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 這不是一個好時機。”書易嚴肅起來, 朝欄杆外點了點頭示意, 回頭看著紅雨, 目光嚴厲而強勢,“就算我們不知道王具體在謀劃些什麽, 但現在肯定是關鍵時刻, 紅雨部長覺的這個時候, 適合去打攪王嗎?”


    “可是啊……”紅雨一臉做作出來的委屈, “我們十五區也不能就這樣咽下這個虧吧, 戴茂山以南曆來是十五區的管轄範圍, 我們為了抓捕蒼狼付出不少代價, 就這麽被人劫去了, 我願意, 底下的兄弟們也不願意。”


    輕歎口氣,撐著欄杆的手離開, 書易上前兩步直視著紅雨,“事實上你們的確越界了, 你們讓蒼狼跑到了十七區的地界, 十七區的戰部進行斬殺, 這本身沒有問題。”


    臉上的笑容再難維持, 紅雨蹙起眉頭,有意拖腔拉長語調, 困惑道:“先生是三個王區共同的先生, 而不隻是十七區的先生吧?”


    “我是不是十七區的先生不重要, 紅雨部長不要忘記了,十五區的王和十七區的王,是同一個人。”


    “嗬。”冷笑一聲,紅雨忽的上前兩步和書易並排,側視著人,“我要不是還記得,您覺的十七區的那支小隊回得去?可是啊先生,這件事情本不應該由您來抉擇,是非曲直,王說了算,不是嗎。”


    “我認為這個時間段還是不要打攪王的好。”書易溫潤著聲音卻強勢依舊,轉過身,他正視著身前妝容精致的女人,刻意放輕聲音,別有深意道:“讓王知道前線戰鬥最激烈的時候,後方他手底下的兩個王區卻幹了一仗,紅雨部長覺的這樣恰當?”


    “我也知道這樣不好呢。”右手抬起,漫不經心挽了下自己額前碎發,透過五指間的縫隙,紅雨盯視著人,淺笑道:“我隻是覺的,王現在已經失去了選擇消息的權利。”


    “什麽意思?”所有溫潤全部消失,書易眼睛睜大,從未有過的淩厲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紅雨卻半點沒懼,邁著優雅步子,她再逼上前幾步,俯身到人耳畔,幽冷道:“一個消息好或者壞,王該不該知道,這一切應該由王自己來決定。”


    書易一動不動。


    溫熱氣息離開,重新站直身子,紅雨眸中透著水光,麵目溫柔的朝著下方大廳微笑,淡淡道:“不過先生您這樣聰明,又哪裏需要我多嘴,嘻嘻。”


    剛剛傾身間的殺意全都不見,書易凝目望著雙手撐杆的女子,原地站著,皺眉未出聲。


    身材高挑麵容恬淡的女人,剛剛接近他的時候,周身強烈的晶核能量湧動出來,那雙瞳孔中,布滿了陰涼殺氣。


    可現在人半側著身,一手捂嘴輕笑的模樣,和剛才完全就是兩個人。


    深吸一口氣,書易抬步離開,跨過地上碎裂的高腳杯時下垂了目光,紫色酒液和玻璃渣倒映著頭頂巨大的琉璃燈光,滿堂歡笑間透著份不相稱的血紅殺機。


    發自內心的寒涼,讓書易難得醒悟了一點早被他遺忘的東西,這兒是裹著糖果外衣的墳墓,哪怕他一直想要改變,一直想要引導,但他不該忘記,聞人訣這個不同於正常人所領導下的王權,跟他想的,從來就不一樣。


    “不悅……了嗎。”低著腦袋,他踏步走下台階,神情間有些落寞無奈,“會是一個人嗎?”雙腳踏上地麵,比起二樓平台上聽到的,現在他自己真正踏入了這片舞動著的歡樂空間。


    所有人眉眼間的笑意,無不在提醒他剛剛言語交鋒間的冷冽。


    紅雨在不悅,可她今天敢來和自己說這些話,真的隻是一個人的意思?


    書易七竅心思,什麽事情都不會往簡單了想,十七區和十五區的矛盾不是沒有,就算是共主,可畢竟存在兩個王權體,且聞人訣和一般的王者不同,他的存在更多的隻發揮在大的決策層麵,又或者說,對普通人而言,單純隻是一個符號。


    他牢牢掌控著上層建築,可是相反的,對中下層太過漫不經心,太過不在意。


    王區的日常管理從不插手,不管好的壞的,王規、人事任免,這些其他王區的王必然要抓在手上的事情,他卻一概丟在一旁。


    這樣的王,正常嗎?


