眉,他們把報紙遞過來。沈渡打開報紙,上麵的頭條——歌手葉晚慘遭車禍!


    歌手?


    他很少聽流行歌,娛樂圈的人更是不認識。過了一會兒,他轉移了目光,說:“今天第一台手術在哪裏?”


    大家靜默了一會兒,都歎氣,說:“沈醫生,你別這麽拚啊,偶爾也看看女人好嗎!”


    “就是就是,你看葉晚長得多好看。如果這輩子娶不到葉晚,人生還有什麽意義?”


    沈渡見他們還在哀歎,幹脆不理了,換了衣服就往手術室走去。


    有同事看著他的背影,說:“他平時都這麽禁欲嗎?”


    “是的,你知道我們學校有多少人追他嗎?”


    “不為所動?”


    “一心隻讀聖賢書。”


    “嘖嘖,我真擔心他的婚姻大事。”


    “你還是擔心自己吧。”


    “哦……”


    五年後,當眾人收到沈渡和葉晚的結婚請柬時,紛紛沉默了。


    沈渡微笑:“當時是誰說,這輩子娶不到葉晚,人生沒有意義來著?”


    眾人:“……”


    葉晚從門口探出頭,問:“你們在聊什麽?”


    眾人立刻鬆了一口氣。


    沈渡走到門口,寵溺一笑:“請柬發完了?”


    葉晚點點頭,眼睛笑得彎起來。她說:“我想去那個病房看看。”她一邊走一邊埋怨他,“沈渡啊沈渡,當時你怎麽沒把我認出來呢?”


    沈渡失笑:“我認不出來,不認識你。”


    葉晚哼了一聲,又攥住了他的手,小聲說:“不過還好。”


    “嗯?”


    “還好我們又遇見了。”


    原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


    那一年錯過的沈先生,上帝把他又還給了她。


    沈渡反手將她的手扯入掌心,說:“那就一起走吧。”


    既然一個人的路太難走,那就兩個人一起走。


    番外二 突然好想你,你會在哪裏


    01


    “我數過,鴿子每分鍾會咕咕叫六十聲。”


    後來,周南明對葉晚說,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句話。


    葉晚嘲笑他:“誰會這麽無聊!”


    周南明也笑,認真地說:“我真數過。”


    “不可能。”葉晚睜著一雙大眼睛,擺明了不信,“你那麽忙。”


    是啊,他忙。


    在沒遇到她之前,他特別忙。在遇到她之後,隻要不跟她在一起,他就覺得特別無聊。


    他數過她家天空上的星星和雲朵,數過她公寓裏的一扇扇的窗戶,數過路旁開了十一朵半的海棠。有一天,他甚至數了來往的車子,尾號是七的有八輛。


    02


    “當紅歌手葉晚素顏照曝光,麵容憔悴,疑似受打擊!”


    “經紀人嶽啟突然辭職,葉晚缺席各項通告!”


    “當紅歌手葉晚公關沉寂,半個娛樂圈拒絕回應相關話題。”


    周南明第一次見到葉晚,是在嶽啟出國後。葉晚太過依賴嶽啟,嶽啟走後,她不知所措,幹脆推掉一切通告,把自己關在家裏。周南明去找她的那天,正好是半個月後。


    彼時,周南明拿著一瓶法國紅酒,踩著滿地的報紙,站在她家的門口。白色的大門緊閉,裏麵像一潭死水,仿佛他踏進一步都會驚擾。他靜靜地站著,隱隱能聽到裏麵傳來音樂聲,哀婉纏綿,像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曲調。


    半晌後,他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插進孔裏,轉動,門應聲而開。


    房間裏沒有開燈,窗簾緊緊合著,淩亂得不成樣子。他一眼就看到了葉晚,她倒在地板上,穿著白色t恤,胸前繡著一隻可愛小巧的貓兒,藍色的短褲讓她露出修長細白的腿。她眯著眼唱著歌,四周幾株花東倒西歪。


    是海棠。


    她好像絲毫不在意有人進來了,隻一心沉浸在音樂裏。留聲機又換了首歌,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浮雲散》。


