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大臣淩實從大梁出發以來,一路上享盡了欽差尊榮,渡過馬嶺水就到了環縣,氣候、地理以及風土人情突然就有一個大變化,這個分界線是如此明顯,初次到西北的淩實感受最為深刻。


    淩實在下午申時到達環縣,灰暗矮小的環縣城牆聳頭聳腦呆立著,並沒有因為欽差的到來而變換了模樣,刀子一樣割人的狂風,撲天蓋地的大雪,無所顧忌地欺壓著這座不起眼的小城。


    環縣縣令是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他在這個艱苦的地方當縣令已有十幾個年頭了,風沙雨雪讓這位中年縣令看上去就如年過古稀一樣,在環縣十多年,第一次接待來自遙遠大梁的欽差大臣,這位勤勉的縣令狠著心腸讓下人殺了一隻大狗,熬了香噴噴的一鍋狗肉湯,另外再找了一些幹羊肉,溫了壺老酒,找獵人送了些野物,這就算得上招待貴賓的好酒宴了。


    淩實這一路上都是吃的上好的宴席,燕窩、魚翅、海參、白鱔、鹿尾等稀罕之物也吃了不少,在這環縣吃了一頓狗肉,味道極好,吃了過後人也舒服。等到這拙於言談的縣令告辭後,淩實心裏卻漸漸不是個滋味,畢竟自己是欽差,哪有地方官請欽差吃狗肉的道理。不過,在這個天氣,吃狗肉,喝老酒,卻正對了時節,雖說在漆黑的夜裏,城裏城外到處都被狂風暴雪所淩辱,淩實渾身卻熱乎乎的並不覺得寒冷。


    環縣本有一千人馬,被吳鬆櫪帶了五百去參戰,隻剩下五百軍士守住邊境小城,在暴風雪中,家家戶戶都關上了大門。早早地爬上了土炕,城內就如一座空城一樣。淩實在院門向街道看了一眼,就放棄了找一處好玩地方的想法。無所事事的淩實早早就上了炕,趟在熱乎乎的炕上,淩實有些不滿地想道:此人真是一個榆木疙瘩,難怪在這個窮地方當了十幾年的縣令。


    第二天一大早,當淩實還在做美夢的時候,門外傳來敲門聲。


    沈懷鏡在門外道:“欽差大人,我們早些出發,加緊走一段,爭取今天趕到大牛關,在大牛關住一晚,明天就可以到同心城了。”


    沈懷鏡在京兆府和淩實搭上線後,沈懷鏡絞盡腦汁陪著淩實吃喝玩樂,到了環縣,沈懷鏡差不多已經成了淩實的管家。


    淩實打著哈欠道:“叫人弄些狗肉湯來,這狗肉湯真是好東西。”心頭卻大罵侯雲策:侯雲策以節度使之尊,更是皇親國戚,非要把西北麵行營移到同心城去,你設在涇州或慶州多好,讓老子跑這麽遠的路。


    上一次時英宣旨,林榮為了給侯雲策撐腰,特意交待要把各位節度使聚集在一起再宣旨,而這一次。因為涉及到調整節度使,把這些節度使聚在一起反而不是好事,淩實手中有數道聖旨,按照事先定下的路線,他必須是先到西北麵行營宣旨,然後再持另外幾道聖旨到各節鎮宣旨。


    囉嗦了一個多時辰之後,淩實一行這才向著大牛關出發。


    就在淩實在環縣熱炕做美夢的時候,陳猛和兩百名黑雕軍冒大風雪,正在大牛關附近的一個可以避風的山穀安營紮寨,等待著欽差到來。在這個山穀不遠處,就是前往同心城的必經之道。從同心城到大牛關,黑雕軍繪製了大量精致地形圖,山頭、溝壑、樹林在地形圖上標注得極為準確。陳猛也多次來往於這條路線,熟悉地形,又結合地圖,選了一個極佳的伏擊點。


