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夥腦子有問題吧?


    雖然之前就隱約有這種感覺,但我現在非常肯定。


    這家夥的想法跟一般人有些……不,是非常不同。


    當然,我口中的這家夥,就是在我麵前露出發自心底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的白。


    這家夥向我提出了不可能辦到的要求。


    盡管如此,她本人卻露出真心不明白「為什麽不行?」的表情。


    我當然會生氣。


    『想也知道不行吧!我怎麽可能用攻擊魔法打自己!』


    沒錯,這家夥的離譜要求,就是叫我用攻擊魔法打自己。


    而且還要持續到mp耗盡為止。


    從這趟旅行開始,已經超過一個月了。


    在白這段期間的鍛煉下,我的能力值和技能都有顯著的成長,而這便是她告訴我的下一階段訓練方式。


    為了示範給我看,白用黑暗魔法射向自己。


    有如黑霧般的東西纏繞在白身上。


    可是,即使處於那種狀況,白也絲毫沒有感到疼痛。


    因為她看起來太過輕鬆自在,我還以為碰到黑霧也不會痛,就試著摸了一下。


    下一瞬間,手就飛了出去,讓我的內心隻剩下恐懼。


    沒錯,我的手飛出去了。


    明白我的意思嗎?


    在碰到霧的瞬間,眼前突然天旋地轉,當我回過神時,手腕以前的部位都消失了。


    因為過度恐懼而精神錯亂這種事,就算算上前世也還是頭一次。


    當我回過神時,已經哭得臉上都是眼淚和鼻水,被梅拉佐菲抱在懷裏。


    消失不見的手也恢複原狀了。


    雖然手似乎立刻就被治療魔法治好,但我內心的混亂還是沒能平息。


    即使我恢複理智,眼淚也沒有停下,之後好幾分鍾都抱著梅拉佐菲不放。


    當我看到梅拉佐菲那被我的眼淚與鼻水弄得髒兮兮的衣服時,羞恥與慚愧之情讓我很想挖個洞躲起來。


    就在我好不容易恢複平靜時,白卻又說了句白目的話。


    「那……換你試試。」


    我怎麽可能辦得到嘛!


    那種要求……跟叫我去死有什麽兩樣?


    而她居然若無其事地叫我去做。


    我隻覺得她的腦袋有問題。


    我明明沒有說錯話,但白聽到我拒絕的反應卻是微微歪頭。


    雖然白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但這些小動作還是會稍微透露出她的想法。


    這家夥從前世時就一直麵無表情,能夠用這種小動作表達自己的感情已經算是進步了。


    仿佛她就隻能用這種方式表達感情。


    即使是讓人覺得惡意賣萌的小動作,白做起來也很好看,人長得美果然就是正義。


    白就這樣擺出沉思者的姿勢。


    下一瞬間,仿佛身體被貫穿般的討厭感覺突然向我襲來。


    自從開始旅行後,我便屢次感到這種受到鑒定時產生的不快。


    名為能力值的個人資料被人讀取,會感到不快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我猜白正在讀取我的能力值,確認我到底能不能辦到她的要求。


