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務支援課所在大廈的一樓。羅伊德與艾莉正帶著緹歐前往廚房。兩人看到緹歐大半夜了還在處理資料,於是半強迫地讓她出來休息。


    三人一起走在陰暗的大樓裏,發現廚房的燈是亮的。


    特務支援課的宿舍,隻有羅伊德等四人以及課長賽爾蓋住在裏麵。其中三個人在這裏,賽爾蓋則為了開會,出差前往警察局本部了。那麽依照刪去法,廚房裏的人是誰就不難判斷了。


    羅伊德等人走進了廚房。廚房是準備給多數人使用的,格局還算寬廣。雖然有點陳舊,不過流理台跟爐子都清理得很幹淨。房間中央附近還放了張餐桌,可以在這裏將食物裝盤。支援課的男人們在想來點飲料,或是省時間吃點快餐時,常常會在這裏解決。


    一名男子靠在桌邊,開朗地舉起一隻手,歡迎羅伊德等人的到來。


    「嗨,這麽晚了怎麽聚在一起?有什麽事嗎?」


    「你還不是一樣嗎,蘭迪?」


    蘭迪拿起放在桌上的玻璃杯,啜了一口。杯裏裝著琥珀色的液體。大概是某種酒類吧。蘭迪的臉似乎也有點泛紅。


    「本來要在房間喝的,想說找點下酒菜。」


    說著,蘭迪看著羅伊德的臉,似乎有了什麽好點子。


    「羅伊德你來得正好,替我弄點什麽吧。」


    「你是說下酒菜嗎?」


    蘭迪的無理要求讓羅伊德很是困擾。


    「對對對!你上次做的奶油炒貝實在太美味了。我看你有當廚師的才能喔。」


    看到蘭迪纏著羅伊德不放,艾莉與緹歐同時歎了口氣。


    不過,羅伊德做菜的手藝了得,倒也是支援課所有人一致認同的。像現在緹歐會願意休息,也是受到羅伊德的一項提案引誘而來。


    「蘭迪大哥,很遺憾,羅伊德大哥已經先答應我了。」


    緹歐回了蘭迪一句話。


    「先答應你什麽啊?」


    「熱可可。他說要替我衝熱可可,我才決定要休息的。」


    「啥——?熱可可不就是把牛奶熱一熱,可可粉倒進去攪一攪而已嗎?這麽簡單的東西,緹緹自己就可以弄了吧。」


    「錯了。蘭迪大哥根本一裏矩(※軌跡世界中的長度單位。)都不了解熱可可的深奧之處。」


    是這樣嗎?蘭迪邊問邊看向羅伊德。羅伊德不禁苦笑,從廚房的櫥櫃裏取出單手把琺琅鍋,同時回答他:


    「要用少許水先把可可粉與砂糖調勻。這樣熱可可衝出來才會好喝。再來就是放少許鹽提味吧。」


    「咦,要放鹽?」


    這次換艾莉不解地問。


    「是啊,稍微放一點鹽,可以增加甜味。很不可思議吧。」


    「羅伊德大哥的熱可可還不隻這樣。最後還會加上好多剛打好的奶泡。」


    緹歐一邊說著,一邊合握雙手閉起眼睛。她似乎在回憶以前喝過的滋味。


    「這樣喝起來比較香醇。不過放了奶泡會有點膩,所以要減少牛奶的量,補一點水。」


    羅伊德說著,手上已經開始俐落地準備可可粉與牛奶等材料了。


    「原來如此。不過啊,既然都要花這麽多工夫了,就順便再替我做點下酒菜……」


    蘭迪還想跟羅伊德凹,這時艾莉拿出一包牛肉幹,遞到他的眼前,甜美地微笑。


    「來,請用。」


    「是是是,謝謝你的親切。」


    蘭迪有點鬧別扭地將牛肉幹扔進口中。看他咬得那麽用力,大概是在對沒要到下酒菜的事表示抗議吧。


    看到蘭迪這樣,緹歐跟平常一樣冷眼瞪他。


    「不過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麽要刻意去喝讓自己的思考遲鈍的東西呢?」


    一開始蘭迪還不知道她在說什麽,等他發現緹歐正盯著自己手上的酒杯,他才會過意來。


    「你說酒啊?那當然是因為喝了酒,就能快樂似神仙羅。」


    「太單純了吧,」


    緹歐說話的方式讓蘭迪不禁苦笑。


    「不單純一點,人生怎麽過得下去呢?」


    說完,他注視著杯中的琥珀色液體,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


    眼前是一片紅褐色的世界。


    漫天塵土飛揚。這是懸崖崩塌與小屋爆炸所引起的。混雜了塵土與硝煙的獨特燒焦臭味彌漫四周。


    在這片煙塵中,地麵上到處都倒臥著人。他們的身上呈現出斑點圖樣。是血。血跡四處飛散,才會形成斑點圖樣。


    倒臥地麵的,是身穿防彈護甲,配備槍械武器的獵兵們。他們的身旁散落著許多槍械。這些獵兵奮勇應戰,卻不幸被擊倒。全身上下開出的無數彈孔,說明了槍戰的激烈程度。


    然而,這不是什麽稀奇的場麵。不過是獵兵團之間的火拚。不過是一場名為生意的殺戮。


    本來應該不過如此。


    在倒地的人群之中,隻有一個青年的裝扮很明顯地並非獵兵。他的穿著連一點戰場的味道都沒有。我抱起這名青年。


    沉默造成了耳鳴,很痛。


    青年已經奄奄一息,他的呼吸應該很紊亂,但卻完全聽不到呼吸聲。


    正感到疑惑時,青年伸出了手。手伸向我這邊,似乎想抓住什麽。


    身體自己動了,握住了青年的手。想看清楚他的臉,但不知怎地,就隻有臉龐的部分一片模糊,看不清楚。青年死命握住了我的手,最後隻說了一句話。


    「蘭……迪……」


    青年以幾乎聽不見的沙啞聲音說完,就不再說話了。然後就像斷了線的傀儡一樣,伸出的手掉落在地麵上。沒聽到原本應該發出的落地聲。


    無力垂下的頭部。這時才終於能看清青年的臉龐。雀斑與圓睜的雙眼。雙眼已失去了光采,像玻璃珠一樣映照出周圍的景觀。映照在眼底的,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的表情,臉頰上沾滿了泥土與血汙,像世界一樣呈現紅褐色的頭發——


