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州城高兵少,固守待援是最好選擇。


    城牆上,刺史古春和觀察判官趙普密切注視城外黨項軍動靜。


    看到黨項軍逼迫老百姓挖壕溝,刺史古春有些慌亂,道:“黨項人是想困死我們,也不知各路大軍何時能攻過來解圍。城中軍糧倒足,就怕老百姓要缺糧。缺糧就要亂,亂起來不好守城啊。”


    自從黨項軍打過來後,趙普就一直堅守在城牆上,沒有在家中睡過覺。他衣服淩亂,頭發蓬鬆,雙眼通紅,和諸葛亮形象很有些差距。


    趙普用手拍了拍衣服,一陣灰塵從衣服上騰起。他不緊不慢地道:“城中糧倉還算充足,從現在起要減少軍士每天定量,再支撐一個月沒有問題。隻要堅守住一個月的時間,各節鎮人馬齊聚涇州,黨項人若不想被殲滅在西北,隻能退回固原。”


    古春抱怨到:“太慢了,太慢了,鳳翔軍、慶州軍、永興軍,都應該到了,我們被圍在城中,和外麵失去了聯係,也不知情況如何。”


    趙普並不著急,胸有成竹地道:“據下官推測,西北戰事最大問題是各節鎮人馬亂成一團,沒有統一指揮。打如此規模的仗,陛下肯定會任命一名招討使,統一指揮西北各軍。從時間上來說,西北軍情從頒州報到大梁,最快要八到九天,聖旨從大梁出來,速度還要慢一些,可能十天到十二天能到西北,這樣一來,前後有二十多天到一個月的時間,西北各軍都沒有統一的指揮,隻有各自為戰,很難擊敗黨項人。憑現在的軍力,隻要招討使到了,黨項軍的好日子就完了。”


    “但願如此。”刺史古春對趙普深為信任,聽了其一番話,稍有安心。


    趙普到渭州的時間並不長。來到渭州後,他就到邊境走了一圈,回來後提出要增加城中的存糧。當時古春對趙普這個提議不以為然,存糧多了變成陳糧,也是麻煩事。在趙普據理力爭之下,古春勉強同意增加城中存糧。古春現在想起來仍有些後怕。若當時不增加糧食,此時難免手足無措。


    古春是世家子弟,到邊關任刺史不過是為以後晉升增加籌碼。他向來口無遮擋,見親衛都在遠處,就對趙普道:“城內糧食還能支持一個月,但願聖旨早到,打退這些黨項人。哎。這邊關剌史真不是人幹的,黨項人、回骨人、大蕃人,個個都如狼似虎,走馬燈一般打過來,讓人提心吊膽,說不定那天小命都要丟在這裏。等這一仗打完,我回大梁走些門子,爭取調回大梁。雖說少拿些銀錢,可是日子過得踏實,不必擔心一覺醒來,城外又有胡騎在攻城。”


    趙普禁不住笑了起來,道:“守住渭州,就是大功一件。到時走走門子,升任節度使也極有可能。節度使到時可別忘了在渭州城上一起殺敵的趙普。”


    趙普家族世代為官,不過都是六七品小官,趙普的曾祖父曾在大武時任三河縣令,祖父任過澶州司馬,而父親任過相州司馬。趙普青少年時期也曾讀書,學無所成,於是步了祖父、父親的後塵,先是投在充州為幕僚,後任隴州巡官,再投永興軍節度使劉詞,被辟為從事。


    劉詞極為欣賞趙普,向範質推薦了趙普。趙普被範質任為觀察判官,參加了征淮南之戰,認識了楊光義等人。南征暫時結束後,趙普就被調任為渭州觀察判官。


    世代為官的家族傳統讓趙普很懂為官之道,世代為小官處境讓趙普深深體會到仕途的艱辛,轉戰南北當幕僚的經曆讓趙普眼界開闊,這些因素綜合起來,造就了趙普毒辣的眼光和高超的辦事手腕。


    趙普來到渭州後,沒幾天就把剌史古春的性格以及渭州形勢琢磨得一清二楚,有針對性做了幾件事情,很快就取得了古春信任。


    古春當上剌史全憑祖輩積蔭,但是他有一個世家子弟通常不具備的優點,就是具有自知之明,頗有用人之能。他放手讓趙普代行刺史之責,自已樂得逍遙和清閑。聽到趙普半是拍馬屁半是開玩笑的話,他笑容可掬道:“若有這麽一天,我一定向朝廷保舉你。”


