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閉眼等了幾秒,額頭上的壓力卻驟然一輕,她睜眼一看,卻是心如鼓擂。


    剛還凶神惡煞的武裝分子正被幾名頭戴藍盔,身穿迷彩作戰服的維和軍人給製服。


    之前被她踢中要害的男人剛要舉槍射擊,卻被一道黑影閃電般地撂倒在地,步槍也奪了過去。


    一切都像是做夢一樣,直到她看到軍人臂章上明晃晃的五星紅旗,心中驟然湧起一陣熱潮。


    眼眶何時濡濕都不知道,直到她被一名中國軍人扶了起來。


    他們對視了幾秒。


    年輕軍人掏出匕首,割開她腕子上的繩索。


    “你是龍建集團的職工?”


    職工?


    長安愣了愣,撫著紅腫的手腕,“是的,剛才的事,謝謝……”


    “應該做的。”年輕人長著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嘴唇厚厚的,笑起來,右臉頰有一個酒窩。


    長安心中還有一絲疑惑,“你們怎麽知道我在這兒被綁架了?”


    “哦,是你們工程部的雷工程師向步兵營求救,我們的車正好在附近巡邏,聽到槍聲就趕過來了……”年輕人撓撓後頸,解釋說。


    雷河南?


    原來是雷河南。


    原來他電話中說的聯係維和步兵營是為了救她,而不是為了保護營地。


    幸好,幸好這些中國軍人及時趕到,不然的話,她就要魂斷非洲了。


    不過雷河南故意篡改她的身份,算是公報私仇嗎?


    長安搖頭笑了笑,拍了拍年輕軍人的胳膊,“謝謝你們救了我。”


    軍人的臉被非洲的陽光曬得黢黑發亮,笑容裏還透著一絲羞赧的紅色,可長安卻覺得無比順眼。


    她攏了攏淩亂不堪的頭發,指著那些綁架她的人,問:“這些人怎麽辦?要帶回營區嗎?”


    “分隊聯係當地軍警了,他們應該很快就到。”為了避免衝突,這些維和軍人不能使用武器並且也沒有處置武裝分子的權力。


    長安靜了幾秒,突然走到那個挾持她的黑人麵前,揪著他的衣領,用盡全力踹了過去。


    所有的人都看著長安。


    “啊——啊——”黑人倒地呻吟。


    長安踮起腳尖,晃了晃發麻的腳踝,“這是我個人行為,與你們無關。”


    說完,她一瘸一拐地走向草叢裏的越野車。


    剛才救她的軍人跑過來,眼睛亮亮地盯著長安,提醒說:“你……你的車不能開了。”


    長安嗯了一聲,還是走向軲轆朝天的汽車,她先是彎腰看了看車況,之後,便毫不猶豫的跪在地上,上半身探進駕駛室,將固定在電話底座上的手機取了下來。


    從車裏鑽出來,她用力按著黑屏的手機,不由地蹙起眉頭。


    她想給雷河南打個電話。


    “我幫你看看。”一旁的年輕軍人說。


    長安把手機遞給他,他先是查看了一下外觀,然後又撬開後蓋,用力壓了壓裏麵的電路板,之後按著啟動按鍵,很快,之前黑乎乎的屏幕上就出現了手機的logo。


    他迅速合上後蓋,將手機還給長安。


    “好了。”


    長安按了幾個鍵,又打開幾個應用試了試,果然好了。


    她揚起眉毛,誇讚說:“你可真行,連手機也會修。”


    “這算啥啊,若論起真本事,我們連長,那才是這個!”他豎起大拇指。


    “哦?是嗎?”長安笑了笑。


    “你別不信,我們連長啊,那可是我們軍區響當當的人物!他不僅軍事素質突出,而且啊,還是清華大學的高才生,我聽戰友說,當年連長從學校畢業的時候有大把的高薪工作等著他,他卻毅然選擇了攜筆從戎,保家衛國。就衝這一點,我就服他!我當兵四年,在我的印象裏,就沒有我們連長做不了的事情!克服不了的困難!像修手機這種小事,連長閉著眼也能做!”他一臉驕傲卻又不無誇張地說。


    清華大學?


    長安的心咚地漏跳一拍。


    她盯著年輕人頭頂的藍盔,嗓子忽然間變得有些幹澀,“你們連長……”


    年輕人看著她。


    她抬起手,拂了一下麵頰上黏著的碎頭發,自嘲地笑了笑:“哦,沒什麽。”


    她打消腦子裏不切實際的念頭,指著前麵人聲熙攘的地方說:“他們叫你。”


    年輕人跑了幾步,忽然彎腰撿起地上的白色皮鞋,折回來放在長安麵前,“你的鞋。”


    長安扶著額頭,穿上鞋子,“謝謝。”


    “我叫石虎,石頭的石,老虎的虎!”他臨走前說。


    長安報以微笑。


    接下來她試圖撥通雷河南的電話,可是信號太差,她換了幾個方向都打不出去。


    怎麽辦,徒步走回營地嗎?


    擱以往,這點路程她大氣不喘一口就可以輕易完成,可現在……


    她低頭看著腳上的白色高跟鞋,不禁擰起眉頭。


    “我們可以走了!”石虎小跑過來。


    走?


    怎麽走?


