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近衛騎士團,是隻要身為王國騎士都會憧憬的精英。


    從為數兩千的王國騎士團的人裏被挑出的精銳才能進入的部門,其職責為國王或王族的貼身侍衛————亦即守護王國心髒的劍與盾。


    現任的近衛騎士團團長馬可仕·基爾達克是不愧對這頭銜、身經百戰的士兵,想要進入近衛騎士團都得經過他這關。


    過去隻要家世顯赫或是後台夠大就能進入,但現在的近衛騎士團已非昔日阿蒙。因此近衛騎士團一直保有王國首屈一指的強大。


    「被分配到近衛騎士喵,對菲莉醬來說負擔太大啦~」


    上半身整個癱在桌子上的菲莉絲嘟著嘴巴這麽說。


    騎士團值班室的餐廳內,在中午用餐時間湧入了大量人潮。這些人幾乎都是騎士,所以景象十分壯觀。


    不單個人,侍奉王國的王國騎士是以鬥蓬顏色來區分部門。從第一軍到第四軍,分別是紅、藍、綠、黑。觸目所及的範圍,大多都是以這些顏色區分開來,看起來就像隸屬同一騎士團的騎士們在辦聯歡會。


    餐廳座位也大多有約定俗成的規矩,像是靠近入口的座位大多都是第四軍在使用。基本上離入口越遠的座位,會讓給位階較高的騎士。


    而這些騎士們遵照慣例,將最裏頭的座位讓給被允許披上白色鬥蓬的近衛騎士————也就是菲莉絲他們。


    「你,那樣子不會太懶散嗎。」


    「嗯~?」


    興味索然環視餐廳時,突然有人從正前方朝自己搭話。對方直接坐在菲莉絲麵前的座位,眯起細長雙眼看著他。


    顏色不深的紫發,兼具高貴和精悍的相貌。雖然輸給了菲莉絲舉世最喜歡的臉,但對方依舊是個十分端整的美男子。


    「由裏烏斯·尤克曆烏斯……對吧?」


    「你記得我真是光榮。我也聽說了你的事,菲利克斯·阿蓋爾。由於被破例拔擢進近衛騎士團,因此聲名遠播。」


    「哼~」


    微啟唇瓣的青年————由裏烏斯說完,便盯著菲莉絲頭上的貓耳看。雖然不知道掠過他黃色瞳眸的感情,但菲莉絲已經習慣被當成珍禽異獸了。


    畢竟是在歧視亞人心態很強的露格尼卡王國,讓外表像亞人的存在加入騎士團的精英————近衛騎士團裏,想必風評很差吧。


    菲莉絲的內心所想表現在視線上,被回看的由裏烏斯皺眉,接著咳嗽一聲,輕輕行注目禮。


    「對你投以不禮貌的目光,實在很抱歉。雖然聽說過,但沒有親眼看過就不能盡信。」


    「如果你肯講聽到怎樣的傳聞的話就原諒你喵。是肌肉發達又毛茸茸的怪貓嗎?捕獲這~麽可愛的菲莉醬,卻還散播那種謠言的人真是太過份了。」


    「我是聽團長說的,他說你祖先有亞人血統,因此外表才會有返祖現象。確實是很漂亮的耳朵。看你這樣子,我也能理解任誰都想咬一口的心情。」


    「……你該不會是來找菲莉醬吵架的?」


    很明顯的,除了輕蔑以外,觸及貓耳的部分也很少。更何況告知者是騎士團長,甚至提到自己的身世。這對很早就舍棄貴族繼承人地位的菲莉絲來說是從未有過的經驗,不過這就是所謂的特權階級的洗禮吧。


    跟菲莉絲不同,由裏烏斯一看就知道是擅長劍術的騎士。假如事態朝粗暴的方向發展,那連劍都揮不好的自己根本沒有勝算。


    「不過,就算如此,菲莉醬可不是白白認輸的人喵。」


    「激起你的敵意真的很抱歉,似乎產生了不必要的誤會。關於這方麵,若我要求對談,你會介意嗎?」


    「喵喵?」


    由裏烏斯反而勸慰感覺被挑釁的菲莉絲。預料之外的反應讓菲莉絲歪起腦袋,與此同時,旁邊的座椅被拉走。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由裏烏斯。這邊由我先開口的話就不會搞到別扭了。你似乎很容易被誤會。特別是跟第一次見麵的人。」


    「感謝你的忠告。但是,我不打算誤判。就算你先開口也很難避免無謂的混亂吧。你看看他的樣子。」


    口氣輕鬆向由裏烏斯搭話的青年,順著他的話看向菲莉絲。對方的藍色瞳孔和宛如燃燒的紅發,令菲莉絲忍不住挺直背脊。


    「你該不會是……萊因哈魯特·範·阿斯特雷亞?」


    從那絕對不會看錯的容貌特征導出這個名字。


    被菲莉絲問的紅發青年露出和藹笑容說:


    「哦,看來似乎沒必要自我介紹了。那確實是我的名字。補充一下,我跟你一樣隸屬於近衛騎士團。那邊的由裏烏斯也是。」


    「尚未成熟的我被講得跟你同個水平,讓我好生困惑……不過姑且團長也有交代。這評價我就先收著了。」


    「那個~人家聽不懂你們在講什麽耶?」


    萊因哈魯特和由裏烏斯兩人似乎是朋友,談話中處處帶著親密。盡管如此,總覺得由裏烏斯給人一種畫了一條分隔線的感覺,但對被撇在一旁的菲莉絲而言其實怎樣都好。


    比起這個,被這兩人,特別是「劍聖」萊因哈魯特給纏上的原因還更讓人在意。據傳聞中的「劍聖」人品,應該是不會欺負新人才對。


    「請問找大家都敬而遠之的菲莉醬有什麽事?不會是要霸淩吧?」


    「怎麽可能啦。身為騎士還穿上近衛製服,怎麽可能做出那種下流之事。我們會這樣是出自團長的指令。」


    「馬可仕團長?」


    由裏烏斯繞個彎的話,讓菲莉絲想起那相貌猶如岩石的騎士團長。他下達什麽指令,要他們來找菲莉絲呢?


    011


    「總之,簡單來說就是避免發生你剛剛擔心的事。我和由裏烏斯年紀跟你相仿,擔任近衛騎士又夠久,所以有什麽事都可以找我們商量。」


    「哦~原來如此。」


    在萊因哈魯特的說明下,菲莉絲拄著臉頰接受這回答。


    反正就是兩人被團長指名就近觀察菲莉絲。菲莉絲有貓耳、破格入團、劍技實力不足的狀況,集引發問題的要素於一身。被托付這種騎士的團長,心情一定很沈重吧。


    期限為一年,雖說有試用期————但其實就是不要惹出事端即可。


    「看你這樣子,似乎了解自己置身的狀況呢。」


    「別人的話就可以當笑話,但身為當事者隻覺得麻煩死了。順便問一下,撇開團長的話,你們是怎麽聽說菲莉醬的?」


    對此兩人瞪大雙眼,互看對方一眼後,思考片刻才開口。


    「很得第四王子的疼愛,因為一時興起和任性而決定入團。」


    「我還聽說你是王城禦用治愈術師,受到王立治療院的大力推薦。既然團長願意破例提拔,那你實力應該不容小覷。」


    兩人的回答都是大致可以想象得到的評論,菲莉絲隻覺得厭煩。


    於此同時,餐廳內看向他們三人的視線比剛剛還要多。看樣子吸睛的理由不是隻有自己。


    「劍聖」萊因哈魯特姑且不論,有一部份也是出自於由裏烏斯吧。


    「該不會,是問題兒童全聚在一起了喵……?」


    菲莉絲深深感受到討厭的預感,同時思緒朝向從今天開始待在近衛騎士團的試用期。


    2


    菲莉絲進入近衛騎士團,而且有附加試用期限。深陷在如此複雜的狀況,當然是有很深的源由。


    已經十八歲的菲莉絲,對於一生為主人庫珥修盡忠一事毫無任何疑問。關於這點也得到庫珥修本人的理解,主仆之間想法一致。


    隻不過,構成問題的在於民情風俗這部分。


    菲莉絲


    ————本名菲利克斯·阿蓋爾的他平常都作女性打扮,但其實是男兒身。因此他若要服侍庫珥修,其立場比起傭人和親信,更該追求成為獨當一麵的騎士。


    其實,菲莉絲基於某件事,早就以庫珥修的騎士自居,而且這點也得到庫珥修的同意。唯一欠缺的,就隻有菲莉絲身為騎士的功績。


    當然,主子庫珥修本人認同菲莉絲為騎士,要舉行授位儀式的話,在形式上沒有問題。隻是要啟用這種默默無名的騎士,對卡爾斯騰公爵家當家、名義和實質上都是公爵的庫珥修而言太過為難。