    “浮雲散,明月照人來……”


    周南明大步走過去,一邊走一邊打開紅酒,對準留聲機,把紅酒倒了個幹幹淨淨。留聲機發出“吱吱”的聲音後,徹底沒音了。房間裏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葉晚怔了一下,睜開眼,坐了起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留聲機,就在他以為她要發火的時候,她突然小聲說:“好浪費啊。”


    也不知道她是在可惜紅酒,還是在可惜留聲機。


    周南明失笑,走過去,在她麵前蹲了下來,說:“我是周南明。”


    葉晚晃了晃頭,眼眶因為熬夜紅紅的,像一隻小兔子,機靈是機靈,眼神又有幾分呆滯。她喃喃道:“是那個傳說中凶神惡煞的周老板嗎?”


    眼前的周南明穿著白襯衫、西裝褲,眉眼溫潤清晰。他蹲在那裏,平易近人,和她腦海裏的那個老板不同。好似浮雲散去,他踏月而來,一點兒也不凶神惡煞。


    他甚至很好看。


    周南明笑了,點頭:“是我。”


    輕飄飄的兩個字落在空氣裏,葉晚卻像被點了哭穴一般,“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要把所有的委屈發泄出來。他則手足無措地蹲在那裏,目光落在房間的某一處,半晌後才拍了拍她的背,哄她:“好了,別哭了。”


    他最不擅長說軟話,哄人的語氣硬邦邦的。


    那次,是他生平第一次軟下聲來同一個人說話。他隻覺得,她那麽瘦小,倒在他的懷裏,比照片裏的更真切,也更讓他喜歡。


    那是一個夏日,是他喜歡她的第二個年頭。他把國外的事業放下,遠渡重洋,為她而來。


    03


    來之前,周南明曾去醫院探望林眠,她還昏睡著,嶽啟捧著一本書看著。他走近,看見嶽啟看的是國內的娛樂周刊,頭條與葉晚有關。


    “既然你那麽擔心她,為什麽不回去?”


    嶽啟翻了一頁,說:“我跟晚晚說了,我一步也不想離開眠眠。更何況,你去我放心。”嶽啟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給周南明,“對了,這是她喜歡的和她討厭的。我們晚晚……”


    葉晚的絮叨性子似乎是從嶽啟這裏傳過去的,嶽啟一絮叨起來就沒完沒了。周南明坐在嶽啟的對麵,身子往後靠了靠,目光落在那張紙上,卻沒有接:“我不會像你一樣慣著她的。她十九歲了,該自己去承擔了。”


    嶽啟的話戛然而止,他悻悻地收回了手,點頭:“也是,她該長大了。”他頓了一下,又忍不住說,“你真的不會慣著她嗎?你那麽喜歡她。”


    周南明繃著一張臉。


    他真的不會慣著她嗎?


    她喜歡吃飯團,討厭喝粥,喜歡吃火鍋,討厭吃蘑菇,對滿天星的喜歡勝過玫瑰,喜歡曬太陽,喜歡走在大街上。


    還有更多的喜歡和討厭,他都記得。


    04


    周南明全麵接手了葉晚的工作。他蓄謀已久,一步步走來,自然堅定。


    在回國之前,許音袂被他從網上挖出來,作為葉晚的專人詞作。回國當天,他召開新聞發布會,葉晚並沒有被強製出席,他代表葉晚宣布下一步的計劃。次日,葉晚出席某私人慈善晚會,晚會沒有記者,但仍有照片流出。葉晚身著黑色晚禮服,側著臉,笑靨如花。


    在慈善晚會開始前,周南明親自給葉晚送去禮服,說:“不管你現在怎麽樣,在晚會上,你必須笑。”


    葉晚信任他,一晚上都在笑,笑得臉頰疼了。在送她回家的路上,他問她:“還想哭嗎?”


