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丈長的黑影撲起在空中,和它擦掠著射|出的明油之箭在刹那間照出了黑影的麵目——那是一條地蜥般的生物.


    但和普通的地蜥比起來它頭生鼓角, 狀若龍首, 身體更為狹長, 身上覆蓋著一層純黑色的骨甲, 正是這層骨甲讓它在黑暗中隱藏得天衣無縫。


    黑蜥騰躍在半空中,一張獠牙森森的嘴張開,朝著站立著的百裏疏咬來。它的口裂開到近乎猙獰的地步, 上下交錯的牙齒如同刀鋒般探出, 在一掠而過的火光中泠然生寒。塗著明油的箭掠向遠處,百裏疏站著的地方一下子暗淡下來,黑蜥就如同一片陰雲籠罩而下。


    “長得這麽醜就老老實實在黑暗裏帶著!”


    在黑蜥即將撲到百裏疏身前的時候,站在另外一條玄鐵鎖鏈上的葉秋生在原地消失。下一刻他騰躍在半空中,就著黑蜥撲來的方向迎了上去, 手中帶有獠牙狀鋸齒的古刃紅光大盛。


    金鐵碰撞,刀劍相交的聲音響起。


    葉秋生的古刃劃出月牙般的妖冶軌跡,刀氣直掠而出仿佛要借著黑蜥巨口大張的時候, 一刀將它的腦袋割成兩半。但隱匿於黑暗中伺機而出的黑蜥同樣奸猾,刀氣掠來的時候它身形在半空中生生一扭。


    葉秋生的刀氣落到了那純黑的骨甲上,火光四射,血花飛濺。對於黑蜥來說這僅僅隻是不痛不癢的輕傷。


    但是葉秋生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他是一邊打著招呼一邊下死手, 視武道如廢紙的家夥啊!


    刀氣落下的時候, 葉秋生人也已經到了。黑蜥在半空中扭轉身形, 身體下落, 這一次換成了葉秋生居高臨下地發起進攻了,他那把不知出處的古刃獠牙般的鋸齒紅得仿佛岩漿燃燒,攜裹風聲而下的時候,空氣帶著嗜血的灼熱。


    刀身帶起的風聲如同死亡的通緝令,而他本人卻在放聲高誦。


    “西海有獸其名螭蜥,龍首蛇身,聲似鬼哭,生有四足。喜匿湍流,性暴虐,食人,以惡稱。”


    葉秋生自己說著九玄門成天淨出些天才和瘋子,可是他本身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他一邊進攻一邊洋洋灑灑地念誦著《三皇手卷·異獸篇》中關於黑蜥來龍去脈的記載。


    ——這個假書生到了這種時候竟然還沒忘記掉書袋!


    “龍生九子,螭吻最末,龍首魚身,激浪即雨。喂!好歹也帶著幾分龍的精血啊,長成這幅樣子對得起先祖嗎!”


    鋸齒沒入螭蜥的脖頸,葉秋生蹬著螭蜥生有黑色骨甲的背向底下的玄鐵之鏈落去,手中的古刃切豆腐般將那看起來十分堅硬的骨甲切開,一路直下,一連串的血花飛起在半空中。


    葉秋生穩穩地落回到鎖鏈上,而半空的螭蜥在他之後摔到了鎖鏈之上,發出重重一聲悶響,血花飛濺後翻滾著墜入下方的沉沉黑暗。


    “該哪待著哪待著。”


    葉秋生一震古刃轉身走向百裏疏。


    他拔刀而斬的時候臉上總是帶著笑容,狂徒般高聲嬉笑怒罵,宛如前陳未滅時的武者,他們痛飲美酒,大笑夜行追殺宿敵於千裏之外。


    隻可惜那些且歌且舞且斬的武者早在前陳國滅時,陳高祖親手燃起的一把熊熊烈火中亡燼。


    百裏疏在葉秋生騰身躍起的時候輕飄飄地向後退了一段距離,他依舊提著那把富有傳奇色彩的金色長弓,弓上打著俗世軍隊夜戰照明的長箭,衣上幹幹淨淨一點血跡也沒有濺落到。


    葉秋生轉身的時候,看到他搭著長箭,箭尖直指自己。


    “百裏公子是否覺得在下還算上可靠?”


    他揚起眉,笑得輕佻不羈。


    百裏疏靜靜地看了他一眼,箭尖轉而朝下,修長的手指鬆開,長箭近乎垂直地下衝直向水麵。


    在這之前,葉秋生曾經覺得地下河是因為距離遙遠和光線暗淡才呈現出黑色,但此時此刻他不會再那麽認為了,百裏疏向著底下湍流的暗河射出的那一箭在貼近河麵的時候爆發開來。


    白光照射下,河中的事物隱隱約約顯現出來。


    在那河中重重疊疊的,不知有多少黑色的螭蜥,這些有著巨龍精血的惡蜥在水中彼此撞擊擠壓,還有一些沿著崖壁試圖向上攀爬,但爬到一定的距離就會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而墜落下去,在短暫的明亮中,葉秋生看見那底下的螭蜥有些體型龐大得簡直如同蛟龍。


