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嬰休假兩天, 又回到國子監積極向學。就跟他和李泰說的那樣,靠李二陛下的偏愛靠不住, 靠別人的吹捧推崇也靠不住, 人隻有自己學到足夠多的學問、做足夠多該做的事, 才能好好地在這世上立足。


    李元嬰拍拍屁股跑國子監遨遊學海, 外麵卻掀起了一場因他而起的疾風驟雨。


    李二陛下有意讓李泰就藩的消息很快傳到許多人耳中,有人歡喜有人愁。最愁的自然是悄然站到李泰後頭的那些人, 李泰去了封地,李二陛下還會像現在這樣偏愛他嗎?李泰還有希望與太子一爭嗎?


    以前會有人往李泰身邊靠攏不是沒有原因的,頭一個原因當然是因為李二陛下對李泰的寵愛。文學館早早給他開, 吃喝用度比照著太子的來, 前些年還曾讓他管著長安城。都這樣了, 能怪在太子身邊占不到位置的人往李泰靠攏嗎?


    現在李二陛下突然要讓李泰去封地,著實打得很多人措手不及。雖說在所有藩王的封地之中李泰的封地最大, 李二陛下肯定也會給他選最好的藩弼, 可相州畢竟不是長安,離得遠了, 什麽都會變!


    可李泰不去封地本就是因為李二陛下的偏寵,如今李二陛下動了念,有什麽辦法說服李二陛下讓他繼續留在京城?


    還真別說, 李泰的心腹之中果真有機靈的,這人給李泰出了個主意, 說是讓閻氏懷個孩子, 先拖個三五個月, 再徐徐圖之!


    李泰聽了,覺得有理,便時常宿在閻氏房中。巧的是,當月閻氏的葵水就停了。李泰歡喜不已,第一時間入宮跟李二陛下說起這一喜訊,還煞有介事地在李二陛下麵前憂心忡忡:“這孩子來得不巧。”


    李二陛下人到中年,自是喜歡多子多孫的,聽李泰這麽說便皺眉問:“怎麽不巧?”


    李泰道:“父皇不是正在為我們擇日子就藩嗎?我聽人說頭幾個月胎位不穩,路上也不知會不會折騰到這孩子。”


    李二陛下聽了,也有了顧慮,便叫李淳風那邊先不用擇日子。反正都多留好些年了,不差等這皇孫出生再說!李二陛下還叮囑李泰:“雖不是頭一胎了,但也要多注意些。”他讓李泰且先回去,不用擔心皇孫的事,還賞了李泰許多東西讓他帶回去。


    李泰高興地回到府中,與閻氏說起他們不用去封地的喜訊。


    閻氏等李泰說完話離開後,輕輕地撫著自己還很平坦的肚子出了神。


    直至李小圓球拿著塊點心跑過來奶聲奶氣說“吃,這個好吃!”,閻氏才回過神來,她伸手把李小圓球攬入懷裏,張口吃了李小圓球喂來的點心,誇道:“果然好吃。”


    李小圓球很高興。


    閻氏笑容裏帶著憂慮。


    哪怕枕邊人並沒有和她說什麽,她還是隱約能感覺出他的打算。原以為去了封地便可以遠離這一切,沒想到李泰會把他們沒出生的孩子也算計上。


    隻希望一切都安好。


    ……


    李淳風本來肩負著提魏王擇算日子的要任,上頭來消息說不用挑了,李淳風還有點納悶。跟人一打聽,才曉得魏王妃有了身孕,李二陛下擔心折騰到皇孫,要延後李泰就藩的日子。


    李元嬰休沐日時也過來和李淳風說了一嘴,說這事是他和李二陛下提的,叮囑李淳風挑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別弄個又是風又是雨的,到時不是耽誤啟程,就是讓李小圓球他們吃苦,那樣都不好。


    知曉李泰就藩的日子要延後之後,李淳風歎了口氣。


    李元嬰做的這事固然是為李家的皇子皇孫們考慮,卻也不是人人都領情的,李泰沒走成,必然要反咬一口,咬得不狠都對不起他這段時間起起伏伏的心情。


    李元嬰都能看出來的人,其他人難道看不出來?隻不過誰都有私心,有的在觀望,有的在挑揀,有的則是壓根不想摻和,誰會那麽沒心眼直接把話往人家親爹麵前說?疏不間親啊!


    李淳風與李元嬰年紀雖然相差二十來歲,在許多事情上卻頗為投緣,說是忘年交也不為過。得了這樣的消息,李淳風琢磨了一會,叫人往董小乙那邊遞了個信,讓董小乙那邊把李泰暫不就藩的事傳給李元嬰。


    李元嬰收到董小乙傳進來的信時,剛和唐璿他們討論完算學問題。看到李靖送他的白頭鳥飛下來,李元嬰便和他們分開了,挑了塊大石頭坐在上麵讀信。讀完信,李元嬰一個人坐了一會,把信撕碎了一點一點扔進池子裏喂魚,喂完又安靜地看著池子出神。


    唉,白費了一番口舌。


    李元嬰正想著事兒,唐觀的聲音突然從後頭傳來:“該到你當值了。”


    李元嬰轉頭一看,唐觀還是繃著那張少年老成的臉,眼神也還是不那麽友善。他從大石頭上跳下地,和唐觀嘀咕:“你說我幹嘛和馬博士他們出主意說要搞這個監生會,現在自己要去當值,老累了!”