    葉晚搖搖頭:“笑多了,不想哭了。”


    他笑,心卻像被針紮一樣疼,說出的話也殘酷至極:“你不能倒下,你如果不選擇站起來,誰都幫不了你。”


    之後,輿論漸漸變成了“葉晚一夜成長,歌後重新歸來”。


    “新專輯蓄勢待發,十一年了,‘天後’二字,葉晚當之無愧!”


    而在各種通告接踵而來的時候,周南明卻全部推掉,悄悄帶葉晚去了土耳其。葉晚許久沒有度過假了,拎著涼鞋,光著腳走在大街上,開心地大叫:“沒有記者,沒有攝像頭,沒有照相機,真美好!”


    周南明把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慢悠悠地跟在她的後麵。她的眼珠子一轉,突然起了小心思。她折回去,一把扯開周南明的手,往他的口袋裏伸去:“你天天都把手插在口袋裏裝酷,是不是口袋裏藏著什麽?”


    周南明雖然被她嚇了一跳,但總歸沒躲開,任憑她“搜身”。她從他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個打火機,了然地“哦”了一聲:“你是想趁我不注意,偷偷地抽煙,是不是?”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偷偷地抽煙,帶上我。”


    於是兩人便席地坐在路邊,周南明口袋裏隻有一根煙,他點燃,抽了一口,吐著煙圈,問:“你抽過嗎?”


    “抽過一次,聽說對身體不好就不抽了。”


    “那現在怎麽想抽了?”


    “偶爾一次嘛。”她作勢要去奪他手中的煙。


    他笑著躲開:“你怎麽跟土匪似的?不準動!”


    葉晚頓時不動了,用那雙大眼睛譴責他。他拿著煙,放在她的唇邊。她輕輕地吸了一口,大概吸得太急了,連連咳嗽了幾聲,小臉漲得通紅。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她穿著吊帶,後背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他的指尖微涼,輕顫了一下。


    她沒有察覺,開心得眯起眼睛,身子往後一躺:“陽光真好,我唱首歌兒給你聽吧。”


    她的靈感說來就來,曲子歡快,他忍不住嘴角上揚。


    旅行在一條新聞到來時終止了。那天,有一條熱門微博“葉晚度假”,文裏附了葉晚在土耳其旅行的照片,言辭全是讚美,說她是在為下張專輯做準備。


    她拿著手機給周南明看,嘴唇顫抖:“這是你拍的?”


    周南明點頭。


    “你為什麽要發給記者?”


    “大家最想看你的日常,可以為下張專輯的宣傳做準備。”


    他坐在那裏沒有動,十足的生意人的模樣。葉晚的身子顫了一下,她卻沒有哭,而是點點頭:“我還以為你真的是來帶我度假的。我不唱了。”


    葉晚把手機摔在他的麵前,他慢條斯理地把手機拿過來,又推給她:“葉晚,我說了,你要學著長大。長大是什麽?就是不要總想著唱你喜歡的,而是想著觀眾喜歡什麽。”


    那次,他真正地教她什麽叫一夜成長。


    05


    從那之後,葉晚的專輯銷量次次破百萬,周南明的名聲也漸漸傳開。有一次,許音袂跟葉晚聊起周南明,葉晚笑著說:“其實,他剛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喜歡我呢,因為他對我太好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都是為了事業。”


    是啊,她真的以為他喜歡她。她想要一個不管怎麽樣,都能毫無條件地站在她身邊的人。她不犯法,不殺人,不放火,他為什麽就不能站在她的身邊,溫柔地說一句“喜歡她”呢?


    所以他一定不喜歡她。


    喜歡一個人會那樣嗎?會那麽殘忍地把血淋淋的世界擺給她看嗎?


