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一開始是想要朋友。


    我是個超級膽小鬼,存在於鄰界的底層,沒有任何一個關係親密的準精靈。


    其他準精靈望著我的眼神都是「嗯,應該馬上就會死吧」,像是看著賣剩便當的冷漠視線。


    至今我依然害怕那些視線。


    我的無銘天使會製造朋友給我。那個朋友會對我忠誠,會陪我聊天,會代替我不惜生命去戰鬥。


    不過可悲的是,人偶孤身一人的話非常脆弱,而且其他準精靈似乎不能接受人偶存在。


    說我的人偶會侮辱、淩辱她們。無法原諒。


    說得非常過分。


    無可奈何之下,我隻好增加人偶,隻好用數量來對抗質量。我增加人偶的數量,一個勁兒地增加,順便把知道我醜陋過去的準精靈一一變成朋友。


    真是開心。


    每天都過得燦爛輝煌,我被許多朋友包圍,悠閒自在地支配著世界。


    我盡量不去接觸其他領域,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永遠過著我的人生。


    不過,偶爾也會有異己分子造訪這個領域。喜歡戰鬥,不戰鬥就活不下去的那種野蠻的準精靈。


    要擊潰她們很簡單,但有一個憂慮。如果隻有一名準精靈,還能像螞蟻一樣踩死;十名準精靈的話,還能像扭斷小狗的脖子一樣殺死;一百名的話──如果不考慮自己這邊的犧牲,還能獲勝。但是,有可能會戰敗。


    就算她們各自的力量沒什麽大不了,但考慮到她們各自的靈裝和無銘天使的能力,戰力便大大地提升。


    所以,我決定讓她們自相殘殺。


    報酬是一百人份的靈魂結晶碎片。話雖如此,其實我根本沒打算送出去。


    勝利者總是人偶。她們將無法團結合作,醜陋地自我毀壞。


    這下子總算能安心過活──過著安穩、夢幻般的日子。


    ……然而,時崎狂三卻出現了。


    她太邪惡了。當我得知她是冒牌貨時,不知有多麽安心。


    不過,偏偏跟隨她的那個空空如也的少女竟是真正的精靈。


    我錯了。應該打從一開始就全力殺死那個看似無害的少女。


    明明有好幾次機會,卻錯過了。


    不過,她也放過了我。我手邊還有一千五百具人偶。盡管放馬過來吧,時崎狂三。


    支配這個領域的是我,「操偶師」。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精靈!」「時崎狂三!」「必須戰鬥!」「必須保護!」「必須殺掉!」


    ──終於來了。


    一千五百對一,數量上壓倒性地勝利,質量上卻是絕望性地低劣。不過,數量通常會驅逐質量,更別說那個質量隻有一。質要超越量,必須是無敵的。


    而時崎狂三並非無敵。她的確能在一瞬間就治癒傷口,但她那一瞬間確實受了傷。


    「……聽我說、聽我說、聽我說!她不是絕對!她不是無敵!」


    「沒錯!那的確是災厄!令人束手無策的絕望!但是!但是!能夠對抗她!能戰勝!應該能戰勝才對!」


    朱小町平常沉穩的聲音尖銳得刺耳。


    呂科斯平常威嚴的聲音迫切得醜陋。


    即使如此,人偶團還是高舉無銘天使歡聲鼓舞。因為對這群人偶來說,主人的話是絕對的。


    「主人下令,殺了她!」


    「主人下令,徹底殺死她!」


    聽見「操偶師」說的話,人偶們開始行動。


    擠滿天空、陸地和建物的,是一千五百具人偶。


    而與之對抗的,隻有──時崎狂三一人。


    「戰爭開始。響鈴吧。」


    「明白了,主人!」


    學校的鈴聲震天價響。


    ◇


    學校的鈴聲響徹四周──作為戰鬥開始的信號有點沒有緊張感,但算了。


    「對手有一千五百,我隻有一人……」


    這也算了。


    就算失去記憶,也大概能理解。自己活著這件事本身就是個天大的奇蹟。


    隨時從世界上消失也不奇怪。


    「……真是怪呢。明明害怕得想哭。」


    隻要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一名少年。


    自己想問一次那個人看看。為什麽有可能會死,還做出那種選擇?


