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白玉石碑下長眠著長安的恩師易鍵璋。


    三年前,她捧著恩特斯共和國國家建築委員會優質工程獎的獎杯回國,剛下飛機,就聞聽恩師數月前已在索洛托病逝的噩耗。


    當著一眾手持鮮花彩帶迎接她載譽歸來的同事,她像個失去一切的絕望的孩子,悲怮痛哭,不能自己。


    隻有王向春最了解她的感受,等她哭夠了,發泄夠了,他才把一封信遞給她。


    恩師的親筆信。


    封麵上遒勁熟悉的長安親啟四個大字,讓她好不容易幹涸的眼睛頓時又淚如泉湧。


    打開書信,裏麵隻有一張薄薄的白紙。


    上書八個大字。


    獻身負責鞠躬盡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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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單膝跪地,手指輕輕擦拭著墓碑上鮮紅醒目的墓誌銘,這八個字,像烙印一樣深深地鐫刻在她的心裏。


    她把額頭抵在冰涼的墓碑上,表情痛楚地說:“師父,您把自己留在這裏,是想與你最心愛的人長眠永恒。您想彌補生前的遺憾,卻獨獨把思念留給我……’


    “可我不該怪您。您像我的父親一樣無私,臨行前您就把一切後事都安排好了,甚至把您所有的財產都通過長寧留給我,您怕我難過,刻意隱瞞噩耗,讓王總待我凱旋之日再告知您去世的消息……”


    她閉上眼睛,一串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龐滴入衣襟。


    “您知道我為什麽執意來索洛托嗎?因為您在這裏,徐爺爺的夢想也在這片落後卻又神奇的非洲大陸。所以我必須來,而且在營地選址的時候,特意選擇了坎貝山。因為,我想離您近一點,在我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想再來聽聽您的聲音……”


    微風吹動樹梢,發出沙沙沙沙的響聲,


    仿佛恩師正在回應她的呼喚,一瞬間心疼如絞,她按著心口,哽咽傾訴:“我遇見他了。師父,您一定又在擔心我了,對嗎?我這個不聽話的徒弟,可真是讓您傷透了心。看,命運代替您來懲罰我了,它老人家把他帶來了,讓我與他在萬裏之外的異國他鄉狹路相逢,避無可避。師父,這就是您的懲罰,我知道,您對我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所以故意讓他來折磨我,我知道……”


    她低下頭,用力吸了吸鼻子,“您總是偏袒他……”


    “算了,我跟您說這些做什麽!一切都過去了,他現在依然恨我,這不是……挺好。”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沉默了一會兒,她忽然仰起頭,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水,露出一抹笑容,表情堅毅說道:“沒事了,我就是跟您說說心裏話,要是不說出來,我怕我會心神不寧,應付不了接下來的困難局麵。這下好了,說出來我就痛快了,請您放心,我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下午,長安組織員工進行了一次突發事件的演練,從接到警情,到人員快速撤離,沒有一個員工拉後腿,也沒有一個員工抱怨,她看著如同軍人一樣訓練有素的隊伍,心中略微鬆了口氣。同時又覺得自豪,畢竟,這支隊伍是她帶出來的。


    “經理,這下你該放心去休息了吧,你看你的眼睛,都變成大熊貓了!”小何指著她,擔憂地建議說。


    長安揉了揉通紅的雙眼,“好吧,我睡會兒去。哦,對了,你跟趙雲龍說一聲,晚飯加兩個菜,大家都累壞了。”


    “行。您放心。”小何比了個ok的手勢,轉身走了。


    長安回到宿舍,顧不上換下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倒頭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隱隱約約聽到咚咚門響。


    她強迫自己坐起來,蹙著眉頭下床。


    拉開門,工地唯一的女大學生孔芳菲神色緊張地叫道:“經理,我有點事想找你。”


    長安揉了揉眼睛,示意她進屋,“什麽事,說吧。”


    孔芳菲今年二十五歲,是公司去年新招進來的土建高才生,因為擅長處置軟土地基施工難題,所以被公司派到as63項目技術部進行為期一年的技術援助。


    眼看著一年期限就要到了,誰知卻遇上武裝騷亂。


    “經理,我……我有點怕,你說,我們會不會像電影裏演的一樣,回不了家。”孔芳菲長相斯文秀氣,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眼神驚惶地問道。


    “哪部電影?”長安目光沉靜地問她。


    “哦,就是……就是那部很火的,非洲撤僑的電影,叫……叫……”孔芳菲一緊張就容易磕巴。


    “戰狼。”長安說。


    “對對,就是戰狼,吳京演的,非洲國家發生暴亂,中國人被關在黑暗的工廠裏,失去寶貴的自由。現在,我們和他們的處境一模一樣。”孔芳菲的眼睛裏露出一絲驚恐。


    “不一樣。”長安語氣鏗鏘地說。


    她指著窗外整齊的宿舍,以及環境優美的營區,“戰狼是電影,是虛構的,我們卻身處現實,一切都是真的。我們沒有被關在黑暗恐怖的工廠裏,我們有條件優渥的住所,有可口美味的飯菜,有風景秀麗的營區,有相互信賴的同胞工友。除了不能外出,我們擁有一切正常的人權。小孔,意識到這些不同,你還會感到害怕嗎?”


    孔芳菲愣在那裏,眼神複雜地思索半晌,語氣柔細又忐忑地懇求她:“我能搬過來住嗎?經理,我覺得隻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什麽都不怕了。”


    她來索洛托做技術援助之前,as63項目隻有長安一名女性,偏偏就是一個女人,卻是這個意義重大的項目裏說一不二的王者。來之前,就有人告訴她,這個在業界赫赫有名的女經理行走帶風,性格高冷,行事鐵腕,從不與人講情麵。為此,有人私下裏給她起了個綽號叫‘女魔頭’。


    等她真的到索洛托來了,到項目來了,見到傳說中的‘女魔頭’,卻詫異地說不話來。


    ‘女魔頭’一點也不像女魔頭,因為沒有哪個魔頭長得像她一樣特別。她的長相屬於那種令人過目不忘的類型,第一眼並不十分驚豔,可一旦接觸之後卻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讓人久久不能忘懷。


    如果非要找出她被人起綽號的原因,可能就是因為她的性格。她親眼看見長安像男人一樣躍進泥濘的路基坑裏同工人們討論施工難題,並且見識過她開除懶惰怠工的非洲當地勞工時的果決,以及她同業主方和監理方打交道時的機智和從容。就是極少見到長安的笑容,她渾身上下透著一絲冰冷的感覺,令周圍的人敬而遠之。


    但是孔芳菲卻覺得這樣的長安特別讓人心安,隻要待在她的身邊,即使外麵鬧得天翻地覆,即使災難就要降臨,她也不會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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