    可是,葉晚不知道,每個人的喜歡不一樣。


    他的喜歡就是那樣的。


    06


    周南明在遇到葉晚之前,曾喜歡過其他人。青春年少,他愛得轟轟烈烈,最後女孩被他的家世嚇跑了。他記得那個女孩把他送的東西一個個擺在桌子,又推給他:“你們家,我高攀不起。”


    不攀高枝的女孩,讓所有人佩服。


    除了他。


    他開始覺得,喜歡是想脆弱,想擁抱,想親吻,卻冷冰冰地把喜歡的那個人隔絕在千裏之外。


    他受過一次傷,不想再受第二次。甚至,他覺得,他得不到她,她才是他的。


    回國後,葉晚對他越來越疏離,那種疏離不是日常相處中的疏離,而是心裏的疏離。她開始拚命地學樂器,拚命地補知識。一首歌一遍一遍地磨,她甚至學會了跳舞,跳舞時的她美麗性感,令人心潮澎湃。


    新專輯麵市後,她登上全國最大的舞台,驚豔了每一個人。


    毫無疑問,他親手將她送上了巔峰,成了一代天後。在頒獎典禮上,她對著鏡頭,一字一句地感謝他,眼眶紅紅的,他卻在那些感謝裏聽到了些許咬牙切齒的意味。嶽啟給他打來電話:“你還真是一點兒也不慣著她。”


    他笑著說:“在這個世界上,大概有比愛情更重要的事情吧。”


    “不。”嶽啟毫不留情地戳穿周南明,“你以為自己計劃周全,等著她慢慢愛上你,離不開你。你真的是太賊了。”他笑著說,“可是你要知道,葉晚不是你的一單生意,她是活生生的人,她討厭被掌控,你好自為之吧。”


    嶽啟說得對,如果愛上一個人,怎麽會不想跟她在一起,哪怕隻有短暫的一天。可是她沒有給過他機會,他也沒有給過自己機會。


    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他的生意,他用錯了方法,她不愛他,是對的。


    葉晚確定婚期後,來找過他,辦公室裏太壓抑,葉晚提出要出去走走。說是走一走,也沒有走多遠,就順著那條街來來回回地走。葉晚很高興,嘰嘰喳喳地說著原來結婚這麽麻煩。他偶爾說兩句,跟往常沒有區別。


    後來,他們走到一家正在做活動的店鋪前。在一個封閉的屋裏,用隔音玻璃隔開兩人,用口型來猜對方說了什麽,獎品是一打五顏六色的氣球。葉晚看上了氣球,走不動了,非要去參加活動。


    於是兩人就坐在玻璃的兩邊。葉晚坐在那邊,一臉驚訝地說:“真的一點兒都聽不見啊。”周南明坐在對麵看著她。在進來之前,她悄悄地說:“我們可以用微信聯係呀,對不對?”


    她一副“全天下我最機智”的樣子,像個小孩子一樣,對氣球勢在必得。


    開始的時候是葉晚說話,工作人員給他們一人一張紙,葉晚照著紙來讀,周南明把看到的寫下來。他了解她,對她的一舉一動都很熟悉,所以猜出來了。


    第二輪由周南明說話。周南明看著葉晚的眼睛,開口,說的話卻與紙條上的字無關:“晚晚,我從來沒有這樣叫過你。但是,在我心裏,我這樣喚你,有一千次、一萬次,到了嘴邊卻變成了‘葉晚’。我想說我愛你,從某一天在報紙上看到你就愛你。那時,你剛滿十八歲,是最好的年紀,不塗脂抹粉,也好看得讓人心動。”


    葉晚驚訝地看著他,問他:“你在說什麽?怎麽那麽長?”


    “你變成了我的一個遙遠的夢。我從來沒想過要到你的身邊去,直到那件事發生。我受你舅舅嶽啟所托,接手你的事情,天知道我有多高興。我跑去買襯衫、領帶、手表,像十八歲的男孩去見心儀的女孩一樣,我打開了那扇門。”


    “那是我夢裏的姑娘,在我懷裏哭得像個孩子。我一直以為我做了那麽多,你理所當然會喜歡我。可是,後來我知道了,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麽事情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我知道你那麽喜歡氣球,我會給你買很多。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麽。我現在就這麽看著你,我在想,這樣可愛的葉晚,為什麽不是我的呢?”