    他從夢中驚醒,翻身坐起。


    粗重的喘息聲十分刺耳。


    原本不知道聲音是誰發出來的,仔細一聽,似乎是自己。


    他立刻大大吸進了一口氣,再吐出來。


    吸氣,吐氣。


    重複五次這個步驟。


    深呼吸的同時,觀察周圍的狀態。


    自己似乎人在床上。房間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先調整呼吸,再問自己:


    我是誰?蘭迪·奧蘭多。


    這裏是哪裏?位於貝爾加德門的克洛斯貝爾警備隊設施。


    現在是什麽時候?從窗外的明亮度判斷,應該快天亮了。朝陽就要升起。


    唉。歎了一口氣之後,蘭迪露出了苦笑。


    「真是討厭的習慣……」


    從夢中驚醒的蘭迪,立刻采取的是恐慌時把握狀況的初步動作。過去待在組織裏時從小受到訓練,在這種時候就會瞬間反應。


    那個組織名為「赤色星座」。是塞姆利亞大陸西部最強的獵兵團之一。


    所謂的獵兵團,指的是使用米拉雇用的傭兵團中,特別擅長武力解決的集團。也有人揶揄他們為「戰爭販子」。在這些獵兵團當中,「赤色星座」與「西風之旅團」並列為最受人恐懼的獵兵團。蘭迪過去就隸屬於這種集團。


    代替睡衣的t恤被汗水弄得濕黏。當他正想趕緊換件衣服時,聽見一陣叩叩敲門聲。然後隔著門板,傳來年輕女性不清晰的聲音。


    「蘭迪,你還好嗎?」


    他應了一聲,起床打開房門。門一開,走廊上的燈光便照射進來,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我好像


    聽到什麽聲音……」


    站在門前跟蘭迪說話的,是一名與蘭迪同年紀的女性。淡棕色的長發長及腰間,呈現輕微的波浪。五官輪廓鮮明,給人有些嚴肅的印象。背脊挺得筆直,克洛斯貝爾警備隊的製服穿在她身上相當好看。製服是無扣短上衣與稍微開衩的緊身裙,包裹雙腿的褲襪是黑色的,襯衫跟靴子則是深灰色,統一使用暗色係搭配;不過胸前的短領帶,以及寬幅的馬甲腰帶都是酒紅色的,為暗色服裝做了適度的點綴。頭上戴著深灰色的貝雷帽,更加強了她凜然的形象。


    「抱歉啦,米蕾優。我睡昏頭了,從床上摔下來。」


    蘭迪一如往常地用親密的語氣回答,並打了一個嗬欠。名叫米蕾優的女性一臉拿他沒轍的樣子,忽然看到蘭迪還穿著t恤及內褲,立刻滿臉通紅地別開了視線。


    「嗯?怎麽啦。」


    「……你、你好歹也穿件衣服吧!」


    這時候蘭迪才注意到自己的打扮,他壞心眼地笑了。


    「米蕾優上士好色喔。」


    「什……!少胡說八道了!」


    被米蕾優用響徹整條走廊的高分貝一罵,蘭迪皺起了眉頭。


    「現在還是就寢時間耶……」


    但米蕾優並不理會他,仍舊漲紅著臉。不曉得她是在生氣、害羞,還是兩者都有。


    「隨便你啦!」


    說完,米蕾優怒氣衝衝地正要離去,又回過頭來說道:


    「還有啊,就寢時間已經結束了。十分鍾後點名。動作快。」


    「遵命——」


    蘭迪背對著關上門,無精打采地回話。他打了一個大嗬欠,然後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好啦,今天也打起精神幹活吧。」


    貝爾加德門矗立於克洛斯貝爾自治州與埃雷波尼亞帝國的國境邊緣,是克洛斯貝爾這一邊的關隘。雖然名為「門」,但並不是有一扇大門分隔了兩個國家。分隔兩國的,是陡峭的斷崖,以及位於克洛斯貝爾這邊的幽深峽穀。從克洛斯貝爾這邊來看,帝國的高聳斷崖讓人無法輕易越雷池一步,除此之外更有深長峽穀阻擋來者。


    貝爾加德門其實是一棟地上二樓,地下一樓的石造建築。棟內還設置了蘭迪這些國境警備隊隊員的事務局與居住區,宛如一座要塞。


    而帝國方麵也修建了與貝爾加德門相似的要塞,並且以巨大鐵橋連接兩個據點。鐵橋采上下雙層備造,上層叮供徒步或車輛往來,下層則鋪設了鐵路軌道;經由這條鐵橋,可以直接越過國境,往返於兩國之間。


    早晨的冰冷空氣籠罩四周。


    在麵對門右手邊的停車場,蘭迪這些國境警備隊隊員排成了整齊隊列。所有人都統一換上了方便行動的深灰色工作褲與黑色無花紋t恤。他們的直屬長官中尉就站在他們麵前。


    站在隊列邊緣的米蕾優,發出宏亮的聲音。


    「報數!」


    眾人依序精神抖擻地喊著「一」、「二」,卻隻有一個人拖拖拉拉地喊:


    「八——」


    這人就是蘭迪。米蕾優維持立正姿勢,斜眼瞪了蘭迪一眼,但一看到他吊兒郎當的樣子,不禁垂頭喪氣。


    點名後,直接開始早晨訓練。訓練內容是增強體力的長跑。跑步訓練由米蕾優上士帶領大夥兒進行。她雖然身為女性,但武藝在貝爾加德門卻是數一數二的,在這裏值勤的男性隊員幾乎都不是她的對手,由她來帶領大家做訓練,也是理所當然。


    配合著米蕾優的口令,隊員們遵守規律,以一定的步調在山路上慢跑。然而,偏偏有一個人雖然跟隨著隊伍的步調,卻打著大嗬欠,有氣無力地跑著。不用說,這人就是蘭迪。


    周圍其他人「一、二、一、二」地喊著口號的時候,蘭迪卻在碎碎念。


    「做這種訓練有意義嗎?」


    「奧蘭多中士!喊出聲音來!」


    耳朵還真尖——,蘭迪覺得敗給她了,故意發出大音量喊著:


    「嘿,一、二、一、二!」


    結束了長跑與衝刺等訓練後,就是短暫的早餐時間。用完早餐,必須馬上就自己的崗位,警衛關隘附近的安全。


    蘭迪等人執勤的貝爾加德門,在遇到緊急狀況時,是最重要的據點之一。不過,現在是平常狀況。關隘位於山間,一派祥和,今天太陽一樣升起,氣候溫暖舒適。還能聽見鳥兒的歌唱。


    不過,在大約一年前,國境附近還舉行過大型軍事演習,情勢一觸即發。後來簽訂了和平條約,現在雙方才會相安無事。


    在這片和平的光景當中,蘭迪站在門前。身上穿著不是訓練時的輕鬆打扮,而是警備隊的製服。製服造型跟女性隊員基本上相同,上半身是深灰色基調的襯衫。肩上批著一件黑色短外套。頭上戴著的深灰色貝雷帽,也跟女性製服一樣。不同之處隻在於裙子換成了褲子,胸前短領帶是黑色的,酒紅色腰帶也比女性的窄。


    「好悠閑喔……」


    蘭迪優哉遊哉地喃喃自語。站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的卡特,甚至還在打嗬欠。


    要是再來個午餐盒的話,就跟郊遊野餐沒兩樣了。最好還能來一小瓶白蘭地,那就更完美了,蘭迪想。


    「不過作為野餐地點,景色不怎麽賞心悅目就是了。」


    蘭迪小聲說完,回頭看了看門的另一頭。那裏巍巍矗立著帝國建造的格拉瑞亞要塞,就算不想也會看到那個象征帝國的黃金軍馬徽章。


    蘭迪注視著灰色的要塞牆壁好一會兒,忽然將視線轉回前方,說:


    「肚子好餓啊……」


    這時,聽見一陣腳步聲。蘭迪慢吞吞地轉向聲音的方向。


    「有個好消息要告訴肚子餓扁的你。換班的時間到羅。」


    不過,蘭迪並沒有特別高興,隻是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換班吃過飯之後,就要坐辦公桌啦。」


    貝爾加德門附設的建築物裏,也設置了辦公室。隊員必須在這裏輪流處理文書作業。像是記載業務日誌或是申請補給物資等等,克洛斯貝爾警備隊必須處理的文書工作意外地還不少。


    辦公室裏擺放了好幾張桌椅,乍看之下就跟中小企業的辦公室沒兩樣。座位雖然滿多的,不過大多數隊員都去站崗或是訓練了,辦公室裏的人數屈指可數。


    米蕾優走進了這間辦公室。一名隊員發現她來了,向她打招呼。


    「啊,您辛苦了,上士。……怎麽了嗎?您好像不太高興。」


    「沒什麽……」


    米蕾優心情鬱悶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剛才她的長官,也就是中尉把她叫過去,跟她講了一些事情,其中一件事令米蕾優十分掛心。她不禁喃喃自語:


    「不知道這次又要給我什麽難題……」


    「什麽?」


    「沒有,沒什麽。」


    她搖搖頭想擺脫不愉快的心情,呼出一口氣。這時,她注意到辦公室的小小異常。


    「欸,蘭迪呢?」


    這句話讓在房間角落工作的兩名男隊員肩膀震了一下。看到他們的反應,米蕾優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兩人身邊。


    「卡特、拉斐,可以打擾一下嗎?」


    麵對麵坐在辦公桌前的兩名隊員盯著文件,頭也不抬地回答:


    「什、什麽事?」


    「沒有異常,米蕾優上士。嗯,沒有異常。」


    兩人一個勁地對著文件動筆。


    「文件反了。」


    「咿嗚!」


    卡特發出了相當少見的哀嚎,把文件掉在地上。米蕾優見狀歎了口氣,對拉斐說:


    「……告訴我,蘭迪上哪去了?」


    拉斐的視線開始遊移。米蕾優似乎看穿了他的表情,拿出了最後通牒。


    「現在從實招來,我可以放過你們倆。」


    拉斐一邊在心中向蘭迪道歉,一邊悄悄指了指天花板。


    「又跑到頂樓去了?」


    米蕾優沒好氣地望著天花板,好像能透視天花板直接看到蘭迪一樣,惡狠狠地瞪了那裏一眼。


    在頂樓,有著和煦的陽光照射,不時還吹來暖洋洋的微風。是最適合午睡的好天氣。


    蘭迪正躺在頂樓上。他把貝雷帽放在臉上擋太陽。頂樓的地板是水泥地,躺起來應該不怎麽舒服,但他似乎已經習慣在這裏午睡了。不隻是補充早上被噩夢驚醒的份,好像還想連晚上的份一起睡個飽。


    蘭迪每到夜晚,通常都會前往克洛斯貝爾市區,開始他的夜貓子生活。


    急速發展繁榮的克洛斯貝爾市區。其中發展最為蓬勃的場所之一,就是歡樂街。當街道染上了黃昏的色彩時,各家店麵開始亮起了霓虹燈,人潮也一口氣增加。等到夕陽完全西沉,街道已經變換為霓虹燈五顏六色、絢麗多彩的世界了。


    在街上的一處角落,從一條小巷子走進去,有一家蘭迪等人經常光顧的酒館。這裏本來是供住宿的酒店,不過現在進行過改裝,一樓到二樓都是座位。有點老舊的店內裝潢,以克洛斯貝爾現在的標準來看或許有些落伍,但有很多老客人就是為這種懷舊的氣氛而來。


    蘭迪是在賭場「巴爾卡」的主人德雷克介紹之下,才會知道這家酒館。照蘭迪的說法是:


