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道成在變回太子後,也並沒有變開心。


    因為他依舊要埋頭苦讀。


    顧喬當初想自己考,就給太子也報了名,雖然現在兩人換回來了,但誰也不能保證他們不會再換回去。在兩人沒有摸清楚互換的規律之前,他們隻能在做所有事情的時候,都事先想好“若自己在這個身體裏”和“若對方在這個身體裏”兩種情況。


    不管是給自己考還是給顧喬考,要臉的太子殿下,都絕不允許自己考出太差的成績。


    為了提高自製力,聞道成回來的當天就去了文華堂,在一眾伴讀朗朗書聲的熏陶下,也跟著勉強進入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狀態。


    帝王心術和為臣之道,差的真不是一點半點。


    好比在遇到一件事時,臣之道需要做到的是事必躬親,搞清楚具體的每一件事務到底是怎麽運轉的;而聞道成從小所學的卻告訴他,明明應該是找到最適合這件事的人去處理,如果自己插手過多,反倒容易束縛住辦事人的思路。


    這點聞道成還能用《荀子》裏“主道知人,臣道知事”來勉強解釋,君主考慮的是知人善用,臣子考慮的才是精通政務。


    但是,讓聞道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什麽叫“恭敬而遜,聽從而敏”?


    有事嗎?


    萬一上麵的人是個傻逼怎麽辦?聞道成的人生信條是不服就幹,誰惹了他,他就要弄死誰!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主見都沒有了,那還是個人嗎?!


    但偏偏這些才是製科考試的考官所欣賞的答案。


    聞道成一邊回顧著往年科舉的題目,一邊在心裏大罵出題的怕不是個智障。就會阿諛諂媚,曲意逢迎,沒點自己的腦子!


    真是越寫越憋屈。


    直至寫到咬牙切齒,筆杆都要給掰斷了。


    聞道成自幼神力,在別人隻能拉開三石弓的時候,十石對於他來說已經輕鬆的就像是玩一樣了。若不是有穿越到顧喬身上的經曆,他真的很難去相信這個世界上竟有人可以弱成這樣。身體軟的就好像沒有骨頭,輕輕一碰,就能給他碰紅碰紫。


    實在是太脆弱了。


    聞道成想起了周皇後以前給他做過的一道小兔子點心,白白嫩嫩,奶香十足,用青色的小勺一碰,就會忽悠忽悠的顫動起來,讓人根本舍不得下嘴。


    文華堂在太子逐漸顯露的壞脾氣下,變得安靜如畫,戰戰兢兢。所有人都太熟悉這個套路了,甚至有大膽的已經在心裏倒數,預測太子殿下什麽時候打算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沒人知道太子為什麽又發脾氣了,但他們可以肯定的是,越讓太子壓著,後果越嚴重。


    今天注定要成為一個讓所有人記憶深刻的一天了,因為所有人都看得出太子已經在爆發的邊緣,但他就是生生這麽徘徊了一上午,愣沒有遷怒任何人。


    這一點都不太子!


    在吃午飯的時候,這兩天日漸把膽子養大的周叔辯,就鬥膽來打探情況了。他已經很快就習慣了和顧喬版太子的相處模式,總覺得他表哥變了,變得溫和又安靜。雖然這麽一想完,他自己就要先笑上個老半天。


    太子?溫和?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聞道成正舉著筷子,卻什麽也吃不進去,他發現自己這些天跟著顧喬一起吃飯不藥而愈的厭食,好像又突然毫無預兆的回來了。看見什麽都不香,真真是一口都懶得放進嘴裏。


    見周叔辯擠眉弄眼的進來,聞道成難得耐下心問了句:“怎麽了?”


    “不是我怎麽了,是您怎麽了。”周叔辯也果然是個傻的,心裏怎麽想的,嘴裏就怎麽說了,“殿下可是有什麽不快?”


    其實周叔辯也沒指望他表哥能因為他這麽一句話,就和他敞開心扉,他隻是想讓他表哥把氣撒出來。撒出來就好了,至少不用再憋下去。而放在以往,他這麽蠢兮兮的一問,準能激怒他表哥的神經,罵他一點長進都沒有。


    結果……


    今天注定要被載入史冊。


    聞道成不僅沒對周叔辯發脾氣,還真的不恥下問了:“如果有一件事,我不太想做,又不得不做,當如何?”


    “啊?”周叔辯一臉懵逼,因為這個出乎意料的展開,也因為他真的有聽沒有懂。有什麽是能強迫他太子表哥必須去做的?誰給的勇氣?武帝嗎?


