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她剛入職的那天,今天的男客明顯突然增多。這個情況上輩子已經經曆過一次了,紀安寧很淡定。


    舒晨這個店麵位置選得很好,周圍有好幾所大學,都離得不遠。她來這裏打工之後,很快就有了“宅男女神”的名聲,周圍大學的宅男們時不時就成群結隊的來光顧。


    所以後來舒晨給她漲了兩次薪水。


    活招牌。


    舒晨當然也發現了,他甚至還聽到一桌男客人小聲議論紀安寧。


    “就是她,就是她,我沒騙你們吧!”


    “哇塞,今天來值了!”


    “我宣布,以後這裏就是我的食堂了!”


    八點半紀安寧下班,舒晨還特意跟她說:“辛苦了。”


    又囑咐她:“路上小心啊。”


    紀安寧應了,走出店門,又退回來。


    “店長。”她說,“我想找一些周末白天的家教的活兒,你要有的話,幫我介紹一下。”


    她差點忘了,現在才是九月,她帶著外婆從隔壁市來到省會這裏上大學,高中時賺錢的門路全斷了。她這會兒忙著重新到處找兼職的路子呢。


    舒晨是本地人,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朋友多。他後來幫她找的那些家教之類的活兒,比她自己在網上找來的靠譜。


    起碼沒什麽壞人。


    她想起來這個,就不等著以後“熟了”再提要求了,直接現在就跟舒晨請求幫助了。


    舒晨一點也不介意,紀安寧才來三天,就表現得跟他熟絡,反而令他心頭暗喜。


    他立刻答應下來:“好啊,我回頭給我媽打電話,讓她幫忙問問。”


    紀安寧謝過了他,搭公交車回家去了。


    回到家打開房門,屋裏沒開燈,電視機的光把房間裏照得青藍一片,鬧鬼似的。


    外婆失智,紀安寧去上學時,隻能把她一天天的鎖在房子裏。幸好學校給她們這個房子時,屋裏自帶了一些舊家具,還有一台電視機。雖然老舊,還能用。看電視就成了外婆唯一的娛樂。


    “外婆,開燈啊。”紀安寧關好門先去開燈,“不開燈看電視眼睛要壞掉的。”


    外婆“哦哦”了兩聲,說:“省電。”


    紀安寧在咖啡店裏忙了一晚上,已經很累了。聞言,她心中一酸,過去拉外婆:“外麵空氣好,我們去走走。”


    外婆被鎖了一天,也該出去透透氣。


    這個樓雖然老,但後來改造過,加裝了電梯。紀安寧給外婆加了件薄外衣,牽著她的手坐電梯下了樓。從樓門口到外麵的一段台階,則是她把外婆背下去的。


    外婆有一條腿已經不太靈便了。走平地沒什麽,上下台階就困難。入學時那個報道,標題是“背著外婆來上學”,便是由此而來。


    因為紀安寧第一天去學校,的確是背著外婆,把外婆背進校長辦公室的。


    驚了校長。


    秋高氣爽的季節,到了晚上,已經沒了白天的熱氣,還有些微涼,很舒適。院子裏影影幢幢的,都是遛彎的鄰裏鄰居。


    紀安寧穿著短袖,外婆穿著長衣,兩個人手牽手慢慢的在大院裏走。時不時的,紀安寧就要點頭跟別人打招呼。


    “王老師。”


    “孫老師。”


    之類的。畢竟是學校的教職員家屬院。


    紀安寧上輩子就特別注意跟這些鄰裏鄰居的打好關係,經曆了她死後外婆差點餓死的情況,她對每個鄰居都更親熱了。


    她不在的時候,不定什麽時候,就要指著這些鄰居們救外婆一命呢。


    秋夜的星空特別幹淨,墨藍色,能看到的星星別別的季節更多。


    紀安寧和外婆手牽著手,慢慢地走。她低聲地、細細地問她,有沒有好好吃飯,晚飯涼沒涼,上廁所有沒有衝馬桶。


    這些日常生活的事,外婆也頂多隻能回答一半而已。多問幾句,她就糊塗了。


    紀安寧幫她攏了攏頭發,溫柔地告訴她:“沒關係。我今天跟店長商量過了,以後放學我先回家,給你把飯熱一下,再過去。”


    上輩子她一個人扛著兩個人的生活,還有外婆身上好幾種慢性病的醫藥費。她的時間都擠出來用來奔波賺錢了。給外婆的飯也是放在兩個保溫飯盒裏。


    可是中午尚可,到了晚上,再保溫的飯盒飯也不熱乎了。


    紀安寧是知道的,但上輩子,賺錢養活兩個人,對她來說更重要。可她死了之後,魂魄遊蕩,想再抱抱外婆,都做不到,才深深地後悔。


    重生之後,她想對外婆更關心一點,哪怕這會讓她更辛苦也沒關係。


    她這兩天算是試用,今天跟舒晨正式說好了,以後的工作時間比上輩子晚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的時間,她可以先趕回家,給外婆熱飯,再走。


    外婆笑眯眯地說:“別操心,等你回家,我飯已經做好了。”