    「那個老油條,講話雖然難聽,挑選的店倒是不錯。」


    後來就成了常客,三天兩頭就去光顧。


    換上灰色高領衫與橘色風衣,一身便服打扮的蘭迪,與同樣換上便服的卡特跟拉斐,一起坐在店內一個角落的座位上。這個座位是他們最中意的位置,幾乎每次都固定坐在這裏。


    「我睡得正舒服,卻忽然被硬是叫醒,還叫我做兩百下伏地挺身耶?太誇張了吧。」


    蘭迪邊說,邊拿起斟得滿滿的啤酒杯灌下去。一口氣灌下半杯後,「咚」的一聲把啤酒杯放下。他將有點紅的臉湊近卡特,充滿怨恨地瞪著他,說:


    「而你,竟然不用受罰?」


    「話不是這樣說吧,我們跟這件事又無關!」


    「無關——?那你的意思是,不需要我再介紹美眉給你們羅?」


    「別、別這麽說嘛……」


    卡特表情困擾地向蘭迪哀求。卡特與拉斐經常拜托蘭迪把在歡樂街認識的女生介紹給他們。他們會願意替蘭迪處理文書作業,也是因為有求於他。要是被米蕾優知道了鐵定會被狠狠削一頓,所以兩人白天都絕口不提這件事。


    「嗯——,我得考慮一下羅——」


    蘭迪笑嘻嘻地喝著啤酒。卡特不知如何是好,趕緊叫拉斐當和事佬。


    「哪,你也說幾句好話啊。」


    但拉斐本人已經醉得差不多了。


    「嗯——?」


    「還『嗯』咧。嗯什麽嗯。」


    「唉呦,有甚麽關係咧。上士隻是想找蘭迪的碴而已嘛。」


    為什麽?蘭迪不解地看著拉斐。但卡特卻不住點頭,表示同意。能岔開話題他最高興,開始全力附和拉斐的說法。


    「是啊,米蕾優上士的確很喜歡找蘭迪的碴。」


    「喂喂喂,怎麽連你都說這種莫名奇妙的話啊。」


    蘭迪邊說邊靠在椅背上灌啤酒。原本斟得滿滿一杯的啤酒,三兩下就隻剩下一口分量了。


    「蘭迪,你呢?」


    醉醺醺的拉斐口齒不清地問道。他指的是米蕾優的事吧。蘭迪盯著大杯子中的啤酒半晌,然後一口氣喝幹它,說:


    「這樣吧……你能喝贏我,我就告訴你!」


    又來了,卡特心想。每次蘭迪一醉就會亂找理由比酒量。


    然而,拉斐似乎很有興致。已經在大聲呼叫店員小姐了。


    「小姐——,龍舌蘭酒,玻璃杯三杯。」


    「喂喂,你確定不喝啤酒嗎?」


    「怎麽了,蘭迪,今天變得這麽膽小?」


    聽到拉斐的挑釁,蘭迪嘴角上揚了。


    「這可是你說的喔?我會讓你後悔不該拿龍舌蘭酒跟我比的。」


    蘭迪一邊說,一邊卷起了袖子。看著抱頭苦惱的卡特,與開開心心地接下龍舌蘭酒杯的拉斐,蘭迪心想:


    跟這兩個家夥無憂無慮地喝酒,什麽煩惱都沒有。


    「那麽開始吧,幹杯——!」


    三隻玻璃杯碰在一起發出清脆聲響後,蘭迪把龍舌蘭酒一口氣灌進胃裏。


    導力巴士開往貝爾加德門附近。搭上最後一班巴士的蘭迪,正在打盹的時候被司機報站的聲音吵醒。他急忙下了巴士,站在隻點了一盞導力燈的巴士站。導力巴士開走後,四周便一片寂靜。


    雖然也有導力巴士開到貝爾加德門前,但末班很早就發車了。等到蘭迪從酒館回來的時候,幾乎都趕不上末班車,所以他常常改搭其他路線的導力巴士,然後再走回貝爾加德門。


    順道一提,卡特已經帶著爛醉如泥的拉斐先回貝爾加德門去了。蘭迪一個人又喝了幾杯,直到大半夜才回來。


    他默默無語地踏上通往貝爾加德門的路。四下雖然黑暗無光,但蘭迪的夜間視力還滿好的,況且兩側還有蒼鬱的樹林,不可能會走錯路。


    走到這一帶,市區霓虹燈的光線也照不到這裏來。取而代之的是頭頂上滿天的星星。


    仰望著星空,藍迪回想起以前的事。還在「赤色星座」裏的自己。


    那時候從來不會仰望星空覺得漂亮。隻是為了活下去而活,為了活下去而殺。


    他也曾經有過生死與共的夥伴。有幾個人在任務中喪命了。但他也從來不覺得悲傷。因為人活著有一天就是會死。


    但是,在那一天。看到一個人的死亡,他忽然不明白了。以前他對獵兵的人生從沒有抱持過任何疑問。戰鬥之後還是戰鬥,然後有朝一日死於他人之手。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到底有什麽意義。


    從那時候算起,不知道過了幾年。他原本想數,忽然覺得好笑。因為他發現,就算數了也沒有意義。


    脫離獵兵團後,他飄泊各地,居無定所。他也曾經找到十分舒適的安身之處,但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留在那裏,就連自己想去哪裏都搞不清楚,於是,他隻能一再流浪。


    來到現在隸屬的克洛斯貝爾警備隊,差不多已經過了一年。在這裏,他不愁吃住。一起工作的同事們也都是些隨和的人。可以說這裏是他待過的所有地方當中,最舒適的一處。


    不過,他並不打算在這裏終其一生。更正確地說,他很清楚自己做不到。因為這裏不是自己的歸宿。


    我的歸宿?這世上真的有這樣的地方嗎?


    吸進夜晚冰冷的空氣,慢慢吐出混雜了酒味的氣息。光是這樣一個動作,便讓他覺得身體開始變冷。


    這條漆黑的道路,簡直就像自己的人生。除了黑還是黑,除了前進還是前進。隻能在路上仿徨,直到走不動了死在路邊。


    這時,視野的角落出現了一個亮光。蘭迪反射性地提高警覺,想找出光的來源。直接往光源看,會讓人失去夜間視力,因此他隻觀察光的周遭環境。


    看來似乎不是野獸。那麽,是人嗎?或者是最壞的可能性——魔獸嗎?


