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從未和自己說過這樣“貼己”的話, 炎振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隻還沒等他整理出想說的話, 上首就有渾厚聲音傳來。


    “把人帶上來!”


    在宴會氣氛最為熱烈之時,陳涼息笑著突然開口命令。


    隨著他話音落地,整個大廳漸漸安靜下來, 舞動著的少女們退散到角落,歌唱著輕柔樂曲的少年收了音, 垂著腦袋立到一旁。


    還高聲說話的人全部壓低了音量,細碎談論中, 有木輪滾動的“嘎吱”聲慢慢傳來。


    宴會大廳中的燈光布置較為昏暗, 可隨著木輪滾動聲, 幾束亮白光線突然打在了大廳正中央。


    幾個陳涼息的親衛使勁拽拉著塊獨輪木板,那木板上豎著兩根交錯成十字架的木頭, 從燈光晦暗處到了亮光交匯中心,一切細節全部展現暴露在人前。


    對應著陳涼息的龍騰椅,大廳左右兩排桌子對稱擺放,眼下那個木架子就被停在了上首對著的正下,兩排桌子的中央。


    “滴答、滴答……”


    在安靜下來的空間中,血液滴落聲分外清晰。


    十字木架上綁縛著個壯年男人,頭發淩亂, 低垂著的下巴處破了個大口子。


    血就從那處不斷往下流,合著身體上其他刀口滲出的血,先在木板上匯聚, 又一滴滴的落到了大廳地麵上。


    有“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 混著男人喉間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伴著血腥味,馬上就攪了大廳中所有人的興致。


    隻不過沒有人表現出不悅。


    奢靡狂歡被毀,但看著那強壯男人被折磨的垂死身軀,另一種屬於勝利者的快感,從現場在坐的所有男人體內迸發出。


    那是勝利者對待獵物的激昂,是捕食者在大塊朵頤獵物後,生出的玩耍之心。


    “是黑虎。”久未出聲的維端突然在心識中平靜道。


    “恩。”聞人訣應了聲,目光和其他人一樣,凝聚到那處。


    男人雙腳被鎖鏈牢牢串在一起,雙臂被拉直,捆在十字架的橫杠上,和木架一樣被擺出個十字造型,左右手的掌心處,各釘著根一指粗的鋼釘。


    那鋼釘很長,穿過男人手掌打入木頭,可還餘出了一截,血跡斑斑。


    黑虎身上穿著十八區統一的戰隊服飾,被抓時應該還在奮力戰鬥。


    橫豎鞭痕撕扯爛了他身上衣物,血痕道道仿若深入骨頭。


    陳涼息在上首端坐著,目光落在下方,透著分輕視,揚聲道:“黑虎,好久不見。”


    他再開口,底下所有的竊竊私語都停了,全部人都用看好戲般的目光,從黑虎身上移到上首的王身上。


    身體被綁縛成十字造型,身上傷口密布,有不少刀口還是新鮮的正往外不斷滲出血液,黑虎在被囚禁的幾天裏,顯然遭受到了非人折磨。


    那般刺眼燈光全部打在他身上,被拖拉著移動,他怎會不知自己已被從地下室的囚牢中轉移了出去。


    隻不過他不知道陳涼息想幹嘛,是不是準備殺了自己,渾噩中根本沒精神去打量周遭的環境。


    幾日未進食,雖下巴處被割破了個口子,但食物的香氣還是陣陣往他鼻中鑽,勾的他胃中抽痛。


    垂著腦袋,頭發血跡遮掩住了他眉眼,但從身周傳來的香味和壓抑著的哄亂議論中,他大致也能猜到自己被帶到了何處。


    隻不過,自己早已連死都不怕了,還能在乎這些羞辱麽。


    聽見上首傳來的那個居高臨下聲,他本無意抬頭,跟這幾日一樣,想怎麽折磨自己,他通通扛著就是了。


    隻不過,突然像想到了些什麽……


    他慢慢抬起腦袋,努力睜眼,看向自己的正前方。


    幹涸血跡黏粘著額前頭發,視線被阻,黑虎甩動了下腦袋,卻不小心拉扯到雙手,早壞死的掌心處,又有血開始往外流。


    皺著眉頭,他悶哼了一聲。


    陳涼息居高坐著,臨下看那個同為王的男人時,心中充滿了暢快。


    黑虎扭曲著麵龐,挨過剛才血肉撕扯到的劇痛,努力仰起腦袋,看向前方那個模糊的身影。


    燈光太過昏暗,隻有他所立的一方小位置處在亮白光茫直射下。


    從明亮處往暗處看,朦朦朧朧間隻有團黑影,失血過多讓他持續一處看的久了,有些虛晃交錯。


    張了下口,他喉間滾動,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兩側坐著的男人中,有人嗤笑出聲。


    咽下口含著血沫的口水,黑虎沒搭理從兩旁傳來的聲音,目光還直直落在上方的晃影處,重咳一聲,總算擠出些聲音來:“陳涼息,你十七區實力本強過我,可你還是隻敢在我被十五區攻擊時來渾水摸魚,你有什麽可得意?”