    人類會死。但盡可能想延長死亡期限是人類的本能。


    即使是渴望死亡的人類,隻要除去帶來死亡的痛苦,應該還是會渴望生存吧。


    ……那個人卻不是。


    逃也無妨、求助也無妨,就算受挫氣餒,又有誰會責怪呢?


    他身邊的那些女孩們應該也曾想過吧。


    感覺就快死掉的這個人為什麽還站在這裏?


    精靈們不希望看到這種狀況。不對,是會感動,但還是希望避免。因為隻要他在身邊──自己就能得到救贖。


    「……所以,不能連我都哭泣害怕。」


    自己擁有子彈。


    自己擁有〈刻刻帝〉。


    自己擁有〈神威靈裝?三番〉。


    狂三將影子裝填進短槍和長槍裏。綁緊靈裝的緞帶,照了一會兒鏡子。


    「……很好。」


    至少不輸那個人周圍絢爛無比的精靈們。雖然最近開始思考隻有黑色和紅色是否太暗沉了,但她絕對不要回到全身白的甜美蘿莉路線。


    她對自己還能思考這種無聊的事情感到滿足。


    然後跳出窗外。


    雨已經停了,天空是美麗無比的暮色。橙色光芒照耀出空無一人的空虛街道,還有潛藏各處的人偶。


    狂三佇立在道路的正中央,拎起裙襬,優雅地行了一個禮。


    然後──


    「那麽,各位,我來拯救妳們了。」


    一千五百具人偶朝說出蠢話的時崎狂三一湧而上。


    一群人偶的慘叫聲拉開了戰爭的序幕。


    「〈刻刻帝〉──【一之彈】!」


    瞬間加速。一千五百具當中的五百具人偶追不上狂三,眼花撩亂。剩下的一千具好不容易才用她們的玻璃之眼捕捉到狂三的殘像。


    但一千具當中的五百具人偶理解到她們隻是捕捉到狂三的殘像,根本無能為力。


    可能捕捉並且攻擊如暴風般呼嘯而過的時崎狂三的,隻剩五百具人偶。


    其中四百具的攻擊全都沒有擊中狂三。跳躍、旋轉、迎擊、加速、減速、眼花,所有的行動都沒傷到狂三一根寒毛,狂三飛奔在道路上。


    隻剩下最後的一百具。


    「……!」


    狂三連續開槍。一百具人偶迅速閃開子彈。


    「妳還記得我嗎?」


    「……記得。」


    狂三微微皺眉,回應手持巨大放大鏡的人偶的呼喚。


    「那麽人家呢?」


    「那我呢?」


    狂三露出苦澀的表情,也對那兩人點頭。


    「妳也記得我嗎?」「妳也記得我嗎?」


    五具人偶佇立在她的正麵。


    「雪莉?姆吉卡、土方征美、武下彩眼、乃木愛愛、礪波篩繪。」


    既不是同伴也不是朋友,甚至稱不上勁敵。


    不過是三天左右的時間,互相廝殺,極為冷淡的關係。


    即使如此,「操偶師」還是抱有期待吧。雖然時間短暫,因為有過交流,精靈是否會產生同情心呢?


    是否會心生遲疑,產生破綻呢?