    他正在考慮是否要上前一探究竟,對方卻先出聲:


    「這不是蘭迪嗎?」


    聽習慣了的聲音,一口氣解除了緊繃的氣氛。


    「搞什麽,原來是你啊。


    」


    手持導力燈出現的,是正在巡邏的米蕾優上士。


    「你什麽意思啊。」


    米蕾優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蘭迪身邊,嗅了一嗅。


    「你又喝酒了。」


    「又不是我值班,當然要喝羅。」


    「請人家幫我換成巡邏勤務,果然是正確的。」


    這麽一說,蘭迪才注意到。今天米蕾優應該輪到在門前站崗才對。這麽說來,她是為了自己特地換班的。蘭迪正要笑她好會照顧人,米蕾優先說了:


    「我才在想你一定又喝醉了,在外麵迷路呢。」


    迷路這兩個字,讓蘭迪忍不住發笑。因為再也找不到一個更好的詞,可以形容現在的自己了。


    「的確,也許我一直都在迷路。」


    「咦?」


    米蕾優不明白蘭迪的意思,而提出疑問。蘭迪拍了拍米蕾優的肩膀,往前走去。


    「不過,如果有個像你這樣的人為我指點迷津,倒也不壞呢。」


    蘭迪忽然想,如果偶爾能像這樣遇見一盞燈火,照亮自己無可救藥的黑暗人生,那麽自己至少要走到那一步。


    但米蕾優聽他這樣講,卻還是一愣一愣的。


    蘭迪對還在疑惑的米蕾優說:


    「喂——趕快跟上來吧?不等你羅。」


    「啊,等一下啦!」


    說完,米蕾優追上了蘭迪,兩人並肩踏上歸程。


    幾天後。在一個隨時都可能下雨的寒冷陰天。克洛斯貝爾警備隊的所有隊員,集合在貝爾加德門的停車場,排成三列。


    他們麵前的鐵製小型站台上,站著克洛斯貝爾警備隊的司令。年紀大概在四十歲後半,微胖的身材穿著警備隊的製服。製服上別著代表司令身分的勳章,旁邊又別了一堆五顏六色的勳章。蘭迪看了,覺得那些勳章隻體現了本人的自尊自大。


    這位司令從來不親臨現場,在隊上是出了名的。誰都知道他平常忙著跟克洛斯貝爾自治州議員攀關係,隻是不明講罷了。


    那麽,今天是什麽風把這位司令吹來的?看來,幾名站在他的斜後方看著警備隊,身穿西服的男子就是一切的答案。


    排在蘭迪旁邊的卡特,小聲對他耳語:


    「喂,那邊那個不是帝國派的議員嗎?」


    一樣排在蘭迪身旁,與卡特位置相對的拉斐答道:


    「應該是,我在《克洛斯貝爾時報》上看過。」


    「那麽,這場召集……」


    「八成是司令想在各位議員麵前表現一下,才請他們來視察吧。」


    蘭迪聽著兩人的對話,興趣缺缺地低聲說:


    「朝會不是剛剛才開過的嗎……」


    不隻是這樣,司令還要求所有人都得集合。連本來應該在門外站崗的人員,也在這裏排排站。這樣根本是本末倒置,但司令的命令,誰也不敢不聽。米蕾優幾天前被長官叫去,回來時一臉憂鬱,就是因為聽說了這件事。


    遇到白癡長官,小兵就隻能吃苦羅……蘭迪事不關己地在心中暗想。


    「立正——!」


    一聽到中尉的口令,身體便自動做了反應。這就是所謂的「條件反應」。又不是狗。他雖然這樣想,不過不用動腦,倒也樂得輕鬆。


    「舉槍——,敬禮!」


    一聲令下,隊員們同時將背在肩上的突擊步槍拿在手上,右手托著槍托,左手持槍身,將槍口朝向天空舉起。整齊劃一的動作讓司令心滿意足地眯起了眼,從頭到尾,依序檢閱每一個隊員。


    誰想對這種人表示恭順之意啊。蘭迪在心裏咒罵。這時,依序檢閱所有隊員的司令,視線忽然停留在蘭迪身上,而且臉變得越來越臭。


    難不成他聽見我的心聲了?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們的偉大司令就是會讀心術了。是用了哪種魔法嗎?


    蘭迪正在猜想,司令已經步下站台,不顧風度地往蘭迪這邊走來。蘭迪站在第三排,因此他一邊走,一邊用手勢叫第一排與第二排的人讓開。然後,他來到蘭迪麵前,神情不悅地說:


    「你,名字是?」


    「報告司令,在下是克洛斯貝爾警備隊,貝爾加德地區部隊隊員,蘭迪·奧蘭多中士!」


    「奧蘭多中士,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司令瞪著蘭迪手上的東西,說:


    「你手上拿著的是什麽東西?」


    「報告司令,是導力斧槍!」


    蘭迪拿在手上的,不是其他隊員所持的突擊步槍,而是導力斧槍。這種武器不同於一般斧頭,在刀刃附近加裝了導力裝置,能夠將導力轉換為打擊力,以發揮更大的威力。不過,現在司令在意的不是打擊力的問題。


    「中士,除了你以外,大家好像都拿著步槍啊?」


    「報告司令,似乎是這樣。」


    蘭迪的回答,害旁邊的拉斐忍不住「噗」一聲笑了出來。但是被司令一瞪,整個人縮成一團。


    「你為什麽拿的不是步槍!」


    這句話讓蘭迪霎時露出沉重的表情。就像在承受某種痛楚那樣。不過,他馬上恢複了平常的表情,蠻不在乎地答道:


    「報告司令,因為我不喜歡步槍。」


    「什……!」


    司令的狼狽反應,讓隊列中的幾個人發出了笑聲。不過很快就被司令的怒吼蓋過去了。


    「你你你、你是什麽意思!那可是帝國的最新型號啊!是在我的大力推動之下,才能引進我國的!你竟然……!」


    司令會對蘭迪沒拿步槍的事大發雷霆,原因就出在這裏。這種步槍是跟他素有交情的自治州議會議員哈爾特曼說「也應該給警備隊一些最新配備」,硬是把帝國萊恩福爾特企業開發的突擊步槍推銷給他,於是才引進部隊的。在前來視察的帝國派議員麵前,要是有人不拿步槍,會害他臉上無光。