    他的眼眶漸漸紅了起來,隔著玻璃看得不清晰,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我一直想跟你說,我愛你,可能會一直愛下去。到你老了,頭發白了,我也會愛你。”


    葉晚的表情漸漸從驚訝變成了凝重。分別前,她拿著數不清的氣球,遲疑了很久,才小聲地問周南明:“是不是我結婚,你有點兒舍不得呀?”


    周南明笑了笑,搖了搖頭,說:“我晚上飛舊金山。國內的事情都交給許音袂,你的婚禮我就不參加了。”


    “那麽突然?”葉晚撇撇嘴,“你是不是不想出份子錢?”


    周南明失笑,往前走了走,略微遲疑,又堅定地張開雙臂,不由分說地將她抱在了懷裏。


    “最後一個擁抱了。”


    “葉晚,新婚快樂。”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葉晚隱隱聽到他又輕聲說了一句話,好像他在那間房裏說過的字,是什麽“……愛……啊”。


    ——我愛你啊。


    07


    後來,有一年,周南明參加公司年會,有個新職員要唱葉晚的歌。台下的眾人目瞪口呆,都去看周南明的臉色,雖然周南明麵無異樣,但大家不敢鬆一口氣。


    偏偏這人唱的是一首極悲的歌,模仿葉晚模仿得惟妙惟肖,不少人被感染得落淚。


    眾人再去看周南明,他依然坐得端正,隻是眼眶不知道什麽時候紅了起來,似星星般閃著光,令人的心揪起來。


    他的眸光閃動,仿佛台上的人是葉晚。


    比起以往,他現在已經很少想她了,至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不會。反而在人海中,他才會突然抑製不住想念。人生之路這麽難行,她卻不在他的身邊。


    他心想:葉晚,我突然好想你,你會在哪裏?


    她一定很快樂,很快樂吧。


    番外三 一顆心早已準備好


    01


    葉晚和沈渡的婚期定在聖誕節,為了避免被媒體打擾,地點選在國外的某個城市。


    沈渡雖然忙,但是主動承包了婚禮,就連請柬也是他親自設計的。在選花童的時候,他才發現,他和葉晚都沒有認識的年紀適合的男花童。


    葉清白說:“你的鄰居呢?你爸媽的鄰居呢?”


    沈渡拿著筆若有所思,說:“葉清白。”


    葉清白抱著蛋糕吃得歡快,問:“怎麽了?”


    “生一個。”


    “……”


    現在生也來不及了吧?


    葉晚在旁邊聽著,覺得好笑,說:“我們可以找顧淮葉!”


    她說做就做,打電話給顧孟平。電話接通後,顧孟平“哦”了一聲,說:“這事得問顧淮葉。”他放下手機,喊道,“顧淮葉,有電話找你!”


    過了好一會兒,電話那頭才傳來腳步聲。


    顧孟平問:“你在忙什麽呢?”


    顧淮葉說:“餘聲在哭。”


    “你欺負她了?”


    “打遊戲打哭的。女孩子怎麽這樣呢?葉晚姐姐就從來不哭,不管死了多少次,都能複活。”顧淮葉走進來,說,“誰找我?”


    顧孟平把手機遞過去:“你的葉晚姐姐。”


    顧淮葉:“……”


    那頭葉晚按了免提鍵,看了看旁邊笑得顫抖的盛玉和葉清白,一字一句地道:“顧淮葉,你是在誇我嗎?!”


    顧淮葉僅僅怔了一下,就接著道:“是誇。葉晚姐姐找我什麽事?當花童?可以啊。”


    小少年脾氣好,溫溫和和的。


    葉晚放下電話,說:“搞定了。”


    沈渡看著她,看了一會兒後,說:“晚晚。”


    “嗯?”


    “下次玩遊戲帶著我。”


    “帶你幹嗎?”


    “我是醫生,隨時給你複活。”


    “……哦。”


    離婚吧。


    02


    婚禮前一晚,盛玉和許音袂扯著葉晚,要帶她去過單身之夜。


    三個人人生地不熟,在街上轉了幾圈後,幹脆光著腳丫跑到了海邊。葉晚玩累了,躺在沙灘上看星星,許音袂和盛玉坐在她的兩邊。她閉上眼睛,說:“真好啊,真好。”


    許音袂說:“你幸福得要暈倒了嗎?”