    ──自己的確產生同情、遲疑和破綻。


    但她有一件事失算了。可不能忘記時崎狂三直到短短數小時前,都是空空如也的空無少女。


    她比別人還愛哭、愛笑、膽小,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她對準精靈們感同身受。


    「……沒錯,就是這樣。」


    曾經天真地想要談戀愛的少女。


    曾經對戀愛為何物感到憧憬的少女。


    還有短時間內感到關係親密的少女們,以及盡管鬧別扭說討厭自己的名字,卻仍持續報上姓名的少女。


    ──啊~~「真是完全跟自己無關」。


    「雖然跟自己無關,但心情十分差」。所以,她要直接表達出她的心情。


    「妳真的徹底惹怒我了呢,『操偶師』。」


    踏出腳步的同時,狂三將長槍塞進五具當中的一具人偶的上顎,用力將她甩到路上,並且扣下扳機。


    砰一聲,人偶瞬間破裂。


    人偶沒有膽子,也沒有汗腺,但似乎還是會因為害怕而凍結身體。


    「我不會再讓妳玩弄她們了。」


    當然要殺。


    已經決定要殺死她們了,決定不再讓她們受到侮辱。


    「狂三說到做到」。


    將五具人偶全部殺死,隻花了七十七秒。時崎狂三竭盡全力與她們戰鬥,不斷發射子彈。


    「她們為我們爭取了時間!」


    「沒錯,現在正是展現妳們力量的時候……!」


    朱小町


    和呂科斯下達指示。


    九十五具人偶、四百具人偶、一千具人偶,把握這個機會一湧而上。時崎狂三沒有逃到影子中,隻是筆直地瞪視前方。那群人偶全都位於她的背後,沒有任何東西阻撓。


    「抓到妳了,『操偶師』。」


    「別說傻話了。哪會被妳抓到啊……!」


    時崎狂三站著的三百公尺前,就是這個區域的中心建築──那所學校。「操偶師」確實就在那裏。


    校舍的最頂樓籠罩著強力的靈力圈,是這場戰爭唯一能安穩地生存下去,如天堂般的領域。


    「操偶師」需要什麽才能支配這個領域?


    所謂的支配就是頂點,位於頂點者勢必想處於高處。這一點,就連慎重膽小的「操偶師」也不例外。


    狂三之所以會警告人偶去保護「操偶師」,是為了將她的推測轉為確信。


    果不其然,不管狂三從哪個方向來,人偶群都安排在保護那棟建築物的位置。


    「操偶師」在建築物的哪裏並不構成問題。而且,狂三也不會給她逃跑的餘力。


    「我就把妳拖下來吧。」


    狂三驅動大時鍾,用吸收影子的長槍筆直地瞄準前方。這個舉動看起來毫無意義,甚至令觀察狀況的「操偶師」感到困惑。


    「『操偶師』,妳的大限已至。〈刻刻帝〉──【三之彈【gimel】】。」


    狂三扣下時間的扳機。


    那發子彈射進位於馬路對麵的校舍牆麵──牆麵後方是一切起點的那間教室。


    狂三的想法是對的,但做法不對。對一棟大樓開一槍又有什麽用呢?


    「……?」


    沒有爆炸。校舍依舊泰然地佇立著。「操偶師」暫時鬆了一口氣,狂三持續朝建築物發射子彈,加深了她的疑惑。


    「【三之彈】。」


    「【三之彈】。」


    「【三之彈】。」


    「【三之彈】、【三之彈】、【三之彈】、【三之彈】、【三之彈】、【三之彈】、【三之彈】。」


    人偶團終於追上了她。


    其中一具人偶擒抱住狂三,於是其他人偶也跟著一湧而上。


    然而,即使失去平衝跪趴在地,全身受到短劍攻擊,狂三也完全不退縮,繼續用長槍瞄準建築物──


    「【三之彈】──!」


    射擊。


    「啪嘰」,建築物響起奇怪的聲響。


    「什、麽……?」


    「這是怎麽回事……?」


    呂科斯和朱小町的表情透露出不安。


    像在回應他們似的,快被一千四百多具人偶壓扁的狂三笑著回答:


    「【三之彈】跟【一之彈】一樣,功能都是加速,隻是加速的方麵不一樣。如果說【一之彈】是『加速外在的時間』,那麽【三之彈】就是『加速內在的時間』。」


    【三之彈】的加速是內側,也就是會吞食射擊對象內在時間的子彈。


    人類的肉體頂多隻在不滿三十歲前還年輕健壯,之後便會像溜滑梯一樣逐漸「老化」。


    【三之彈】便是加速那溜滑梯的速度。


    人類會從小孩變老人;樹木會從嫩樹變老樹。而──水泥的話,則會從堅硬的水泥塊變成「如豆腐般脆弱」。


    啪嘰、啪嘰、啪嘰。


    人偶團目瞪口呆。不可侵犯之塔,舉辦戰爭的起始地。


    象征第十領域繁榮的校舍發出哀號。


    「那棟校舍是新蓋的吧?那我可真是抱歉了。那棟建築物剛才『已經變成屋齡千年的建築物』了。」


    一聲轟然巨響,校舍朽壞崩塌。


    人偶團發出哀號,甚至遺忘狂三的存在。這也怪不得她們,因為她們的主人在那棟校舍的最頂樓。


    所以「操偶師」隻能逃,隻能狼狽地衝向這片天空。


    然而,「操偶師」卻完全不打算逃離倒塌的建築物。就算是準精靈,毫無防備地從最頂樓摔下也免不了重傷。


    但她卻沒有出來,就代表──


    ◇


    睜開眼睛後,發現身上毫發無傷。


    隻是衣服沾滿了鮮血,嚇了一跳。頭發、手腳都不再是時崎狂三,而是隨處可見,空空如也的空無少女。


    朝陽開始射進廢工廠。原本下個不停的雨也完全停歇,似乎經過了一個晚上。


    「狂三呢……」


    她站起來。外麵靜得駭人。看來沒有任何人偶、準精靈等生物活動的跡象。


    「空無一物的街道。」


    這條街道什麽都沒有,空虛得令人悲哀。跟自己一樣。


    ……當沒有看見人偶的身影時,自己就隱約察覺到了。但她並不期待,因為也有可能隻是單純一切都結束,連「操偶師」都不要自己罷了。


    自己沒有存在價值。


    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但如果保住了這條性命,就必須見證結局。


    那是緋衣響的義務和責任。


    響有氣無力地獨自前行。目的地應該是最初邂逅的地方,互相廝殺的起點──那棟中央校舍吧。


    越靠近目的地,她也漸漸察覺到狀況的異常。


    「堆積成山的屍體。」


    一群人偶失魂落魄般癱倒在地。當然,全是「操偶師」的士兵。


    死掉了。


    有些人偶有外傷,但絕大部分都沒有。


    心跳加速。


    校舍完全崩毀,也就代表──


    「狂三!」


    響呼喚坐在廢墟,一副百無聊賴地晃動雙腿的少女。狂三回過頭,看來有些失望的樣子。


    「哎呀,妳還活著呀。」


    「是妳治好我的吧?」


    狂三發射的子彈是以複原為目的的【四之彈【dalet】】。倒流時間,別說是傷口了,連被砍斷的手臂都能修複。問題在於,響是怎麽複原的?