    然後,她似乎認為我能辦到,在擺出沉思者姿勢的狀態下微微歪頭。


    她不懂……


    有沒有能力辦到跟願不願意付諸實行是兩碼子事。


    任何人都有辦法從懸崖上跳下去。


    但就算叫人跳下去,也幾乎沒人會乖乖照做。


    白的要求就跟這差不多,但她卻無法理解我拒絕的理由。


    這太奇怪了。


    之前那種用絲綁著逼我走路的訓練雖然辛苦,但還算是有充分的理由,所以我才能接受。


    就連那個理由也不是白親口告訴我,而是愛麗兒小姐為我說明,我才願意接受。


    白總是什麽說明都沒有就逼我做,要不然就是跟這次一樣隻示範一次就叫我做。


    從來不告訴我做那些事情有何意義。


    「小白,我覺得這次你如果不好好說明可不行喔。」


    然後,總是代替白解釋的人出麵解圍了。


    愛麗兒小姐叫白好好說明。


    可是,白並沒有答話。


    她沉默不語,不管過了多久都沒有開口。


    「沒辦法……我來說明吧。對自己施展魔法,是為了同時鍛煉魔法技能和抗性技能。使用魔法能夠鍛煉魔法技能,而承受魔法則能夠鍛煉抗性技能。這是種一石二鳥的訓練方法。隻要使用相同屬性的魔法或是其他技能,抗性就會多少提升一些。隻不過,這樣提升的抗性真的微乎其微,所以才會用這種方式來一並提升。話雖如此,也沒有幾個笨蛋會真的不惜自殘也要提升抗性就是了。」


    多虧了愛麗兒小姐的詳細說明,我總算理解這種訓練的用意了。


    不過,會用這種方法鍛煉技能的笨蛋果然不存在。


    為了鍛煉能夠減輕傷害的抗性技能,而讓自己受到瀕死的重傷,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嘛。


    「啊,隻有這些說明,你應該沒辦法接受對吧?例如覺得沒必要不惜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也要提升等級之類的。不過,剛才是因為那是小白的魔法,你才會身受重傷,一般來說並不會用到威力那麽強大的魔法。隻要你用自己的魔法,就能夠控製威力了。」


    被她這麽一說,我愣了一下。


    我反覆思考愛麗兒小姐這些話的意義,還想起自己的魔法威力,最後總算是想清楚了。


    對喔,根本沒必要用到那種足以把手轟斷的魔法。


    而且我也發不出威力那麽強大的魔法。


    就算我有那個能力,也能預見會有淒慘的下場,不可能對自己發射。


    打從一開始,我就搞錯前提了。


    也就是說,我隻要用自己承受得住的低威力魔法打自己就行了吧?


    得到這個結論後,我對自己剛才的慌張反應感到羞恥。


    明明是這麽簡單的事情,我卻一直喊著做不到。


    難怪白會覺得不可思議!


    太丟人了!


    『對不起!』


    總之先道歉吧。


    畢竟我的誤會給大家添了麻煩。


    「啊……我覺得這也不能怪你啦。畢竟剛剛才發生意外,而且小白連一點說明都沒有。我覺得至少等蘇菲亞稍微冷靜點再開始會比較好,但小白應該也沒辦法顧慮那麽多吧。」


    愛麗兒小姐傻眼地瞪著白。


    雖然表情沒有變化,但我總覺得她看起來有些畏縮。


    難道她也知道自己錯了嗎?


    我原本還期待白或許會為轟斷我手的事道歉,但結果她之後也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我們的旅行可說是一帆風順。


    話雖如此,但離我們的目的地──沙利艾拉國的首都還很遠。


    我們原本居住的蓋倫家領地位於沙利艾拉國邊疆。


    雖然首都幾乎位於沙利艾拉國正中央,但身為大國的沙利艾拉國有著相當廣大的領土,與蓋倫家領地之間的距離當然非常遠。


    一方麵是因為配合我的步調,我們的前進速度並不快。


    雖然我能夠靠著能力值這種神秘的恩惠之力行走,但雙腿的長度並沒有改變。


    移動距離無論如何都比大人來得短。


    而且為了避人耳目,我們都是走險峻的山路或林間小路,在那些遠離正常道路的地方前進,才會導致速度如此緩慢。


    拜此所賜,我已經習慣露宿野外了。


    偶爾路過造訪的城鎮簡直就是綠洲。


    可是,每當我們行經城鎮,梅拉佐菲就會不知為何露出消沉的表情。


    就算我為此感到擔心,問他有沒有心事,他也總是隻回給我一句「我沒事」。


    我想他八成是不想讓我擔心才這麽說,但那種態度反而告訴我他確實有心事。


    雖然我知道他有煩惱,卻不曉得他為何煩惱。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梅拉佐菲能找我商量,說出自己的煩惱,但我對他而言是必須侍奉的大小姐。