    “嘁,”聞道成不耐煩的撇了撇,他真的很難忍耐和蠢貨說話,簡直是在浪費時間。但他也隻能第一千零一次的在心裏告訴自己,這是他表弟,這是他表弟,赤子之心,赤子之心,“我換個說法,有個人,他要做某件事,我不想做,但我做了他會很開心……”


    周叔辯這回懂了:“那你一定是很喜歡、很喜歡他了啊。”


    周叔辯重複了兩邊,特意著重強調了喜歡。


    “什麽?”聞道成皺眉,這回輪到他不懂了,“我隻是在猶豫,怎麽突然就扯到什麽喜歡不喜歡上了?”


    周叔辯一針見血:“你什麽時候為別人猶豫過?不,你什麽時候為別人忍耐過?”


    聞道成:“!!!”醍醐灌頂。


    不就是考試嗎?考他娘的!


    ***


    三公主和十皇子終於走了,在某個寒露深重的早上,走的無聲無息,低調又狼狽。


    雖然他們最終走的還是比武帝規定的時間晚,但至少她和她那個倒黴弟弟是真的走了,也再沒有敢來太子麵前怒送人頭。


    連聞道成都有點詫異於他三姊這回竟真能如此老實。


    隻有三公主自己知道,她是不會甘心的!


    暫時要避開有點看不透的太子鋒芒,並不代表著她就不會把她胸中的一股子邪火發散到其他地方了。好比,顧喬顧世子身上。


    顧喬那一日變成太子,在宮道上和三公主對著飆演技,讓三公主在怕了太子的同時,也深深的記住了一件事——太子能有今日的改變,都是拜顧喬所賜。


    這個顧喬實在是太該死了!


    三公主暫時要裝武帝爸爸的小可憐,不太可能做出□□那樣的大動靜,但是給顧喬留些專門惡心他的醃臢事,還是可以的。


    好比在顧喬還沒有報名參加伴讀考試時,她就把顧喬的存在捅到了溫篆那裏。


    ——伴讀考試根本就是一場作秀,太子早就內定了某人,而這個某人,很快就要取溫公子你而代之了。


    在這個消息裏,並沒有點出顧喬的名字,因為如果挑明了直說,那這個八卦就會顯得太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誣陷或者報複了。捕風捉影、遮遮掩掩,才最是害人。


    傳遞消息的途徑也不是直接說給溫篆,而是溫篆身邊的人。


    溫篆作為全大啟有名的公子,身邊一直圍著很多人。有些是他真心相交的朋友,有些是推拖不得的世交,還有一些是不得不給麵子的同階層的公子。


    得到三公主放出的假消息的,正是屬於和溫篆有些麵子請的公子,趙光。出身河內趙氏,趙家亦是五姓七望之一。雖然大啟采用了科舉製來取代前朝的九品中正製,但寒門還沒有徹底取代望族。麵對這些世家公子,依舊有不少人願意買賬。


    “據說內定的是一個傷仲永,沉寂多年,不知道怎麽就入了太子眼的勳貴紈絝。”趙光義憤填膺。


    顧喬很快就被對號入座,成為了最有嫌疑的三個備選之一。


    在京城土生土長的世家公子們,對於顯國公世子顧喬,多多少少也還是有些印象的,曾經被別人家孩子支配的恐懼再一次湧上心頭,緊接著就是對方已經傷仲永的自我安慰——他顧喬根本什麽都不是!


    又一打聽,太子竟帶病兩次前往顯國公府,太子的表弟周叔辯那個大傻子,更是顯國公府的常客,這可就太讓人心生不快了。


    他顧喬何德何能?


    溫篆其實並不在乎這些風言風語,但趙光一類的人卻不能不在乎,因為他們也想補□□伴讀這個缺。這麽巴著溫篆,除了衝著溫篆以外的目的,就是衝著太子了。


    以趙光為代表的溫篆身邊的人,早就視空出來的這個太子伴讀為自己的囊中之物,自然很是敵視半路殺出來的顧喬。在顧喬不知道的時候,他在趙光等人口中的風評就直降穀底了。


    在製科考試的紅榜出來後,有人設法查到了顧喬的推薦人寫的是……他自己。


    參與製科考試的條件,是得有公卿推薦。


    好比溫篆的推薦人就是有名的異姓賢王,雖然太子的伴讀都得參加考試,但推薦人得他們自己去找,太子並不管這個事。


    本來聞道成這麽做,是因為他隻想推薦顧喬一人,他覺得考官能看懂他的暗示。


    但是,顧喬也看懂了。他以為太子沒懂,還特意給解釋了一下:“我知道您沒有這個意思,可如果我拿著您唯一的推薦去考試,主考官又如何敢不給我好名次呢?”


    顧喬想依靠自己的實力,真真正正的實力。有可能這麽說有些矯情了,但被關在國公府小院這麽多年,顧喬真的很需要這麽一場來肯定自己。


    “那讓誰推薦你不會顯得像個走後門的?”聞道成真的很著急,他就是想走後門啊!