    兩百黑雕軍全部穿著黨項人衣服,手中持有的弓箭也是黨項人竹牛弓。竹牛弓是用犛牛角為架,以柳幹皮為弦的弓箭,是黨項人特有弓箭。這種弓箭製作頗為講究,並沒有在黨項軍中普遍使用,黑雕軍和黨項房當軍數次大戰,繳獲了不少竹牛弓。這些竹牛弓除了少部分送到鐵匠營,大部分都分給了黑雕軍獅營,用以執行特殊任務。


    天剛矇矇亮的時候,肆虐了一晚上的暴風雪終於停了下來,山穀處出現了五六十個騎手,他們沒有停留,徑直朝穀中奔去。


    這群騎手是黨項房當人的小部隊,準確地說,這群人並不算是真正的部隊,說他們是土匪也未嚐不可,自從聯軍侵入了清水河畔,這些房當人就失去了家園,老弱婦孺們向西遷移,而青壯黨項人就自發組織起來,四處襲擊聯軍。經過聯軍數次清剿,這些自發形成的隊伍損失慘重,大部分殘餘的人馬退入到西會州,仍有小部分人馬活躍在清水河畔,專門襲擊聯軍的運輸線。


    這些小部隊剛剛出現在穀口地時候,就被黑雕軍的哨兵發現了。


    黑雕軍獅營值勤的規距相當嚴密,上半夜和下半夜各自安排了一組值勤軍士,每一組有兩火二十名軍士,這二十名軍士中又有四個暗哨,另外十六人則在距離暗哨有四五十米的距離備勤。


    這些黨項人根本沒有想到在這種大雪天,深穀中還有大林軍軍士,沒有派出斥候,縱馬就朝穀底走來。在這個山穀的一個隱秘的山洞裏,有他們貯藏的過冬糧食。


    當這些黨項人衝進穀中之時,突然聽到了數聲尖利的老鷹叫聲,領頭的黨項人寧從十分機靈,聽到這突兀的老鷹叫聲,馬上意識到有問題,在這種下雪天,老鷹不會如此早就出來活動,他對著身邊的騎手喊道:“停下,前麵有埋伏。”


    黨項騎手們的騎術十分了得,隨著頭領喊聲,戰馬們在齊齊地在雪地裏停下。


    十六名黑雕軍值勤的軍士和十六匹戰馬,在一個山邊的小崖壁下麵躺避風雪,聽到哨兵信號之後,快速地朝穀內地營地跑去,另外十四名軍士迅速跳上戰馬,在穀中迎候來人。


    黑雕軍獅營軍士們個個都是老兵。訓練有素,戰鬥經驗豐富,按照黑雕軍騎兵戰術要求,隻要是哨兵發出了警告,第一個動作上馬,第二個動作就是取出弓箭,這十四名軍士堵在穀底,做好了襲擊來騎準備。


    黨項人頭領寧從見山穀中閃出來十幾個黨項騎手。大聲道:“別射箭,我們是虎嘯澗的人,你們是哪裏的人。”


    虎嘯澗指的是地名,在清水河畔有許多相對獨立的聚居點,這些聚居點的牧民習慣按照地方來稱呼自己,虎嘯澗是一個相對較大的地點,屬於房當明部族。


    黑雕軍沒有人會說黨項房當語,無法拖延時間,在火長命令下,黑雕軍軍士拉開竹牛弓,照著對麵就射。射完這一箭,不等敵人跑來,就往穀內跑。


    在大山中,很少出現過百人以下的聯軍人馬,因此,這些虎嘯澗黨項騎手都認為這是另一支黨項小部隊,根本沒有想到這十幾人會突然襲擊,猝不及防之下,頓時有數名黨項人中箭。


    黨項騎手紛紛怒罵:“這些人肯定是大林兵,殺掉他們。”


    黨項頭領寧從十分機警,率領這支小部隊在清水河畔和聯軍周旋了近兩個月,雖受到聯軍騎兵數次圍捕,卻總是在最危險的時刻化險為夷,這一次,寧從又嗅到了危險的味道。他大聲喊道:“這裏有埋伏。趕快離開。”


