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的混亂隨著笑桑語的倒下, 藍岸的插手而漸漸平息, 聞人訣重新步下高階時, 大廳中隻留有一個撕心裂肺的哭聲。


    多餘的護衛全部退出, 除卻藍岸幾人,角落便隻留下了聞人訣的幾個親衛。


    滿臉哀痛可惜, 聞人訣走到占赫身邊卻沒開口。


    憐憫的低著頭, 他眸中全是不忍。


    占赫萬念俱灰, 從笑桑語倒在他懷中起, 他耳中所有的聲音便都消失了, 那些哄亂似乎離他很遠, 他能感受到的隻有自己指尖的顫抖, 和那一絲絲消散的體溫。


    笑桑語挺狠的, 他的槍口直直對著自己腦袋, 死相並不好看。


    可這種時候已經沒人在意這些,抱著屍體的占赫不曾注意, 藍岸等人見慣了這樣的場麵更不會動容,聞人訣呢, 他體貼的站在人身旁, 一言不發。


    “是我的錯, 我應該早些想辦法出來, 追上你,帶你離開。”哭聲嘶啞, 占赫後悔不迭, 他徒勞的一遍遍擦拭著笑桑語臉上流出的血, 嘴巴開開合合的不斷說著什麽。


    聞人訣耐心等著,直到人哽咽著抽搐,他才長歎一口氣,把手落到占赫肩膀上,拍了拍。


    “很抱歉,我沒想到……”言未盡已停止,他說的似乎很艱難,所有人都能從中聽出他的悲傷。


    占赫哭過了,瘋過了,如今慢慢緩過口氣,雖神情看著還很恍惚,但已經有力氣從地上站起。


    他抱著笑桑語,茫然無措的盯著盤旋在二人身邊的鳥類。


    五顏六色,羽毛豔麗的鳥兒還不願離開,圍繞著他手中漸漸僵硬的人,不停轉圈。


    看到這一幕,剛渡過口氣的他又有些撐不住,眼眶血紅,淚水無聲滑落。


    鼻涕混著眼淚,這樣的占赫早已丟失了屬於權貴的雍容,他無神的眸子慢慢凝聚到聞人訣身上,對麵的男人跟他一樣悲痛,但更多的還是不忍和可惜。


    “是我的錯。”沒有多說,他低下頭去看腦袋下垂毫無反應的笑桑語,溫柔道:“他想回家了,我帶他回家。”


    “可是……”聞人訣似有憂慮,歎息著開口。


    占赫背對著人,沙啞的嗓音讓他的話語顯得破碎,“謝謝您的體諒,是我沒能保護好他,是我沒用,沒有能夠護住他的力量,但起碼,我還能給他一個遲來的家。”


    聞人訣跨步,王服衣擺拖過地麵血跡,他卻絲毫不在意。


    站到占赫身前,他的銀色麵具往下收縮,露出他完整的上半張臉。


    雖然醜陋,但此刻那雙眸子中浸染著同情。


    特別真實。


    “他是為了維護你們兄弟的感情,不希望因為他而破壞你們的手足骨肉之情,你別辜負他,回去之後,一定要和你的大哥好好溝通。”真摯的聲音中,帶著擔憂。


    占赫卻嘲笑出聲,古怪尖利的笑聲並沒有讓他的臉色緩和一分,他又低下頭去,無比愛戀的看著笑桑語閉上的眼瞼,柔聲道:“桑語不是為了我們的兄弟感情,他隻是為了我,他不希望因為他的存在,讓我丟失現在的一切,他不希望……我為難……”


    聞人訣似乎被他這句話所震撼,半天沒能再說出別的。雙目看著占赫,最終歎息著搖了搖頭,主動側開身子,讓出大門。


    占赫腳步踉蹌,卻還是牢牢抱住懷中之人,一步一步,堅定走向遠方。


    大廳中所有人都目視著他背影,這一幕在飛散離開的鳥群背景下,很是悲壯。


    安靜在人走後很久還在持續。


    聞人訣眯著眼,目光悠悠注視著遠方,一時沒有動。


    腳步帶著血跡走向院中,那股子哀傷之氣圍繞不散,書易收回目光,視線落到了背對著他們的王身上。


    眸中複雜,他卻還是畢恭畢敬的對著聞人訣道:“王,有個問題,我想問問您。”


    聞人訣的身子動了動,慢慢扭回腦袋,黑眸凝視著他,揮開衣袖,重新轉身。


    麵對著廳中血跡和周圍站著的心腹,好整以暇道:“何事?”


    “您從何時開始布局的?”書易很直接。


    聞人訣同樣坦誠,“記得我兩年前派你去十三區談判嗎?”


    “我記得,那次的談判無疾而終,並沒有獲得什麽實際性的結果。”並且在歸程的路上還遇到了寒鴉不渡的刺殺,王失蹤了一年多,“原來您當時的目的,隻是為了去接近他們的王權核心人物?”


    “我說過的吧,正麵無法抗衡,便要想辦法從內毀壞。”漫不經心踏步過笑桑語留下的血跡,聞人訣表情冷靜,神態漠然。


    “您隱而不發這麽久,隻是為了等待這個時機,那麽不是笑桑語,今天這個對象就會是別人,對嗎?”或許炎振等人還沒能理清發生了什麽,但書易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


    聞人訣對上他目光,無所謂的低“嗯”了聲。


    “那麽我還想問問您……”書易追上兩步,仰頭看著重新走上高階的聞人訣,對著他背影沉道:“從您送笑桑語離開的那刻起,您是否就已經料想到今天這個結果,他活不成?”