    他似乎不想給身為主人的我添麻煩,才會獨自一人麵對問題。


    明明看到他獨自苦惱的模樣,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負擔……


    我也想為梅拉佐菲做些什麽。


    他一直扶持著我,我也想稍微報答這份恩情。


    如果沒有梅拉佐菲的話,我應該早就完蛋了吧。


    不光是我這條命,就連精神也是如此。


    如果梅拉佐菲沒有賭命戰鬥,我應該早就在那間屋子裏,被名為波狄瑪斯的妖精親手殺掉了吧。


    而且即使得知我的轉生者與吸血鬼身分,他還是跟過去一樣將我的事情擺在第一位。


    那對我而言可是莫大的救贖。


    因為有梅拉佐菲陪在身旁,就算在這種狀況下,我也沒有放棄希望。


    因為梅拉佐菲的存在,我才能夠認清這個世界就是


    現實,而沒有選擇逃避。


    剛轉生後有一段時間,我一直以為這個世界可能隻是一場夢,差點逃避現實。


    因為這裏顯然不是日本,還有能力值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更重要的是我居然成了吸血鬼。


    想要認清這些都是現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將過去的自己歸零,在這種莫名其妙的世界重新開始,隻讓我覺得作了場惡夢。


    不過,因為不管過了多久都不會醒,所以我也隻能認清這個世界並非夢境而是現實。


    既然已經認清現實,我便決定要在這個世界跟今世的父母一起活下去。


    可是他們都死了。


    就在我好不容易甩開對前世的眷戀,準備積極麵對未來的人生時,卻又再次幾乎失去一切。


    因為轉生而一度歸零的人生,再一次歸零了。


    就算我這次真的選擇逃避也不奇怪。


    而阻止我這麽做的正是梅拉佐菲。


    雖然我幾乎失去一切,但還有梅拉佐菲陪著我。


    這證明了雖然並不長久,但我在那間宅邸裏被今世雙親疼愛的過去確實存在。


    正是因為想起這件事,我才勉強有辦法麵對殘酷的現實。


    梅拉佐菲光是存在,就能成為我的救贖。


    我對他隻有滿滿的感謝。


    因此,我希望他能拋開主從之間的身分隔閡找我商量。


    『可是,就算我問梅拉佐菲,他也不願意回答。愛麗兒小姐,你知道他的煩惱是什麽嗎?』


    「不……不知道耶。」


    我正在跟愛麗兒小姐商量。


    現在是陽光無比燦爛的大白天。


    然而,醒著的人就隻有我和愛麗兒小姐。


    身為吸血鬼的我和梅拉佐菲都是夜行性生物,沒有待在城鎮裏的時候,自然大多都是在晚上行動。


    因此,梅拉佐菲正在樹蔭底下休息。


    雖然白也在睡覺,但她睡在用白絲覆蓋而成的繭裏麵。


    那似乎是用蜘蛛絲做成的簡易版巢穴。


    由於白擁有異常狀態無效這個技能,所以她原本並不需要睡覺。


    不過,那也隻是讓人就算不睡覺也不會對身體造成影響,睡眠依然會為持有者帶來恢複體力之類的好處。


    更重要的是,睡覺還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所以她隻要想睡就會睡覺。


    他們兩個都在睡覺的現在,就是找愛麗兒小姐商量的大好機會。


    畢竟我不可能在梅拉佐菲本人麵前找人商量這種事,也不想讓白聽到這些話。


    更何況,就算跟那個麵無表情的寡默女人商量這種事,我也不覺得對解決問題會有幫助。


    就這點而言,愛麗兒小姐雖然看起來是稚氣未脫的少女,但實際年齡非常高,總是從年長者的角度守候著我們,可以讓人放心地找她商量。


    「傷腦筋……」


    可是,愛麗兒小姐聽完我的煩惱後,卻隻是一臉為難地喃喃自語,沒有給我明確的回答。


    難道愛麗兒小姐也不知道梅拉佐菲有什麽煩惱嗎?


    若非如此,難不成梅拉佐菲的煩惱嚴重到讓她難以對我啟齒的地步?