    如果隻是治療傷勢,那麽緋衣響會回到冒牌時崎狂三的時候吧。但她的肉體時間卻返回到健全的瞬間,恢複她原本的身體,沒有死亡。


    「呃,謝謝妳。」


    「沒什麽。隻是一時興起罷了。重點是,妳看。」


    狂三冷漠地回應後,指向瓦礫深處。


    響朝那邊移動視線──瞪大雙眼。


    那裏躺在一名少女,以及兩具緊貼著少女不放,像是在保護她的人偶。


    是朱小町和呂科斯。隻有那兩具人偶……還活著。


    「躺在那裏的少女,好像是『操偶師』。」


    「……她死了嗎?」


    「很遺憾,我還活著。不過,我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了。」


    「操偶師」睜開眼睛。被譽為第十領域最強的她長得跟指宿帕妮耶一模一樣。


    與其說少女,不如說像法國娃娃。


    「妳、妳們不交手嗎?」


    「她似乎動不了。不是我害的,而是本來就動不了。恐怕從她來到這個鄰界之後,就一直沒辦法動。」


    「那麽,隻有人偶……?」


    「隻有人偶是我的生命線。我的人生全靠她們。」


    她是令人憎恨的存在,即使如此,緋衣響也隻能感歎。


    也就是說,她躺在這張床上,隻操作人偶,就爬到第十領域支配者的位置。


    「咦,可是……那麽,為什麽……?」


    反過來說,看到她以這樣的姿態現身後,響也能夠理解。她很弱小,隻要一發子彈就能解決一切。


    「……我在等妳。」


    狂三歎了一口氣。


    「等我?」


    響覺得莫名其妙。狂三翩然降落到她躺著的床前。


    兩具人偶移動身體。雖然害怕,還是以堅決的表情瞪著狂三。


    「我跟『操偶師』無怨無仇。雖然對她的所做所為感到有些憤怒,但要複仇、要殺害,就另當別論了。」


    緋衣響明白時崎狂三是要自己親自了斷恩怨。


    「讓我來嗎?」


    「沒錯,如果妳渴望複仇,應該由妳扣下扳機。隻有妳有這個權利。」


    摯友被奪走。


    拚死拚活,不顧一切想要報仇。


    時崎狂三隻是碰巧搭上那班列車,不過是個過客罷了。本人如此告知。


    「來吧,舉起槍吧。」


    狂三將手槍輕輕塞進響的手裏,然後整個人貼住她的全身。影子滑進槍裏。


    「接下來,妳隻要扣下扳機就好。」


    「要殺要剮隨便妳。」


    「操偶師」輕聲竊笑。


    「求求妳,饒了她……饒了她吧。我們讓妳破壞個過癮。」


    「拜托妳,住手!……我什麽都能給妳,靈裝、靈魂結晶,所有的東西。把第十領域的一部分當作妳的領地也行。妳就在那裏隨心所欲,盡情地實現妳的願望就好。我向我的主人發誓!絕對不會出手攻擊那裏!」


    兩具人偶拚命試圖阻止。


    那苦苦哀求的模樣令響一時心軟──想要撇過頭,卻自我克製


    。


    狂三在她的耳邊輕笑,低喃道:


    「……也對。搞不好『操偶師』根本沒罪。」


    「有。我有罪。妳可別搞錯了,空無。增加人偶從頭到尾都是我的意思。」


    「操偶師」態度堅決地如此宣言。


    勾在扳機上的手指充滿力量。


    別說那種煽動憎惡的話。


    會讓自己忍不住扣下扳機……!


    「給我住嘴,『操偶師』。別對她的判斷加油添醋。」


    「操偶師」邪魅一笑。


    她這個舉止讓響明白她是故意在激怒自己。換句話說,現狀對她來說是最痛苦的。


    「狂三,背後的人偶──」


    「全部都停止了。似乎不可能再次活動,靈魂結晶碎片已經粉碎。」


    那麽,隻要打倒剩下的人偶──就是最大的報複吧。


    「……沒錯。如果妳的目的是複仇,那一定是正確的判斷。」


    「給我閉嘴!」


    頭腦發熱,指尖冰冷,身體顫抖,無法順利瞄準。


    「哪邊都是正確的。」


    狂三低喃。


    她那真摯的呢喃不可思議地滲透進響的心中。


    「不論扣下扳機還是不扣,都是對她的報複吧。既然如此,重點就在於『妳怎麽想』了。」


    將她推落孤獨的深淵,讓她品嚐絕望的滋味。


    ……真棒的選擇,無論怎樣的準精靈都不會有怨言吧。朋友被她製作成人偶的準精靈,不知有多少。


    不過──


    不過,不知為何──心情感覺不太舒服。


    「……這樣啊。原來我覺得妳很可憐啊。」


    「妳大可不必同情我。」


    「不,我同情妳,憐憫妳,對妳產生惻隱之心,覺得妳很可悲。但是正因如此,我才要扣下這個扳機。」


    「……妳說的話還真是矛盾呢。」


    「並不矛盾。因為,妳看起來非常痛苦。」


    所以──必須讓一切劃下句點。


    每一個人都是在痛苦、掙紮中不斷戰鬥。


    她身為支配者,長久支配著第十領域,卻也仍然在戰鬥。


    以一步也不能動彈的肉體操作人偶,居於高位。那一定很辛苦吧。


    「我要以憐憫之心扣下扳機。」


    「……是嗎?本來想說至少在最後希望被人憎恨的。真無奈啊。」


    扳機比想像中還要輕,槍聲太大,與其說聲音,比較像是衝擊。


    想要保護她到最後的人偶眼瞳失去光芒,無力地癱倒。


    「殺死她了。」


    「不,不對。妳是替她送行,送她到該去的世界,她一直期望的黑暗。」


    才沒那回事。響打算反駁,卻說不出話。


    「操偶師」的臉龐在朝陽的照耀下,宛如沉眠般安詳。


    像個終於睡著的小孩一樣。


    記憶錯綜複雜。她曾是摯友的仇人。為了殺死她,自己嚐盡辛酸。但是最後的最後,自己卻做出為她著想的舉動。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不後悔,內心悲傷得認為這就是最好的結局。若自己的摯友還在,是否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她相信答案會是肯定的。因為陽柳夕映很善良,一定會這麽做。


    緋衣響放下手槍,跪地嗚咽。除了這樣,她想不出其他方法能發洩這份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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