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逃亡沒有方向, 等到在陌生的街道慢慢熟悉, 通過一張搶來的半殘破地圖, 朱閣等人才清楚誤打誤撞的他們反倒往二十二區深入了些。


    可是比起他們之前呆的外層街道, 這條街道上扔下的垃圾球雖然多,但搶奪也更為激烈。


    且在半年前, 不知為何星際人類設定的大垃圾投放點少了很多, 整體而言整個二十二區的生存環境變得更為惡劣。


    貿然再離開去往不熟悉的街道存在風險, 朱閣琢磨了半天還是決定繼續留下看看情況, 順帶尋找機會再往裏走。


    聞人訣的身體狀況好了不少, 最起碼看著不再搖搖欲墜, 可還是離不了白檀的貼身照顧, 前天他一個人走到窗前站著, 看著也沒異常, 可轉身的瞬間就倒了下去,嚇了他身後的吳明哲一大跳。


    白檀體內沒有晶核不適合外出戰鬥, 且他跟聞人訣的關係最合適親密接觸。


    幫聞人訣擰幹洗臉的布塊,白檀抬頭看了眼窗外, 太陽慢慢落下, 一室一地的暖色。


    “我扶你去樓頂透透氣吧?”


    從那天摔倒後聞人訣就不太自己行動了, 經常一坐一整天。


    白檀有些擔心, “反正朱閣他們也快回來了,樓頂應該不會有危險。”


    老實說, 排除這裏混亂的秩序和爭奪的氛圍, 環境是極好的, 且氣溫很舒適。


    聞人訣沒有拒絕,他自己走,白檀一手虛虛扶著他,兩人這並肩貼身走動,遠遠看著倒真有點老夫老妻的意思。


    “我想,這裏還是有人試圖過正常生活的吧?”站在樓頂鐵絲網後,感受著溫度適宜的清風,白檀微微眯起眼睛。


    除卻三百年前的那些城市輪廓,在細節處,還是有近十年來的痕跡。


    比如新修的路燈,又或者剛建造不久的房子。


    “追求品質生活是人類的本性。”眺望遠方,白檀感唏噓,他們所在的六層高樓看不到太遠,但也足夠把小範圍內的“世界”收入眼底。


    太陽慢慢回歸海平麵,暖色餘暉平等的灑向每一棟建築,那些倒塌散落的建築牌包括路燈,在陽光的斜照下拉出了長長的影子。


    許是因為安靜,又或者從空氣中嗅到一點鹹濕的泥土香味,白檀心境難得的開闊,“到這裏後我一直想著自己災星罩頭,可現在看看,我還能活蹦亂跳的看風景,已是厚待了吧?”


    他零零散散的有一句沒一句說些雜亂的話,聞人訣一手撐著身前鐵絲網,目光沒有焦距。


    “我跟你說過很多自己的事情,那麽你呢?”白檀扭過頭,突然非常好奇聞人訣的過往,“你小時候的生活,可有讓你難忘的?”


    他大致能夠猜測出聞人訣的童年,為了避免觸及人的傷心事,白檀問的是難忘的事情,他希望聞人訣能夠說一兩件美好的,開心的。


    在這樣的柔風夕陽下,就算麵前遙望的是一個殘破世界......白檀也會覺得充滿希望。


    就像一盆花泥,很快就要有種子從泥土下破土而出,沒有什麽地方該永遠死氣沉沉。


    這是少有的,他能夠和聞人訣平等對話的機會。


    以往對方不是高高在上就是忙碌到沒有蹤跡。


    “我的母親,”漫無目的的掃視著遠處的破敗建築,聞人訣真就輕聲開了口。


    “嗯?”白檀語調溫柔,隱隱帶著鼓勵。


    聞人訣勾起嘴角,沒什麽感情道:“她在半夜被聚集村裏的人從房間裏拉出去作為誘餌去吸引異形……”


    白檀的輕柔笑容瞬間僵透。


    聞人訣語氣卻依舊平常,“我被驚醒後看到她盯著我,那目光之中,滿是怨恨。”


    “她不恨那些將她從床上拖起拉去送死的村民,但她恨著我。”


    白檀說不出話了,盯著聞人訣側臉,他心中滿是後悔。


    聞人訣依舊沒什麽情緒,平靜道:“她將一生過錯的因果,全都算到了我的頭上。”


    “你知道為什麽嗎?”