    『愛麗兒小姐,梅拉佐菲的煩惱有那麽嚴重嗎?』


    「嗯,你猜對了。」


    感到不安的我如此一問,愛麗兒小姐就幹脆地承認了。


    「話雖如此,但他的煩惱並不是個人安危之類的問題,不會立刻對他造成危害。但也就是因為這樣,那也不是立刻就能解決的問題。」


    愛麗兒小姐說出這樣的話,不知道是要讓我放心,還是要讓我擔心。


    之後,愛麗兒小姐稍微煩惱了一下才再次開口:


    「說實話,你幫不上他的忙。」


    她說出令我難以接受的結論。


    可是,我覺得愛麗兒小姐是在明白我會怎麽想的情況下說出這種話。


    證據就是,平常很難得聽到她用這種強烈斷定的語氣說話。


    「更正確地說,要是你插手管這件事,事情反而會變得更麻煩。所以說呢,雖然我知道你很擔心,但你現在隻能旁觀。」


    我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雖然你可能會著急,但什麽都不做就是你最應該做的事情。要是你隨便介入這件事,問題隻會變得更為嚴重。我很清楚那種想在親友煩惱時為他做些什麽的心情,但就隻有這一次,你最好還是跟他保持距離,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如果你能裝作若無其事,我想那就是對他最大的幫助了。就算沒有你為他擔心,他應該也能慢慢找到平衡點才對。」


    我聽不太懂愛麗兒小姐這番話。


    因為不曉得梅拉佐菲為何煩惱,所以我聽得一頭霧水。


    可是,我知道她希望我怎麽做。


    那就是什麽都別做。


    雖然我並非不想反抗這個要求,但「我介入隻會讓問題變嚴重」這句話製止了我。


    我想行動,但我行動隻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


    既然如此,難道我隻能靜觀其變了嗎?


    『至少能請你告訴我,梅拉佐菲為何如此煩惱嗎?』


    我覺得如果不弄清楚這件事,我就無法徹底接受,於是便試著問問看。


    「很遺憾,我覺得還是別告訴你比較好,所以我拒絕回答。」


    可是,我卻得到這種不正經的答案。


    『請你不要跟我鬧著玩!』


    「我可不是在開玩笑喔。」


    雖然生氣的我加重了念話的語氣,但對方的回答出乎意料地認真。


    「你還是別知道比較好。我剛才也說過,你最好別插手管這件事。不管是對梅拉佐菲還是對你,這都是最好的選擇。」


    對我也是?


    「我能說的就隻有這麽多了。我猜你應該無法接受,但現在還是相信梅拉佐菲,讓他自己解決問題吧。」


    愛麗兒小姐似乎無意繼續說下去,語氣透露出堅決。


    「還是說,你信不過他?」


    ……好卑鄙。


    我覺得愛麗兒小姐的這種地方非常卑鄙。


    薑還是老的辣,她總是能用這種說法讓人無法反駁。


    被她這麽一說,我不就隻能乖乖聽話了嗎?


    『信得過。』


    雖然不情願,但我隻能這麽說了。


    我相信梅拉佐菲。


    所以聽到這種話,我也隻能相信他,等他自己解決問題了。


    「太好了。要是我都說成這樣了,你還要我告訴你的話,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呢。如果你強烈要求,我也不是不能告訴你啦。可是,雖然沒有白那麽嚴重,但你也不擅長與人相處吧?所以我才認為你絕對會藏不住心事,搞壞跟梅拉佐菲之間的關係。」


    方才的認真態度消失無蹤,愛麗兒小姐一邊竊笑一邊說出失禮的話。


    『白那已經不是不擅長與人相處這種程度的問題了吧?請不要把我跟她相提並論。』


    我一時不悅,脫口說出這樣的話。


    我確實算不上是人際關係圓滑的人。


    不過,把我跟根本不打算與別人扯上關係的白相提並論,實在是太令人遺憾了。


    因為我不是不願意跟別人扯上關係,隻是因為長得醜而辦不到罷了。


    「嗯?嗯……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麽你那麽討厭小白啊?」


    愛麗兒小姐歪著頭問。


    我總覺得那姿勢跟白覺得不可思議時的舉動有點像。


    『為什麽……?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我傻眼地如此回答,愛麗兒小姐的頭更歪了。


    「不不不,我就是不明白你為何這麽認為。白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嗎?為什麽你會這麽討厭這位恩人?」


    被她這麽一說,我才猛然發現。


    沒錯。


    愛麗兒小姐說得對,白是我的救命恩人。


    然而,我不但沒有感謝她,反而討厭她。


    在愛麗兒小姐眼中,奇怪的人當然是我!


