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醫院骨科病房。


    宋誌文確定要在本院動手術,最近幾天,正在用藥調整幾項不合格的身體指標。部隊首長韓思齊親自到醫院探望宋誌文,病房喧鬧了一陣,待首長走了,才又恢複平靜。


    嚴臻送韓思齊下樓。


    “嚴臻,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骨幹學習很辛苦嗎?”韓思齊偏頭,神色詫然地打量著嚴臻。


    他這個手下愛將,雖然行事不拘小節,可樣貌氣質卻是諸多軍官裏麵的佼佼者。


    像今天這樣胡子拉碴、眼袋青黑的頹唐樣,他還是第一次見。


    “可能昨晚沒睡好。”嚴臻當著韓思齊的麵搓搓臉,努力打起精神。


    韓思齊笑望著他,拍拍他的肩膊,調侃說:“年輕人嘛,精力旺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知道被首長誤會了,他卻隻能苦笑,什麽都不能說。


    送走韓思齊,回到病房,卻和拎著飯盒出來的嫂子撞在一起。


    他退後一步,抱歉地問:“嫂子,你沒撞疼吧。”


    宋誌文的妻子叫柳如英,三十多歲年紀,性格溫柔善良,是宋誌文的賢內助。


    柳如英偏過頭,迅速用手背抹了下眼角,低頭說:“沒事,沒事。”


    說完,她就去食堂打飯了。


    嚴臻轉身看著柳如英的背影,腦海中浮現出她眼角的晶瑩。


    他心中一緊,迅速擰開把手,走進病房。


    屋裏靜悄悄的,連長宋誌文仰麵躺在病床上,盯著天花板發愣。


    聽到聲音,他迅速偏頭在枕頭上蹭了蹭,才轉過臉來,看著嚴臻,“首長走了?”


    嚴臻朝宋誌文通紅的眼睛瞥了眼,走到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答非所問地說:“你欺負嫂子了?”


    宋誌文愣了愣,不自然地躲閃著嚴臻的目光,口中含混說道:“我是那樣的人嗎?”


    “那嫂子怎麽哭了?”


    哭了?


    宋誌文驀地沉默下來。


    他窩在被子裏的手指緊緊握成拳,神色黯淡地說:“是我不好,多嘴提了句萬一手術失敗……”


    “沒有萬一!”嚴臻按住宋誌文的肩膊,看著他的眼睛,目光堅定地說:“沒有萬一,連長。”


    宋誌文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該刺激嫂子,她這段時間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壓力,你這麽說,她怎麽能受得了。”嚴臻說。


    “是啊。”宋誌文歎了口氣,望著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床頭櫃,眼眶禁不住又紅了。


    “你可能還不知道吧,你嫂子剛嫁給我的時候,是我們縣豫劇團的台柱子。她唱功好,扮相也俊,要不是嫁給我,她那年就調去省劇團了。”宋誌文主動說起他和妻子的往事。


    “我家裏有高堂,身體不好,她嫁過來以後就不唱了,專門在家伺候老人。後來,我們有了女兒,卻在六歲那年查出多發性軟骨瘤,這個病是罕見病,要到12歲以後才能治療,這些年,她就是一邊照顧老人,一邊照顧行走不便的女兒,就是這麽艱難地熬過來的。嚴臻,作為一名軍人,我可以無愧於頭上的軍徽,可是作為一個丈夫,我真的是不稱職,我愧對她,也愧對女兒和父母。嚴臻,我有時候會想,如果命運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該怎麽辦?是選擇與她擦身而過,看著她一步步邁上事業巔峰並收獲一份踏實的愛情,還是仗著年少輕狂,輕易地向她許下一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諾言。我想,應該會是前者,嚴臻,你沒有見過你嫂子唱戲,她站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樣子,真的是美極了。”


    宋誌文神情黯然地捶著自己的腰,“可我做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啊!她辛辛苦苦熬到現在,以後的人生卻又要多出一個負擔!一想到這兒,我的心,我的心……”


    “連長!”嚴臻緊緊攥住宋誌文的手,兩眼一下子熱漲發紅。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嗚咽,“誌文……誌文……”


    回頭一看,竟是打飯回來的柳如英。


    她滿麵淚痕地站在門口,視線緊盯著病床上的丈夫,一瞬也不願挪開。


    嚴臻默默起身,叫了聲嫂子,就大步出去了。


    他輕輕關上門,把時間和空間都留給這對兒患難夫妻。


    他步履緩慢地走到門診樓,打算去找廖荇翊,誰知剛走進醫院大廳,就被一枚‘炮彈’命中,他斜跨一步,伸手抱住衝進他懷裏的小男孩,低聲提醒說:“慢點!”


    小男孩大約四五歲,留著鍋蓋頭,皮膚白皙,眼睛圓大靈動,一看就是個小機靈鬼兒。


    他仰起頭,瞅著嚴臻,奶聲奶氣地說:“對不起,叔叔,我跑太快了。”


    嚴臻看這孩子長得玉雪可愛,心裏很是喜歡。他蹲下,扶著小男孩的胳膊,笑著問:“你幾歲了?叫什麽名字?”


    “我叫……”小男孩忽然回過頭,瞥了眼後麵,發現沒人跟來,就趴在嚴臻耳朵邊,用小奶音說:“我爸爸不讓我隨便告訴陌生人,我的名字。不過,我覺得你不是壞人,那我就告訴你好了,我叫桑墨言,今年四歲半了。”


    嚴臻莞爾失笑,他揉了揉男孩的短發,感興趣地問:“你怎麽覺得我不是壞人?桑墨言。”


    “嘻嘻……”桑墨言捂著嘴笑了,他指指嚴臻,表情可愛地說:“因為你和我爸爸一個味道。”


    “哦?你爸爸,你爸爸……”


    “言言——你又亂跑!”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軍官從後麵跑過來,一把抱起桑墨言。


    “哎呀,對不起,我兒子是不是又闖禍……咦,嚴臻?你不是偵察連的嚴連長嗎?”那人瞪大眼睛問道。


    嚴臻看他也很熟悉,好像是一個部隊的。


    “你好,我是嚴臻。你是……”


    “我是作訓參謀桑樹清,這是我兒子,從老家到上海來過年,沒想到不適應上海的氣候,一來就病了,我帶他找大夫看看。”


    哦,原來是桑參謀。


    “你兒子挺可愛的。”他摸了摸桑墨言的頭發,羨慕地說。


    “你不是結婚了嗎?那要兒子還不是說話的事,不過啊,這小東西在媽媽肚子裏還好,這一出來,整天鬧得人不得安寧。是不是啊,言言。”桑樹清嘴裏嫌棄,其實眼神裏盡是寵溺和驕傲,他捏了捏兒子的小鼻子,笑嗬嗬地問。


    桑墨言露出小米牙,不好意思地笑了。


    兩人聊了一會兒,桑樹清牽著桑墨言的手,高高興興地走了。


    嚴臻立在熱鬧熙攘的大廳,望著那一大一小手牽手的背影,臉上卻浮現出悵然迷惘的神色。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轉身離開,可走了兩步,他忽然停下來,目光如炬的掃向電梯間。


    是她嗎?


    他搖搖頭。


    怎麽可能呢。


    她怎麽會來這裏。


    他向前走了幾步,忽然轉了方向,朝電梯那邊走去。


    他在陌生的人群裏找了一圈,沒發現那抹熟悉的身影,於是自嘲地笑了笑,神情落寞地離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他從暖風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舞清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舞清影並收藏他從暖風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