    葉晚笑著搖了搖頭,說:“我幸福得不想暈倒。”她又看向盛玉,問,“盛玉,結婚是什麽感覺?”


    “什麽感覺?”盛玉長長地“嗯”了一聲,說,“也沒有多大感覺啦。就是……不厭其煩地想看著他。我們以前談戀愛的時候,就算在一個醫院,有時候也在一個手術室,但是都戴著口罩,看不清,也看不夠。結婚之後,我可以回家接著看他。”


    許音袂受到暴擊:“太甜了吧,我想結婚!”


    “你得了吧。”葉晚輕輕踢了踢許音袂,說,“張警官不是也很甜?”


    許音袂捂著臉,說:“完全沒有。”


    盛玉笑了笑,說:“晚晚,你心慌嗎?”


    葉晚微怔。她睜開眼,星星落在她的眼中。她搖了搖頭,說:“沒有。我的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安定過。有沈渡,有你們,還有我想唱的歌兒。”


    盛玉說:“那是真的很好。”


    海風輕輕吹來,海浪一陣又一陣地襲來,打濕她們的腳丫。許音袂突然“啊”了一聲,說:“看!”


    兩個人都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不遠處的岩石上坐著幾個人,夜很黑、很沉,他們那裏亮著星星點點的煙火,似乎聽到許音袂的喊聲了,有人抬起頭,招了招手:“盛玉!”


    是葉清白。坐在葉清白旁邊的沈渡手裏夾著一支煙,煙霧升騰,他循聲望過來,和葉晚的目光在黑暗中相遇。


    盛玉卻像忽然想起了什麽,伸出手捂住葉晚的眼睛,說:“在結婚前一天,新郎和新娘不能見麵,你不能看他!”


    葉晚不知道哪裏來的規矩,但還是乖乖地聽話,閉上了眼睛。


    那邊卻沒有任何人想起這個忌諱,葉清白喝了口酒,拍了拍沈渡的肩膀,說:“別看了,明天可以抱回家看個夠。”


    沈渡笑了笑,沒說話,也沒有轉移目光。


    葉晚坐在沙灘上,麵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波瀾壯闊,卻不及她在他心中的盛大。他靜默地看著她,手中的煙也忘了吸。


    這是他的姑娘。


    他的眉眼間浮現出幾分笑意。


    旁邊的葉清白和張與川喝得暈乎乎的,站起身來,對著大海大聲地唱歌,像十七八歲追女孩的少年:


    ……


    一顆心早已準備好,


    一次就好,我帶你去看天荒地老。


    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裏開懷大笑,


    在自由自在的空氣裏吵吵鬧鬧,


    你可知道我唯一的想要,


    ……


    沈渡聽來聽去,卻記住了那句歌詞:一顆心早已準備好。


    葉晚,你準備好了嗎?


    03


    婚禮由沈渡策劃,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沈渡站在牧師麵前,穿著一身西裝,打著精致的領結,明朗帥氣,讓看到他的人都移不開眼。沒有人知道,向來以冷靜淡然著稱的他,雙眸深處此刻卻在輕輕地閃動。他比任何時候都要好看,也比任何時候都要緊張。


    “怎麽辦,我想哭!”許音袂忍不住要抹眼淚。


    張與川把紙巾遞給她,說:“你把眼淚留到自己的婚禮行不行?”


    “閉嘴。”


    “新娘來了!”


