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完成了!」


    撿起兩根樹枝,插進麵前的雪堆裏頭後,昴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雖是在短時間內完成的外行人作品,卻忍不住為豐碩的成果感到自豪。看過完成的作品後,一旁在看的觀眾也發出「哦哦」的讚歎聲。


    「我果然有這方麵的才能。要是窮困潦倒了,就跟愛蜜莉雅醬合作讓天空下雪,然後製作白雪藝術品。我可以當人間國寶了。」


    「真是的,別說蠢話。……不過,還真的做得非~常棒呢。」


    坐在石階上看著昴作業的愛蜜莉雅,吐出白氣說。


    她那藍紫雙眼映照著的,是昴完成的雪人──不對,是一群雪帕克。收集廣場上剩下的雪,製成了二十尊雪雕。主題有喜怒哀樂婚喪喜慶,各式各樣的帕克都有。製作出這麽多版本的熱情出自哪裏,老實說連昴都不知道吧。


    因為他聽了自己不在的期間帕克有多努力才這樣,這大概是他表達感謝的方式吧。


    「雖然他應該不是刻意的,不過毛還真的是白癡。」


    相反的,對昴的行徑給予惡毒評價的人,是枕在愛蜜莉雅大腿上的拉姆。


    她脫去燒破的女仆裝,換上白色衣服。給人的印象跟平常不同,但感覺像是附在她身上的某種東西脫落了。當然,講話辛辣這點仍健在。


    「你們兩個,要犒賞平息這場騷動的功臣,隻有這樣未免太不夠了吧?」


    「嗯,說的也是。我非~常感謝昴。不過,因為昴不在的期間我也很努力,所以說我也想要犒賞。」


    「愛蜜莉雅醬,怎麽突然就會邀功了……」


    可能是跨越「試煉」之故,愛蜜莉雅的態度與表情萌生了某種自信。那對總是自責又看低自己的她來說是好的轉變。


    單靠昴自己,根本不可能處理「聖域」所有的問題。不足的部分得以由他人填補,很想感謝如今可以迎來這個現狀的奇跡。


    「可是,好歹頒發最辛勞獎給我吧。」


    「不可以這麽自私。什麽都給昴做的話,那我們都不知道在這幹嘛了。昴才是,奔走得太過頭了。」


    「不是啊,沒腦袋也沒力量的我,就隻有四處奔走這個方法啦。」


    「可是,接下來就不可以這樣囉?」


    雙方都太看輕自己了。撫摸腿上的拉姆的頭,愛蜜莉雅含笑說。「好喔。」昴立刻察覺到她話中的含意,便用手指搓著人中邊回應。


    曾忽略了很多,也老是被身邊的人幫助,但是必須撿起的東西大致都撿完了。而且以後再也不需要一個人煩惱了。


    「──」


    昴抬頭,從廣場看向墳墓。


    剛剛,有兩個人走進「試煉」機製消失的墳墓內。


    他們在裏頭說什麽呢,實在是很掛意。但……


    「唉呀,就算是我也看得出來,要讓他們自家人好好獨處。」


    明明有很多機會對話,卻從沒把握機會的兩人。


    現在一定積了無數的話想說。


    2


    ──睡在透明棺材中的魔女,就跟當時一樣美麗無瑕。


    「母親……」


    魔女艾姬多娜的屍首就在墳墓最深處,靜靜地橫躺在小房間的棺木裏。


    看到遺骸,碧翠絲不安到腳好像踩不到地。那不是戰鬥的高昂感,更不是失去禁書庫的喪失或解放感──是罪惡感。