    當然不。


    如果是正常的王者,哪裏會讓自己這樣一個算不上真正知根知底的人掌握這樣大的淩駕權勢。


    可是今天,紅雨,或者說以紅雨為主的勢力對他發出的警告,已經足夠他警醒了。


    王權中,應該說以聞人訣為主的三個王權構成的聯盟中,已經存在對他不滿,甚至想要除掉他的勢力了。


    跟紅雨、向陽這些真正手握大權,管理數百萬人口,接觸方方麵麵的部長不同,他能有的隻是聞人訣的寵信,和其他高層對他謀劃能力下的敬佩。


    可是這些都不是絕對的。


    “先生,您在想什麽?”穿著黑色製服的年輕男人走上前,對他少見的難看臉色感到擔憂。


    書易回對他赤誠目光,搖了搖腦袋。


    怎麽能說呢?


    說他突然驚覺了要低調行事?說他才開始警惕貌似平和下的權勢競爭?這些事情,他在師門時學的少了?


    是聞人訣的強勢,是這個主上一貫以來的縱容不幹涉讓他的身份特殊了太久……


    可是已經有巨大的暗湧在形成或早就已經開始激烈碰撞,隻是他後知後覺的太晚,失去了一個合格的謀士,應該具備的全局意識。


    “啊,糟糕~”仰著腦袋看頭頂轉動著的玻璃燈,書易對身側擔憂他的目光沒有多言。


    他在深思,這一切,聞人訣是真的不知道嗎,和自己一樣還沒有察覺?


    還是說,所有的一切男人都預收眼底,卻和之前一樣,離奇的縱容不幹涉?


    “到底,在想什麽啊。”煩躁讓書易一直仰著腦袋,周遭人們議論他的聲音被他完全無視。


    大廳哄亂的攀談聲讓他完全定不下心來。


    突然,有歡快的曲調如流水般傾瀉出來,穿過雜亂人聲,清晰的響在他耳旁,上仰著的腦袋動了動,他蹙著的眉慢慢舒展。


    那些跳動著的音符從歡快轉為柔和,書易安靜聽著,慢慢的,偌大廳中,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的人群中,靜下心來沉浸在樂曲中的人越來越多。


    “是從未聽過的曲子……”在師門時他常常聽師傅彈鋼琴,自己雖然也能彈卻不精通,可對地球上現有的曲子,他卻知曉很多,現在這首,他確定自己從未聽過。


    慢慢的,仰視著五彩玻璃燈光的目子逐漸迷離,書易緩緩闔眼,讓難得的精妙樂聲帶去他之前驟起的所有煩躁憂慮。


    隨著曲調的鋪墊,大廳中的人聲似都漸漸離他遠去,明明閉著眼,他卻仿佛感受到輕柔月光灑向自己全身,如冬日陽光般溫暖平靜的力量撫過他心田,音樂的神秘力量,奏樂者的純粹,讓他在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後,帶著些許好奇,打量向廳中鋼琴擺放的位置。


    跟著白檀的奴仆手不是手,腳不腳,幾乎站立不住。


    在越來越多的人扭頭關注他家隨主後,他懵了。


    明明來之前上邊的主子說的好好的,今晚要保持低調。


    剛剛都好好的在角落安靜站著,可在彈鋼琴的樂者有事暫時離開後,他身前的主子突然來了句,“咦,手有點癢。”


    在星際中時,白檀迫於家族壓力,各種樂器都要學,不隻是學,還必須得樣樣精通,小時候哭過不止一次,可唯獨鋼琴,從第一次觸碰他就沒有討厭過。


    來地球後,他還未見過鋼琴。


    剛進大廳他就聽到琴聲了,先前演奏的樂者水平還行,在他眼中頂多還行罷了。


    久未碰觸,有些技癢。


    本隻想短彈一首,可從小他就喜歡借著彈鋼琴紓解心中煩悶,雙手在黑白鍵上自由跳躍著,那種暢快,讓他完全沉浸其中。


    慢慢的,一首完了又接一首。


    到後來,他幹脆閉上眼睛,想到什麽彈什麽,一時都忘記自己究竟身在何處,嘴角上挑笑容時,恍惚間他甚至以為自己還在家中。


    “是他。”書易自言自語著,低吟了句。


    視線匯聚處,本該穿燕尾服彈奏鋼琴的樂者不見了,坐在上麵的是個俊秀少年,如今正閉眼,無視了大廳中的所有人,獨奏在自己的世界。


    和書易一樣,觀察注意到演奏者不凡的人有不少。


    雖然廳中還有很多人在繼續交談,壓根沒注意到樂曲的不同,也有一些人並不是為樂聲吸引,僅僅因白檀出色的容貌而專注目光。


    今晚能出現在這酒樓大廳中的都是各區權貴,真正的上層人物,關注到白檀的人中有不少是家族的實際掌控者,這些人中有老有少,仔細觀察過白檀的穿著,得知人並不是原定的樂者,應該跟他們一樣,是來參加晚宴的客人後,目光都收斂了不少。


    還有一部分年輕人目光依舊火辣甚至放肆的流連在白檀身上,這些人中有很多是被家裏大人帶出來見識世麵,增加人際關係的紈絝子弟,這些人日常囂張跋扈慣了,就算今晚來前,家裏長輩千叮嚀萬囑咐的,這時候隻要不上手,他們也顧不得什麽了。


    “這是誰啊?”


