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中,內院書房是很重要的場所,黑雕軍許多重要決策都是在這間書房完成的,有資格進入書房談事情的不過二十多人。


    內院書房原是東側的一間會客室是個封閉空間。侯雲策買下院子後,專門吩咐改造了書房大門,換上了更厚實木門,加了一道布簾子,使書房隔音效果大大增強,站在屋外很難聽清屋內的談話。


    每一次有人在書房內談話,親衛羅青鬆都腰跨侯家刀,守在書房門口,不讓任何人接近。


    侯雲策在書房內的一席話讓孟殊頗有些心驚。


    雖說書房安有地龍,地龍裏熱氣不斷傳到屋內,使書房溫暖如春。孟殊卻總是感到有一股若隱若無的冷風在小屋內亂轉。


    這陣冷風讓孟殊頭腦迅速清醒了過來:自己和妹妹孟真的性命是侯雲策和趙英所救,也正是靠著侯雲策的力量才報了大妹妹孟清的血海深仇,自己現在是飛鷹堂堂主、侯家商鋪大掌櫃,算得上侯雲策最為嫡係的人馬,自己的命遠已經和侯雲策牢不可分地綁在了一起,不管侯雲策做什麽都必須義不容辭跟隨。否則,不論是敵人還是朋友都不會放過他。


    孟殊猛地站起來,跪在侯雲策麵前,道:“孟殊和妹妹孟真的性命都是雲帥所救,雲帥對我們兄妹有再造之恩,孟殊願意赴湯蹈火,永遠做雲帥馬前卒,若有貳心,孟殊萬箭穿心,永世不得超生。”


    侯雲策需要的就是孟殊效忠,於是微笑著把孟殊扶了起來。從這一刻起,孟殊就算第一個接近自己複國核心機密的心腹手下。


    孟殊站起來後,心潮仍在起伏不定,低聲道:“我有一事稟報,殿前司有一位飛鷹堂的弟子,他給我說過一件事情,行軍司馬趙普和殿前司都指揮使楊光義有八拜之交。陛下第一次親征淮南之時,趙普和楊光義同在南下大軍中,兩人在正陽城結拜為兄弟,此人不可不防。”


    侯雲策眉毛不自覺地向上揚了揚,隨後不動聲色地道:“趙普熟悉軍務、律法,人情練達,是個可用之才。他在正陽城和楊光義結拜為兄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此事暫且放下。”


    談完正事。侯雲策和孟殊隨意談了些閑話,便出了書房。


    封沙早就等候多時,快步走過來,稟報道:“白將軍和張將軍在中院等候。”


    靈州曆來是邊關重鎮,大武朝在靈州駐守的人馬達數萬人之多,駐軍人數眾多,意味著糧食運輸、輜重的搬運也必將需要一支龐大地隊伍。而糧食輜重的運輸離不開馬車,因此,靈州集中了西北一帶最好的造馬車工匠,大武內亂以來,靈州地位雖說下降了許多,修造馬車的手藝卻代代流傳了下來,到了大林朝,靈州出產的馬車已是全國之冠。


    侯雲策在同心城提前得到了西北各節鎮要調動的消息之後,就派人悄悄地來到靈州,先下手為強,把十數名手藝最好的工匠接到了同心城。馮繼業來到靈州後,最初並不太在意這些工匠,等到想要造車時再派人去尋找這些人,卻驚訝地發現,靈州城最好馬車工匠都神秘失蹤了。


    聽到白霜華和張城在中院等候,侯雲策知道黑雕軍的新戰車造了出來,對孟殊道:“我要到馬車作坊看新馬車,就不送你了。”


    到了中院,除了白霜華和張城之外,還是製作馬車的大匠陳淩心。


    侯大利道:“馬車做好了。”


    張城拱了拱手,道:“第一輛車製作出來了,請雲帥移步。”


    馬車作坊和幾個鐵匠鋪都位於南城門一帶,馬車作坊的麵積比鐵匠鋪要寬大得多,裏麵堆放著不少木料,還有鐵製或銅製的配件。郭炯站在院子中間正在察看著一輛新馬車。他是到白霜華這邊走動走動,沒有想到侯雲策會跟著白霜華和張城來到馬車坊,有些不好意思地迎了上去。


    郭炯觀察的馬車正是按照侯雲策要求製作的新馬車。新馬車各部件用黑漆刷得發亮,馬車上套著的兩匹西蜀馬。西蜀馬皮粗毛厚個子不高,被洗刷得幹幹淨淨,挺精神。兩匹西蜀馬沒有想到它們能獲得如此待遇,很不識相地在院子中間拉了些糞便。雖說院子中間有些不潔之物,新馬車配上健壯西蜀馬,卻也讓看慣髒兮兮運糧馬車的眾人眼前一亮。


    靈州馬車出了名漂亮,轅、衡、軛、轂、軎、輿等各部位都做得甚為精細。新馬車格局與原來的馬車並不一樣,三塊車門都是固定在車廂上,後廂是一個活動門,可以隨意折卸,是進入車廂的通道。左右兩塊固定車門上還用紅色、青色繪上了圖畫,左麵繪著猛虎、右麵繪著長毛獅子。在固定車門尾部各有一個鐵製掛鉤。兩個大車輪中間是用銅皮包上的車轂,伸出車輪約四十多厘米,尖端是一個鐵片,被打磨得甚為尖利。


    侯雲策圍著馬車轉了幾圈,細細地看各個部件。看完之後,侯雲策對郭炯道:“你看這兩個掛鉤起什麽作用?”