    順道一提,司令雖然說這是最新型號,其實根本是老舊款式,隻是加點小改良,重新給個型號罷了。稍微想想也知道,哪有一個國家會把本國最新型軍火賣給國境相鄰的他國,然而司令對這方麵的內情似乎是渾然不知。


    「呃……真是抱歉。但我就是覺得步槍不適合我。」


    「不適合……!」


    司令再度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又引起了幾個人的偷笑。但米蕾優卻是忐忑不安地看著事情發展。蘭迪一點也沒察覺到米蕾優的擔憂,又說:


    「我總覺得槍給我一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啊,不過不要緊!我會在遭到槍擊之前先衝進敵陣,把敵人全數撂倒在地的。」


    說完,他得意洋洋地舉起了導力斧槍。大人用雙手支撐都有困難的武器,蘭迪卻能輕而易舉地使用,其實力可以窺見一斑,遺憾的是司令不具那種慧眼,能看出他的實力。


    「所以……我可以用這玩意代替步槍嗎?」


    蘭迪充滿歉意地說。他以為自己在道歉,實際上卻是火上加油。


    「我不想聽你這些無聊的借口!奧蘭多中士!立刻去把你的步槍拿來!這是命令!」


    司令的太陽穴上浮起了青筋,口沫橫飛地破口大罵。他那凶神惡煞般的臉孔,一般人看了早嚇死了,但蘭迪神色不改地回答:


    「啊——……抱歉,我把步槍搞丟了。」


    聽見蘭迪說話的瞬間,司令的臉漲得像熟透的番茄一樣紅。蘭迪忽然覺得很想來一杯加了番茄汁的血腥瑪莉調酒。


    「混帳,你被開除了——!」


    司令高分貝的怒罵響遍了四周,其他隊員都嚇了一跳,看著司令與蘭迪。但蘭迪的內心卻十分平靜。


    這也沒辦法。反正我早就想過會有這麽一天了。


    他呼出一口氣,仿佛事情已經告一段落。


    「開除就開除吧。」


    說完,蘭迪就慢條斯理地踏出步伐,走回自己的宿舍。


    四周所有人開始交頭接耳,但是在司令麵前沒人敢動。蘭迪悠然自得地走在他們之間。


    「蘭迪!」


    有人從背後呼喚他。不用回頭看也知道。那是再熟悉不過的米蕾優的聲音。她大概是想挽留蘭迪,要他向司令道歉吧。但蘭迪沒那個心情。


    他並非出於反抗心或其他原因。隻是,一旦覺得「我不該待在這裏」,就應該默默離去,這樣對雙方都好。


    所以蘭迪抱持著對米蕾優的戚謝心意繼續向前走,隻揮了揮手示意。


    結果,他們花了四天的時間決定蘭迪的處分。


    從原本的開除,最後變成由本人自願退伍。這是因為處罰性退伍有損克洛斯貝爾警備隊的名譽,司令麵子掛不住。


    不過,這對蘭迪來說也是一項好消息。跟處罰性退伍不同,自願退伍可以領到退伍金。不用擔心眼前的生活,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蘭迪換上平常上街時的便服,轉頭看了看整間房間。自己的床鋪收拾得幹幹淨淨,隻放了一隻大型肩背包。對於四處流浪的人而言,他認為行李是越少越好。


    蘭迪在房內伸了個懶腰,呼出一口氣。然後背起了肩背包,打開房門要往外走。


    結果,他看到身穿製服的米蕾優上士站在走廊上。


    「你一直在這裏等我?怎麽不進來呢。」


    但米蕾優沒有回答,隻是盯著蘭迪的臉看。她的不苟言笑,讓蘭迪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喂喂,表情沒必要這麽凶吧。啊,難道你是來安慰我的?你是不是想說『蘭迪,我不想與你分開啊!』?」


    米蕾優對蘭迪的玩笑話一點反應都沒有。蘭迪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說:


    「……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


    聽到這句話,米蕾優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更凝重了。就像在強忍某種情緒一樣。蘭迪沒有追問,就要離開。


    「蘭迪,現在立刻到司令室報到。」


    出乎意料的一句話,讓蘭迪停下了腳步。司令室?書麵手續應該都處理好了啊。他正在疑惑,米蕾優又催促他:


    「不會回答嗎?」


    「遵命!」


    蘭迪敬了一個禮,然後揮了揮手,便往司令室走去。


    米蕾優注視著他的背影。直到蘭迪走過走廊的轉角,看不見他的身影為止。


    蘭迪正在前往的司令室,位於貝爾加德門附設的建築物二樓。基本上司令室是提供給司令來視察部隊時使用,不過因為司令非常少來,所以幾乎沒人在用。連蘭迪自己都不記得是不是有來過。


    不過話說回來,到底是誰找我有事?他已經跟直屬長官,也就是中尉辭別過了。難不成是司令?不過那個人應該不會特地約談自己開除的對象吧?想到這裏,蘭迪覺得那個司令是不可能為了自己專程跑來貝爾加德門的。那究竟是誰在找我?實在猜不到……想著想著,已經來到了司令室門口。


    「哎,見到就知道羅。」


    自言自語之後,敲了敲司令室的門。


    隔著門板傳來的「請進」,是女性的聲音。就讓我看看是哪位美女迎接我吧……蘭迪優哉遊哉地想著,打開房門走進司令室。


    司令室當中鋪著紅色地毯,呈現出奢華的氣氛。設置的家具跟配給隊員的樸素家具不同,光看就知道價格不菲。進門的右手邊,陳列著許多昂貴的繪畫、壇子與大盤子。這些應該是這間房間的主人——司令的個人收藏,但無論是色澤、年代還是工匠都沒有個統一標準,一看就知道收藏它們的人隻想揮霍金錢,毫無品味可言,醜惡得不堪入目。


    房間正麵的牆上,掛著一麵繡有克洛斯貝爾警備隊巨大徽章的旗子做為裝飾。旗子前麵放了一張大型辦公桌,並搭配了一張同色係的椅子。傳喚蘭迪過來的人,就站在辦公桌旁,正在看文件。