    黨項騎手掉轉馬頭,向穀口奔去。奔出穀口不久,黑雕軍大隊騎兵也就追出了穀口。陳猛率黑雕軍追了四五裏,能看到這群騎手的背影,卻追不上。這些黨項騎手都是在馬背上長大的,此時為了逃命,更是跑得如飛一般。陳猛見實在追不上這些騎手,下令停止追擊。


    在返回到山穀的路上,看到一個落馬的黨項軍士,胸口插著一支箭,料是在穀中被射傷後,堅持著沒有落馬,戰馬地狂奔一陣後,終於支持不住落下馬來。黑雕軍發現他的時候,他已是出氣多進氣少,無力地躺在雪地裏。


    陳猛跳下馬來,看了一會這個親衛,突然握住箭尾,使勁向裏插。黨項騎手是一個極有血氣的剛強漢子,劇痛之下僅僅重重哼了一聲,睜開眼睛狠狠地盯著陳猛。


    陳猛讚了一聲:“真是好漢子。”又使力一捅,黨項騎手“啊”地低低叫了一聲,就再也沒有動靜了。


    陳猛對著親衛道:“有沒有大林軍的製式箭支?”


    眾衛軍士翻了半天,卻一支也沒有。陳猛笑罵道:“你們倒真是服從命令,換箭換得如此幹淨,就憑服從命令這一點,回營後,我就要殺幾隻羊來犒勞大家。”說完,拔下黨項騎手身上的箭,放入箭囊,再對一名軍士道:“把這名黨項騎手馱到馬上去。”


    在黑雕軍回山穀地路上,又碰到兩名落馬的黨項騎手,這兩名騎手同樣是中箭落地,傷勢更重,被黑雕軍發現時早已傷重而亡。


    經曆了與黨項人不期而遇的小插曲,黑雕軍加強了警戒,繼續隱藏在山穀中。到中午時分,欽差淩實率領侍衛司禁軍出現在黑雕軍偵察軍士的眼中。侍衛司禁軍三百人,分為前中後兩部,前麵一部五十人,與中隊距離在一百米左右,後麵一部五十人,與中隊的距離同樣在五十米,淩實和兩百侍衛司禁軍位於中軍位置。


    陳猛接到報信後,率著黑雕軍急馳出山穀。


    陳猛的任務是嚇唬欽差淩實。如何把戲演得逼真,石虎則未作安排,交由陳猛根據實際情況全權處理。侍衛司禁軍雖說是大林朝武力核心,在陳猛的眼中,侍衛司禁軍戰鬥力還不如黨項軍,陳猛認為,若一次出動兩百“黨項軍”,不進行激烈交手就離開,反而會引人懷疑。


    陳猛把黑雕軍分成了兩隊,出動一隊“黨項軍”就足夠嚇唬住宅區欽差淩實。


    侍衛司後隊剛剛穿過了大牛關,過了這個關口,前麵就是較為平坦的清水河區域了,侍衛司指揮官張羅結在環縣時,詢問過環縣守城的步軍指揮使,知道大牛關是設伏的好地方,人馬在過大牛關的時候,雖說前隊已經走過了,張羅結仍是手按刀柄,警惕萬分。


    當全隊穿過大牛關,地勢越來越平坦,張羅結這才把懸起的心放進肚裏。


    張羅結把右手從刀柄處放開,由於他握刀柄的右手太過用力,手指有些發僵。便不停地揉著手指。


    忽然,前隊地軍士大聲叫了起來:“黨項人,前麵有黨項人。”


    隨後,響起了轟隆隆地馬蹄聲音。張羅結抽出長刀。大喊道:“黨項人來襲,全軍靠攏。”這些侍衛司禁軍久聞黨項人驍勇異常,臉上出現了驚慌地神色。他們也是訓練有素、久經戰陣地軍人,雖慌不亂,聽到中軍的號角聲後,便慢慢朝中軍靠攏,列出陣勢,張弓搭箭,做好了應戰準備。


    一百名黑雕軍騎手呐喊著衝向了侍衛軍,黑雕軍騎手盡量模仿黨項人的呐喊聲,由於每個軍士對呐喊聲的理解並不一樣,因此,這些呐喊聲就變得千奇百怪了,有的軍士發出“喔、喔”叫聲。有的發出地是“啊、啊”聲。有的發出的“呀、呀”聲,有些軍士開始還是發出的叫聲。衝到盡興處,發出了“殺啊、狗日的、日你老娘、龜兒子”等十分過癮地叫罵聲。