    “見鬼!”葉秋生微微吸了一口涼氣,“頭頂上是陰森森的千萬白骨,腳下的河裏上黑漆漆的怪物——這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意思?我現在開始覺得這裏不是什麽欣賞風月的好地方了。”


    百裏疏沒有搭理他的話,垂著眼看明油燃盡底下重歸黑暗。


    ——原來不是河水像惡龍看守這古老的監獄,而是本來就有著無數龍的後裔在此處充當最無情的守衛。


    如果有人妄圖渡河而過走到那孤島上,那麽他將會被萬千螭蜥撕成碎片!這些也不知道盤踞在此處多久的守衛者,因食物的缺少而越發暴虐。


    方才攻擊他的這條螭蜥應該是原本就趴在鎖鏈上的。橫貫地底空間的鎖鏈有些垂於水麵上,有些幹脆就是浸沒在水中,水裏的螭蜥爬到鎖鏈上歇息,“折九積”被解開之後它們同上升的鐵鏈一起被帶了上來。


    當然……


    趴在鐵索上的螭蜥,並不僅僅隻有一條。


    葉秋生還在向下看,卻聽到百裏疏的聲音淡淡地響起:“向後退。”


    “嗯?”


    葉秋生還沒來及問為什麽,背後就傳來長箭破空的聲音,又一根塗著明油的長箭從“金烏”弦上射出,直掠向形如心髒的孤島。火光爆發開來的瞬間,葉秋生看清楚了原本孤島的下半部分。


    ——孤島的岩石本色並非黑色,之所以看起來像是黑色,是那上麵盤踞著一條條或大或小的黑色螭蜥盤。


    不僅僅如此,在離孤島近些的地方,許多鐵鏈上或多或少都趴著幾條黑色的螭蜥,光亮爆發開的時候,它們靈活地爬到鎖鏈底下,企圖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中。


    而已經有不少螭蜥爬到他們不遠的地方了,此時身形暴露,它們索性不再隱匿,從鎖鏈底下爬到鎖鏈上麵,抓著黑色的玄鐵迅速地逼近葉秋生和百裏疏兩個人。


    ——不知何時,他們已經陷入了重重殺機之中。


    “見鬼。”


    葉秋生緩緩地後退,古刃上紅光流動。


    “長得醜的家夥原來這麽喜歡湊在一起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或許是剛剛葉秋生斬殺率先發動偷襲的那條螭蜥氣勢太過淩厲,以至於這些隨後而至的螭蜥被震懾住了,不敢輕舉妄動。葉秋生退一步,它們向前逼近一步,脖頸像蛇發起進攻前一樣微微向後縮——怪不得有人戲說龍和蛇是近親。


    百裏疏射出的長箭燃盡後,四周徹底陷入了黑暗,本來握在葉秋生手中照明的火把在剛剛戰鬥前就被他扔掉了。但眼下這種情況,誰也不敢隨隨便便點起照明的火把。


    空氣中仍然充斥著被斬殺的螭蜥血腥味,血腥氣和葉秋生身上的殺氣暫時逼住了前方的螭蜥。


    一時間,人與蜥僵持著,誰也不願意率先打破這個平衡。


    葉秋生的呼吸忽然變得輕緩幾近沒有,他平穩地站在鐵索上,一步步向前走,橫握著古刃。那句老話是怎麽說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這是明知道前麵有群蜥,自己還往蜥蜴口中送。


    也不知道背後的百裏疏是個什麽樣的反應?


    既然所謂的“定數”眼下都站在了他背後,這一次的行動就算過程艱難,結局也該不出預期吧。


    想著,葉秋生轉動古刃。


    黑暗中,古刃的紅光閃爍,葉秋生輕輕地,不屑地笑了一聲——不過就是一群醜得要死的蜥蜴,算什麽東西?


    古刃轉動的時候,黑暗中的螭蜥也動了,它們或左或右,或上或下,從前方呈現半弧形的包圍圈向葉秋生撲殺過來。到了這種時候,葉秋生也懶得管什麽能不能動用真氣了,他古刃一震,發出如風吹竹葉的清嘯聲,足尖一點,大鶴般騰空而起,儒服的寬袖飄飄揚揚地在半空中展開。


    ——在雁門郡郭門口時,他的的確確隻是試探而已。


    當他的身法真正展開的時候,漫空都是他的身影,每一道殘影都在以不同的姿勢揮刀。緋紅的刀光淩厲而華美。


    每一道刀光都帶走一條暴虐的生命。


    刀光如網。


    百裏疏站在鐵索上,螭蜥被葉秋生暫時擋住了,但是這並非長久之計。


    他思索著,忽而再次搭箭上弓,轉身朝著他們來時的方向射出一箭——果然,在火光中,沒有人觸碰的青銅積鎖仍在緩緩地移動,或錯開或鉚合。


    也就是在百裏疏轉身的時候,一條刀網下的“漏網之魚”悄無聲息地掠出——這條螭蜥身形瘦小,剛剛明箭射、出的時候,它仍藏在黑暗之中。此時此刻,趁著葉秋生應對群蜥,它便同最開始的那條一樣,沿著玄鐵攀爬,在逼近百裏疏的時候暴掠而出。


    ——若是葉秋生留心就會發現,那些螭蜥進攻的方向絕大部分是朝著百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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