    古春未做官時,天天和一群狐朋狗友吃喝玩樂,喜歡到山上去圍獵,箭法還算不錯。他看到數名黨項軍距離城牆較近,取出一張長弓,對準城下正在督工的黨項軍軍士射去。


    督促挖溝的黨項軍軍士的實際距離比目側距離更遠,雕翎箭無力地落在距離黨項軍還有數步地方,古春遺憾地道:“若沒有這些老百姓,我們就用床弩來射殺這些可惡的黨項軍。”


    一名年輕黨項軍守著挖了半天壕溝,心中早就不耐,巴不得弄些事情出來,見城上往下射箭,也取過長弓,上前走了十幾步,對著城牆上就射了一箭。這名黨項軍士有一身的好力氣,這一箭竟然差點攀上了城牆,嚇了古春一跳。


    古春笑罵道:“這個黨項人好大的力氣,嚇了老子一跳。可惜我沒有看到那一天黑雕軍和黨項軍的騎術比賽,黑雕軍的騎手們真是那麽曆害嗎,連這些天天騎有馬背上的胡人都追不上他們?”


    趙普親眼看見了黨項騎兵和黑雕軍前鋒營的追逐,對黑雕軍前鋒營的戰鬥力印象深刻,道:“那天出現在渭州城外的騎兵是黑雕軍前鋒營,黑雕軍近年來威名遠揚,確實不是浪得虛名,難怪能連敗大蕃人和回骨人。”


    他若有所思地道:“說不定,雄勝軍節度使侯雲策會成為西北戰事的招討使。”


    古春拉開長弓,又向下射了一箭,道:“這倒是極有可能。黑雕軍在西北各軍中戰力最強,而且,雄勝軍節度使侯雲策的妻子是趙皇後五妹,侯節度使也算是皇親國戚。”


    古春和趙普在議論侯雲策的時候,侯雲策正在前往涇州前線。


    侯雲策按照正常行軍速度在趕路,該行軍就行軍,該休息就休息,在他心目中,涇州軍情雖然緊急,但是並沒有到十萬緊急的時候。他研究了黨項軍和西北各個節鎮軍隊實力和部署情況,鳳翔軍、永興軍等幾個邊關節鎮軍隊的實力頗強,黨項軍在重重包圍中,無法占到多大便宜。就算在某次戰鬥中打勝仗,可是總體戰略形勢是對黨項軍不利的。


    唯一讓侯雲策有些擔心的是黨項房當族首領房當明所率領的三萬黨項軍,這三萬黨項軍消失在清水河畔,去向不明,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當侯雲策來到陝州之時。軍情營送來了房當明及這三萬黨項軍的下落――這三萬黨項軍出現在西會州。


    西會州位於黃河岸邊,是黨項人控製的地區,距離靈州不過一天路程。這份情報是扮作西蜀商人的軍情營校尉冒死探知的。軍情營校尉得到這份情報後,意識到問題嚴重,命令得力手下高東山從西會州潛入大林境,然後沿洛水順流而下。高東山五天後來到洛水匯入黃河處――同州。


    此時侯雲策還沒有到同州,軍情營送信的軍士便沿黃河岸邊向東走,在陝州終於見到了侯雲策一行。


    這個路線說來很簡單,可是途中艱辛沒有親身經曆之人難以想象。侯雲策見到高東山的時侯,原本強壯的軍士已經變形了,體重下降了近四十斤,把情報交給侯雲策後,就癱倒在地。


    此時軍情營的規模遠遠不及飛鷹堂,在陝州沒有相應機構,侯雲策親自把這名勇敢的軍士交給了侯家商鋪陝州分店,讓其休息。


    侯雲策牢牢記住了這名不畏艱險的軍情營軍士:高東山。


    軍情營送來的情報證實了侯雲策的擔心並非杞人憂天,西北軍情比表麵上看起來要嚴重得多。


    侯雲策臉色凝重,對錢向南道:“西會州距離靈州不到一天的距離,靈州曆來是邊防重鎮,房當明陳兵在靈州之旁,其用意非常明顯,房當白歌的人馬不過是障眼法。”


    靈州在大武朝時地方行政上隸屬於京畿道管轄,當時大武在靈州設立大都督府,指揮7個軍府,統轄範圍從現在契丹國地雲內州以西至蘭州以北,是大武在全國實力最強、兵馬最多、土地最為廣闊的北國巨防。


