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愛情,柳澄心覺得自己期待不高,唯坦誠二字而已。她不敢奢求能得到一份像外公對外婆那樣忠貞不渝的愛情,但是至少不要像父母那樣,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聽外公講,素未謀麵的外婆餘紅棉是位進步女作家,在上個世紀四、五十年代曾紅極一時,追求者多不勝數。


    她和外公的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富貴公子和名媛千金的結合。然而,餘大小姐受到進步思潮的影響,發誓尋找自由的愛情,於是在結婚前夕離家出走,開始靠一支生花妙筆養活自己。


    那時候,她的文章每每在報刊上登載,總會有一位署名“若瑜”的讀者給她來信,交流對文章的看法,偶爾也會有對時事的評議。


    久而久之,餘紅棉對這位筆跡明顯是男人的若瑜先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因為,他的每一句話幾乎都能引起她的共鳴,就算是偶有不同見解,也是十分獨到,令她深深折服。


    終於,餘紅棉大膽地給若瑜先生回了信,邀約他見麵,結果卻發現來人正是她的未婚夫程如圭。


    “原來是你!我早該想到,‘有匪君子,如圭如璧’,‘若瑜’就是‘如圭’的意思啊。”餘紅棉有點驚喜,又微微有些嗔怪地對程如圭說。


    每每講到這裏,外公都會捋著胡須笑言道:“我就跟她說,‘不僅如此,你仔細想想,這個瑜字是不是還和你的姓氏同音?我取這名字就代表著你和我的結合啊!’所以後來,我們便用這個名字命名了我們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孩子,就是你媽媽。”


    這是小時候的柳澄心最喜歡聽的一個故事,感覺比任何童話都還浪漫和美好。她特別希望外公和外婆的故事可以永遠定格在這裏,就不會有後來那不盡人意的結局了。然而,人事無常,不會以任何人的意誌為轉移。


    就在柳澄心的母親出生後不久,席卷整個國家的“十年浩劫”開始了。因為餘紅棉是著名作家、知識分子,還是資產階級出身,所以被扣上了“走資派”的帽子,打入牛棚進行勞動改造。


    而程如圭,雖然也是資本家出身,但程家在建國之初便主動上交了一切財產,支援新中國建設,所以隻要他肯和餘紅棉劃清界限,本可以避免在文革中受到波及。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他卻毅然決然地選擇了站在妻子身邊,陪她一起挨批鬥、關牛棚、同改造。


    十年非人對待,磨光了餘紅棉身上所有銳氣,就連精神也被消磨殆盡。原本心高氣傲的一個人,變得神誌有些失常,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完全不複當年風采。


    平反之後,為了治好餘紅棉的病,程如圭開始四處奔波求醫。幾次三番治療無果之後,有人告訴程如圭,他妻子的病應該看的是心理醫生。但是,當時國內心理學領域尚處於空白狀態,相關書籍都少之又少,更別提專業的心理醫生了。


    於是,程如圭決定開始自己研究心理學。他先是看遍了國內能找到的所有心理學書籍,卻還是不能治療餘紅棉的病。幸好,兩年之後改革開放了,程如圭便通過早年出國定居的親戚幫助,帶著餘紅棉遠赴歐洲,一邊自學心理學,一邊想辦法治療愛妻。


    可惜的是,慧極必傷,情深不壽。程如圭最終沒有治愈餘紅棉,她還是在回國之後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拋下了深愛她的丈夫和唯一的女兒。


    柳澄心的母親程若瑜,繼承了父親的溫柔和深情,卻也繼承了母親的敏感和驕傲。這些品質集中在一個人身上,或許天生便注定了悲劇,尤其當她遇到的是一個心腸冷硬、自卑又自私的男人時。


    發現柳不群和學生艾薇有染,是在程若瑜剛剛生下柳澄心不久的時候。因為這件事,程若瑜患上了嚴重的產後抑鬱症,每天把自己關在陰暗的房間內,既不見人也不允許別人見她,就連女兒也不肯照看。


    好在,她還有程如圭這個心理學家父親,當年他沒能挽救得了妻子,如今絕對不會讓女兒再走上絕路。


    程如圭首先利用自己在心理學界的威望,逼迫柳不群和艾薇暫時了斷了聯係,然後又集中精力對程若瑜進行了係統的治療。終於,一年之後程若瑜康複了。


    這時候,一直由保姆撫養的柳澄心已經長成一個可愛漂亮的小娃娃了,柳不群也暫時回歸家庭。在外界看來,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夫妻相敬如賓,十分和諧美滿。然而,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隻有程若瑜自己知道,柳不群和她已經漸行漸遠了。


    之後的十幾年時間,柳不群始終和艾薇藕斷絲連,程若瑜心裏對此也清楚得很,但她寧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維持這個家的完整,為的隻是女兒能在一個父母雙全的環境下長大,不要像她自己一樣。


    但是,長久的壓抑,內心的嫉妒和苦澀,終於還是將程若瑜原本就傷痕累累的心靈腐蝕得千瘡百孔,逼得她走上了和母親餘紅棉一樣的不歸路。


    得知女兒和妻子一樣自殺身亡,已年過花甲的程如圭終於支撐不住。據柳不群說,當他告訴嶽父妻子的死訊時,他十分激動,一下子沒有站穩,腳下踏空,便從別墅二樓的樓梯口摔了下去……


    柳澄心就那樣抱著小二哈“老板娘”在屋裏待了許久,直到房門再度被楊鏡臣敲響,她才從回憶中驚醒。


    身上的濕衣服已經被體溫烘幹,臉上的淚痕也已幹涸,隻有依舊紅腫的雙眼昭示著她剛剛經曆過的狼狽不堪。


    “門沒鎖。”柳澄心麵無表情地說道。


    此刻,她隻覺得很累很累,沒有心情也沒有力氣繼續和楊鏡臣冷戰下去,他想做什麽就由他好了,反正自己現在寄人籬下,又有什麽能耐反抗?


    楊鏡臣推開門,端著一張小餐桌走了進來。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散發著誘人的香味,直衝柳澄心的味蕾。原來,剛才的時間,他竟在廚房忙活著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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