    看到對方的模樣,令蘭迪驚愕不已。因為她不應該出現在這裏,而是應該在唐古拉姆門執勤才對。


    她雖然穿著克洛斯貝爾警備隊的製服,不過服裝設計跟一般隊員有些許不同。最大的特征是少了酒紅色的寬幅腰帶。而且上衣的衣擺也剪裁成大斜邊。在警備隊中,這種特別的製服隻有校官以上的女性隊員才有資格穿。


    發色略深的淡藍色頭發剪成了鮑伯頭,發尾微微及肩。上了淡妝的容貌充滿知性魅力,半框眼鏡更加深了這種印象。她端正的臉龐轉向蘭迪。


    「辛苦了,奧蘭多中士。」


    「謝謝長宮!」


    蘭迪的身體自然產生反應,做出敬禮動作。跟剛才向米蕾優敬的禮完全不同,充滿了緊張戚。


    這位女士是索妮亞·貝爾茨中校,也是克洛斯貝爾警備隊副司令。從階級來說,警備隊裏還有其他與她地位相等的人,不過由於她的能力受到賞識,因此實質上可以算是警備隊的no.2。若是論身為指揮官的領袖魅力,很多人甚至認為她才是no.1。平常她除了在唐古拉姆門執勤,也要指揮各地的警備隊,是公認的才女。


    蘭迪在與唐古拉姆門的聯合演習中,曾經見過她一麵。不過,也隻是作為指揮官與一名隊員罷了。那場演習的結果,蘭迪所屬的貝爾加德門部隊,慘敗給索妮亞指揮的唐古拉姆門精銳部隊。為此,貝爾加德門部隊必須接受索妮亞的特訓。在那場特訓中發生了某件事,讓蘭迪深深體會到「這個女人惹不起」,因此剛才態度才會那樣畢恭畢敬。


    但蘭迪仍然感到疑惑。唐古拉姆門的勤務應該夠她忙的了,怎麽會有空來貝爾加德門呢?


    看到蘭迪敬禮,索妮亞也以敬禮回應。不過,她的表情忽然轉趨柔和。


    「仔細想想……你已經不是隊員了。」


    「啊。」


    不說蘭迪還沒想到。他不禁對自己的迷糊感到好笑。


    「對不起,習慣成自然了。」


    說完,索妮亞露出了微笑。她那不加矯飾的表情,讓蘭迪看得著迷。看到名指揮官意外的一麵,原本緊張的心情都放鬆了下來。


    「不,是我先敬禮的,您別在意。」


    蘭迪抓了抓頭,有些尷尬地說。他說話的口氣變得親密許多,不過索妮亞並不介意,隻回答了一聲「嗯」。


    「別站著講話,隨便找位子坐吧。」


    「那麽,我就不客氣了。」


    蘭迪聽從索妮亞的指示,在室內的沙發組上坐下。哇咧,這椅子也太軟了吧,跟我房裏那把硬梆梆的椅子真是差得遠了。蘭迪腦中不禁產生無聊的感想。


    「我不覺得有必要準備這麽寬敞的房間就是了。」


    索妮亞坐在沙發上轉頭環視室內,一邊輕聲道出戚想。蘭迪也跟著看了房間一周。


    「我們這些小兵很少有機會能進來這種房間,所以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啊,不過負責打掃的人,曾經抱怨過房間太大,掃起來很麻煩就是了。」


    聽到蘭迪所說,索妮亞的語氣有些驚訝。


    「那麽替我打掃房間的隊員,會不會也有這種怨言呢?」


    「不,這我就不知道了……」


    順道一提,位於唐古拉姆門的索妮亞副司令室不但隨時保持整潔,甚至索妮亞還會自己打掃,害得隊員們反而不知道該掃哪裏才好。


    蘭迪還在看著房間裏的陳設,忽然想到一件事,於是對索妮亞陪笑著說:


    「不過,這種房間基本上,都會藏一些陳年好酒吧。」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隊內是禁止飲酒的。司令也不例外。」


    「哈哈,說的也是。」


    對方口氣雖然溫和,但二話不說就否定了蘭迪的想法,讓他不敢再接下去。跟索妮亞副司令繼續閑聊也不錯,不過她應該沒有太多閑工夫吧。蘭迪決定言歸正傳。


    「那麽,您找我有什麽事?跟我這種犯了大不敬的人講話,應該沒有什麽好處吧。」


    蘭迪的講話方式,讓索妮亞不禁莞爾。


    「『大不敬』這個形容可真有意思。」


    「雖然不太正確,不過也差不多吧。」


    「以我的立場,很難讚同你的說法就是了。」


    她雖然嘴上這樣講,其實根本是在暗指司令專橫跋扈。講話如此文靜,卻是個不好惹的女人。蘭迪內心不由得苦笑。


    「是這樣的,我有一個提議,想問你願不願意接受。」


    來了。蘭迪提高了警覺。他等著索妮亞的下一句話,看看會是什麽難題。


    「我就單刀直入地說了。你對警察有沒有興趣?」


    「……啥?」


    蘭迪不禁笨笨地回答。


    「您說的警察,就是那個抓犯人的?」


    「對,沒錯。」


    蘭迪隻有在碰到醉漢打架,遭到池魚之殃時,才會跟警察扯上關係。再來就是在酒館聽別人罵克洛斯貝爾的警察吧。蘭迪雖然走過很多城市,但他覺得像克洛斯貝爾這樣給警察機構蓋上「無能」烙印的城市,還滿少見的。


    「我的一個熟人,在克洛斯貝爾警察局做警正。最近他想成立一個新單位。」


    「喔。可是我應該不可能成為搜查官吧?畢竟我又沒有執照。」


    「這點你不用擔心。因為新單位是為了提升警察形象而設立的特別部門。」


    「提升形象?」


    自己竟然要加入提升警察形象用的部門。蘭迪越來越搞不懂狀況了。難道要讓來路不明的自己擺出一副警察代表的德性,站在路邊發傳單嗎?