    『可是,白在旅途中對我做了很多過分的事……』


    「但她也不是無緣無故就那麽做吧。畢竟沒人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事,趁現在鍛煉能力值和技能是有必要的。雖然白的訓練是有點太過嚴苛,但那是因為她的標準跟別人不太一樣,出發點仍然是善意的吧?你應該也明白這個道理吧?既然如此,那你應該沒必要如此討厭她不是嗎?」


    聽完我的借口,愛麗兒小姐二話不說便如此反駁。


    「我也讚成鍛煉你。比起你們原本所在的世界,這個世界有著更多的紛爭。因此提升實力是不錯的選擇。正是因為明白這點,小白才會決定鍛煉你,而我也沒有阻止。老實說,我覺得就這點來說,小白比我還要為你著想。」


    那家夥才不可能會有這種想法。


    我把差點脫口而出的


    這句話吞回肚子。


    她真的是在為我著想嗎?


    正如愛麗兒小姐所說,隻要冷靜回想白過去的行為,就會發現那些看起來都像是為我著想所做的事。


    事實上,我的能力值和技能都已經有了長足進步。


    不過,我就是沒辦法老實承認這件事。


    「雖然我得承認你吃了很多苦頭,但這就跟那個是一樣的吧。就是孩子聽到老媽叫你念書就會想要反抗的那種心情。」


    『別把那種家夥跟我母親相提並論!』


    我忍不住用念話大吼。


    腦海中最先浮現的是前世的母親。


    再來是今世的母親。


    她們都是值得尊敬的人。


    我不想把她們跟白混為一談。


    「對不起。這個比喻不太恰當。」


    愛麗兒小姐老實地向我道歉。


    「不過,我是覺得用那種家夥來稱呼救命恩人有點過分。那應該不是身為一個人該說的話吧。」


    這句話讓我的腦袋仿佛挨了一記重擊。


    這一方麵是因為我從未聽過愛麗兒小姐如此冰冷的聲音,心中產生動搖。


    不過,更重要的是愛麗兒小姐一點都沒說錯,讓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過錯。


    就算不用仔細思考,是非對錯也很明顯。


    在別人眼中,毫不隱瞞對救命恩人的厭惡的我,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家夥。


    差勁到了極點。


    因為不想麵對這個事實,所以我反駁愛麗兒小姐的話,但越是這麽做就越是顯露出自己的醜陋。


    照理來說,就算沒有仰慕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至於會討厭。


    那我為何這麽討厭這位救命恩人?


    答案顯而易見。


    『對不起。』


    「我不知道你為何道歉,但這句話你應該對小白說,而不是對我說吧?」


    『你說得對……』


    我不得不承認。


    我之所以討厭白,就隻是因為這個無聊的理由。


    『其實我隻是嫉妒她。』


    我討厭白的理由其實就隻有這樣。


    我曾經很嫉妒她。


    不,現在也是一樣。


    前世時,我非常嫉妒那個比任何人都漂亮的若葉姬色。


    而且即使到了今世,我也沒能放下那種感情,就算被白救了一命,也還是討厭她。


    就隻是為了這種醜陋不堪的理由。


    我並非對若葉姬色懷恨在心。


    再說我們隻不過是同班同學,彼此之間幾乎毫無瓜葛。


    就隻是我出於嫉妒而單方麵討厭她罷了。


    然後,就在我因為轉生而心念一轉,打算藉此機會重新做人時,偏偏又遇見前世討厭的人。


    還是在失去一切的人生低穀中。


    而且對方可能還引發了那場導致我失去一切的戰爭。


    從前世就有的負麵感情,以及對害我失去一切的元凶的憤怒。


    我把這些感情發泄在身旁的人身上。


    也不管對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相較於失去一切的我,白不但擁有跟前世時別無二致的美貌,還擁有壓倒性的實力。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落差。