    就隻因為庫珥修身為女性,以及過去的行為就被輕視。要是再加上僅因為認識很久,就把沒有功績也沒實力的仆人升為騎士放在身邊,那就無法避免會傳出更惡劣的謠言。


    為了不讓事情變成那樣,菲莉絲需要功績,好讓自己有頭有臉成為配得上庫珥修的騎士。而麵對這問題出手相助的,就是第四王子弗利耶·露格尼卡。


    「汝要成為庫珥修的騎士,對餘來說可不是旁人之事。要擠進騎士團根本不費吹灰之力。那就妥善地……好!就先去找馬可仕聊聊吧。汝就放輕鬆等著!」


    想起前去商量時哈哈大笑的弗利耶,菲莉絲還來不及阻止,他就衝出了門外。就這樣,轉眼之間就敲定菲莉絲可以進入近衛騎士團,並給予一年的時間以求獲得認可。


    話雖如此,一切並非一帆風順。


    「除了弗利耶殿下的命令,還有幾項推薦。卡爾斯騰公爵也傳話要好好善待你。有鑒於這些狀況,首先把你派至近衛騎士團……但並不是無條件。」


    一臉嚴肅訴說菲莉絲入團始末的人是馬可仕團長。


    在值班所的團長辦公室內接待菲莉絲的他提出了試用期————亦即,給予菲莉絲對近衛騎士團的活動叫苦投降的緩衝期。


    「在這期間,隻要判斷你不堪用,就直接取消入團資格。不過,這段期間也會保證你的資曆不留下汙點。給王子和推薦者的印象我不負責,但總比在公家機關背負敗犬汙名度過餘生好吧。就是這樣,懂了嗎?」


    被迫接下燙手山芋的不滿完全寫在臉上,菲莉絲對這樣的馬可仕抱持好感。用不著察言觀色講些表麵話實在是很輕鬆。


    「可以問一件事嗎」


    「什麽?」


    「試用期過了的話,那試用期也包含在期限的十二個月內嗎?老實說,要跟庫珥修大人多分開一個月,我可不幹。」


    「————」


    聽到菲莉絲仿佛宣戰的話,馬可仕隻沈默一下。


    緊接著疲憊的表情為之一變————化為猙獰的戰士臉龐。


    「好大的膽子。外表老實柔弱,想不到挺有骨氣,令人頗期待的嘛。」


    他用粗魯的口氣這麽說。


    「被這種感覺給威脅……不過騎士的生活比我想得還要無聊耶?」


    「才幾天就要說看透騎士團全部,還太早了吧。確實,近衛騎士團在職務上要出動的機會有限,但一旦有事就必須竭盡全力。因此有平常就正襟危坐的必要」


    「好好好,真嚴謹呢~」


    菲莉絲揮揮手打發由裏烏斯。想說要打發時間而拋出話題,但值勤中就是要正經八百是他的特征。跟負責監視的他一起過了十天,菲莉絲肯定他是至今遇過的人裏頭最難相處的人。


    不過。


    「就算稍微放鬆,也不會有人抱怨的啦喵?」


    「放下劍的時候自然是如此。但是,帶著劍的時候就必須有身為騎士的自覺。這點對菲莉絲你也是相同的。」


    「噗~噗~,太嚴厲了喵~」


    菲莉絲嘟起嘴唇,由裏烏斯歎氣。不過馬上又笑逐顏開。


    在短時間內跟由裏烏斯的感情就進展到可以鬥嘴的程度。雖說上班時間有不通融的地方,但歇息的空檔也是有有趣的一麵。過於拘泥騎士的立場,給人的感覺也像是不相稱的孩子氣表現。


    因此,菲莉絲欣賞由裏烏斯。不如說菲莉絲不擅長應付的是————


    「哦,你們兩個都在呀。沒有擦肩而過真是太好了。」


    「喵!」


    萊因哈魯特這麽說,並介入在餐廳既定位置閑聊的兩人。自然地拍菲莉絲的肩膀,朝由裏烏斯笑的青年讓菲莉絲豎起耳朵。


    「嗚~又被嚇到了……萊因哈魯特,你真的很神出鬼沒耶。能夠不被菲莉醬感覺到,根本就不算是人類了,很可怕耶你。」


    受惠於先祖亞人的血統,菲莉絲的感覺器官非常優異。特別是貓耳,對空氣的變化很敏感,要是有人注意這邊就能立刻察覺。但是萊因哈魯特卻是例外中的例外。隻有他,一次都沒觸發過菲莉絲的感覺。


    「這是與生倶來的,也隻能請菲莉絲接受了。不說這了,講到召集。菲莉絲,弗利耶殿下在叫你。正好現在有空,就去熟悉一下近衛騎士的本分吧。」


    「……方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我本來沒打算聽的。」


    見萊因哈魯特搔著臉頰害臊地笑,菲莉絲隻覺傻眼。


    今天人雖少,但餐廳還是處處有交談聲。要從裏頭聽到坐在最裏麵的兩人的對話,就算是菲莉絲的耳朵也辦不到。


    「既然殿下指名就快過去吧。菲莉絲,不介意我陪同吧?」


    「……啊,嗯。那個,萊因哈魯特呢?」


    「很高興你邀請我,但我先有約了。接下來得前往與帝國鄰接的國境附近。說是要去好好盯一下對方。」


    「嘿~……萊因哈魯特會被叫去還真少見喵……」


    對他帶著歉意的回答,菲莉絲這麽說後轉動脖子。坐在旁邊的由裏烏斯用了然於心的表情朝他點頭。


    「沒什麽,照應菲莉絲的工作我一個人就夠了。去完成你被賦予的使命吧。」


    「什麽使命,那麽誇張喵……」


    「他的意思是要我用這種覺悟去麵對。明白了。那就交給你了。」


    萊因哈魯特朝由裏烏斯點頭,揮揮手就離開了餐廳。


    被弗利耶傳喚的話,地點會在王城裏的王子起居室。像是已經熟悉近衛的特權,菲莉絲悠哉地走向熟悉不已的王城。


    「被這麽頻繁傳喚,你跟殿下很親近呢。」


    「喔,因為認識很久了。算一算……快要八年了吧喵?對菲莉醬而言,跟有權有勢者來往可是很重要的喔。」


    走在連接值班室和王城的道路上,朝著身旁的由裏烏斯投以壞心笑容。不過,由裏烏斯隻是用苦笑應付他的話。


    「用不著裝壞人。我從你跟殿下的來往間感受不到算計。這點就連認識你沒多久的我也知道。殿下和你都很重視彼此呢。」


    「……被別人講會害羞耶喵。是說,就算你說沒算計喵,人家能成為近衛騎士都是多虧了殿下喲?不覺得人家是在利用殿下的地位嗎?」


    「我為第一次見麵對你說了失禮的話致歉。你入團超過一個禮拜……應該已經沒有近衛騎士認為你的實力與近衛不符了吧。」


    由裏烏斯規矩低頭認錯,結果後腦勺被菲莉絲補了一記手刀。當然,威力就隻有惡作劇的程度。然後菲莉絲朝抬起頭的由裏烏斯笑,說:


    「嗯,能這麽想就好。畢竟,菲莉醬的恥辱不是菲莉醬獨享的喵~。那是會給推薦人家的人添麻煩的。」


    「勤奮工作以維護推薦者的顏麵,就這層意思上你做得很棒。偶然有機會讓你施展身手也可說是幸運。————果然在團長麵前抬不起頭來呢。」


    「就是說嘛~」


    菲莉絲輕佻地同意由裏烏斯的話,但在內心可是大力點頭。


    劍藝不精的菲莉絲要被人認


    同是近衛騎士,除了展現劍術以外的實力別無他法。而他個人可以勝過劍術的強項,就是治愈魔法。


    所幸這一個禮拜,菲莉絲不缺發揮這項專長的機會。


    因為馬可仕團長頻頻在練兵場親自鍛煉部下,於是菲莉絲邊溫柔地治療這些被算計的騎士,同時感謝團長那笨拙的貼心。


    結果,菲莉絲的實力獲得認同,台麵上找不到對他入團有意見的人,但私底下的壞話可就沒法完全杜絕了。


    「輕輕鬆鬆就過關,可得感謝團長喵。」


    「就算向團長道謝,也會被搪塞過去吧。」


    「因為他不老實嘛。勞碌命又個性別扭,團長這人真麻煩。」


    粗獷的馬可仕一臉吃驚卻又佯裝不知為何被感謝的模樣躍然於眼前。


    由裏烏斯似乎也認同這份想象,美男子在旁邊點頭。接著又繼續說:


    「不說那個了……回到先前的話題,你說跟殿下當了八年的朋友。我對兒時的你和殿下很有興趣,可以問問嗎?」


    「是沒差,但沒啥有趣的喔喵?菲莉醬從八年前就很可愛,殿下也一直沒變……嗯,真的沒變。」


    菲莉絲手貼嘴巴嘻嘻輕笑。


    腦海浮現的是跟弗利耶第一次見麵到現在的跑馬燈。雖然他長成隻有外表正經的美青年,但本質在這八年來完全沒變。


    「真的很尊敬殿下這一點。」


    「弗利耶殿下的優點沒變的話是最好了。八年……童年結束時,人一般來說都會改變。」


    與含笑的菲莉絲成對比,由裏烏斯的側臉卻帶著些許憂慮。


    在意他那樣子的菲莉絲歪頭問道:


    「這麽說來,都沒聽說過由裏烏斯的事跡耶?」


    「非常遺憾,我的生活沒有充實到足以被人傳播的地步。就隻有俯拾即是、連當睡前故事都略嫌無聊的記憶。」


    「噗~不想講就不問了……對了,你跟萊因哈魯特認識很久了?感情比其他人還要好吧?」


    「萊因哈魯特嗎。我跟他的往來時間長短,就跟你和殿下一樣呢。」


    萊因哈魯特的名字,讓由裏烏斯換掉方才的憂鬱麵容。他撫摸自己的劉海,望著遠方回想記憶。


    「自跟他初次相遇,差不多有十年吧。隻是成為好友是在彼此都成為騎士之後。並沒有像你跟殿下的私人回憶。」


    「意思是同是貴族,隻單純打過照麵?」


    「怎麽說呢。我認識他,但我不知道他認不認識我。對我來說他是特別的,因此能像這樣成為朋友,我很開心就是了。」


    「特別的啊。」


    由裏烏斯對萊因哈魯特的友情,不包含其他含意。但是,要說是純粹的友誼,又少了一些無法理解的部分。


    不過要戳穿這點,現下又還太不了解由裏烏斯。


    想要避免因為說錯話導致關係破裂的狀況————會這麽想,是因為菲莉絲對由裏烏斯·尤克曆烏斯這個人印象不錯。


    就在聊天的期間,兩人正大光明地踏進王城。


    和巡邏的衛兵和值勤中的文官打招呼,前往王城上層————抵達包含弗利耶在內的王族起居室所在的樓層。在該樓層入口向盤查進出人員的衛兵報上身份和訪問理由,才得到進出許可。


    「殿下~被您傳喚人家就來囉~。是您可愛的菲莉醬喔~」


    踩過王室專用樓層鋪設的地毯走廊,菲莉絲敲擊目的地的房門告知來訪。聽到那沒大沒小的招呼,身旁的由裏烏斯抱頭。


    「菲莉絲,就算再怎麽親密這也太……不,事到如今說這個太遲了。」


    「這樣就結束的話餘會很傷腦筋的!汝這個監視官是為了什麽而跟來的呀!」


    由裏烏斯放棄說教聳肩的同時,門正好打開。


    衝出來的,是有著搶眼金色長發和紅色瞳孔的弗利耶·露格尼卡王子。他輪流看了菲莉絲和由裏烏斯後,咧開露出虎牙的嘴巴笑道:


    「算了,沒差!總而言之,來得好。汝們都無恙吧!」


    「殿下金安。讓您擔心實在惶恐至極。」


    「由裏烏斯說了,不過前天才剛見過麵不是嗎喵。別說無恙還啥的,見麵次數頻繁到連要搞壞身子都還要點時間準備呢。」


    「是嗎是嗎。什麽嘛,有精神就好。總而言之,累積一肚子的話就到裏頭說吧。汝們兩個都進來。」


    禮貌回應的由裏烏斯,和恣意隨便的菲莉絲。


    麵對這兩人,弗利耶顯得落落大方,邀請兩人進房。


    弗利耶的起居室,樸實到讓人想象不到是王族的個人房間。並非是跟其他王族做比較,不過庫珥修的個人房間也是走一樣的簡約風。


    因為庫珥修在私生活方麵不好奢侈,弗利耶可能是被感化也說不定。


    「對了殿下,總覺得您很慌張……有什麽事?」


    坐在接客用的沙發上,菲莉絲對弗利耶單刀直入地問。


    「太突然啦!汝有什麽根據說餘慌張……」


    「不要想騙過菲莉醬的耳朵喲。殿下的聲音在發抖,心髒跳得比平常快,還吞好幾次口水試圖鎮定心神。」


    「什麽!汝的耳朵連餘的心跳都聽得到!?」


    「不,那是誇示。」


    掃興的答案讓弗利耶虛脫,整個人沈進椅子裏。但是,那反應根本是在自招有所隱瞞。雖然多次對弗利耶無禮惹來由裏烏斯嚴厲的目光,但菲莉絲輕鬆無視。


    「那麽,瞧您死心眼地想蒙混過去,到底是發生什麽事?王室侍女也離開房間,隻留下我們密談,菲莉醬是沒多好的預感啦喵。」


    「呼嗯,看得真仔細。不愧是菲莉絲。……在那之前有件事得先確認。就是由裏烏斯,汝」


    在切入主題前,弗利耶的視線轉向由裏烏斯。由裏烏斯一瞬間驚訝抬眉,但馬上就眼帶敬意點頭。


    「是,殿下。請盡管開口。」


    「回答得好。————汝,敢跟餘說是汝是菲莉絲的朋友嗎?是的話就可以加入話題……但不是的話,希望汝離開房間。」


    「殿下,有點太直接了……」


    弗利耶是個不懂隱瞞和婉轉表達的人。這點雖然有點令人著急,但那是他的優點倒也不容否認。


    而麵對弗利耶的質問,由裏烏斯恭敬地手貼胸膛。


    「我與菲莉絲的相處時間尚淺,友誼尚未深到能夠恬不知恥說是朋友。但是,從今往後,我也想以友人身份與他來往。不知這答案殿下聽了是否順心?」


    「嗚哇,這邊也很直接……」


    雖然用字遣詞矯揉造作,但由裏烏斯的聲音裏頭有認真紮根。


    主動涉足麻煩事,這個新朋友也相當多管閑事。好事卻又不得要領,吃力不討好的類型——雖然是不討厭的人種。


    弗利耶也有同感吧,不住點頭的他開心地看向菲莉絲。


    「汝交到好朋友耶,菲莉絲。這樣,餘推薦汝進近衛騎士團就算有價值了!可別糟蹋了由裏烏斯的友誼喔。」


    「殿下~這樣聽起來像是菲莉醬為了交朋友才去當近衛騎士,這樣子人家會很難為情啦~」


    「好好好,好你個家夥。——那麽,開始吧。」


    朝著用快嘴掩飾害臊的菲莉絲笑,接著弗利耶繃緊表情。


    頓時,菲莉絲的貓耳感受到房間裏頭的空氣變了。原因無他,就是坐在麵前的弗利耶。


    「殿下……?」


    會發出聲音,是因為想藉由化為言語來確認。確認眼前表情認真、氣氛非同小可的青年,真的是自己認識的弗利耶。


    而弗利耶不理會他的呼喚,而是開始低聲說話。


    「首先,像這樣把事情全盤告知汝等是餘的專斷之行。因為被庫珥修封口,所以本來是不能說的……」


    「被庫珥修大人封口……?」


    出現庫珥修的名字,菲莉絲越來越不安。封口這字眼可不尋常。而且還是不能給菲莉絲聽到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在卡爾斯騰領地內,有個地方在流傳危險的謠言。庫珥修去那塊之前就有派人暗中調查的土地視察……這是餘接到的消息。」


    「……就這樣?」


    弗利耶用警告當開場白,但實際的內容卻讓菲莉絲覺得掃興。在視察領地時就算遇到胡來的野蠻對手,也用不著擔心庫珥修。


    「更何況已經暗中偵察過了,庫珥修大人根本就不可能會出紕漏。庸俗之輩根本就不夠格當庫珥修大人的對手。殿下應該比任何人都了解吧?」


    「嗯……庫珥修除了敗給我以外,確實是沒有輸過人……」


    不過,聽了菲莉絲的話,弗利耶隻是含糊回答。


    隻聽剛剛的話,菲莉絲根本不懂弗利耶在擔心什麽。不過,弗利耶毫無根據的發言,通常都不會以揮空棒告終。


    這次的事也是,要是弗利耶那沒來由的預感有在運作的話——


    「殿下,可以打個岔嗎?」


    朝著對話進行不下去的兩人開口的是由裏烏斯。


    「嗯,可以。」


    「由於我與卡爾斯騰公爵素未謀麵,因此對那位大人的為人沒有意見……但既然刻意傳喚菲莉絲來此,是否有什麽決定性的關鍵?」


    「由裏烏斯,殿下其實很常毫無根據就采取行動……」


    「不,這次不是那樣。有根據。——餘不安的根據。」


    打斷菲莉絲的話,弗利耶垂著頭這麽說。


    弗利耶難得會有根據,讓菲莉絲大吃一驚。但是,老實說,菲莉絲大意了。是因為不想去相信有危險逼近庫珥修吧。


    因此弗利耶的下一句話,讓菲莉絲驚愕不已。


    「那個危險的謠言……出處源自於菲莉絲的老家,阿蓋爾家。」


    3


    ——阿蓋爾家的動向不平靜。


    該報告最初傳入庫珥修耳中,是在今年初——兩個月前。


    聽到阿蓋爾家,庫珥修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菲莉絲。能夠和最心愛的隨從相遇,要是沒有他的老家阿蓋爾家的話就無法成立。