    蘭迪的疑問似乎寫在了臉上。索妮亞露出淡淡微笑。


    「我並不是要你跟人家陪笑臉,討市民的歡心。……不過真要叫你做,你好像也辦得到就是了。」


    「哈哈……是不難啦,不過我比較想隻對女性獻殷勤呢——」


    「我想也是。」


    索妮亞輕輕帶過了蘭迪的玩笑話。


    「總而言之,新成立的單位,似乎想網羅各種領域的專門人士。因此,我才會想到把你這位戰鬥專家推薦給他。」


    「我嗎?」


    「聯合演習的時候我觀察過了,你的戰鬥技術在警備隊隊員裏是數一數二的。不愧是道格拉斯教官特別提到的人才。」


    道格拉斯教官素有「鬼之道格拉斯」之稱,是警備隊中的實力佼佼者。原本是受到期許的年輕俊傑,但不幸得罪司令,而被降職為新兵訓練教官。


    「您太抬舉我了。我哪夠資格跟道格拉斯大哥比呢?」


    「你太謙虛了。……我認為隻要你『拿出真本事』,恐怕連道格拉斯教官都贏不過你,不是嗎?」


    說完,索妮亞用一種看透人心的眼神注視著蘭迪。蘭迪心中一驚,別開了視線。


    「哈哈……這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


    「我自認為滿有看人的眼光的。」


    「看男人的眼光,又是另一回事吧?」


    他繼續像平時一樣嘻皮笑臉地說。他非得這樣做,不然無法維持內心的平靜。真是的,跟索妮亞講話會害我亂了步調。蘭迪心中暗想。


    「不過,戰鬥專家啊……」


    自己的確稱得上是戰鬥專家。雖然警察也會學點格鬥技,但那純粹隻是用來製伏犯人。若是碰上擁有武力的重大罪犯,就需要像自己這樣能夠發動突擊、衝鋒陷陣並撂倒罪犯的強大力量。


    不過,殺人技術應該就用不到了。


    「如何?我覺得這個提議不錯喔,蘭迪·奧蘭多。」


    聽到對方呼喚自己的全名,蘭迪回過神來。索妮亞依舊坐在沙發上,注視著自己。


    「新成立的單位不會有太多限製。上司嘛……嗯,雖然人有點怪但很優秀,我想應該很好做事。而且跟警備隊一樣,新單位也有提供宿舍。」


    這個提議的確不錯。不但為自己準備好了下一份工作,而且還是警察。公家機關總是比較有保障。無法提出任何保證的自己,在現在的克洛斯貝爾連租房子都有困難。更何況人家連住處都替自己準備好了,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但是,自己並沒有天真或是滑頭到一聽到有好處,就傻傻地跟人家走。


    「我有一個問題。」


    索妮亞回答「請說」後,蘭迪才接下去說:


    「為什麽會選上我?」


    「很簡單。你辭去警備隊員職位時,警正剛好跟我提到這件事,就這樣。」


    「……真的?」


    蘭迪的眼神變得銳利,眼睛眯了起來。但索妮亞絲毫不為所動,繼續說道:


    「這是同時賣人情給你跟警正的大好機會,當然不能錯過羅?而且,我剛才也說過,我很有看人的眼光的。」


    說完,她的嘴角浮現了微笑。蘭迪盯著索妮亞的臉看了半晌,忽然淡淡一笑。


    被如此美麗動人的女神欺騙,也不是一件壞事。況且自己本來就不知該何去何從,也沒有活下去的目的。既然都要隨波逐流,那我寧願選擇比較有趣的方向。蘭迪是這樣想的。


    「好吧,反正也沒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就請新單位收留我吧。」


    「很高興你願意答應。」


    索妮亞站起來,將放在辦公桌上的文件遞給蘭迪。


    「這是推薦函。到克洛斯貝爾警察局的櫃台,把這個拿給對方看,後續手續他們會幫你進行。」


    「好——」


    蘭迪接下了推薦函,看了一下文件內容。


    「特務……支援課?」


    「對,這就是你即將調派的新單位。」


    「特務支援課……」


    蘭迪又念了一次。聽起來挺響亮的。「特務」這兩個字也很帥。不過「支援課」就有點普通了。


    「那麽事不宜遲,立刻到克洛斯貝爾警察局去看看吧。」


    蘭迪精神抖擻地站起來,將推薦函折好收進口袋裏。


    「我會向愛德絲女神祈求你有個充實的新生活。另外,感謝你至今為克洛斯貝爾警備隊所付出的一切力量。」


    「還好啦,警備隊提供我吃住,我也就付出相對的勞力罷了。另外,真的很謝謝您為我介紹新頭路。」


    蘭迪態度輕鬆地點頭致謝。


    「那我告辭了。」


    說完,他輕鬆自在地打開門離去。


    索妮亞看著關上的門,笑了笑。


    「這句道謝應該對你的同僚說吧。」


    她對著已經走遠的蘭迪輕聲說。


    索妮亞確實是在賽爾蓋的請求下,替他尋找特務支援課的適當人選,不過索妮雅會知道蘭迪要離開,就得感謝米蕾優了。自從蘭迪被開除以來,她花了好幾天寄陳情書給各界副司令階級的人士,懇請他們取消蘭迪的處分。其中一封寄到了索妮亞的手裏,她才會像這樣伸出援手。


    而且對索妮亞來說,將蘭迪送進警察局內部,對她也有好處。因為她認為,如果能跟賽爾蓋建立警察與警備隊的直接關係,必定會產生許多正麵效果。她的遠見,在日後克洛斯貝爾自治州各地發生的魔獸襲擊事件中立刻得到了證明,不過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索妮亞一邊在心中祈禱賽爾蓋成立的特務支援課能夠達成它的目的,一邊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


    蘭迪走到外麵,站在


    貝爾加德門的正麵。瞭望門的另一頭,可以看到那熟悉不已的帝國要塞,今天也是最後一次看到它了。蘭迪看著畫在要塞牆上的帝國徽章,然後掉頭往克洛斯貝爾市區的方向走去。


    外麵天氣很好,暖呼呼的陽光灑在人們頭上。這樣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最適合郊遊野餐了。米蕾優出外迎接他的那個夜晚,一片漆黑的道路,現在得到陽光的照耀,顯得一望無際。


    偶爾也應該有個這樣的好日子嘛。蘭迪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以輕快的腳步走在道路上。


    前往今後將在坎坷命運中互相扶持的同伴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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