    失智老人是這樣的,你講的話裏的信息,他們隻能接收到一鱗半爪,然後和自己腦子裏的“世界”融合,再反饋給你。


    紀安寧知道,外婆這是又當做還是從前,她每天放學回家,吃她做的飯的那個時候了。


    她也不糾正她,隻溫柔地牽著她的手慢慢走。


    抬頭看了看明亮的星空,紀安寧低下頭看著腳下緩緩後退的地麵。


    “外婆……”她低聲說,“我心裏很亂。”


    “有一個人,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以前討厭他,現在不討厭了。”


    “可我還是怕他。”


    “不怕,不怕。”外婆拍著她的手,“有外婆呢。寧寧不怕。”


    紀安寧無奈地笑笑,“嗯”了一聲,摟住外婆,把頭靠在她肩膀上。


    她該拿聞裕怎麽辦呢?


    聞裕這個人啊,這個人……


    晚上外婆沉沉睡去,紀安寧還一直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


    屋子裏黑洞洞,但都不及她記憶中聞裕的眼瞳黑。


    那墨黑像深淵,像黑洞,吸力巨大,讓人身不由己。


    紀安寧知道,她一旦陷進去,就再抽離不了。


    第二天周五。


    課間的時候,紀安寧把自己隨身的記事本拿出來,規劃自己的時間。


    她翻開記事本,發現自己在周六上午有一個家教的活兒。她看了眼那個地址,回憶起了那戶人家,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中午照例悄悄早退,跑到食堂給客戶們打飯,逆著衝向食堂的人流奔向宿舍樓。終於把客戶們的需求都滿足了,錢也賺到手了,她已經餓得胃疼,一路小跑著去了食堂,直奔李阿姨的窗口。


    “李阿姨!我要那個醋溜土豆絲!”她前世跟李阿姨熟,自然而然地撒嬌說,“我快餓死了。”


    李阿姨有點詫異這女孩對她的自來熟。但漂亮臉蛋容易受到善待,漂亮的女孩子撒起嬌來,讓人覺得還……蠻受用的。


    李阿姨掂起勺子,準備給她多盛點土豆絲。


    卻突然有一隻手按在了櫃台上。


    “阿姨不用了,她今天不在這兒吃了。”個子高大的年輕男人撐著櫃台,俯身對李阿姨說。


    那高挺的鼻梁,斜飛的濃眉,硬朗的線條和嘴角的笑,帥了李阿姨一臉。李阿姨掂著大鐵勺,情不自禁的就挺直了腰背,還拿眼睛斜紀安寧。


    怎麽著,這土豆絲到底要還是不要?


    聞裕趴過來俯身跟李阿姨說話的時候,身體與紀安寧靠得很近。他的聲音幾乎是響在她耳邊的。


    從前,他如果試圖這樣貼近她,她都會厭煩焦躁,第一反應是後退,遠離他。可現在,紀安寧緊張得繃緊身體,原本扶著櫃台的兩手也握成了拳。


    “我……”紀安寧吸了口氣,力圖讓自己不要緊張,轉頭看他,“我還沒吃飯。”


    “我知道啊。”聞裕說得理所當然,“等你半天了,我也沒吃呢。”


    紀安寧沉默片刻,問:“你有事?”


    她衣衫半舊,也不像別的女孩那樣染頭發、做指甲,精致得不得了,比起來,她要樸素得多了。但一張不染鉛華的麵孔,泛著清豔柔光,足以把別人的目光牢牢黏住。


    聞裕有片刻的時間,無法移開視線。


    他見過太多的漂亮女孩,她們往往被寵壞了,驕傲自負。但紀安寧的目光卻是清澈中帶著冷淡。


    聞裕隻注視了她片刻,便敏銳地意識到,紀安寧這女孩……完全沒有生為尤物的自覺。


    這挺好。


    聞裕一笑,陽光燦爛。他說:“紀安寧是吧,我叫聞裕,大三的。”終於正式地通報了名姓。


    “周二那事兒不好意思,給你買的飯你也沒吃,等於我欠著你一頓飯呢。”他笑著說,“我這幾天一直找你,想還你這頓飯,今天可算等著你了。別拖了,趕緊讓我還了吧。”


    公交車那件事讓紀安寧明白,有些事躲也躲不過去,頂多是推遲點發生罷了。


    聞裕跟她的這頓飯,或遲或早,遲早要吃。他這個人,要不達目的,是不會罷休的。


    聞裕直覺很敏銳,他能感覺到紀安寧對他似乎很防備,很警惕。他以為還得多費幾句口舌說服她呢,不料紀安寧沉默了兩秒,點點頭,說:“好。”


    聞裕喜出望外。他笑吟吟地問:“想吃什麽?”


    他看了看表,離下午上課還有些時間,來得及。他說:“就是不能去太遠的地方,就學校附近吧。有鐵板燒,有日料……”


    這頓飯既然都答應吃了,紀安寧也想開了。聞裕問她吃什麽,她還真的有想吃的。


    “還有個徽菜館,有個湘菜館……”聞裕猶自在列出可吃的選項,忽然聽見紀安寧開口了。


    “肯德基。”她手插在褲兜裏,淡淡地說,“我想吃肯德基。”


    聞裕:“……”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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