    “我。”顧喬指了指自己。理論上來說,他雖還不是顯國公,卻已經是朝廷認證的世子了,他也在公卿的範圍內。


    自己推薦自己。


    略顯狂傲。


    就好像在告訴全世界,我對自己就是這麽自信,再沒有人比我更優秀。大啟講究含蓄,從溫篆都沒有請他當禮部尚書的祖父推薦,就可以看出一二。


    但是,這樣的做法卻對了太子的胃口:“是的,除了孤,根本沒人配得上推薦你!”


    太子可以說是一個思路鬼才了。他大筆一揮,就把自己終於練好的顧喬的名字,寫在了推薦名帖上。


    這可就直接捅了馬蜂窩。


    開考在即,公子哥們卻還在歡樓之上大宴賓客,徹夜狂歡。趙光等人再一次說起了顧喬,是越說越氣。


    有人講了八卦:“我從那些被趕出來的顧家人口中,得知了一件事,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來便是。”


    “這顧喬性格懦弱,畏畏縮縮,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一副精神萎靡、骨瘦如柴的煙鬼模樣。”


    前朝流行寒食散,千金難為,特供世家;但在本朝,這些卻是被嚴令禁止的成癮毒藥,但還是有公子小姐在私下裏吸食,屢禁不止。


    顧喬之前沒吃飽飯的樣子,也確實有些瘦的過分了。


    “如今他突然性情大變,恍若瘋癲,你們說,這能是因為什麽呢?”


    莫名的,顧喬就又多了一層標簽。


    “哈,那就讓我們屆時來看一看吧,這不成人形的狗碎之徒!定要當麵譏笑之!”


    月餘,製科考試正式在京城貢院開始了。


    京城貢院是前朝某個王爺的府邸改的,坐北朝南,五進深院。東起貢院北街,西起貢院南街,南北縱跨了數條大道,門口有一棵前朝的百年槐樹,取了個名字叫文昌,寓意極好,又十分顯眼,不怕考生走錯地方。


    如今的貢院門口,車水馬龍,人頭攢動。


    溫篆一行幾個太子伴讀乘車結伴而來,在考生中引起了很大的騷動。太子伴讀各個是人中龍鳳,俊傑之才,又有出身加成,在如今讀書的學子中也是各有擁躉,迷弟無數。偶爾甚至還會發生為了哪位更有風度而互相攻訐的現象,十分有趣。


    馬車上下來一位,便會有人暗暗叫出名號,介紹一番。京中這樣的風氣還是前朝傳下來的,擲果盈車、看殺衛玠,人人都能變得很瘋狂。


    直至溫篆下來,這種氣氛到達了頂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但溫篆卻並沒有帶頭走人,反倒是回身,看向了馬車,又抬手,護著另外一人從裏麵走了下來。那是個約莫隻有十一二歲的少年,還沒有長開,個頭略矮,臉上還微微帶著嬰兒肥,明眸皓齒,彼狡童兮,一看就是個教養極好的世家公子。


    無人知道這人是誰,隻能暗自猜測應該是溫篆的什麽親戚,又或者是故交,畢竟溫篆一路都肉眼可見的對這個少年照顧有加。


    四個伴讀,一個少年,正好湊了五人互相保結。


    保結,是科舉考試中證明身份的一個重要環節,需要五個相熟的人互相證明彼此的身份,以防出現冒籍、匿喪等情況。


    眾人這才恍然,少年大概是來湊這個五保的。想明白了,趙光等人就沒再去關心少年的身份了,他更關心的還是顧家世子什麽時候來。他帶頭站在大槐樹下的台階上,早已經按耐不住想要羞辱顧喬的心。


    不一會兒,溫篆等人就完成了核驗,在進去之前,溫篆身邊的少年也湊帶了門口,好奇的詢問考生:“你們在等什麽啊?”


    “我們在等一個大煙……小孩子不用知道是什麽,就知道那人據說麵若惡鬼,很是恐怖就好了。”這考生認識趙光,也聽了不少事,極愛湊熱鬧,“小兄弟若有興趣,我們一起來看個新鮮啊。”


    少年懵懵懂懂的點頭,又問:“那人是誰啊?”


    “顯國公知道嗎?顯國公世子,顧喬!”


    少年睜大眼睛,殷紅的唇瓣微長,好一會兒後才道:“那你們不用等了啊,他已經來了。”


    “哪裏?”“哪裏?”聽到少年話的眾人齊齊張望。


    少年,或者說是顧喬,抬手指了指自己:“區區不才,本家姓顧,單名一個喬字,家父正是城北顯國公。”


    “!!!”真特麽是信了謠言的邪了。


    給大家講個笑話:麵若惡鬼顧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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