    有人喊了一聲,緊閉的門被緩緩打開。


    站在牧師麵前的沈渡抬頭朝門口看去。他的眼前一晃,隔著長長的紅地毯,葉晚挽著父親的手站在那裏。婚紗是雪白的,曲線優雅,蓬鬆的拖尾綴著細細的碎鑽,好似繁星點點。她有點兒緊張,精致的小臉對他露出笑容。


    沈渡的心一動,嘴邊也漸漸浮現出笑容。


    《婚禮進行曲》響起。


    她緩緩地朝他走來,像夢一樣向他走來。


    沈渡這輩子宣過三次誓。一次是宣讀醫學生誓言,一次是宣讀《希波克拉底誓言》。那兩次宣誓莊嚴鄭重,帶著他對醫學事業獻身的熱血,旁邊是他的夥伴。


    這是第三次。


    在這裏,麵前是她,是他未來的妻子。


    “無論貧窮富有,健康老去,你都會一直陪著她嗎?”


    “是的,我宣誓,我願意。”


    後記 努力努力再努力


    前兩天,我跟好友開玩笑,說這周末要和沈渡小哥哥說再見了,有點兒舍不得。好友誇我,這個拖稿理由還不錯,以後可以借鑒。


    我訕然。其實我不是一個愛拖稿的人。我幾乎沒有拖延症,說要今天完成的事兒,很少會拖到明天。這樣很累,有時候我會給自己放個小假,不酷那麽一會兒。


    所以,在寫到這本書的結尾的時候,明明隻有幾百個字就寫完了,我硬是寫了兩個小時。


    當時,窗外的雨一陣一陣的,時而寂寂,時而瓢潑。我背對著窗戶,在鍵盤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敲。


    在寫這個故事之前,我就在想,我要寫一個純粹的愛情故事,沒有陰謀詭計,沒有分別,沒有誤會,隻有甜,像草莓一樣,甜是甜,卻不令人膩歪,就算膩歪,也不是令人討厭的膩歪。


    我不愛寫太完美的人,這世上也沒有完美的人,因為一個人總有點兒缺點。而喜歡一個人,就連他的小缺點也會覺得可愛。


    整本書寫下來,相比沈醫生,我更愛的其實是葉晚。我以前寫的女主大多是傲嬌不服輸的,有我自己的影子。葉晚是一個新的嚐試,她有點兒可愛,有點調皮,甚至還有點兒傻白甜。但是,這樣的率真,反而更討我的喜歡。


    寫這篇文時,我第一次哭,是因為葉晚。


    那是她生病的時候,沈渡送她回家,照顧她,給她煮粥。其實她不愛喝粥,但是她很乖,沈渡盛多少,她喝多少,一小口一小口,全喝了。她實在怕自己任性,沈渡會走。


    她說,她隻是想要一個無論什麽時候都會在她身邊的人;她說,她仍然感激有人愛她,卻無法釋懷沒有人隻愛她。


    還好,她遇見了沈渡。她小心翼翼地去接近那個看似冷漠實際上卻很溫柔的沈醫生。


    之前,書中其實有個女二,我在做人物分析的時候,給她加了點戲份。她對沈渡說:“為什麽啊?沈渡,你告訴我,那麽多人都不行,怎麽就是葉晚了呢?”


    然而,在寫稿子的時候,我盯著文檔,突然替葉晚打抱不平。怎麽就不能是葉晚了?我們晚晚那麽好,沈渡愛上她,難道不是很正常的嗎?


    是的,是很正常。於是,女二沒出場,大概是史上最慘的女二了,此處心疼女二兩秒鍾。


    再來說說周南明。除了這個沒有出場的女二,作為男二的周南明真的讓我又愛又恨。


    我愛他的深情,也恨他的深情。


    前一秒我還在說:“哼,周南明,活該你娶不到葉晚。”而後一秒,我就想說,“對不起,我愛上周南明了。”我很糾結,所以正文還沒寫完,我就先給他寫了五千字的番外。


    他太聰明,也太會保護自己了。


    所以,葉晚不愛他,是對的。


    但是我又忍不住心疼。我總會想到,有一年的夏天,在土耳其的大街上,葉晚光著腳丫在前麵走,他慢吞吞地跟在後麵,眼底盡是笑意與溫柔。


    我又想,其實他和沈渡是有過一次交談的。大概是在濃濃的夜色中,各自點起一根煙,談談心上的姑娘。沈渡也理智,但他的理智是帶了幾分拙意的,他願意為了她昏頭。周南明則不。