    對白而言,我對她懷有的感情可說是毫無道理,跟單純的泄憤沒有兩樣。


    『就算再次轉生,我也還是一樣醜陋。』


    我將前世時的事情與自己的心情,斷斷續續地告訴愛麗兒小姐。


    因為我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所以內容肯定是毫無脈絡可循又難以理解。


    盡管如此,愛麗兒小姐還是安靜地聽到最後。


    也許是因為這樣,我期待能聽到她說出安慰的話語。


    「……你是笨蛋嗎?」


    『你說什麽……!』


    所以才會被從她口中說出的辛辣話語嚇得啞口無言。


    「與其說你笨,不如說你缺乏對別人的想像力。不過,早在你無法理解梅拉佐菲的煩惱時,我就已經明白這件事了。」


    愛麗兒小姐用看著不才學生的眼神俯視著我。


    「蘇菲亞,結果你還是隻想到自己。因為把自己擺在第一,所以不會為別人著想。現在也是一樣。雖然你說自己醜陋,擺出一副很高尚的態度,但你隻是假裝陷入自我厭惡,沒有真正地反省自己。因為我有在反省,所以我沒有錯。你隻不過是藉此正當化自己的行為罷了。」


    愛麗兒小姐毫不留情地批評我。


    因為內容太過不客氣,所以我甚至忘記反駁,隻能傻傻地聽著。


    「就跟你自己說的一樣,你很醜陋。」


    聽到她說得這麽狠,讓我嚇得麵無血色。


    要是被這個人討厭,我就完蛋了。


    如果現在被她拋棄,我和梅拉佐菲會怎麽樣?


    而且我對待白的態度還那麽差。


    想到這裏,我猛然發現。


    啊……就是因為會先想到這種事,所以我才醜陋。


    我總算願意承認愛麗兒小姐說得沒錯。


    這次我不是假裝,而是認真討厭起自己。


    「放心吧,你的遭遇確實極度不幸,而我也不打算事到如今還拋棄這樣的女孩。」


    愛麗兒小姐完全猜中我的煩惱,對我做出了這樣的保證。


    在感到放心的同時,我也不由得自嘲,沒想到自己的想法這麽好懂。


    原來我這人居然膚淺到能讓人輕易看透。


    「呼……這些話對一個孩子來說是不是太重了?看來我也不夠成熟。」


    愛麗兒小姐似乎看出我是真的受到打擊,一臉抱歉地搔搔頭發。


    孩子……在愛麗兒小姐眼中,我確實是個孩子,而且實際上也還是嬰兒,但被人當麵這麽說還是會受傷。


    仿佛我還沒被認同是個成年人。


    事實上,我也知道在愛麗兒小姐眼中,我就隻是個麻煩的孩子。


    「自私並不是壞事。正確來說,絕大多數的人都是自私的。隻不過,不能為了保護自己而貶低別人。雖然隻要是人就會有好惡,但能夠無視自己的好惡與別人交往,才算是真正的大人。所以,你不妨試著拋開個人情感,思考一下你們兩人至今的關係。不過,我也沒有完全放下跟小白的過去恩怨,所以沒資格說別人就是了。」


    雖然最後一句話帶有自嘲意味,但其他幾句話都是對我的告誡。


    我照著愛麗兒小姐的建議,拋開個人情感,思考我與白至今的關係。


    在前世,老實說,我們形同路人。


    在今世,她先是在我被盜賊襲擊時救了我。


    然後,她在我居住的城鎮附近築巢定居。


    雖然不曾向她本人確認,但我猜那是為了保護我免於妖精的毒手。


    畢竟愛麗兒小姐以前也曾經這麽說過。


    聽說宅邸中曾經出現過可疑人物的屍體,我想那應該是想對我下手的妖精派出的刺客。


    更重要的是,她在我差點被名為波狄瑪斯的妖精殺掉時救了我。


    而且現在也待在身邊支持著我。


    ……根本就一直都是她在幫助我嘛。


    而且還沒有任何回報。


    『她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不知道。小白的想法我也不是很懂。她這麽做或許有目的,但也可能沒有。」