    郭炯用手摸了摸兩個鐵掛鉤,道:“如果猜得沒錯,這兩個掛鉤是用來連結其他馬車的。”


    張城微策點頭,笑而不語。


    侯雲策讚道:“郭郎倒是挺有眼光。這些馬車平時用來運送糧草輜重,也可以當作運兵車。每個馬車可載六人,一百輛車就可以運送一個五百人的兵力,非常便捷。宿營之時,用掛鉤把這些馬車連在一起,就成為非常好的臨時營地。作戰之時,可以形成抵抗騎兵衝擊的防線。以前我們和鷹軍作戰時,吃過連廂車的虧,如今我們以其人之道還製其人之身。”


    郭炯打了四年惡仗,作戰經驗頗為豐富,不用侯雲策解釋也能明白其中道理,道:“在平原或草原上作戰,有了這些馬車,即使被騎兵包圍,騎兵也很難把隊伍衝亂。永興軍在同心城外,就是用運糧地馬車抵抗住了房當度騎兵攻擊,隻是他們地馬車數量不夠,給黨項騎兵留下了一個突破缺口。不過,在山地這些車就不太適用。”


    侯雲策道:“西北各族騎兵雖說戰鬥力很強,但是我們大林朝最大的敵人仍是契丹人,契丹人所處地形多是草原,這些戰車在草原上就能發揮極大的作用。”


    郭炯和白霜華趁著侯雲策講話的時候偷偷地對視了一眼。郭炯暗道:“雲帥畢竟是雲帥,眼光確實要長遠的多。契丹人確實是大林朝的頭號敵人,黨項、回骨和契丹比較起來還是頗有不如。”


    侯雲策沒有繼續和郭炯討論,對張城道:“生產一輛這樣的馬車,需要多少時間?”


    張城道:“最初我對靈州馬車不太了解,這些天我都守在這裏,算是看明白製作馬車全過程。這些馬車做工甚為精細,並不遜於大梁城內馬車。如果用現有的方法來作,若材料準備得齊全,一個月能生產六架。”


    侯雲策搖頭道:“一個月製造六架,速度太慢,新馬車要用來運送糧草輜重,打仗時圍成一圈就是步軍的防護工事,黑雕軍步軍人數不少。至少需要一千輛馬車。馬車作坊這個速度解決不了問題。”他用手指著馬車道:“這些虎獅畫得再好,對於馬車來說完全無用。軍隊裏所用的馬車不需要這些圖案,隻須刷上防蟲防潮的黑漆就行了。”


    張城笑道:“陳大匠,你以後就不用畫虎獅了。”


    陳淩心過了四十歲了,在三十歲那一年,當上陳家馬車坊的掌脈師已有十年時間了,他是技藝精湛、追求完美的工匠,平時對徒弟們要求很嚴,絕對不能容忍在他手中出現粗糙的馬車。此時聽到雲帥不準在車上畫老虎,有些心疼,卻又不敢對雲帥的意見表示不滿,就搓著手“嘿、嘿”地笑著:“在車廂上不畫老虎或獅子,我能否在車廂上畫上一隻黑雕,有了這隻黑雕,敵人的戰馬就不敢靠近。”


    陳淩心看著馬車的表情就如看著自己的孩子,這和竇田看到寶刀、韓淇看到好方子、霍知行看到建築工地時表情一模一樣,侯雲策心知遇到了一個車癡。他最為欣賞這種有癡勁的工匠,笑道:“畫一隻黑雕的主意還不錯,以後就在車廂上畫上一隻黑雕,作為黑雕軍馬車的標誌,但是其他部位都不必過多裝飾,軍隊的馬車以簡單實用是第一要務。”


    陳淩心為靈州軍製造了不少馬車,可是陳淩心從來沒有靠近過將軍一級的人物,更別說站在一起隨意地說話。新任節度使來到靈州之後,把薪水漲了五倍,有時還在一起有說有笑,這讓陳淩心受寵若驚,。為黑雕軍製造馬車的時候,他盡心盡力地把祖傳手藝全部拿了出來,親自出馬在車廂上畫上老虎和獅子。老虎和獅子的形態神情畫得栩栩如生,讓陳淩心好生得意。


    做好第一架馬車後,他就去稟報了專管馬車鋪、鐵匠鋪的張城將軍,張城將軍看過馬車,二話不說就帶著他來到節度使府上。陳淩心是第一次走進節度使這種大人物的府中,跨進大門的時候,兩腳都在不停打顫。節度使府隻是數名精悍的軍士在外麵站崗,並沒有想象中的三步一崗七步一哨,陳淩心這才停止了發抖。


    陳淩心來到中院,通過內院小門看到了內院走動著的漂亮女子。雖說這是嚴冬時節,陳淩心卻如有喝了靈州特產的老酒一般,一股熱氣從腹部升起來,在全身血脈中遊走。


    隨著眾官回到馬車營後,陳淩心才從一種飄浮著的狀態落到地麵。


    侯雲策皺著眉頭環視著院子,隻見滿院子都是堆得滿滿地木料和各式配件,對陳淩心道:“這馬車的轅、衡、軛、轂、軎、輿都是在這裏做的?”