    唐觀刺他:“你不僅出了這個主意,你還和孔祭酒說應該一月一小考,三月一大考,月考馬上要來了。”


    李元嬰堅決不承認自己當時隻是為了坑魏膺,他嘴硬得很:“考試多好,你學了東西不想考考看嗎?考了才知道學會了多少,是不是真的學透了!我特別喜歡考試!”


    唐觀懶得理他。


    有人聽自己嘮嗑,李元嬰就不瞎琢磨了,孜孜不倦地和唐觀說了一路。


    等和唐璿、狄仁傑他們一會合,李元嬰馬上扔下唐觀,高高興興地跟著唐璿他們一塊去代夫子巡邏。


    口裏說著當值太累,真巡邏起來李元嬰興致又高昂得很,一本正經地教育這個教育那個,遇到感興趣的事兒他就不走了,坐下和別人一起探討,直至唐璿巡完一圈回來拉他走,他才意猶未盡地跟著唐璿他們回去。


    對於李元嬰這種監守自盜的行為,許多人都看在眼裏,不過都沒說什麽。就李元嬰這年紀,說是半大小孩都不為過,沒誰指望他當真規規矩矩地當個乖學生。


    事實上他現在的表現已經出乎很多人預料了!


    ……


    國子監的日子平平靜靜地過著,外頭卻漸漸起了些傳言。倒不是什麽不好的話,而是讀書人都在誇太子和滕王叔侄感情好,做什麽都一起做,開圖書館、收留流民、資助國子監,哪都有他們的影子,誰提起都得讚一句太子和滕王寬厚仁善、愛民如子。


    李元嬰第一次月考的文章傳出去後,眾人更是交口誇讚,說這位滕王才華橫溢,當真是天上文曲星降世!


    李元嬰聽說了這些誇讚,美得不得了。以前誰提起他都要暗暗罵一句“混世小魔王”,現在人人都誇他,還有人給他寫詩,多棒啊!


    武媚也聽說了這些傳言,入夜後她與魏姝在燈下相對而坐,比對著白日裏分頭抄回來的消息。


    對一個準藩王來說,名聲難聽點不是問題,多聽幾句訓誡便是;可你一個藩王名聲好得出奇,這就是個大問題了,你一個藩王要這個賢名和才名來做什麽?


    武媚是接觸李二陛下的次數比魏姝多,對李二陛下的了解也比魏姝多。她有些憂慮地和魏姝說出自己的判斷:“建圖書館和收留流民的事過去那麽久了,過去也沒多少人這樣誇,現在突然大誇特誇起來,我覺得是有人有意為之。”


    魏姝是魏征的孫女,雖說魏征對外示人的是能言知諫那一麵,但魏姝很清楚她祖母每天都在為她祖父提心吊膽。畢竟,李二陛下早些年可是會因為怒氣上頭在朝會上叫人把朝臣拖出去砍了的。


    隻要坐上了那個位置,沒有不多疑的。


    魏姝擰著眉頭:“有人針對殿下?”


    武媚點頭。


    會是誰呢?


    兩個人都陷入沉思。這些明顯過譽的誇獎,明顯不僅針對李元嬰,還針對太子李承乾!李二陛下春秋正盛,太子若是太得民心,早早把百姓、士林的人都收攏了,李二陛下會怎麽想?


    武媚兩人準備第二天和李元嬰說一說這件事,這天晚上卻已經有人提前給李元嬰提了個醒。


    這晚李元嬰被分到唐觀手底下,跟著唐觀在一排排學舍之間巡夜。月色靜悄悄,李元嬰提著燈籠和唐觀走一塊,嘴巴也不閑著,和唐觀念起外頭那些人為自己寫的詩來,得意洋洋地和唐觀說這些詩雖不是什麽上乘之作,但誇得人通體舒坦,好極了!


    唐觀他爹是朝中大員,雖然近年來沉迷酒色,無心理事,但是唐觀從小耳濡目染學來的東西可不會少。聽李元嬰不僅不心生警惕,還挺得意洋洋的,唐觀忍不住停下腳步,神色嚴肅地望著李元嬰。


    李元嬰奇道:“怎麽不走了。”


    唐觀道:“這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你不要太得意了,小心連累太子殿下。”


    李元嬰問他為什麽。


    唐觀把裏頭的彎彎繞繞給他分析了一遍,說當了一國之君就沒有什麽父子兄弟之說,太子之位最難坐穩,你平庸無能會被人罵,你太優秀又會被忌憚,總之,當得出色難,當得不出色也難。相較之下,不出頭又比出頭安全,隻要乖乖當個好兒子,總能熬到繼位的時候。你要是早早鋒芒畢露,說不定就活不長了!


    李元嬰道:“哪有這樣的道理。”他繃著一張小臉,“承乾可是皇兄的親兒子。”


    當爹的怎麽會不高興兒子出色?


    唐觀點到即止,不再多言。


    李元嬰安靜地看著前頭黑漆漆的石板路一會兒,邁步跟上已經走出一段路的唐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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