    兩人其實早前相識,也見過數次。


    在東南大陸召開的王區大會上,就看彼此不是很順眼。


    隻不過對那時候的陳涼息來說,十八區荒郊僻野,沒什麽可看得上眼的,且有個王區在沙南茂林中生存,對周遭王區都是好事,可一定程度上管理和製約茂林中的異形猛獸。


    沒有必要,兩個王區間向來不打交道,若不是人類迎來進化天機,晶核能量體係的出現,他想自己這輩子都不會來十八區。


    他知道黑虎這種靠自己實力,一拳一腳幹上去的為王者,最看不起像自己這樣靠著家族實力,戴上王冠之人。


    可他也同樣看不起對方,什麽虎王,隻知打殺,自己若沒一定的心計城府,憑什麽在王位上呆這麽久,在他眼中,強勢的虎王,不過隻是個莽夫。


    尤其眼下這個命運全在自己手上的失敗者,居然還妄圖刺激他。


    “哈哈哈哈哈,”他先大笑幾聲,拂開身旁柔順給他喂菜的少女,諷刺道:“渾水摸魚?不如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更合適吧!”


    從位置上起身,他一手慢慢抬高,直直指向白光中的黑虎,不屑道:“可就算是渾水摸魚,眼下你這條死魚還不是落在了我的掌心,任由我刮鱗抽筋。”


    黑虎能夠擠出話音來已屬不易,一句話講完,他便覺的喉嚨間火燒般疼痛。


    陳涼息在上邊侃侃而談,春風得意,他便隻好咬牙忍住不昏過去。


    吞噬晶核後,他身體強悍的越來越脫離人類,可畢竟多日折磨下來,還是讓他嚐到了瀕死的滋味。


    陳涼息還在繼續,收回指著的手,在台上原地踏了兩步,自傲著鄙夷道:“你以為隻要能夠打打殺殺便有為王者的資格了?你以為王者要的隻是實力,而不需要腦子?”


    “黑虎,沒有腦子就不要坐上王位,你蠢你可以自己死,可你要是自不量力,非要坐上那不屬於自己的位置,就會有無數人因為你的愚蠢而送死!”


    說完這句話,陳涼息又回身坐下,好整以暇。


    他說這些話自然不是在好心勸告,他隻是為了向底下所有人證明,誰才是真正的王者。


    誰才最適合,天生就坐在這張王位上。


    黑虎根本不欲和他多說什麽,雖被折磨摧殘的半死不活,他心中卻仿佛無比沉定,不顧扭動身體間會撕扯到的傷口和掌心鋼釘,他緩慢在十字架上扭著上半身,目光虛弱又堅持的掃視過兩旁昏暗處坐著的所有人。


    最後,又重新匯聚到上首坐著的男人身上。


    帶著不可思議的輕笑,他艱難扯動起唇角,頗含深意道:“陳涼息,你以為自己贏了嗎?”


    握著酒杯的手僵了下,陳涼息目光冰涼的死死盯住他。


    黑虎再笑兩聲,明明很是虛弱和沙啞的聲音,卻因為那份不知從何而來的篤定,居然讓大廳中的所有人心中開始膽寒。


    “十八區以前不是你們的,以後,未來,都不會是你們的。”


    失敗者的垂死呐喊,並不能威懾人心,反而會讓勝利者從中獲得歡愉。


    可是……武廣目光銳利的盯著那個曾為王的男人。


    不知為何,對方的話中似乎帶著絕對的肯定,還有那麽份期盼著的信仰。


    在驟然停歇下來的嘲諷聲中,黑虎意味深長的,一字一句用力道:“這十八區真正的主人,不會是你!”


    前所未有的虔誠聲音在喘息後,悠揚繼續道:“它真正的主人,遲早會重新君臨!”


    “砰!”有子彈射出,打在綁著黑虎的木架上,離他的腦袋僅僅一掌之距。


    陳涼息握著槍,雙手微微顫抖,有些惱羞成怒的瞪視過所有人。


    他很是氣極,明明是要來當眾折辱這個曾經同為王的男人,卻不知怎麽的,一幫人最後還反被一個已經束手無力,任人宰割的男人壓住了氣場。


    他先一槍打掉那個詭異氛圍,又對著下方陰冷道:“你以為自己還能重新拿回十八區?當回你的王?哈哈哈……白日做夢!你的命現在就握在我的手中……”


    說著兩步跨下台,幾步邁到被綁縛著的男人身前,陳涼息右手慢慢舉起,槍口抵上男人額頭,繼續道:“信不信,我現在就送你去地底下重新君臨?”


    一直觀察著場中的一切,維端適時開口,語氣很是平板:“主人,黑虎會死嗎?”


    “不會,”聞人訣的語氣比起它多不了幾分波動,漠然道:“十八區還有力量在外,這個時候殺了黑虎沒有半點好處,留著他,是對十八區殘餘力量的最大約束。”


    這麽淺顯的道理,陳涼息不會不明白。


    聞人訣心識中回答著維端,目光卻依舊靜默落在白光中,瞳中看不出有什麽情緒,右手放在椅子扶手上,中指愜意的、有節奏的輕輕敲擊著把手。


    維端沉默著再看一會,突然問道:“黑虎說十八區真正的主人會重新君臨,是在等您嗎。”


    眼還落在那處,聞人訣低“嗯”了聲。


    被槍口抵著,黑虎卻毫不畏懼,直視著近在咫尺的陳涼息眼睛,突然放縱大笑起來。


    那笑使出了他的全力,震動到胸腔,甚至在他大張著嘴時,有血沫開始不斷往外湧,可他依舊用那般發狠的聲音,對著場中所有的人道:“你們不過是群鳩占鵲巢的小人,等到了那一天,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聞人訣淺笑著微微眯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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