    “占赫一腔熱血腦子簡單,他的哥哥占佩多年為王,怎麽可能為美色所誘惑,楚無愧把很多事情想的完美,他自己也是王,卻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聞人訣施施然在王位上落座,目光淡然掃過底下眾多心腹,緩聲道:“美色愛情,就像是美酒……”


    不得不說老鼠派到聞人訣身邊的人極有眼色,這種時候都能反應過來,不知從廳中哪個角落倒來紅酒,恭敬遞到聞人訣手中。


    舉起高腳杯,聞人訣神態悠閑,晃著杯中紅酒,又透過杯中液體去看下邊站立筆直的男人,溫和道:“讓人享受……”低頭抿上一口,慢慢吞咽進喉嚨,對著底下幾人又一次舉高酒杯,就像在無聲跟他們幹杯。


    伴著廳中的血腥味,看著地麵逐漸幹涸的血跡,聞人訣平直伸著的手慢慢往右“倒”去,紅色酒水從杯中流出,在地麵上匯聚,那顏色像極了剛剛在廳中流動的血。


    涼薄無情之言從他唇中吐出,那般輕視和不在意。


    “卻非必須不可。”


    杯中紅酒總算流盡,聞人訣臉上笑意還在,手卻用力,把高腳杯狠狠向下砸去。


    玻璃碎片飛濺開來,有一塊直直從書易鼻前擦過。


    這突然的震怒,所有人都未能反應過來。


    書易仰著的腦袋動了動,反應遲鈍般伸出手去觸碰了下自己鼻尖,手指上沾染的,是血。


    聞人訣已從王位上站起,居高臨下掃視著他,陰冷道:“想要在我身邊活下去,第一件要學會的事,就是擺正自己的位置。”


    “這世上沒有那麽多的非黑即白,適者生存,死掉的就是無用的,這點對你們也適用,哪天你們死了,殺死你們的便是應該存在的,這個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大到可以生存億萬條生命,小到容不下一個無用之人。”


    聞人訣很少發火,大多數時候他都和顏悅色,最起碼在下麵人眼中,他不會輕易以淩虐他人,踐踏生命為樂。


    可這些真要歸結起來,就是四個字,沒有必要。


    他的冷是發自骨血的,多一分情緒便覺多餘,這點對敵人和身邊人都一樣。


    隻不過身邊人感受到的,卻是他的“包容”。


    在很多時候,這會讓底下人驕縱。


    “說說看吧……”提了提自己的領口,聞人訣看著書易,語氣恢複平淡,“說說你現在在想的。”


    他的火來的奇怪,可又結束的莫名。


    右手五指收攏,書易仰視著聞人訣,若無其事道:“占佩多年為王,一旦看出笑桑語在他兄弟二人中間周旋,必然不會舍不得一個玩物,可他不會殺了笑桑語,因為一旦下手,兄弟感情便算徹底破裂了,他最大的可能是把笑桑語送回來,一來是警告您,二來是借您之手逼迫您殺了笑桑語,到時候他們兄弟反倒同仇敵愾,可是他想的這些,您明顯也想到了。”


    麵無表情的,書易直直看著聞人訣,繼續道:“您將計就計,隻要逼迫笑桑語自殺,占赫就會認為是他的哥哥逼死了自己的愛人,但這和占佩親自動手殺死笑桑語又不同,以占赫性子若是占佩親自動手,當場激化矛盾是必然的,十三區中,如今的占赫完全不是占佩對手,您要的應該是在他們兄弟之間製造隔閡,但這隔閡和不可調節又不能太過激烈,不能當場就爆炸。”


    “啪啪啪”聞人訣含笑鼓掌,頷首讓他繼續說。


    “您把每一絲每一毫都算計到了,這些小細節,包括今天發生的一切乃至占赫回去後的每一點變化,您應該都有想法了。”書易娓娓道來,神態不正常的平靜。


    “你認為還需要加點什麽嗎?”聞人訣歪著腦袋,認真問。


    就似他剛才的發怒完全不存在。


    “一樣讓占赫看見就想起笑桑語的東西,一件讓占赫更深信笑桑語愛著他的物件。”書易冷聲道。


    “睹物思人……”聞人訣深思著,笑道:“好呀,不錯的主意。”


    跟剛剛的陰鷙目光不同,聞人訣充滿讚賞的看了書易一眼,扭頭吩咐親衛道:“把笑桑語留在王居的那件羽衣裝箱,給占赫送去,就說是笑桑語離開十七區前落下的。”


    “是。”親衛匆匆離去。


    書易語氣莫名的跟了句:“羽衣上不加點什麽嗎?”


    “比如繡字?”聞人訣玩味。


    炎振毛骨悚然,吞了口唾沫,他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藍岸的神情也有了些變化。


    書易卻從容不迫道:“您應該早就準備好了。”


    聞人訣笑著沒否認。


    “接下來該有變動的,是第十區了。”不是疑問而是肯定,書易對著聞人訣道:“以您現在的布局來看,盤中下一刻要挪動的位置,是第十區。”


    “是啊。”聞人訣幽聲道:“那麽多的晶核運進去,該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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