    看到她眼底的疑惑,石虎撓撓後脖子,解釋說:“支援車輛馬上就到,班長命令我護送你回去。”


    長安剛想說話,就聽到一陣發動機的轟鳴聲,驚愕回眸,卻看到遠處的公路上騰起一片塵霧。


    “到了!”石虎提醒她。


    乳白色的步戰車,黑色un標誌格外醒目。


    石虎打開載員艙門,衝長安伸出手:“上車吧。”


    長安沒有矯情,她扶著石虎的手臂,借力登上步戰車。


    迎麵而來的氣味讓她的腳步緩了緩,但也隻是一瞬,她彎下腰走進這個悶罐似的地方。


    摸索到一個空位,她坐了上去。


    載員艙光線昏暗,空間緊湊,她的對麵隻坐了一個人,因為逆光,她看不清那人長什麽樣,出於禮貌,她主動招呼對方:“你好。”


    那人不動,也沒回話。


    長安心裏納悶,不免有些生氣,於是也不再說話。


    艙裏格外安靜,靜到石虎關門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


    這時,長安的視線漸漸適應車內的環境,她朝對麵那人望了過去。


    “連長!這就是此次任務營救的人質,她是as63公路項目的領導,名字叫……叫……”石虎神色靦腆地朝身側的長安看過去。


    長安此刻的反應卻很奇怪,她既不回應石虎的問詢,也不理會車輛忽然發出的轟鳴聲,她脊背微弓,纖瘦的身體隨著車身擺蕩的幅度輕輕晃動,目光卻像是黏住似的,死死盯著對麵那個頭戴藍盔的維和軍人。


    一切不可能都變成可能。


    她的目光定在他的臉上,想與心底那團模糊的影子重疊,可是細細看來,她卻發現,就連那團影子也變得模糊不清了。


    不知何時,他的眼尾竟生出細細的紋路,同緊蹙的劍眉一樣,早沒了記憶中意氣飛揚的弧度,他有著旁人羨慕的挺直的鼻梁,可下沉的嘴角兩旁那深深的法令紋卻像是鐫刻在古樹上的年輪紋,深刻到無法抹去,隻有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還同過去一樣,出奇的晶亮淩厲,像是夜空中的寒星,明亮,幹淨,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長安。”他忽然張開嘴唇,說道。


    長安的瞳孔一暗,黑色的裙褲布料在她的指尖迅速變形收縮。


    “連長,你說啥?啥長安?”石虎不明所以,四處看了看,詫異問道。


    “我說,她叫長安。”連長的聲音低沉而又沙啞,落在石虎的耳朵裏,卻是山崩海嘯般的震撼。


    石虎瞪著一雙牛眼,直勾勾地盯著身側悶聲不響的長安,舌頭打彎,磕磕巴巴地說:“你……你……你就是龍……龍建集團的……女魔……魔……”


    那個字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不敢說。


    借他十個膽兒他也不敢說。


    反而是長安偏了頭,主動微笑著問他:“怎麽不說了,石虎?”


    石虎冒了一脊背的冷汗,他哈哈訕笑著向連長求救,可發送出去的電波根本無人理會,人家根本沒看他,“我……我是說……說你是女……女魔……魔……啊,對了!女模特!”


    這一刻的石虎真想賞自己一顆甜棗,沒想到戰友口中缺根筋的石虎也有腦子靈光的一天。


    “你看你這身高,這氣質,不做模特就虧了!”石虎歡快地笑著。


    看到長安也在微笑,他笑得更歡實了。


    可撐得久了卻覺臉上僵硬,而對方的笑容像是夏日裏的陽光,熾烈烈的,明晃晃的,照得人無處遁形。


    石虎的眼睛忽然疼得要命,可心更虛,他不安地搓了搓手,小聲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說你是女魔……魔……”


    “女魔頭。”長安語氣淡淡地接道。


    “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前陣子你們項目部的人到營區慰問,我偶然聽到他們說起過你,他們說,說你是個殘忍冷血,冷酷無情的女魔頭,說你為了趕工期不顧非洲雇工的死活……可今天見到你,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人。”不知為什麽,石虎覺得麵前的長安和別人口中所說的毒辣陰險的職場女魔頭是兩個人,反而,因為長安剛才在叢林裏所表現出來的幹脆利索的行事風格,令他和戰友們刮目相看。


    反正,得知長安就是龍建集團的女魔頭後,石虎是不大相信的,他不信長安會那麽壞。


    “她這人就是這樣!冷酷,自私,無情,殘忍。虎子你要把眼睛擦亮一點,這樣才能看清某些人的真麵目。”半晌無聲的連長忽然接過話去。


    “嚴臻!”長安忍不住叫道。


    石虎張大嘴,看著長安,想問她怎麽知道連長的名字,可話到嘴邊,又自動縮了回去。


    再笨的人也能看出麵前的一對男女可不是什麽戲文裏唱的桃花林裏初相遇!而載員艙裏滋滋啦啦爆開的火花,明明演繹的就是一出高山流水今相逢的戲碼。


    短短一瞬,石虎的腦子裏電光火石般閃過無數個念頭,洶湧而來的好奇心幾乎就要操控他的言行,可最終,他明智地選擇沉默,並且扯下頭頂藍盔,重重地扣在自己臉上。


    此刻麵無表情的嚴臻,深邃的瞳仁裏暗藏著令人懼怕的力量,他盯著長安,嘴角一沉,勾出一抹嘲諷的冷笑,“你還記得我?”


    長安的表情明顯怔愣了一下,仿佛嚴臻問了一個根本沒有答案的問題。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


    她還記得嗎,記得她的生命裏曾停駐過一個叫嚴臻的軍人。


    她看著嚴臻,看著他既熟悉又陌生的麵容,思緒如故鄉五月雄厚渾濁的烈風,裹挾著記憶的痕跡漫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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