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芷和楊玄遠成了好友,或許因為性情相投,或許因為相同的孤獨。


    由此,元芷每日未時都會到驛館與楊玄遠飲酒對弈,二人有時沉溺棋局,幾乎可以整個下午一語不發,可有時,他們也會為了那麽一小步的失誤而爭執不休,不過這樣的時候很少,因為他們都是那種深思熟慮之人。


    這日,元芷沒有像往常那樣傍晚時分離開,反而一直沉默寡言地呆到了月上中天。


    夏夜的風是溫軟馥鬱的,楊玄遠扒弄著碗裏最後一點甜瓜,終於決定開口,打破這沉默。


    “元老弟,今日怎麽遲遲不歸?”


    那人閑倚桌幾,眉眼帶著三分傲氣,淡然道:“歸與不歸,又有何異?”


    “哦,吵架了?”楊玄遠微帶了幾分戲謔。


    元芷輕哼一聲,“她忙著招待蜀中貴胄,我們已有三日未見,更遑論爭吵?”


    楊玄遠眼皮一抬,幽幽答曰:“哦,原是醋壇子打翻了!”


    “楊兄休得胡言!”元芷正襟危坐,頗有些怒氣。


    “好好好,是我講得不對!”中年人擺擺手,顯得很是大度,然而,過了一陣,他卻收斂了笑容,抿嘴小聲道:“元老弟,有件事情,我冒著殺頭的罪也想告知於你!”


    聞言,元芷一捏拳頭,湊近了身子,答道:“若真有殺頭的風險,楊兄便還是不要說的好。”


    楊玄遠搖搖頭,話到嘴邊,豈能不說,“我明日便要啟程回帝都。”


    “如此快?”元芷反問。


    “你當知我這樣毫無任何出使成果地回去,將意味著什麽。”楊玄遠道。


    元芷沉默了,因為,他已然預料到中年人接下來要說什麽。


    沒想到,話已至此,楊玄遠卻沒打算停,他命元芷附耳過去,而後道:“我走後,不出五日,西楚北境便會大軍壓境,不得落風河穀,我皇必不會善罷甘休。”


    元芷神色一凜,反問:“此乃大興軍國要事,楊兄與我說這做甚?”


    楊玄遠有些著急地道:“元兄弟呀元兄弟,你連這都看不出來嗎?我皇正值盛年,又有會稽謝家、東山容氏還有涼州卓氏的支持,大興內亂已定,正是兵強馬壯,一統九州乃是大勢所趨,西楚偏安荊州,雖自古富庶,可也沒有十足地把握可以抵擋住我大興鐵騎,賀蘭女帝所做的一切,歸根結底不過一場徒勞!”


    楊玄遠的語氣頗為激動,直到此處,他才稍歇一歇,堅決道:“我現在冒著殺頭的罪過告訴你這一切,不過是念著我倆的友誼,想讓你在適當的時候帶著賀蘭旌遠走高飛,如此,既全了你倆的情意,也保得住西楚百姓,免受戰亂之苦……我了解大興皇帝的為人,他必不會將這些苦難加諸普通百姓之身的。”


    元芷拍案而起,怒不可遏,“楊兄,虧得這些日子以來,我視你如友,趕情你從一開始便包藏禍心?”


    楊玄遠嚇了一跳,連忙解釋:“並非如此,並非如此……你也大可此時便將我捉到賀蘭旌麵前,取了我性命!”


    元芷輕哼一聲,他又怎會不明白楊玄遠此時說這些話將要背負多大的風險,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而後說:“明日午時之前,你必須離開醴陽,你我,生不複見!”


    說罷,元芷便揚長而去,徒留楊玄遠一人沉默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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