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出去老遠,那幾個漢子才把張生扶起來,討好似的圍在他跟前又是抻衣襟又是撣袍角。


    “滾、滾、滾!都滾!”張生氣極敗壞的把他們踢開,朝地上狠啐兩口才把嘴裏的灰沫子吐幹淨。


    “大哥這事兒不能就這麽算了!要不如直接把何家人扔出去,出口氣?”


    “還有老張頭,往死裏打一頓,讓他把拿的銀子都吐出來!”


    “你們懂個屁!”張生喝住左膀右臂,眼睛盯著幾乎看不見影兒的馬車,滿眼陰毒。


    這事兒當然不能就這麽算了,不過……盯著盯著,他突然無聲的笑了,要玩就玩個大的!


    回去的路上,煙兒氣的直揮拳頭。


    “何霖太不是東西了,少奶奶救了他娘,村裏人罵您的時候,他就躲在樹後頭看著,都不說出來替您說句話。早知道他是這種人,我那兩塊牛軋糖就算喂狗也不給他吃!哼!”


    薑悅笑道:“他一個小孩子就算出頭替我說話,誰能信他的?再說了,有大爺在也輪不到他出頭。”


    路大爺隔著車窗聽見這話在,唇角一挑。


    算你懂事兒!


    煙兒依舊氣鼓鼓的道:“早知道不讓阿祖帶石頭和秦楠回去了,秦楠在這兒肯定把他們都打趴下。對了,尤其是何霖那小子,應該狠揍他一頓才行。他腦子有病,他爹對他又打又罵的,他都不知道生氣。哼!二傻子!”


    喲喲喲,你對那小子記的挺深啊!


    薑悅忍不住瞧了小丫頭一眼,若不是小丫頭太小,她都想打趣一句,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咋就對他這麽念念不忘呢?


    不過,煙兒這麽一念叨,薑悅倒是細細琢磨了一下,覺的何霖那孩子確實品性不錯。


    其實那會兒她也看見何霖躲在樹後了,不過,她的比煙兒看的更全。何霖當時臉都氣紅了,是想衝出來的,卻被他爹何成死死按在那兒。真要說忘恩負義,那也是何成不是何霖!


    歹竹出好筍,何霖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而且又念過書,長相也端正。


    石頭身邊正缺一個這樣的人,現在可以做玩伴、做陪讀,長大以後就是心腹、助手。


    就是不知道何家願不願……要不過幾天讓路大爺跟何成商量一下?


    她正瞎琢磨著呢,煙兒突然道:“少奶奶,是空靜師太!”


    薑悅順著煙兒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是空靜。


    此刻她正站在路邊上跟一個年輕男子說話,確切的說是被那個年輕男子攔著不放,她左躲右躲都躲不過去。


    薑悅立刻擰眉,剛要喊‘路大爺’,話到舌尖又咽了回去。


    她給路大爺添的麻煩還不夠啊!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光天化日的,又是在官道上,諒那個男人也不會把一個出家人怎麽樣!


    想是這麽想,可馬車從那倆人身邊經過,瞧見空靜師太又急又無助,泫然若泣的樣子,薑悅突然不忍心就這麽一走了之。


    哎!誰讓她看見了呢!


    薑悅敲了下車壁,馬車停下來,她推開車窗,揚聲衝空靜道:“空靜師太,您這是要去哪兒啊?我帶您一段!”


    她這一喊,糾纏空靜的那名年輕男子立刻退了兩步,愕然回頭。


    與薑悅想像中的斜眉吊眼不同,竟是一張很端正的臉,眉眼深邃,隻是麵黃肌瘦,一看就是長期營養不良。


    薑悅愣了一下,旋即瞥嘴,都餓成這樣了還學紈絝子調戲民女?嘖,心可真大!


    趁他回頭,空靜立刻拎起地上的竹簍,快步跑過來,滿眼感激的衝薑悅合什道:“多謝這位施主,貧尼進城去買米,麻煩您了!”


    “不麻煩,您快請上車!”薑悅忙伸手把她拉上車。


    空靜師太手很軟,身上還帶著一股淡淡的檀香氣,從頭到腳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幹淨。


    薑悅下意識往裏挪了挪,其實車廂空間還挺大,不挪也足夠坐了。可薑悅總覺的自已這幾天即沒洗澡也沒換衣裳,熏著空靜師太就不好了!


    空靜師太沒察覺到她的小動作,拘謹的縮在角落裏一動不動,生怕打擾了誰似的。


    馬車晃動的瞬間,眼睛卻順著窗縫瞥了那個男子一眼。


    不知是不是薑悅的錯覺,空靜師太這一眼中,一絲怒氣都沒有,反倒包含了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像是牽掛、像是怨尤、又像是遺憾和失落。


    什麽鬼?


    薑悅一愣,莫名有種好心辦壞事的感覺。


    回頭再看那男子,已遠的看不清表情,隻看見他定定的站在那兒,風一吹,洗的發白的藍布袍子忽拉拉的直飄。看著空蕩蕩的,瘦的讓人心酸。


    薑悅收回目光試探的道:“那位是……”


    空靜師太神色一震,飛快的低頭合什道:“那位易先生是貧尼在家時的鄰居,途中偶遇,便與貧尼敘舊。”


    言詞閃爍,顯然是不想多談。


    薑悅識趣的打住話頭,別說是萍水相逢,就算是多年好友,有些隱私也是要尊重的!


    離進城還有段路,總不能大眼瞪小眼的幹瞪著,薑悅沒話找話,便提起請菩薩的話題,請教空靜師太。


    空靜師太想了想道:“若是按薑夫人所言,是為尊夫消殺業而供奉我佛菩薩,可以供奉地藏菩薩。供奉之前,最好再請高僧做一場超度法事,願力更強。”


    薑悅趕緊記在心裏,暗想著要不要先說服路大爺,讓她跟著回京,把菩薩請回來就走,保準不耽誤他的正事兒。


    又請教了會佛法,馬車到了縣城門口。


    空靜師太執意在城門口下車,“這一路已經打攏薑夫人了,剩下這幾步路貧尼步行即可。”


    薑悅拗不過她,隻好吩咐停車。


    看著她手邊那個快趕上她一半高的竹簍,薑悅忙跟著下車,掏出一張十兩的銀票和一把碎銀子,誠心誠意的捧到她跟前。“這是我供養師太的,等會兒您買了米雇輛車回去吧!”


    空靜師太忽然笑了,露出一對可愛的小虎牙,“出家人苦行為本,薑夫人這片心意貧尼領受了,但是貧尼持金錢戒,不收銀錢。”話落,合什,轉身走了。


    薑悅隻好收回銀子,目送她走遠,轉身上車的功夫,竟然瞧見那位易先生,從一輛拉腳的馬車上跳下來,然後朝著空靜師太離開的方向,急匆匆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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