    更為重要的是,當時境內還設有統稱為“六胡州”的少數民族自治地方政權。後來在大武內亂中,大武肅宗在此繼位並完成光複兩京的大業,使得靈州成為再造大武的中心發祥地。大將子儀也曾經在這裏擔任朔方節度使。


    因為有最大的敵人突厥存在,靈州在大武一直是極為重要的軍事重鎮。突厥滅亡後,靈州地戰略地位才慢慢下降。


    錢向南作為一名讀書人出身的官員,對於這段曆史極為熟悉,有了軍情營的情報,形勢自然一目了然, 道:“我們距離涇州尚遠,等到我們到了涇州,可能靈州已經失守,必須想辦法把這個情報傳到靈州,讓靈州軍提前作好應對的準備,靈州肯定有大仗要打。”


    侯雲策道:“靈州才是黨項軍的重點。若靈州被黨項軍攻下,鹽州這等城池必不可保,如果是這樣,靈州、鹽州和銀、夏、綏、宥四州皆落入黨項人之人,黨項拓跋部和房當部則連成一片,北依草地,西接甘、涼,黨項人必會和契丹一樣,成為中原大敵。我們一定要趁著黨項人羽翼未豐之時,把潛在的危險消滅。


    錢向南看著地圖想了一會,越想越怕。


    侯雲策沒有過多談論這個問題了,對錢向南道:“快請樞密院承旨時英到帳裏來。”


    時英是陛下親命的宣旨使節,時英沒有宣旨之前,侯雲策雖有兵符卻並不能號令其他節鎮,所以這種大事必須通報給時英。


    錢向南出去找時英。


    侯雲策就坐在書桌前,字斟句酌地想著如何向林榮報告此事。侯雲策書法原本極佳,每次寫錦書時有意露拙,這種露拙有時會讓人覺得更加誠實可信。一員武將,文治武功都曆害,對於皇權來說,並非是是一件令人真正愉快的事情。


    樞密院承旨時英進帳之時,侯雲策還沒有把短信寫好,抬起頭,道:“時郎稍坐片刻。”


    很快,侯雲策寫好奏折,裝入錦書,將當前危局向林榮作了報告。但是對於情報來源,侯雲策則說了謊,他稱黑雕軍獅營捉住了一名黨項軍頭領,黨項軍頭領扛不過獅營重刑,無意中說出了房當明在西會州陳兵數萬之事。黨項軍頭領說完此事後,傷重而死。


    寫完信,侯雲策再次想了想這個慌言,應是沒有多大問題,於是將這個謊言先給時英講了。


    樞密院承旨雖是一名小官,可是樞密院掌管全國兵事,時英對軍事並不陌生,也看出形勢險惡。


    侯雲策道:“我已向陛下上奏此事,現在關鍵是要把這一情況通知各位節度使,特別是靈州、鹽州和延州三地,三州軍隊此時絕對不能南調,要充分作好應戰準備。”


    時英極為聰明,一點就透,已經知道侯雲策請他來是為何事。此事太大,若判斷失誤,極有可能犯下大錯。他盯著侯雲策,問道:“黨項軍陳兵西會州的情報準確嗎?是否一定會攻打靈州?”


    侯雲策又道:“如果不攻打靈州,房當明為何要勞民傷財大規模調動軍隊?黨項軍必定要攻打靈州,或許,現在已經開始動手了。”


    時英是個精瘦而英俊的年輕人,濃眉向上揚了揚,道:“既然如此,就以節度使和我的名義寫一封信給西北各節鎮,通報緊急軍情,請靈州軍、鹽州軍和延州軍做好應敵準備。如各節鎮軍隊已南下,則立刻緊急返回。樞密院承旨雖然官職低鄙,卻也算是奉命傳旨的欽差大臣,我就大膽地作一回主。”


    陝州城門洞開,十幾匹快馬從城中出來,帶著八百裏加急的腰牌,一匹向著大梁而去,他身上帶著侯雲策給陛下奏折,其他的向著西北急奔,他們身上都帶著侯雲策和時英兩人聯合簽名的信件。