    聞人訣突然扭頭。


    白檀還來不及收斂起自己臉上的複雜表情,那般震驚不可置信心疼又憤怒。


    “為什麽?”


    喃喃著,他順著話頭問下去。


    “因為我弱,”仰頭看天空中飛過的異形,聞人訣散漫道:“對於那些讓她不幸,加害她的人來說,我更脆弱,也因為我的這條命是她給的,所以她沒有愧疚感。”


    “……”


    白檀沒想到會開啟這樣沉重的話題,因此隻能沉默。


    這個時候無論他說什麽都多餘。


    “血脈親情,很多時候隻是虧欠跟償還,你說,何苦如此撕心裂肺呢?”


    白檀恍然,此時此刻聞人訣的這一問,絕對不隻是在問自己。


    他還想問那些指責涅生之王冷血,那些說他變態血腥,包括時常阻止並跟他對頂的書易。


    聞人訣是不理解的,但以前他從來不問,隻要能夠維持王權運行,甚至都不關心。


    這個時候問出這樣的問題,一定是因為近段時間來他的照顧和朱閣等人的不離不棄。


    白檀忽然緊張,他太清楚自己此時這個回答的重要。


    試探般,他慢慢道:“所以你認為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之間存在的關係,不過是虧欠跟償還,母親養育了我們,所以我們虧欠他們,因他們而遇到的所有痛苦,隻是在償還?”


    抿唇片刻,白檀直直對視聞人訣平靜眼眸。


    男人雖然沒有開口回答,但毫無變化的眉眼無疑認同他現在所說的。


    “不對的,”整理了下自己內心的語言,白檀上前抓握住聞人訣手掌,盯著他的眼睛認真道:“父母跟子女之間,永遠不存在虧欠。”


    “你的母親,她那樣對你是不對的,就算她有再大的痛苦和緣由,她也不該那樣對你,你所承受的痛苦都是因為她的過錯。”


    “她雖然生育了你,但生育你是她的選擇,那不是你可以決定的,所以你並不虧欠她,因此,你因為她而受到的那些苦難,完全是因為她做錯了。”


    聞人訣的不怨不恨,原來......隻是因為將這些匪夷所思的過往看作平常。


    白檀終於能夠理解一些他對待世間親情的看法,那些因為戰爭而失去親人的人在他眼中為何激不起任何波瀾。甚至,他從來感受不到他們的哀傷。


    子女的贍養和照顧,被他看錯償還,而父母的付出和關愛,在他眼中卻成為投資。


    “父母生下我們並養育我們是因為他們愛我們,而我們在未來照顧他們,同樣是因為我們愛他們,並不是說我們欠了他們所以在償還。”


    “聞人訣,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母親那樣對你是不對的?”


    “如果沒有,”包裹住聞人訣手掌,白檀稍稍加重了些力道,“那就由我來告訴你,任何人都不能施加痛苦於你,而你承受的任何痛苦,都不是理所當然。”


    白檀還想說,所以那些因為你的欲望或者漫不經心而死去的人,他們並不虧欠你或者任何人,他們會痛苦絕對不是因為他們先對不起任何人。


    而那些弱者,更不該理所應當的成為強者隨意踐踏的對象。


    然而過猶不及,點到為止,白檀擔心自己說的太多會適得其反。


    聞人訣臉上表情看不出變化,卻也沒有抽回被白檀緊緊包裹著的手。


    樓下,朱閣等人的身影開始出現。


    江偉大從空中最早發現他們,吆喝著招呼其他人也上樓頂。


    朱閣手上拎著他們剛尋找回來的東西,看聞人訣和白檀麵對麵站在樓頂邊沿,好奇道:“你們幹嘛呢?”


    “朱閣。”


    聞人訣沉聲。


    “啊?”朱閣手上還拎著那包東西,對聞人訣的突然深沉有些怔愣。


    “對你而言,這世上可有比死還可怕的事情?”


    雖然不知道人抽的什麽風,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來,但朱閣還是開口道:“有啊,多了去了,比如無能為力阻止在乎的人消失。”


    “哦。”


    “……”眨巴了下眼睛又看了看身周同伴,朱閣不明白聞人訣的突然深沉和釋懷又是什麽鬼,撓了撓自己頭皮,他凶道:“你身體好了嗎你就來吹風,趕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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