    陳淩心見節度使臉上有些不高興的神情。不知自己是否說錯話辦錯事了,很有些惶惑,說出話也顫抖起來:“是的,都是在這裏製造的,軍隊要用馬車,我不敢馬虎,每道工序都是我親自監造,絕不敢偷工減料。”


    侯雲策見到陳淩心滿臉驚恐,才意識到自己表情有些嚴肅,就放鬆了臉部表情,笑道:“我不是責怪你。隻不過若采取繼續采取這個辦法來製造馬車,一個月下來不過五六倆而已,就算四個馬車營同時開工,一個月下來不二十來倆。遠遠滿足不了黑雕軍的需求量。”


    陳淩心連忙道:“我再去召募十幾個人來,每天連軸轉,想來可以多製造幾輛。”


    “用這種方式來製造馬車,無論如何也提不高速度,車廂、車軸和車轅並不複雜,其實可以製定好尺寸以後,讓城內其他的木匠來加工,最後由馬車營把各個部件裝在一起。這樣就會大大提高生產馬車速度。具體怎麽弄,張將軍應該清楚。”


    在黑城之時,侯大利經常到太師李甲的將作營。將作營就有明確分工,每一道工序皆有專人負責。張城擅軍器,以前在黑城時就和侯大利長期混於將作營,所以,侯大利知道張城明白自己的要求。


    侯大利是從黑城將作營角度來思考問題,可是在靈州,各個馬車匠人都有自己的絕活,這些絕活相互間嚴密封鎖,也正是這個原因,每個馬車鋪都是獨立的生產單位,粗到切割木料,細到製造車輪,都是由馬車鋪獨自完成。數十年以來。靈州馬車都是采用這種方式來生產。


    當侯雲策提出讓其他木匠來幫著做車廂、車轅,陳淩心半天沒有回過神來,過了半響,才有些遲疑地道:“馬車製造看似簡單,其實有很嚴格的要求,每一個部件,都要經過認真檢測,比如,每一輛車,都要以規測輪圓,以矩、懸繩和水浮測輻槽間距、輻條正直和材質均勻,以黍米比較兩轂容量、以秤比較兩輪重量等一係列檢測,才能造成靈巧好用的馬車。”


    侯雲策道:“需要檢測的部位就由你來具體負責,其他不需要檢測部位必須拿出來,讓其他工匠製造,你隻需提供尺寸和工藝要求就行。具體由張將軍來安排。”


    第一輛馬車製作出來以後,張城也有和侯雲策相同考慮,道:“我明白如何操作。”


    陳淩心見節度使話說到這個份上,不敢爭辯,恭謹神態中帶著些無奈。因為陳家馬車的絕招在車輪和車軸部分,他就退而求其次道:“車輪和車軸是馬車是否好用的關鍵,這兩個部分需要我來做,其他部分都可以由其他人來製造,我隨後就把各部件的尺寸寫出來。”


    侯雲策道:“陳家馬車既然要把一些部件拿出去做,你造的每一駕馬車,任何部件都有一個固定的標準,隻要按照這個標準去做,不論是誰做的部件,都能用在馬車上,而且不同馬車的配件可以互相調換。”


    陳淩心迷糊了好一會才明白了節度使的意思,心中喑喑叫苦:“陳家製造馬車的技術達到了化境,如此一來也就意味著不少絕技施展不出來,這對於陳家馬車聲譽影響是巨大的,可是節度使的命令是不能違反的。”他暗暗在心中盤算:按照這個方式設計出來的馬車,均不標上陳家的印章,這樣一來,黑雕軍軍用馬車就和陳家馬車沒有關係了。


    侯雲策看到陳淩心還是有些懵,又道:“黑雕軍不會虧待你,給錢會很豐厚,若是你的子侄條件好,可以推薦進入黑雕軍,成為軍官。如果做馬車立了功,成為將軍也有可能。”


    這是改變全族命運的大事,陳淩心大喜,趕緊跪下行李。


    侯雲策和陳淩心談完,對著站在一旁的白霜華道:“白將軍是黑雕軍後勤主管,馬車除了打仗,還有一個重要作用就是運糧,你也要時常來看,嚴加監督。”


    侯雲策和張城、陳淩心談論馬車的時候,白霜華的大部分心思卻落在了郭炯身上,她用餘光偷偷地看著自己的情郎,根本沒有注意侯雲策討論的內容,當侯雲策突然點到她的名字,把她嚇了一跳,臉上飛起了一絲紅暈。


    (第一百九十六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複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橋老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橋老樹並收藏複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