    話雖如此,要說庫珥修感謝阿蓋爾家的話,那又大錯特錯。


    盡管感謝菲利克斯·阿蓋爾這個人的誕生,但阿蓋爾家對年幼的菲莉絲的所作所為叫人難以原諒。


    因此,在以養育的名目帶走菲莉絲之後,庫珥修極力不與阿蓋爾家接觸。菲莉絲也不談這個話題,兩人的態度可說一致。


    為此,當將近十年沒聽到的阿蓋爾家出現在報告裏時,庫珥修不禁感到困惑與不安。


    「阿蓋爾家動向不平靜,是嗎。」


    「雖然有留意別讓菲莉絲知道……不過您怎麽看?」


    在辦公室,朝著雙手抱胸的庫珥修報告的文官麵露嚴肅。


    庫珥修自父親梅卡德那兒繼承了爵位和家臣,他就是其中一人。他從庫珥修還是嬰兒的時候就在為卡爾斯騰家效力,菲莉絲被收養之後和他也成了舊識。


    因此,壯年文官懷抱的擔憂與庫珥修一樣。


    「不想讓菲莉絲知道……但具體來說要根據內容來看。視情況而定,也可能有通知菲莉絲的必要。」


    「這是當然。報告裏頭,比恩·阿蓋爾……菲莉絲的父親,這幾個月來不斷邀請可疑人物進屋。而且應該是奴隸商人。」


    「奴隸商人嗎。」


    奴隸這個字眼,讓庫珥修微微蹙眉。


    在露格尼卡王國,表麵上不存在「奴隸」這個身份。給予侍奉的人職位並雇用,是貴族與服侍人員之間的關係。就算實質上受到等同奴隸的待遇,但對外而言,奴隸是不存在的。這是鑽露格尼卡的法律漏洞的做法。


    因此,奴隸買賣不能在露格尼卡國內明目張膽地進行。


    「私底下做這種黑心生意的人卻是絡繹不絕……因此,阿蓋爾家終於和奴隸商人交易,將領民賣到他國?如果是的話……」


    那就是違反王國法律,也會是領主庫珥修的責任。在知悉的現下,應該要立刻搜索阿蓋爾家,若事情屬實就要懲罰阿蓋爾家當家,抄掉阿蓋爾家才對。


    但這樣一來,罪責也很容易燒到菲莉絲身上。


    「父親種下的因卻要兒子來承擔,這可不好笑。阿蓋爾家到底在想什麽。」


    與菲莉絲初相遇那一天的事,在庫珥修的腦內複蘇。


    ——瘦巴巴又髒兮兮的黝黑身體,連話都不太會說的虛弱少年。


    玷汙了菲莉絲一半的人生,這樣還嫌不夠嗎。


    氣炸了肺的庫珥修難得咬唇顯露激動。但是,見她那樣生氣,文官出聲。


    「請等一下。報告還沒結束。請等聽完再做判斷。」


    「——腦袋有點熱起來了。抱歉。」


    「屬下明白您的憤怒。菲莉絲對我們來說已經不是外人了。……不管怎樣,阿蓋爾家似乎不是進行單純的奴隸買賣。」


    「不單純,是指?」


    「是的。雖然尚未詳細進行確認,但阿蓋爾家似乎並不是居中仲介奴隸,而是跟奴隸商人購買奴隸。」


    「購買奴隸……?」


    聽到這沒法理解的證詞,庫珥修一臉納悶。


    因為「奴隸」的身份不能對外公開,因此在露格尼卡與奴隸商人交易,基本上都是將人賣到國外。假如是要人手才買奴隸,那一般來說就是雇用人,不至於傳出不好的謠言。


    「當然,若是不讓奴隸休息,拚命壓榨到死,就另當別論……」


    「該說現在的阿蓋爾家,已經到了要買奴隸的……地步嗎。」


    文官道出的疑問,與庫珥修相同。


    阿蓋爾家雕零——是因為九年前菲莉絲被卡爾斯騰家發現,以及其後的對應觸怒了公爵家才導致。


    比恩·阿蓋爾是沒有爵位的貴族,負責管理卡爾斯騰領內數個城鎮村莊,是個受到重用的人物。但是,他的功勞在爆發菲莉絲那件事後被重新審視,過程中阿蓋爾家失去了公爵的信賴。


    之後,比恩使出一些手段試圖挽回信譽,但最後都以失敗告終,現在可作為資產的就隻剩大宅和荒蕪土地。傭人們也都被解雇,據說現在隻剩下菲莉絲的父母孤零零地住在宅子裏。


    「那個阿蓋爾家有做什麽事業,要到雇用奴隸的地步……?」


    要是說跟強盜聯手販售領民給奴隸商人還比較可信。當然,那種情況的話就沒有酌情量刑的餘地,但可以理解。


    「不管怎樣,和奴隸商人交易的那一刻,阿蓋爾家就觸犯了王法。在我的領地內正大光明活動的奴隸商人也一樣。兩者都被視為罪犯,必須加以逮捕。」


    「那麽,要立刻行動抓人嗎?」


    「是該如此……不,慢著。」


    派出私人軍隊捕捉比恩·阿蓋爾是很容易。但是,那是操之過急的判斷。因為事情不是隻逮捕比恩就能收拾。


    「要是現在打草驚蛇,會讓在領地內買賣奴隸的鼠輩逃掉。」


    「……這種可能性很高。他們在這幾個月進出阿蓋爾家的頻率,據說是從一個月變成了兩個月一次。」


    「那這次的報告是幾時來的?」


    「兩天前。這樣一來,最多有兩個月的準備期……」


    掌握庫珥修的意圖,文官總結報告。接受這意見的庫珥修沈思半晌,然後無可奈何地搖頭。


    「徹底監視阿


    蓋爾家,不得懈怠。等奴隸商人再度叩門,屆時就將之一網打盡。有意見嗎?」


    「隻有一個。——您難道不擔心菲莉絲嗎?」


    「蠢問題。當然會有顧慮的心情,但身為公爵的責任比私人的感傷還重。菲莉絲也不會期望我以他為優先。」


    見庫珥修這麽說,文官心滿意足地點頭。


    「那麽,屬下照辦。」


    說完文官離開,一個人獨處的庫珥修整個人靠在椅子上,邊搖晃椅背邊仰望窗外的天空。


    白雲在耀眼的藍天下流動,今天的風很強呢。她深深感慨。


    ——沒必要因阿蓋爾家的事讓菲莉絲有不必要的擔憂。


    隻是,在阿蓋爾家沒有變化的這兩個月內,菲莉絲按照預定前往近衛騎士團。庫珥修對此暗暗感到安心也是事實。


    4


    「阿蓋爾家動向不平靜。呼嗯,原來如此……」


    那一天,在茶會上麵對麵享用茶點時,弗利耶朝著述說的庫珥修點頭。


    地點在卡爾斯騰家的會客室,參與茶會的就隻有庫珥修和弗利耶兩人。


    雖然造訪的頻率減少,但在庫珥修成為公爵後,弗利耶還是會像這樣來訪卡爾斯騰宅邸。


    「剛好有事到附近!就來看看汝過得好不好!」


    很巧的,弗利耶造訪的時間點剛好都和庫珥修繁忙的行程錯開。這份偶然持續了將近十年,但庫珥修決定不過問這點。


    「真巧!好巧!所以說!不要誤會囉!」


    「是,那當然,殿下。」


    「哼嗯,回答得好!雖然回答得好,但稍微誤會一點也可以喔……?」


    庫珥修·卡爾斯騰擁有能夠看見風的加持。


    「風見加持」讓她可以看見凡人肉眼看不見的事物並加以判讀。隻要施展這份力量,連人心都可以從言行舉止中解讀。被人欺騙的經驗很少,對庫珥修來說是小小的自豪。


    而在這樣的加持下,能夠撒謊騙過她的舉世僅有兩人。


    庫珥修的心腹,最了解她所以騙得過她的菲莉絲。還有撒著顯而易見的謊言,卻又讓人不會想說穿的弗利耶。


    「雖然偶然來訪,但好的偶然交疊就是好事。對吧。」


    弗利耶口中的「偶然」,聽了好幾次都刮起了謊言之風。亦即這個偶然其實是必然,弗利耶是刻意跑來碰麵的。他對自己跟菲莉絲很親昵,還視為朋友,這讓庫珥修很高興。


    所以說,不戳破弗利耶的謊言,是庫珥修的想法。因此庫珥修這十年來才會一直誤會弗利耶的真正想法。


    「對了,庫珥修。餘知道囉?嗯,雖然知道……但還是想問一問確認看看。阿蓋爾家是哪一家?」


    思緒都到這邊了,話題卻由弗利耶的一句話回到一開始。


    雖然隱瞞自己知情,但弗利耶還是想婉轉地探問。這態度很有他的風格,庫珥修苦笑然後低頭。


    「失禮了。考量到殿下的交友廣闊,我有欠考慮。萬分對不起。」


    「不用,汝用不著道歉!畢竟餘可是牢牢地記在腦子裏。雖然記得,但隻是想確認記憶正不正確。用不著害怕,說吧。」


    「是。阿蓋爾家,是菲莉絲的原生家庭。菲莉絲的本名是菲利克斯·阿蓋爾。原本菲莉絲是阿蓋爾家的長子。」


    「這樣啊,是菲莉絲的原生家庭呀。話說回來,原來那家夥有菲利克斯·阿蓋爾這個名字。餘都不知道……不對!餘其實知道!」


    雖然吹起謊言之風,但庫珥修沒戳穿。


    不管怎樣,從弗利耶慌慌張張的樣子來看,他應該是完全不知道菲莉絲和阿蓋爾家的關係。庫珥修這麽下結論。本來曾想過如果是弗利耶,菲莉絲有可能對他表明自己的來曆,但看樣子並非如此。