    美麗的白色長發,充滿知性又極富包容力的麵龐。雖然少見,但她輕柔微笑的樣子在記憶中鮮明地複蘇。


    因為過了四百年而幾乎要忘卻的母親樣貌,如今在此清晰浮現,挖開碧翠絲的心頭。


    「貝蒂,沒能遵守跟母親的約定。……對不起。」


    用手指撫摸裂開的棺材的邊緣,睽違四百年的重逢,碧翠絲從謝罪開始。


    離別之際,母親交付了魔女的知識以及「睿智之書」。現在失去兩者的碧翠絲以沒能完成契約之身,恬不知恥地回到這裏。


    「貝蒂沒有見到『那個人』……書也燒掉了。要說對不起的事,實在太多了。」


    自己是個不合格的女兒。碧翠絲這樣評斷自己。


    花了四百年的時間卻沒能達成母親給的最後願望,自己是多麽愚蠢的女兒啊。而且還來見被自己丟盡顏麵的母親,內心著實悔恨不已。


    「……講是這樣講,表情倒是──很舒坦嘛。」


    隔著棺材的男子──羅茲瓦爾輕易地道出碧翠絲的真心。


    還是一樣講話一針見血惹人厭。但是他那樣的態度讓碧翠絲大感不對勁。這跟他卸妝露出真麵目一事沒有關係。


    「要說舒坦的話還輸你呢,羅茲瓦爾。沒有化妝站在貝蒂麵前,一點都不像你。……真的很不像你。」


    聽了碧翠絲的話,羅茲瓦爾沒有回嘴,就隻是寂寞微笑。


    越來越不像了。對他這樣的反應,碧翠絲低垂眼簾繼續說下去。


    「是說,你才是應該有很多話想對母親說吧。見到母親對你來說……對你這一族來說,應該是勢必實現的夙願吧。」


    艾姬多娜的唯一弟子是第一個羅茲瓦爾──以他為始祖,梅劄斯家這四百年,對碧翠絲來說是近在身旁的曆史演變。


    第一代羅茲瓦爾在與魔人赫克特的戰鬥中撿回一命,但取而代之的是失去所有魔法才能。他在艾姬多娜過世後,為了尋求什麽而泡在禁書庫,後來將夙願托付給下一代就過世了。


    在那之後,繼承羅茲瓦爾之名的每一任當家,全都被發現擁有直逼第一代當家的才幹,梅劄斯家也因此壯大。


    然後集大成者,就是眼前這位羅茲瓦爾?l?梅劄斯。


    他的才能甚至超越被艾姬多娜直接發掘的初代羅茲瓦爾,連碧翠絲私底下都為之膽寒。他無疑是過去不曾有過、世界最強的魔法使者。


    「就算有稀世才能,你也逃不過梅劄斯家的束縛。那個死了四百年,夢想能夠與過世的母親見麵的亡靈……貝蒂有點同情你。」


    隻能遵從代代相傳的業報的羅茲瓦爾讓碧翠絲這麽說。四百年來一直被一個契約束縛的自己,跟他那一族很像。


    諷刺的是,四百年前的往昔歲月,跟第一代羅茲瓦爾度過的日子都蘇醒了。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聽過碧翠絲抒發的感想後,羅茲瓦爾豎起一根手指問。他低沉真摯的嗓音讓碧翠絲抬頭,默默點頭。


    「昴有成為你的『那個人』嗎?」


    聽到這問題,碧翠絲輕輕屏息。這不是驚訝。──不,是驚訝。但不是來自於羅茲瓦爾的話。


    而是「那個人」這三個字,已經無法在自己心中激起漣漪,所以才為此驚訝。


    「……為什麽笑?」


    「哦,抱歉。貝蒂不是在笑你。剛剛隻是覺得自己很可笑。覺得自己真的很蠢。」


    曾經那樣緊緊束縛心靈的問題,隻要一放手就可以忘得這麽徹底嗎?


