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原本以為他是在誇讚這酒,可是抬眼看他時,卻見那眼神之中竟無半點欣喜之感,阿箬很是奇怪,隻聽他忽然抱怨了一句,“去年的竹葉青都還沒喝完,如今這東宮的酒窖又要擺上今年的,可真是聖寵隆恩呀!”


    阿箬心一沉,覺得不若裝作聽不明白,於是便道:“陛下對太子殿下自然是異於常人的。”


    孰料,司馬笠竟哼了一聲,一把將酒壇扔在了牆腳之上,陶器應聲而碎,很快,一股清淡的竹葉青酒的香味便在室內縈繞。


    “殿下……”阿箬輕輕喚道。


    “年年都釀竹葉青,年年都往這東宮情思殿送……他這樣做,隻不過是想告訴世人、告訴自己、告訴我,他從未忘記昔日結發深恩,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司馬笠的語氣變得很嚴厲,霎時間將阿箬嚇白了臉。


    “殿下,隔牆有耳,不可胡言亂語!”她提醒道。


    司馬笠瞥了她一眼,又拿起桌上的一壇酒,而後扯開紅布木塞,道:“這是我母後最喜歡的酒,所以,他每年都找人去采會稽的竹葉,過來嚐嚐吧!”


    阿箬一怔,原來,那壇酒,司馬笠是為她開的。於是,她隻得小步上前,坐在矮幾前,而後端起酒壇,輕輕啜了一口。說實話,滿口清香,味道,真的不錯。


    “感覺如何?”司馬笠問道。


    這……該如何回答?


    阿箬頓了頓,然後輕輕擦了擦嘴角的殘酒,還是準備實話實說:“味道清冽,餘味甘甜,與這竹林相應成趣,不過,倒還是更適合夏天飲。”


    司馬笠沒有生氣,反而悠悠地念起了詩,“庾信說——三春竹葉酒,一曲昆雞弦。你這品味,倒是很合古人妙義。”


    阿箬輕輕一笑,道:“庾信早年仕於南朝,在梁寫了不少宮體詩,後來幾經輾轉,重歸北地之後,生活、思想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詩歌也由冶豔綺麗變得剛勁蒼涼,方才能寫出《枯樹賦》那樣的千古名篇,想來,也的確隻有在況味了人生的諸多滋味後,才能擺脫文人雅士的拘泥,在農家小院喝著竹葉酒,聽著昆雞唱。”


    聞言,司馬笠朗聲大笑起來,“你可真有意思!”


    阿箬看著他似乎不似方才陰霾,於是,竟大起膽子繼續道:“先皇後自會稽入帝都,這從南到北的路途,不正和了庾信當年的足跡嗎?不知,娘娘可有在一杯竹葉青酒中,感歎到些什麽?”


    聞言,司馬笠輕輕念了兩句,“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竹林還是青碧如會稽山野,而人卻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初遇的少年。阿箬恍悟到了司馬笠的感歎,內心忽地一下有些難受。想必,當年謝綰綰在深知自己被利用之後,那種絕望難過的心情,大抵,也隻有庾信《枯樹賦》中的這八個字可以概括。


    阿箬不禁好奇,司馬笠,又是何時知曉的?


    “殿下,斯人已逝……”阿箬很想安慰他,可是,一肚子話到嘴邊,卻隻有這幾個幹巴巴的字。


    司馬笠初時垂著頭,再仰起時雙眼之中卻已盈盈有淚,他又拆一壇酒,仰脖灌了一大口,道:“今日,是母後的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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