    假如菲莉絲不希望透露,那自己就不應該告訴弗利耶——


    「別一臉愁容,庫珥修。這個話題已經是讓汝愁雲慘霧的麻煩問題了嗎?那樣也會連累菲莉絲的。」


    「殿下……」


    「可別反過來問為什麽喔?自從在花園訂下約定,汝以為餘看著汝的臉幾年了。英姿煥發的側臉才適合汝。這世上沒多少事能讓汝不安。有的話,就讓餘聽個仔細。」


    有時候,庫珥修的心會被弗利耶的話給震撼。


    回溯次數,和他初相遇就被震撼了。時至今日,這十年來弗利耶說了好幾次比擁有「風見加持」的庫珥修還要看透人心的話。


    而且這些話成了打破停滯的原動力。庫珥修憑經驗知道這點。


    「要是知道我擅自說出去,會被菲莉絲罵吧。」


    「這有什麽,就跟他說是餘硬是要問就好啦。餘撂倒汝,逼汝非說不可。哼嗯!這樣說就對了!」


    「謝謝您的玩笑。我被殿下撂倒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殿下?怎麽突然跪在地上?」


    「沒、沒事……什麽事都沒有,所以拜托汝快點說明。」


    弗利耶偶爾會有這樣的反應,看起來像是舊疾發作。庫珥修詫異皺眉,同時開始講述菲莉絲的來曆以及阿蓋爾家不平靜的動向。


    ——庫珥修與菲莉絲的邂逅,距今已九年。


    契機就跟這次的事一樣,阿蓋爾家傳出失和的謠言,於是庫珥修和父親梅卡德一同前往調查。


    雖然雙親是純血人類,但菲莉絲卻生來就有獸耳。他的存在使阿蓋爾家被懷疑混了茍合的血統,於是菲莉絲出生後就被亟欲隱瞞醜聞的父母親自監禁在大宅的地底將近十年。


    在那之後,以被卡爾斯騰家養育的名義,菲莉絲從監禁生活中被解放,擔任庫珥修的隨從住在卡爾斯騰家。那是庫珥修和菲莉絲朝夕相處的開端。


    「————」


    雖然有排除不必要的部分和刻意含糊表達的地方,但大致上的事實都說出來了。弗利耶難得乖乖聽到最後,讓人有點害怕。


    「……不可原諒。」


    在寂靜中,從弗利耶的口中吐出一句毫不隱瞞憤怒的話。


    弗利耶瞪大原本閉上的雙眼,紅色的瞳孔就像烈焰一樣燃燒。


    「多麽不可原諒!餘的朋友菲莉絲,被親生父母做了慘無人道的事!不僅如此,他們現在還企圖做非法勾當,簡直不可饒恕!就算菲莉絲不知道,餘也絕對不會放過……咳咳!咳呼!咳咳、咳咳!」


    「殿下,請冷靜。喝茶。」


    怒上心頭過了頭,弗利耶開始用力咳嗽。庫珥修連忙遞茶,弗利耶立刻一口飲盡,把茶杯用力敲在桌上,說:


    「撲口原諒!」


    茶似乎太燙,燙得紅通通的嘴唇沒法做出正確發音。但是,從包含在話裏頭的感情來看,便不需懷疑他對菲莉絲的情誼。


    「庫珥修,應該要立刻逮捕那些罪犯吧。所幸菲莉絲現在去王都做騎士修行,所以不用向他隱瞞事情始末,甚至不會讓他牽扯、直視最難過的部分。」


    「這我懂。但是,在國內活動的奴隸商人……為了揪住他們的尾巴、抖出他們聽命於誰,現在要避免躁進。還請理解。」


    「唔,哼嗯……既然如此,為何跟餘說這些?不馬上采取行動的話,事態豈不是處於不上不下的狀況嗎。既然汝都想到這地步了,應該是沒有什麽事要拜托餘了吧。」


    「我想拜托殿下的事,就隻有菲莉絲。」


    弗利耶說不懂庫珥修這麽做的用意,於是庫珥修這麽說。


    她朝著圓睜雙眼的弗利耶手貼胸膛,繼續說下去。


    「殿下,菲莉絲在往後的一年內,都會以近衛騎士的身份在王城生活。這一年對菲莉絲來說左右了未來……對他而言,騎士的資格就是這麽重要。因此我希望


    菲莉絲能夠風平浪靜地度過這一年。」


    「汝是要餘幫汝做好這方麵的顧慮嗎?先講清楚,統率近衛騎士的馬可仕可是沒法通融的頑固家夥,但為人公平正直。就算餘吩咐他要給菲莉絲特殊待遇,他也絕對不會聽從。而且餘也不打算給予菲莉絲這種待遇。因為那會傷害菲莉絲、傷害與他那樣子不相應的,身為男性的矜持!」


    跟弗利耶認識十年,這段期間庫珥修從未利用他的身份做出不講理或不公平的要求。當然以身份地位來說,應該有被周圍的人貪圖過各種便宜。但是弗利耶絕對不是會主動要求這麽做的人。


    「假如汝期待餘,那就大錯特錯了。庫珥修,汝太過為菲莉絲著想,結果小看了他。他沒有脆弱到要汝擔心,軟弱到要餘或汝來保護。」


    「————」


    這麽斷言後,弗利耶雙手抱胸,然後又咳了一下。聽到他氣得臉紅脖子粗的這番話,庫珥修內心感激不已。


    看到菲莉絲的能力才評價他的人占一定數量。可是,能夠信任菲莉絲的內在和本質,費盡唇舌到這地步的人就隻有弗利耶了。


    「殿下,抱歉似乎讓您產生誤會了。不過,我想拜托您的事……絕非是要讓在騎士團的菲莉絲圖個方便。」


    「嗯?不是嗎?」


    方才的激情言論被指是誤會,弗利耶一臉像是吃了出其不意的大招。庫珥修不提這個,而是再次行禮。


    「殿下,我知道這是過份的願望,也做好被斥責的覺悟,但如果在王城見到菲莉絲,請務必和他搭話。」


    「……就隻要搭話?」


    「是的。就菲莉絲的立場,一定不受歡迎吧。」


    被懷疑是亞人族的耳朵,再加上破格拔擢進近衛騎士團。女性化的外表和不成熟的劍術,可說是集合了讓周圍的人找碴的要素。但是,就算菲莉絲飽受這些敵視,也隻會視為理所當然似地與之應對吧。不管有多難過,都會像一直以來那樣。


    「菲莉絲的內心堅強,這我不懷疑。但是,任誰的心靈都有極限。在菲莉絲的心疲憊到他自己都沒察覺之前,如果有殿下的話語就能解勞。」


    「看到熟人的臉就能安心……是這意思?」


    「是的。」


    意圖正確傳達到了,庫珥修安心吐氣。接著微微一笑,緩緩搖頭。


    「就算我再怎麽重視菲莉絲,也沒過度保護到想要依賴殿下的地位。」


    拉他的手免得他跌倒,推他的背免得他停下,一直保護他免得他受傷——這種做法,菲莉絲不會高興。所以說,至少想讓他有能夠安心的片刻。那才是對弗利耶的懇求。


    聽到庫珥修的真心話,弗利耶不太高興地皺起眉頭。


    「是說,庫珥修。」


    「什麽事?」


    「汝這樣已經是過度保護了喔?汝最好要有自覺。」


    預料之外的針砭,令庫珥修啞口無言。看到這反應,弗利耶噴笑,邊笑邊拍自己的腿。


    「好吧!這次就看在汝這罕見的表情,幫汝一把吧。沒什麽,雖說是近衛騎士,但沒事的時候很閑。陪父王或兄長出遠門的工作,還輪不到新手騎士負責。既然如此,餘叫他來消遣也沒啥關係。」


    接受庫珥修的請托,弗利耶開心地這麽回答。但接著又說「可是」,還閉上一隻眼睛表達出疑惑。


    「假如要拜托餘的就隻有這個,那就沒必要對餘講阿蓋爾家的事啦?」


    「不,阿蓋爾家的問題浮出台麵後,也會傳到菲莉絲的耳裏。在事情演變成那樣時,我希望知道事情的人陪在他身旁。這點除了殿下以外,我無人可以拜托。」


    「唔,原來是這樣!因為餘是可靠的男人!汝可以再重複一遍!」


    「——?除了殿下以外我無人可以拜托。」


    「是嗎是嗎,真拿汝沒辦法。這樣的話就無可奈何啦。放心交給餘吧!咳咳!哦呼、咳呼!」


    弗利耶用力拍自己的胸膛,結果又咳起來了。今天這種狀況還真多,讓人擔心他身體狀況是不是不太好。


    「別在意。隻是最近一直有點胸悶罷了。可能是染了風寒,兄長最近也很常咳嗽。」


    「雖然拜托殿下的我不適合這麽說,但請愛惜身體。殿下的身體不是您一個人的。在身體好轉之前,用不著到這裏……」


    「虛弱的時候就想看汝的臉……不,沒什麽!比起這個,阿蓋爾家的事汝打算怎麽處置?」


    搖晃脹紅的臉,弗利耶改變話題。


    「等奴隸商人進入領地內,確認他們進出阿蓋爾家後,我就會直接前往質詢。事情的真相到那時就會明朗吧。」


    「……汝有必要親自去處理嗎?感覺很危險。」


    「我不想把事鬧大,打算私下處理……畢竟事關菲莉絲。」


    隻是捕捉的話,命令士兵即可。但是,在阿蓋爾家犯下重大法規的情況下,會危及到菲莉絲的地位。最差的狀況,是在處分阿蓋爾家之前,有必要先由卡爾斯騰家正式收菲莉絲為養子。