    我忍不住這麽問,愛麗兒小姐則是半開玩笑地回答。


    不過,我聽得出來愛麗兒小姐是真的不知道答案。


    仔細想想,白一直都在幫我,從未要求任何回報。


    即使我的態度如此惡劣亦然。


    為我犧牲奉獻到讓人覺得詭異的地步。


    愛麗兒小姐之前說過,人一旦得到別人無償的奉獻,就會懷疑背後有沒有鬼,而這就是我現在的心情。


    白為我犧牲奉獻的程度如此之大,讓我沒辦法不懷疑她是不是另有企圖。


    根據愛麗兒小姐本人的說法,她之所以這麽照顧我們,是因為白也很照顧我們。


    我想,更大的原因應該是愛麗兒小姐本人就很親切,但這句話也不是謊言。


    愛麗兒小姐之所以在意我們,是因為白的存在。


    如果白不在意我們,就算是愛麗兒小姐,應該也不會想要幫助我們。


    那白為什麽會在意我們的事?


    因為前世的交情嗎?


    光是這樣就能讓她做到這種地步?


    我和白就隻是班級相同,除此之外毫無關聯。


    有人會為了幾乎毫無交情的同學做到這種地步嗎?


    如果立場反過來的話,我可不會做這種事。


    正確來說是我辦不到才對。


    我沒辦法為了別人賭上性命,挑戰波狄瑪斯那樣的對手。


    萬一有人真的純粹是出自一片好心去這種事,而且不求任何回報的話……


    聖人這個詞匯閃過腦海。


    同時,我想起白免費為城裏的人們治病療傷,受到居民感謝的事情。


    當時還不是現在這種半人半蜘蛛的模樣,


    而是貨真價實的蜘蛛型魔物的白,就已經被城裏的居民們接納,並且受到崇拜了。


    當然,我知道是因為這個國家信奉崇拜蜘蛛神獸的女神教,才會導致那種狀況,但這種結果不可能跟白的人品完全無關。


    我一直以為外表就是一個人的一切。


    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白為何會被居民接納?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世,白能夠被眾人接納,都隻是因為外表嗎?


    不對。


    前世就算了,但今世的白有著蜘蛛型魔物的外表,卻依然被人們接納。


    她絕對不是因為外表而受到優待。


    人品才是讓她被城裏的居民接納並且崇拜的原因。


    明明受到她這麽多幫助,我居然還因為嫉妒而討厭她。


    愛麗兒小姐說得對,我果然隻是個笨小孩。


    『從今以後,我會慢慢改善自己的態度。』


    「嗯。我覺得這樣比較好。因為就算你想馬上改變,心境應該也沒辦法那麽快改變。隻要讓自己慢慢習慣變化就行了。」


    愛麗兒小姐的肯定讓我鬆了口氣。


    雖然不可能馬上辦到,但我想要改變自己對待白的態度。


    我曾以為隻要外表好看就能成為「人生勝利組」,但不管外表如何出色,內心醜陋的人依然是醜陋的。


    我至今依然認為說外表不重要的人都是偽善者,但我是反過來隻將外表視為一切。


    隻有外表和內在都漂亮的人才會散發光芒。


    我卻連這種道理都不懂。


    如果我在不明白這個道理的情況下長大成人,肯定會變得醜陋吧。


    『我要向你和白學習,做一個會為別人著想的人。』


    「加……加油……」


    聽到我的宣言,愛麗兒小姐不知為何露出微妙的表情。


    「小白會為別人著想?嗯……可是,回想她過去的行動……嗯。搞不懂。」


    她好像在喃喃自語,難道有什麽問題嗎?