    侯雲策一行從陝州出來就開始了急行軍,坐鎮陝州的保義節度使送給侯雲策一行每人一匹快馬,這樣,行軍時兩匹馬輪換著騎,保證了馬力強健。


    第三天傍晚,侯雲策來到華州。眾人下馬之時,大腿全部磨破,特別是時英,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長途急行軍,從馬上下來之時,腳一軟,坐在地上。而黑雕軍眾親衛雖然疲憊不堪,行走之間法度未亂,井然有序地查看了驛站,安排了崗哨,才坐在地上休息。


    侯雲策稍事休整之後,讓親衛掛好地圖,搬來一張椅子,就坐在地圖邊仔細查看。


    兩個親衛把坐在地上的時英扶到屋內。錢向南拿著皮囊,走進屋,看著眥牙叫疼地時英,道:“這有點老藥酒,喝了蒙頭睡覺,明天一點事都沒有了。”


    時英看著錢向南行動自如,道:“錢觀察曾做過縣令,也是讀書人出身,何時打熬得這一幅好筋骨。”


    錢向南笑道:“去年節度使奉旨到鳳州與西蜀軍作戰,我就到了黑雕軍。黑雕軍訓練極苦,我們這些幕僚們全部要參加早上的晨練,第一天跟著軍士們練完,好幾個幕僚哭爹喊娘,久了就會習慣。現在一天早上不起來晨練,身上還不舒服。”


    時英感歎道:“以前看戰報,樞密院同僚們對黑雕軍戰果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今天跟著黑雕軍跑了一天,才知道盛名之下無虛士,殿前司、侍衛司兩軍是大林禁軍,軍士都是從大林各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可是據在下看,禁軍訓練水平不如黑雕軍。”


    錢向南放下了皮囊,對時英道:“好好休息吧。”


    說完轉身出門,時英把禁軍和黑雕軍放在一起對比,雖知他是無心之語,錢向南心中卻總覺得有些不妥,至於為什麽不妥卻也說不出來,這種情緒由來已久了,他走出時英房門便沉默了下來,走過侯雲策的房間,透過房門的點點燈光,看到侯雲策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地圖邊。


    錢向南走了幾步,也覺得大腿跟破皮之處火辣辣地疼,心道:“為什麽軍情營之事要做得如此隱蔽,連陛下都要瞞著?哎,不想這麽多了,睡覺去。”


    錢向南明白,至從他執掌軍情營以來,自己的命運就和侯雲策緊緊地連在了一起。


    喝了老酒,休息一晚,第二天早上,時英又恢複了精力。從大梁出發以後,他們一直沿著黃河西進,到了華州以後就離開了黃河,沿著黃河支流馬嶺水北上。


    這一段沒有驛站,夜晚就在在馬嶺水岸邊安營紮寨。


    經過兩天一夜的急行軍,從華州出來的第二天下午,頒州城出現在大家麵前。


    時英平時在樞密院裏,每天舒適地坐在樞密院地大院子裏辦公,無聊之時,對“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意境頗為向往,不時幻想著帶領一支鐵血之師橫沙草原和大漠,建立不世功勳,這是每個熱血男兒都有的英雄夢。


    可是這幾天的急行軍,讓時英真切地認識到夢想和現實的差距,想起以前喝著熱茶,和幾個從未帶過兵的年輕人在樞密院指點江山,實在有些滑稽。


    進入頒州城的之前,在一條小河邊,侯雲策命令休息一柱香時間,洗臉,梳頭,整理服裝,擦淨武器。等到軍士重新上馬之時,黑雕軍親衛又變得衣甲鮮明了。


    頒州留守、節度副使孫延進已經接到了八百裏加急文書,當聽到侯雲策到城門的消息後,連忙帶著頒州衙門地官員到城門來迎接。


    孫延進曾在高平之戰和侯雲策見過麵,當時兩人職務差不多,常常跟在林榮身後,相互熟悉。他一眼認出走到隊伍前麵,身穿一身銀甲、臉色微黑的雄勝軍節度使侯雲策。


    侯雲策身後是兩名文職官員,然後是四人一排的軍士。隊伍雖然人數不多,卻隊形嚴整、士氣高昂、精神抖擻,一點都不象剛剛長途跋涉而來。


    侯雲策跳下馬,和孫延進稍作寒暄,把樞密使承旨時英介紹給孫延進,然後開門見山道:“軍情萬分緊急,趕快到衙門去。”


    孫延進利索地跨上了戰馬,一掉馬頭,帶著一行人直奔頒州衙門。


    (第一百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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