    侍衛司的軍隊雖說是騎兵部隊,但是他們肩負保衛欽差的重任,雖說“黨項人”並不多,也不敢主動出擊,侍衛司軍士們用弓箭阻截衝過來“黨項人”。


    另外一百人躲在一個山坡下後麵,並沒有現身,陳猛帶著四五個人,站在坡頂上,觀察著兩軍打鬥。


    陳猛笑著對身邊地新伍長江小三道:“侍衛司人數比黑雕軍要多得多,卻龜縮在一團,一幅被動挨揍的架式,真是枉稱了禁軍兩個字。”


    說話間,一百名黑雕軍騎手已經逼近了侍衛司禁軍,這些騎手非常狡猾,並不接近侍衛司禁軍,隻是圍繞侍衛司禁軍不停轉圈,侍衛司禁軍聽著黨項人發出野蠻的狂叫聲,如旋風般地圍著自己轉圈,心驚膽戰之餘,紛紛舉箭向“黨項人”射去,卻因為兩軍的距離在箭程之外,這些箭支難以對“黨項人”造成威脅。


    黑雕軍軍士一邊轉圈一邊不慌不忙地向侍衛司發箭,黨項人的竹牛弓是因為製作複雜,產量並不高,但是,竹牛弓確實當得起強弓的稱呼,雙方雖說是對射,黑雕軍毫發無損,侍衛司卻不斷有人中箭。


    這是黑雕軍第一次大規模使用竹牛弓,陳猛站在山坡上,伸長了脖子看得十分認真,又對江小三道:“竹牛弓真是不錯,這一次也算是檢驗了竹牛弓的實戰效果,回去要好好向節度使推薦。”


    江小三娶了一位黨項女子,渡過了前三天的磨合期後便嚐到了新婚快樂,成為黨項人女婿。黨項人在江小三心目中的形象已漸漸有些改變了,道:“竹牛弓的射程不如手弩,卻比我們的弓箭要遠一些,幸好這種竹牛弓的產量不高,要不然我們在義州和小牛關的損失會大大增加。”


    陳猛眼看著侍衛司軍士被射倒不少,就道:“吹號角,撤兵。”


    淩實並未見過真正的戰場,看到來去如飛地黨項軍,九魂已被嚇掉了七魂,嘴裏不停地念道:“我是欽差,要鎮定,鎮定。”身體卻不聽命令地顫抖起來。


    沈懷鏡一直跟在淩實身邊,對清水河地形勢非常了解,經過聯軍的全力圍剿,大隊黨項人已很難在小牛關以南立足,數百黨項人一齊出動的情況基本沒有了,從大牛關到同心城的交通線是比較安全的,有三百侍衛司禁軍護衛,他並不擔心安全問題。


    沈懷鏡見“黨項人”隻有百來騎,就安慰淩實道:“張指揮使很有經驗,他的打法是正確的。侍衛司軍士訓練有素,黨項人隻有百餘騎,占不到便宜。”


    隨著侍衛司禁軍不斷落馬,淩實臉色越來越蒼白,沈懷鏡卻越來越迷惑,這些黨項人的打法實在有些怪異,黨項人作戰勇猛而直接,每一戰都打得極為慘烈,而這些黨項人的戰術倒和黑雕軍的戰術有些相似,雖說對陣的黨項軍軍士距離遠、馬速快,臉麵黑,可有幾張麵孔卻依稀有些相似。當山坡上響起號角聲後,這些黨項騎手迅速撤退,沈懷鏡似乎捕捉到了一絲痕跡。


    陳猛完成了恐嚇任務,帶著黑雕軍向同心城方向退去。這場箭戰,黑雕軍有十多人受了箭傷,陳猛把得到的大林箭支插進那三具黨項人屍體,再把這三具屍體扔在欽差大臣必經之路。


    (第一百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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