    那次談話還算平靜,談不上誰輸誰贏。走之前,周南明把煙撚滅,認真地說:“謝謝你。”


    沈渡倒還和往常一樣,麵容淡漠,漫不經心地說:“謝謝周老板之前對她的照顧。但是……”他話鋒一轉,“我對我的女朋友好,不需要你來道謝。”


    冷漠,寡淡,還有點兒記仇。


    讓你之前那麽折騰我們家小飯團。


    我有時候在想,沈渡才是最可愛的那個人。他本碩博連讀,是天才,也是行業中的翹楚。他是麻醉醫生,救死扶傷。


    我之所以寫麻醉醫生,是因為好友恰好從事這個行業。在我寫之前,她問我:“你知道麻醉醫生是幹什麽的嗎?”


    我:“打一針,睡一覺。”


    她:“信不信我現在就給你打一針?”


    她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


    我做了個“請”的手勢:“請開始你的表演。”


    她笑了笑,說了一段讓我印象深刻的話。她說:“外科醫生治病,麻醉醫生保命。你以為你隻是好好兒地睡了一覺,是外科醫生為了你的病而辛苦。其實,那時候,你的生命全部掌握在麻醉醫生的手中。在整個手術中,麻醉醫生是高度緊張的,這就是麻醉醫生猝死率很高的原因。”


    她又說:“尤其是在病人出了手術室,家屬拚命地感激外科醫生時,麻醉醫生更覺得心酸。”


    我聽著也有點兒心酸。好友很厲害,學醫的都是學霸。據說醫學院的考試月是從十一月開始的,實習前,光是專業書就有一米多高,還不算醫學、英語、政治等其他的書。


    我問她:“全部要記住嗎?”


    她輕描淡寫地說:“不全部記住怎麽辦?病人生病,又沒有重點。”


    是啊,專業的醫生真偉大,真辛苦。(比個心)


    學醫的好友跟我一起長大,我們從小就天馬行空,想做各種各樣的事兒。她高考後選擇就讀醫學院,說想要救死扶傷,哪怕有醫鬧、有黑暗,她還是想要救死扶傷。


    這是她的夢想。


    其實,在我的文中,我總不可避免地談到夢想。我的男主、女主不隻是在談戀愛,也在追逐他們的夢想。就像葉晚的人生格言:“夠不到,再夠一下。”


    這是我的心聲。上本書剛出那會兒,我每天都很焦慮,用小號發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沮喪得不行。


    有天早上,我沮喪極了,發微博:夠不著,不要了。


    晚上回家的時候,下著小雨,淅淅瀝瀝的,在路燈下顯得極其好看。當時,我怕頭疼,所以裹了兩層圍巾,像個老太太。好在當時天色晚,沒人看得清。進巷子後,我遇到一個老奶奶,她拄著拐杖走路,慢慢地,一點點地挪。我突然心口發酸,心境也有了變化。


    我又轉發了早上那條微博:夠不著,那就再夠一下吧。


    於是,我才有了勇氣,去寫下一個故事,才有了葉晚和沈渡。


    在那些以為黑暗、沒有盡頭的日子裏,我反複地告訴自己:過程會很辛苦,不知道要花費多長時間。但是,沒事的,反正,我本來就慢吞吞的。


    第二本書了。無論是書,還是我自己,都比以前進步了許多。我希望以後能更棒。


    對啦,悄悄地說,這次在書中,我給大家藏了五六個彩蛋,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找出來,找出來了可以來微博找我哦。


    還有,還有啊。我認識的朋友對我真好,哪怕因為這個,我也想走得更遠一點兒,再遠一點點。和大家肩並肩地前行,真好。


    謝謝所有的遇見。


    最後,分享我喜歡的人說過的一句話。


    他說:“努力這個東西,它不會說謊的。如果還不行,就是不夠努力。如果還沒有足夠幸運,就證明還不夠努力。”


    那就讓我們為了變成更好的自己,努力努力再努力。


    紀南方


    2018年5月6日


    寫於南京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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