    「還請殿下務必對菲莉絲保密。領內的問題我會努力妥善處理。」


    「然後在王都的菲莉絲就交給餘——好吧。餘跟汝交情匪淺,就接受吧。隻不過,要是風向轉壞餘就換方針囉。可以嗎?」


    聽了庫珥修的計劃,弗利耶雖不滿意但還是點頭,最後如此告知。


    弗利耶刻意對擁有「風見加持」的庫珥修使用風向這單字。看到他紅色的瞳孔映照著自己,庫珥修感到背脊一麻。


    「明白了,殿下。屆時就交由殿下判斷。」


    庫珥修的視線瞥向會客室大門——盯著上頭的卡爾斯騰家的家紋。


    「露出獠牙的獅子」的家紋,那浮雕與弗利耶的樣子一瞬間重疊在一起。


    ——確認奴隸商人出入阿蓋爾家,是在那一個禮拜後。


    5


    比恩·阿蓋爾邀請庫珥修進自己家,爽快得叫人驚訝。


    因為他毫無抵抗,一開始以為他已準備萬全所以非常警戒,但實際進入大宅之後那股懸念就以杞人憂天告終。


    冷清的屋子裏,絲毫沒有武裝過的戰力潛伏在內的氣息。不僅如此,甚至幾乎感受不到人類的氣息。


    「聽說你幾乎把傭人都解雇了,看來是真的。」


    「是的,正是如此。畢竟,我的地位已經不容許我那麽奢侈了。現在就隻剩下基於情誼而留下來的女侍和我跟內人三人同住。」


    回應庫珥修的話,引導她走在大宅走廊上的比恩·阿蓋爾——菲莉絲的父親,阿蓋爾家的主嫌。不是話中的女侍,而是由比恩親自出來迎接庫珥修,為人手不足一事增添了可信度。


    「抱歉內人身體狀況欠佳臥病在床,沒法出來寒暄。女侍現在正在招呼先來的客人,諸多失禮還請原諒。」


    「沒關係。突然拜訪是我的不對。不過,假如這拜訪不突然的話就沒意義了,所以我沒打算道歉。」


    「哦……」


    聽到庫珥修充滿挑釁的話,比恩突然駐足然後轉身。


    庫珥修的身高比一般女性還高,但比恩還高出她一個頭。麵容輪廓深邃為其特征,跟以可愛吸睛的菲莉絲一點都不像。臉蛋像女生的菲莉絲可能像母親吧。庫珥修從微薄記憶中搜尋比恩和他妻子的容貌,這麽想道。


    「比恩·阿蓋爾……你瘦了很多。感覺小了一圈。」


    「因為各種勞心勞力。」


    因為在翻尋記憶,因此慢了一點察覺眼前男人的轉變。以前瞥過的比恩是個留著漂亮胡須、體格壯碩的人,但現在已經看不出來了。他表情晦暗,頭發和胡子都有醒目的白毛。看來這九年,他沒什麽好法子可以


    減緩衰老的速度。


    「菲利克斯,還健康嗎?」


    「————」


    所以,比恩扔出擔心菲利克斯這九年來的狀況的話,讓庫珥修內心吃了一驚。因為對比恩來說,菲莉絲是他誤會妻子通奸,也是招致阿蓋爾家雕零的原因。就算被他怨恨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看庫珥修不說話,比恩陰沈地抖動雙唇。


    「卡爾斯騰公爵也會像這樣吃驚啊。」


    「老實說,我很意外。因為我以為你不會去想菲莉絲……菲利克斯的。」


    「也是有覺得孩子不可愛的父親吧。但就算覺得不可愛,也沒有父親會期望孩子橫死路邊的。在知道是親生兒子後更是如此。」


    低沈的嗓音沒有抑揚頓挫,沒能好好表達出比恩的真心話。但庫珥修不是聽聲音而是看風,從中確認到的確摻有後悔和悲傷的感情。


    至少比恩後悔自己對親生兒子做了不人道的事。


    要是比恩能視菲莉絲為自己的孩子,像平常人一樣愛他的話,他現在的人生就會大不相同吧。哪一種比較好,庫珥修也無法輕易給出答案。


    「抱歉讓您停步。會客室已經有人在用,客房……很想這麽說,但您不是為這而來的吧?」


    再度邁開腳步的比恩詢問隻覺有點難堪的庫珥修。一個眨眼庫珥修就舍去那份感傷,回答道:


    「嗯。我也有事找先來貴府的客人。我知道這是很任性的要求,但如果你願意帶我去會客室的話,那處理事情就快多了。對你對我而言都是。」


    「這樣啊。那麽,讓我帶您到會客室。」


    比恩也不反對,像是了然於心,引導庫珥修至會客室。室內照明稀少,通過昏暗的走廊和吱嘎作響的階梯,來到了位於二樓的會客室。


    比恩敲敲門,先有一道女聲回應後,門就開啟了。現身的是一名中年婦女。從穿著來看,她就是留在這大宅裏的最後一位女侍吧。


    女侍發現庫珥修的存在後臉頰僵硬。庫珥修隻是默默地注視她。


    「老爺?為何公爵大人會……」


    「說過了吧?要直接同席參與。你去備茶。」


    簡短指示後,女侍就朝庫珥修鞠躬,站到門旁邊。庫珥修穿過畢恭畢敬的她身旁,踏入室內。頓時。


    「唉呀,真是漂亮的小姐呢——」


    看到庫珥修進來,先開口說話的是表情猥瑣的男子。


    他全身被白袍覆蓋,一頭卷曲的灰發、獐頭鼠目的樣子。雖然用外表評斷人會犯下大意之錯,但他喜好暴力的氣質實在討人嫌。


    「這位大人突然造訪,還請原諒。這位是統管這一帶的領主,庫珥修·卡爾斯騰公爵。公爵,要介紹他嗎?」


    站在隔壁的比恩在表明庫珥修的身份後,試圖將話題轉向男子身上。庫珥修無言頷首,比恩就以手示意那名獐頭鼠目的男人。


    「他是我常常關照的古董商人邁爾斯。他行遍各國、販售珍稀之物……雖然沒到『流星』那麽稀有,但還是搜羅了許多讓人興致盎然的玩意。」


    「我叫邁爾斯。公爵大人親臨,不勝惶恐。想不到會在這種地方與您相見,實在是感激涕零。」


    由比恩介紹的獐頭鼠目男——邁爾斯禮貌卻又卑微地打招呼。庫珥修無視邁爾斯的態度,隻喃喃道:「古董商人……」


    「您有興趣嗎?那麽日後小的可以主動拜訪公爵大人家……」


    「不,謝謝但用不著。要感受曆史的重量,對我這種後生晚輩來說還太早了。比起那個,我想說件事。」


    搖頭拒絕邁爾斯的提案,庫珥修把話題扔回比恩。


    在走廊上的對話使她對比恩的警戒變淡,但與邁爾斯見麵讓淡化的疑心再度變得濃厚。很遺憾的,邁爾斯的樣貌讓人難以相信他是能幹的古董商人。十有八九,他就是傳聞中的奴隸商人。