    “你看他那雙手,美極了。”


    “哪裏隻是手美啊,你看他那腰和屁股。”這聲音很是猥瑣。


    “他那張臉也很美,嘖,你看他那神態,真想就這麽把人按壓在鋼琴上……”話音詭異停止,卻越發的讓人想入非非。


    不少人群聚攏處,傳出這樣輕聲的議論,隻還沒有人敢走上台子去打斷人的彈奏,找人說話。


    若是換個地方,一幫子天不怕地不怕玩弄權勢於手掌的男人早就把人撕扯碎了。


    因為那份純粹,那份在人身上還不明顯,可透過指下音符,足以讓所有人類注意到的純粹。


    “和雲暮的感覺真像,一樣的讓人看不過眼。”二樓一個外探出的平台上,欄杆旁擺放著張圓形的玻璃桌,透過鏤空鐵欄,炎振中指搭在紅酒杯沿,腦袋卻扭著看向大廳鋼琴所在的位置。


    那少年還閉著目,完全沉陷在他自己的世界。


    “不一樣。”抑揚頓挫聲響起。


    詫異的回頭看對麵坐著的男人,炎振問:“哪裏不一樣?”


    他對男人說的話並沒感覺,但對男人開口說話這件事很是驚訝。


    刀戈向來沉默,會接自己這種話茬,少見。


    目光同樣籠罩在一樓彈鋼琴的少年身上,刀戈平靜道:“雲暮身上更多的是懦弱天真,膽怯的恬靜,他身上……”停頓了下,刀戈起身,俯視著樓下所有人,遲疑道:“幹淨,似乎沒有別的顏色。”多的他也說不清楚,他是殺手,對人的本質很多時候看的透徹,但想的不多,“感覺,不是我們一個世界的人。”


    “嗤!”有不屑的嘲笑從暗中發出,炎振一瞬冷厲目光看過去,刀戈半轉了身,平台之上偶爾有燈光打過,大多時候顯得昏暗,可這點光亮已經足夠他們看清踏著悠閑步伐從暗中走出的藍岸。


    斜睨著刀戈,藍岸絲毫沒介意二者對他的戒備,大咧咧走到炎振對麵坐下,一手撐著下顎扭過脖子去看已經站起身,對著全場欠身的少年。


    輕佻道:“直接說一個是小家碧玉,一個大家閨秀不就好了,不過,垃圾人嘛,說到底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種說法也沒問題。”


    “你來多久了?”炎振沉著臉發問。


    “咧~這麽認真?”雙手高高抬起做出投降姿態,藍岸聳了聳肩,咳聲歎氣,“是你們之前打量的太認真了,沒注意到我來嘛。”


    炎振別開頭,懶得去探究他話中真假。


    伸手拿過炎振手旁酒瓶,藍岸自顧自的倒上一杯,嘴角始終帶著笑意。


    看藍岸坐下不走,刀戈又站回炎振身後,尊卑有別,王權中階級向來分明,炎振和藍岸同為部長自然可以隨意坐在一起,他是炎振的副手,這種時候是沒有資格同坐一桌的。


    “啊!我說。”聲調變得清冷,藍岸含笑示意底下走下台的少年,意義不明道:“好在是個男人,對吧?”


    “什麽意思?”炎振回頭,眸色深黑。


    “若是個女人,生下小少主可就麻煩了,對吧?”帶著笑意的聲音卻讓炎振輕鬆不起來。


    搭在杯沿的五指突然冒出熾熱火焰,炎振惡狠狠的盯著對麵男人,重聲道:“藍岸,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麽嗎?”


    “哎呀,別著急,別著急。”目光落在炎振燒起的右手上,藍岸慌忙間起身避開濺射出的火星,“你別誤會我的意思啊!”