    「嗯。我搞不懂小白的想法!不過,我猜她之所以幫助你,是因為你是轉生者。」


    『可是……隻因為這個理由,就能讓她做到這種地步嗎?』


    我覺得愛麗兒小姐的推測八成沒錯,但這個理由能讓白做到這種地步嗎?


    「天曉得。這個就要問小白本人才知道了。啊……不過,說不定她隻是覺得開心吧。」


    『開心?』


    「是啊。也許是因為在逃出地獄後巧遇同鄉,讓她覺得心情愉快吧。愉快到不小心出手救人的地步。」


    我聽不太懂愛麗兒小姐這番話的意思,心裏滿是問號。


    「你也知道小白是蜘蛛型魔物吧?而且她出生的艾爾羅大迷宮還是全世界最大的危險迷宮。那裏可是連想要活下去都很難的地方。蘇菲亞,你不覺得奇怪嗎?小白為什麽會那麽強呢?」


    聽她這麽一說,我確實覺得奇怪。


    「答案其實很簡單,因為如果她不變強,就沒辦法活下去。她不是從一開始就擁有壓倒性的實力,而是因為實力不夠就活不下去,因為需要實力,所以才去取得。用魔法攻擊自己鍛煉抗性這樣的訓練,一般人是想不到的。就算想到了也不會去做。而她就是生活在非得用這種瘋狂的手段變強不可的環境。」


    我想起白身上纏繞著足以讓我斷手的高威力魔法的模樣。


    當時我的第一個念頭,是這人的腦袋有問題。


    可是,之後愛麗兒小姐否定了我的錯誤想法,讓我體認到自己的錯誤,對此感到羞愧。


    不過,實際嚐試過這種訓練方式後,我的想法又改變了。


    雖然想法變得有點快,但我果然覺得這種訓練方式太瘋狂了。


    因為實際用低威力魔法攻擊自己後,我痛苦得在地上打滾。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攻擊魔法是用來攻擊的魔法。


    既然傷人是其目的,那打在自己身上當然會受傷。


    能夠麵不改色地做這種事的白太奇怪了,正常人絕對不會想到要用這種方法鍛煉技能。


    要不是被逼著做,我也不會想要做這種事。


    不過,萬一我生在不這麽做不行的嚴苛環境呢?


    「如果從那種鬼地方活著逃出來,又碰巧遇到同鄉的話,說不定會讓人開心到願意照顧對方吧。」


    愛麗兒小姐不太有自信地如此總結。


    結果還是隻有白本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隻不過,我現在知道白活得非常坎坷了。


    『白的人生也跟我一樣坎坷,甚至更坎坷吧。』


    而她在苦難中得到的力量,卻被我當成是老天爺的差別待遇,在心中暗自咒罵。


    一次都不曾想過白是費了多大功夫才得到那樣的力量。


    「我不會說你們誰比較不幸這種不識趣的話。不過,我想讓你知道小白過去也並非過著安穩的生活。雖然現在才為了遇見同鄉而歡欣鼓舞已經太遲,但你也不希望一直跟小白處不好吧?」


    『嗯。』


    我老實回答。


    因為我試著想像了一下。


    在成功逃離地獄後,好不容易遇到了同鄉。


    要是對方對自己愛理不理的話呢?


    換作是我的話,可能會大受打擊吧。


    我總算明白自己一直以來對白做了多麽過分的事。


    不但恩將仇報,還把這當成理所當然。為什麽我會這麽笨呢?


    這明明是隻要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的道理。


    我深深體會到自己真的很自私,從來不曾為別人著想。


    難道說,隻要我稍微想想,也能明白梅拉佐菲的煩惱嗎?


    「好啦,你差不多該睡了。要不然可撐不過小白的魔鬼訓練喔。」


    腦海中突然閃過的想法被愛麗兒小姐這句話打斷了。


    『我明白了。晚安。』


    雖然各種想法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讓我擔心自己睡不睡得著,但身體疲勞的我很快就昏昏睡去。


    同時盤算著,等到醒來之後,我得先為自己過去的態度向白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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