    在邀請下,庫珥修坐上沙發,與比恩和邁爾斯麵對麵而坐。她沒有放鬆戒備,稍微抓握放在腿上的手掌。


    這次的訪問是以對話為目的,因此庫珥修沒有帶劍。不過就算有什麽萬一,她也有空手切割敵人的方法。她不會做有勇無謀的行徑。


    「那麽,庫珥修大人。您說的事是?」


    「嗯。其實這次造訪,是因為某個報告上傳給我。說是阿蓋爾家近來有可疑之輩進出。」


    「那是在說我嗎。是的話,有勞公爵親自前來,得好好致歉。」


    對庫珥修的說明插嘴的是邁爾斯。他雖然奉承庫珥修還低頭認錯,但其實雙眼卻很不客氣地在打量庫珥修。老實說,那視線叫人不快。


    用仿佛估價的目光看人,怎麽想也不是什麽正派的人。


    「那與你無關,報告裏頭說是奴隸商人。所以為了問比恩·阿蓋爾這件事,我才會來這裏。」


    傳達出未掩飾的疑惑,邁爾斯皺眉。可是,比恩的態度沒有變化。他還是一樣表情陰沈,用手指敲擊桌麵。


    「您的疑惑,我了解了。話雖如此,最近進出的人減少很多……要說頻繁與我家互動的,果然是邁爾斯了吧。」


    「你是指奴隸買賣的嫌疑不過是謠言,是嗎?」


    從比恩正當光明點頭的態度,感受不到謊言蒙騙之風。不如說,感情之風的流動太過微弱,因此要說漠不關心比較妥當。


    這反而成為了對他抱持莫名所以的不信任的要因。


    「——茶來了。」


    這時,打岔的是方才退下的女侍。她用銀盆裝著茶具,靜靜地在桌上擺放茶杯。隻是,庫珥修的目光除了看到上升的溫熱甜香,還捕捉到女侍微弱的緊張和不安。


    「請用,庫珥修大人。稍微潤一潤喉,也比較好說話吧。」


    「不了……」


    女侍的緊張和邁爾斯的好奇目光,讓庫珥修對朝茶杯伸手一事感到猶豫。比恩和邁爾斯倒是毫不在意,直接拿起自己的茶杯飲用。


    012


    庫珥修的感覺敲響最高程度的警鈴。也對方才的茶十分警戒。


    「假如要洗刷你們的嫌疑,首先請讓我看看邁爾斯帶來的商品和器具。再來就是讓我派人進大宅裏確認。要是什麽都沒有的話,我會為這疑慮謝罪,並以某種形式做補償。但是……」


    「——補償?」


    低喃的聲音,讓幾秒前的漠不關心瞬間塗滿複雜的感情。


    像是幹渴又像是潮濕,難以判斷的詭異感情漩渦。


    假如要說知道什麽,就隻有他十分執著這件事——


    「補償就算了!算了。有那個意思的話,確實事情就簡單多了。」


    「——唔。你,說什嗎……」


    比恩低沈的嗓音,激起感覺到異樣恐怖的庫珥修的反應,但太遲了。


    立刻沒法正確發音,暈眩瞬間襲向庫珥修。手離開沙發扶手,整個人就這樣直接倒在地板上。頭暈目眩,意識模糊。


    自己中計了。察覺到時已經晚了。但是,自己什麽都沒碰——


    「哈哈!越跩的家夥越是會中這招。人家端出來的飲料就該心懷感激地喝下肚喔,千金小姐。因為可以把對身體不好的空氣給清幹凈呢。」


    態度口氣都變得粗野的邁爾斯,拍手嘲笑倒地的庫珥修。他的臉淫邪扭曲,還輕碰庫珥修的臉。


    「哦哦,強勢的女人還是趴在地上好。嗚哈哈,這真是上等特產!」


    邁爾斯的發言雖像奴隸商人,但內容卻不正常。


    庫珥修貴為露格尼卡王國的公爵。隻要動動腦,就知道把她當奴隸等同於自殺行為。因此,他的目的應該不是奴隸買賣。


    「感謝您的配合,卡爾斯騰公爵。沒有您,我的目


    的就無法達成。」


    「……呃。」


    比恩蹲下來,俯視庫珥修的臉。雖然他麵部就像戴上麵具一樣毫無感情,但隻有雙眼充滿激情。那是憤怒以及無可奈何的悲哀。


    「你的、目……的是、什麽……」


    「真驚人。還能說話嗎。這藥應該會讓人立刻失去意識才對。」


    比恩讚歎用力咬舌頭、拚死保住意識的庫珥修。


    接著抓住庫珥修的頭發,拎起她的頭,說:


    「我決定了。——我要拿回我被搶走的孩子。我需要那個。」


    6


    「讓庫珥修大人一個人去!?為什麽這樣……要是庫珥修大人有什麽萬一,誰能負起責任!」


    宛如哀嚎的叫聲響徹卡爾斯騰家的辦公室。


    手撐在黑色辦公桌上,激動大叫的人是菲莉絲。他穿著近衛騎士的服裝,比預定的還要早回來,使得宅邸一陣嘩然。


    ——難道才十天就對騎士修行投降了嗎?


    用前所未有的怒容走在走廊上的他,不是可以讓人說這種玩笑的人。因此宅邸的人全都讓出道路,抵達辦公室的菲莉絲朝著文官長張牙舞爪。


    「慢、慢著,菲莉絲。你的擔憂我懂。雖然懂,但這是庫珥修大人的決定。而且比起這個,還有其他問題……」


    「什麽問題,不就是考量到我的立場嗎?這些我知道!但就算知道還是討厭!要是庫珥修大人有什麽不測,那還不如損害我的身心和名字好了!」


    盡管大聲回應文官長的抗辯,但菲莉絲的思考始終很理性。


    在王城聽弗利耶述說庫珥修的心意後,就能理解她對自己的擔憂。但是,要是庫珥修因此遭遇危險,那就本末倒置了。


    因為阿蓋爾家——那個地方,是不把人當人看、充滿惡意的土地。


    「搞什麽,為什麽你們都不優先為庫珥修大人著想……!」


    「冷靜一點,菲莉絲。你這樣隻會嚇到旁人,根本沒法商量。」


    「可是……!」


    金發青年抱住淚汪汪的菲莉絲的肩膀,強聲呼喚他。製止和抱住他的青年,讓被菲莉絲咄咄進逼的文官長倒抽一口氣。


    「怎麽會連弗利耶殿下都跟菲莉絲一起……」


    「因為不顧被叮嚀要保密還告訴菲莉絲的人是餘。而且之前就跟庫珥修說過,要是風向轉壞,餘就會憑自己的判斷來行動。雖然沒有根據……但討厭的預感就是不消失。胸口就是感覺悶悶的不舒服。」


    和菲莉絲同行的弗利耶,手貼胸膛這麽回答。既然是弗利耶的意思,那文官長也就沒法斥責菲莉絲。


    「實際上不管風會怎麽吹,待在遠方的王城都沒法輕易應對。既然如此,到現場走一趟才是常理。而且餘外出的時候讓近衛相隨也是天經地義。」


    「該說是打破常識還是強詞奪理呢……一想到回去會被團長怎麽痛罵,就忍不住感到憂鬱」


    弗利耶以活用小聰明自豪,站在他身旁聳肩的是被牽連的由裏烏斯。不過,他對被強行帶出門一事沒有表達不滿。


    「要是殿下能開口緩頰,屬下便感萬幸。」


    「這是餘的任性妄為,就交給餘吧!嗯,不過……馬可仕會不會接受餘的理由是很難說的,不過不會隻有汝等被罵。要是被罵,就連餘也一同受罪吧。」


    「真是可靠。——那麽,卡爾斯騰公爵大人呢?」


    洶湧的氣氛平息後,看出這點的由裏烏斯把話題拉回。在他的誘導下,文官長無可奈何地垂下肩膀,朝不安的菲莉絲說明。


    「確實,庫珥修大人隻身前往阿蓋爾家去視察了。但是,大宅周邊被巴達克約五十名的手下包圍。現在的阿蓋爾家經濟沒有寬裕到可以雇用士兵,就算購買的奴隸手持武器,也能被鎮壓。」


    「可是,要是庫珥修大人被當成人質……」


    「自暴自棄而做出暴行的可能性不容否定,但對手是庫珥修大人。連大兔都能切割的能力,是不至於落於人後的。而且也有事先布局。」


    羅列讓人放心的條件,文官長好說歹說安慰菲莉絲。


    確實光看條件,找不到對庫珥修不利的要素。在菲莉絲被阿蓋爾家給擾亂內心之前,他所信賴的庫珥修就已做得麵麵倶到。


    無止盡的不安,或許僅是菲莉絲對原生家庭的恐懼而產生的幻覺。


    「……慢著,菲莉絲。餘的不安沒有因此做出結論。」


    「殿下?」


    菲莉絲心情穩定下來,選擇相信庫珥修時,弗利耶呼喚他。


    弗利耶的眼神宛如其他人,讓菲莉絲錯以為內心被揪住。他身上的氣氛變化,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環視身旁屏氣凝神的人,弗利耶手貼胸膛繼續說。


    「有股沒法說明的不安感還在作祟。繼續讓庫珥修和你分開是不好的。不,是必須立刻趕往……咳咳!咳咳!」


    「殿下!?」


    說得斷斷續續的時候,弗利耶表情痛苦,脹紅著臉猛力咳嗽。菲莉絲立刻扶住他的肩膀,注意力轉向他體內流動的瑪那。


    菲莉絲的治愈術師才幹,獲得王立治療院的最頂級認可。隻要有心,就算是瀕死的外傷他也能迅速治愈。


    因此對菲莉絲來說,接觸身體不適的對象並診察是他的習慣。


    「咦……?」


    弗利耶立刻遠離菲莉絲的手。在手指順著瑪那之流發動能力之前,冒汗喘氣的弗利耶猛然站起。


    「殿下,您沒事吧!?」


    「沒什麽。抱歉嚇到你們。剛剛多虧了菲莉絲,現在輕鬆多了。」


    弗利耶朝擔心的由裏烏斯這麽說,還佯裝無事吐氣。那態度令周遭的人安心,卻隻有菲莉絲逃不過驚訝。


    「請問,殿下,菲莉醬……人家,什麽都還沒……」


    聲稱沒事開始擦汗的弗利耶,讓菲莉絲心頭感到不安。但是,那細微躊躇的聲音,被衝進辦公室的緊急通報給驅散。


    「不好了!庫珥修大人沒有離開阿蓋爾家,雙方就在大宅周邊開始交戰!對手是……據說是會動的屍體!」


    7


    ——庫珥修恢複意識時,一開始感受到的是刺鼻臭味。


    「嗯……」


    幹渴的喉嚨呻吟,撐起倒在地上的上半身。結果竄進鼻腔的是幾乎伴隨痛楚的強烈惡臭。是小動物排泄的屎尿,和令人作嘔的腐敗氣味。嗅出這些後,庫珥修理解到自己不被當成一回事。