    搖頭晃腦的樣子讓炎振眯了眼,但還是先熄滅了自己手上的火焰。


    目光深沉的,一副準備聽解釋的樣子。


    藍岸重新坐下,明明沒有冷汗卻誇張的反複擦了擦自己的額頭,看炎振不耐的深呼吸著又一次要焚燒起烈火後,急切的開了口,“對小少主我相信所有人都期待,我也一樣,但是啊,你應該也清楚,讓一個垃圾人誕下我們的小少主,這事情多少不太美妙吧。”


    炎振沉默半晌,又突的開口:“藍岸,我不管你在想什麽,你身後的人,又或者其他所有人在想什麽,我們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上是如何想的,別讓我發現你們做出任何違背主上意願的事情,否則不管你們的初衷是什麽,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酒杯捏碎於手心,最後盯了眼歪身斜靠的男人,炎振轉身大步離去。


    平台上又一次燈光掃過,而後昏暗重新降臨,在炎振和刀戈離去後,這方小空間陷入了死之寂靜。


    藍岸歪頭俯視樓下,右手卷弄著自己的頭發,半晌後突然出聲問了句:“你都聽見了吧?美麗的姑娘。”


    “嗬嗬。”提著自己裙擺,紅雨冷淡著臉從暗中走出,到了藍岸對麵卻沒坐,掃視著藍岸自然卷的頭發,遺憾道:“看來炎部長對你說的,完全,完全不感興趣呢。”


    “哦?那你呢?”上挑著眼,藍岸全不在意。


    “隻有這點,我們可以合作哦。”媚笑著,紅雨伸出舌頭舔了下自己嘴唇,“雖然同為被拋棄者,但垃圾人畢竟曾是星際人類,這樣低賤的血脈,怎麽能繼承我們的王權呢,我們要早早預防喔。”


    “呀,這話說的,我們也是人類呢。”明明是不在意的,雖擺出了憤怒表情,但藍岸眼中卻盈滿笑意。


    “藍部長的記性真差。”紅雨不滿的踩著高跟離開平台,時間快到了,他們這些部長也得趕緊去下麵,“早從我們吞下晶核九死一生,浴火涅槃後,我們就已經不是人類了,我主說過,劇痛讓我們舍棄過往,記住新的種族和身份,我們是神裔,早就不是人類了哦。”


    “畢竟人類,是不可能掌握這樣的力量呢。”回身走著的人突然停下,有紫色霧氣從她身周彌漫開來,僅一瞬就又收縮回去,甩動著馬尾,紅雨輕快的消失在藍岸視線中。


    緊繃著的身子馬上放鬆,藍岸不甘的斥責怒罵,“這娘們,到處放毒!”


    “部長。”平台角落空間一瞬扭曲,有穿著黑色鬥篷的男人憑空出現,低著腦袋,“時間快到了,您應該下樓了。”


    “嗯。”應了聲,藍岸擦身那男人走過,“小心隱藏好你自己,我可不希望你的存在被太多人知曉。”


    “是。”


    軀幹挺直,收腹,挺胸,立腰,嘴唇微閉,雙目平視,白檀雙手垂在身側,手指自然彎曲,在回神後忙收音站起,對廳中所有人欠了身,慌忙離開鋼琴,企圖混入人群。


    一時得瑟,過頭了。


    臉色難看,白檀後知後覺的察覺不妙,唉聲歎氣的找角落鑽。


    酒店三樓並無探出的平台,聞人訣背靠著窗邊牆壁,扭頭望著樓下大廳,白檀一臉恍然大悟亂鑽人群的慌張樣子,讓他無聲搖了搖頭。


    房中隻開了盞床頭燈,光線昏暗,正中位置懸浮著隻拳頭的大小的紅色眼珠,維端難得誇獎道:“雖然我不是很懂人類的樂器,但很好聽。”


    有天眼在,同步傳遞下鋼琴聲不是什麽難事。


    而以聞人訣的視力要看清白檀,更不成問題。


    交錯著的腿站直,從窗戶邊離開往房中沙發走,聞人訣冷淡道:“這種場合還是會不自覺的表現出骨子裏深刻的儀表舉止,雙腳不落地的囚鳥麽……”


    感歎著在沙發上坐下,從懷中掏出煙,他在暗中點上。


    “您就不擔心他這舉動會破壞您今晚的計劃?萬一,被當成誘餌看上怎麽辦?您會因為計劃讓出他這把鑰匙嗎?”維端好奇道。


    “不會。”吐出煙圈,聞人訣靠向沙發背,雙腿交疊著架到台幾上。


    神態輕鬆。


    “可要保住他,您的計劃不就被破壞了?”維端顯然已經知道聞人訣準備做什麽了。


    彈了下煙灰,聞人訣不在意道:“沒事,真要那樣,毀了他那張臉就好。”


    維端失笑,輕飄飄道:“他應該祈禱目標不要看上他,擅自妄為的小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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