    盡管支起了身,但撐著地麵的雙手被手銬銬著,雙腳也一樣,再加上雙眼被蒙住看不見。沒有被戳瞎眼睛該說是不幸中的大幸,但那並非出自於對庫珥修的溫柔吧。


    「沒有醒目的外傷,是要留下談判籌碼……是嗎?」


    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都還記得。比恩和邁爾斯兩人使用毒物讓自己昏迷。他們用的伎倆是把藥摻進飲料裏——隻不過摻的是解毒藥。然後在室內散布毒氣,成功隻讓因為警戒而沒喝茶的庫珥修昏倒。


    不過,包含這個手法在內,有太多冒險的成分在,令人在意。


    「要是我一個不小心喝下茶,這個手法就沒有用了。」


    「……屆時,你就會看到這個世界上的駭人之物。」


    喃喃自語並沒有期待有人回應,可是卻得到回覆。這忘不了的聲音,就是比恩本人發出的。是有覺得附近有人,但沒想到竟然會是主嫌。


    庫珥修沒有讓驚訝表露在臉上,而是朝著聲音來源處大膽地笑。


    「真是讓我驚訝。這點讓我確切感受到你與菲利克斯有血緣關係。」


    「能讓把那個留在身旁的您這麽說,真是高興。因為我


    相信我跟那個之間確實有血緣關係,那個確實繼承了我的血統。」


    「對放手將近十年的兒子,你似乎很執著呢。」


    看不見比恩,但他口氣平靜,這反而讓人感覺他很瘋狂。庫珥修認為:跟語氣亢奮的人比起來,他這樣才叫危險。


    「說過了吧?我需要那個。你就是為此而設的誘餌。」


    「確實,知道我陷入危險的話菲利克斯就會飛奔而來……但在那之前要先解決一個問題吧。我造訪阿蓋爾家的事,我的臣子當然也知道。他們就在不遠處。一旦我遲遲未歸,覺得可疑的部下們就會衝進來的。」


    公爵家和無爵位的旁支貴族,兵力差距再明顯不過,比恩根本沒有勝算。


    當然,想逃也是逃不掉的。隻要有那個意思,或許可以摘掉落入他們手中的庫珥修的腦袋,但那不過是自暴自棄的自殺行為。


    「我不會要你乖乖投降。不過,你到底有何企圖?製造出這個狀況的你們所做的判斷,就我而言根本無法理解。」


    「被囚禁了還喋喋不休。不愧是公爵家當家,精神構造就是跟凡人不同。……但對我來說,這樣完全不會痛心,倒是幫了大忙。」


    「沒有回答我的意思呢。」


    完全忽視庫珥修的問話,比恩的腳步聲遠去。是鞋底沾到帶有黏性的液態物質才會有的聲響。看樣子這裏的不衛生除了惡臭以外,還有其他原因。


    「哦,對了。」


    在離去之際,比恩像是想起什麽而向庫珥修說話。


    「這裏是以前菲利克斯住過的地方。你就是從這個房間把那個拉出來帶走的。請務必享受跟那個一樣的體驗。」


    「……這樣啊。多管閑事,不過我會轉化成有益的經驗的。」


    以諷刺回敬後,比恩咂嘴顯得不耐。這次真的聽不見腳步聲了,雙眼被蒙住的庫珥修被留在房間裏。


    「菲莉絲……曾住過的房間啊。」


    自言自語的她回想與菲莉絲的邂逅。假如比恩的話是真的,那這間曾經用來囚禁菲莉絲的房間應該在大宅地底。


    手腳的枷鎖都是金屬製成,沒那麽簡單可以掙脫。再來從比恩的態度來看,他應該有方法對付庫珥修帶來的士兵。原來如此,一籌莫展——但也僅此而已。


    「雖然有點偏離預定……但要認定被逼到死路,還言之過早。」


    是沒想到會被毒物給弄昏,落得被囚禁的下場。但是,能夠進入敵方深處是也超乎預料,這樣子反而更好施展身手。


    要說唯一的遺憾就是——


    「殺出重圍,不讓殿下和菲莉絲擔心。這如意算盤也打得太好了吧。」


    這事傳出去的話,一定會讓兩人極度不安。


    比起自己的人身安全,這個預感還更要折磨庫珥修的心。


    8


    有個被稱為「不死王的聖禮」的秘法。


    是由過去震撼世界的「魔女」所創,卻失落的超魔法之一。


    其效果很顯而易見,就是「隨心所欲操縱屍體」。據說使用者若是魔女本人,甚至能讓屍體像生前一樣蘇生,但那終究是傳說。


    現在的話,必要的術式大部分都失傳,除了「讓屍體會動」以外,已經無法重現其他效果。但就連要重現這低等的效果,要是先天就沒有這個魔法的才能的話,連要重現都不可能。


    而且,具備這少見資質的奇才,百年才出一位。


    「還真沒想到能夠重現到這種地步呢。」


    麵對散發腐臭味、搖搖晃晃走來走去的屍體,邁爾斯愉快地聳肩。


    露出陰沈笑容的他,對於會走路的屍體完全沒有一絲嫌惡。因為他早已看慣屍體了。平常都是躺在地上,隻不過現在會走動而已。


    「那個名字很聳動的秘術,有夠方便的。明明連屍體也可以擔任勞動力的,但沒想到幾乎被世人遺忘了。」


    「畢竟一般人不會想到鞭打屍體要他們工作吧。」


    「哦哦,是老板啊。你回來了。」


    邁爾斯迎接從屍體群中走出來、麵容跟死人沒兩樣的活人。用秘術操縱屍體的活死人,以及提供屍體的大壞蛋。這裏可真是罪孽深重到神清氣爽的地方。


    「我可是早就沒有良心讓我因為這樣就動搖囉。是說,地下室的千金小姐怎麽樣了?」


    「態度很堅決。生來就是貴族的人就是不一樣。」


    「真不可愛。雖說那樣才有調教的價值。沒有欺負她嗎?」


    「我沒那種興趣。她終究隻是吸引我兒子的誘餌罷了。」


    雖然沒必要確認,但邁爾斯還是問出口,比恩回答得冷淡無比。


    「外頭的樣子呢?」


    「拚命奮戰呢。看到屍兵,公爵大人自豪的士兵也很傷透腦筋的樣子。不過看到那些爛掉的臉還不會怕的話,就是不夠有人性啦。」


    從大宅的二樓可以環視鬧哄哄的外圍。包圍屋子四周的士兵們正跟如同字麵意義所示——不怕死的僵屍們奮戰。敵人不管怎麽砍殺都會再次站起來,就算是身經百戰的勇士也不免陷入苦戰。


    「我的要求應該已經傳出去了,他們的動向呢?有看到我兒子嗎?」


    「我又不知道他的長相,問我也沒用呀。姑且有看到地龍離開,應該是去公爵家報告……不過完全沒看到獸人。」


    「……別把他當成野獸。那個可是繼承我血統的兒子。」


    邁爾斯一講出不該說的字眼,比恩就惡狠狠地瞪過來。他那流露瘋狂的態度讓邁爾斯舉起雙手,垂著頭退下。


    從他一直在講兒子這件事看來,能夠感受到他病態的執著。當然他並非出自於愛情而要喚回兒子。就連邁爾斯都忍不住同情他的兒子。


    被父親的執迷不悟給攪亂人生,光去想像就是惡夢。


    「算了,話雖這麽說,也不可能放水或者減輕力道。」


    比恩炯炯有神地俯視下方,等待兒子回家。


    他背後的邁爾斯坐到沒被屍體弄髒的沙發上,等待時機。


    一味地在充滿腐臭與惡意的屋子裏,等待狀況成熟到自己喜歡的地步——


    9


    當菲莉絲他們趕到阿蓋爾家的時候,那裏已經化為戰場。


    龍車全力奔馳數小時,抵達的戰場呈現出地獄景象。


    「這就是……屍兵……」


    菲莉絲低喃,視線盡頭是一名搖搖晃晃的男子,腦袋剛被矛尖貫穿,噴灑出紅色鮮血——


    並非如此,而是泛黃的汁液。灑落腐水的男子毫無防備地倒地。


    不過,很明顯受到致命傷的男子,手忙腳亂地拔出長矛,毫不在意頭部破了一個洞,就伸長雙手撲向眼前的士兵。


    「讓死人變得不像死人的邪法,『不死王的聖禮』是嗎。」


    目睹同樣慘狀的由裏烏斯,發出壓抑怒意之聲。


    別看他這樣子,其實由裏烏斯是個內心激動時,外表卻表現得很冷靜的人。被害者的性命被褻瀆,使他內心無法完全壓抑怒火。他手搭劍柄,像是要立刻衝出去的樣子。


    「——不行,由裏烏斯。搶先出頭餘可不原諒。」


    製止由裏烏斯的,是在龍車內眺望戰況的弗利耶。弗利耶的嚴厲嗓音讓由裏烏斯放鬆肩膀的力道,對自己的焦慮感到可恥。


    「非常抱歉。因為眼前的光景太過卑鄙,差點沈不住氣。」


    「汝的心情餘也了解。這狀況……不容忽視。但是,一旦判斷有誤就會造成無謂的犧牲。一定要避免發生這種事。」


    說完,弗利耶的視線轉投向菲莉絲。他的視線既火熱又強大,菲莉絲不禁微微畏縮。


    現在的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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