    一定不是這樣。自己沒有忘記。隻是徹底揮別了「那個人」。


    「那個男的……昴根本就不配當貝蒂的『那個人』。」


    「不配當啊。……真是嚴格的評價。」


    「是啊,貝蒂很嚴格的。所以說這四百年來才會一直讓機會溜走。……因為貝蒂任性,所以一直拿『那個人』當擋箭牌。」


    事到如今,才稍微了解了當年那些想將自己帶離禁書庫的人們的心情。


    他們並非隻是出於自私的野心才向碧翠絲伸出手。言談中他們也表達了對碧翠絲的關心,隻是自己一直視而不見。


    「那樣的你,為何肯到外頭來了?為什麽視昴為


    『那個人』?」


    「說過了吧。昴根本就不配當『那個人』。不過,這樣很好。貝蒂選了昴。不是選了『那個人』,而是選擇昴。」


    碧翠絲的回答,讓羅茲瓦爾屏息瞪大雙眼。


    對信奉艾姬多娜並為其鞠躬盡瘁的羅茲瓦爾來說,這可能是很難接受的答案。不久前還秉持同樣立場的碧翠絲,能理解他的心情有多沉痛。


    正因為了解,所以有必要徹底講清楚。


    「貝蒂說希望昴成為『那個人』,但他嗤之以鼻,還發下豪語說自己絕對比那個連長得怎樣都不知道的家夥還要能給貝蒂幸福。」


    「這真是……傲慢的答案。」


    「不過,貝蒂不討厭這種強硬啦。」


    跟那些說話有禮,對碧翠絲講些大道理,說該怎樣活用艾姬多娜知識的人比起來,昴的話直白多了。


    「可是,這樣好嗎?你不管怎麽爭都沒法成為昴心中的第一順位。這點隻要看他的態度就能明瞭……我也知情。」


    「你好像誤會囉,羅茲瓦爾。」


    「誤會?」


    「貝蒂不是為了成為昴心中的第一順位才走出禁書庫的。是想讓昴成為貝蒂的第一順位,所以才離開禁書庫的。」


    ──當時他說:「選我吧。」


    沒有了你就會寂寞到活不下去。他這麽說。


    多麽方便的話,但碧翠絲的心卻因此動搖、拚命吶喊。


    然後,牽起他的手離開禁書庫的瞬間,體會到叫人想哭的解放感。


    突然改變態度,自己知道這嚴重背叛了母親和羅茲瓦爾。


    可是,心靈已經決定好了。手已經牽在一塊兒了。


    「──」


    碧翠絲沉默,等羅茲瓦爾開口。就算他痛斥自己背叛,自己也必須甘於承受。碧翠絲做好覺悟──


    「──不管幾歲了,你都沒變呢,碧翠絲。就跟那時候一樣。」


    「──?」


    這話聽來就不對勁,碧翠絲微微皺眉。內容也就算了,最叫人訝異的是口吻。十分溫柔和藹,又讓人懷念。


    「我跟你真的太少講話了。從還在老師身邊的時候就是這樣。」


    「你說,老師……」


    羅茲瓦爾口氣沉穩,話中還有不該聽到的單字,碧翠絲戰栗。


    一種可能性同時掠過腦海,從頭顛覆了碧翠絲的時光。


    該不會,難道說,是的話──


    「──你是、羅茲瓦爾?」


    「我一直都是羅茲瓦爾呀?」


    「不對!不是那樣……你懂的,你明明懂的!」


    「開玩笑的啦。就如你說的。我呀──我是羅茲瓦爾,碧翠絲。」


    羅茲瓦爾一改變自己的稱呼,碧翠絲眼中似乎看到了兩個羅茲瓦爾。


    藍色長發的美男子,和有著相同容貌特徵的青年身影相疊。那是過去跟碧翠絲一樣很仰慕艾姬多娜,乞求魔女教誨的青年。


    「不會吧,靈魂複寫……母親追求的長生不老理論?可是,那次明明失敗了。」


    「靈魂不會固定在空著的容器內。這個問題一度讓我很受挫……不過我硬是解決了那個問題。既然問題出在容器和靈魂的親和性,那隻要找親近靈魂的容器就能解決了。」


    意識到他這番話的意思,碧翠絲不寒而栗。


    艾姬多娜失敗的長生不老研究,是在琉茲?梅耶爾成為「聖域」核心後而有的副產物,為了有效利用複製體,因知識欲而生的謬誤。到頭來,別人的靈魂無法固定在空的容器中,研究以失敗告終──但是羅茲瓦爾卻成功了。


    第一代羅茲瓦爾就這樣不斷轉移到梅劄斯家的子孫中,直到這一代。


    「你要罵我沒有人性嗎,碧翠絲?」


    羅茲瓦爾這麽問碧翠絲。跟那時候不一樣的,是羅茲瓦爾的瞳色左右不同,現在的他隻剩下一隻藍色眼睛。


    那濕潤的藍色眼珠,像是在等著碧翠絲罵他。


    羅茲瓦爾也想被製裁嗎?就像毀棄與艾姬多娜的約定,還向母親的遺骸報告的自己這樣。──希望自己的愚蠢行徑被人斥責嗎?


    持續四百年的單相思又給旁人添麻煩的執著,希望由最了解艾姬多娜的碧翠絲來責備。


    「羅茲瓦爾,可以在那邊蹲下嗎?」


    「──這邊嗎?」


    碧翠絲指著棺材旁邊的地板做出要求。羅茲瓦爾閉上一隻眼睛,留下藍色瞳孔,問道。見她點頭,雖然狐疑,但還是跪下了。看到他跪下,碧翠絲脫掉右腳的鞋子,用右手牢牢地抓住。


    「咬緊牙根喔。」


    「咬牙幹嘛……唔噗!?」


    用鞋子朝著高度剛剛好的側臉賞一記耳光。


    聲響輕快又讓人愉悅,但被甩了一巴掌的羅茲瓦爾瞪大眼睛。瞄了他一眼,碧翠絲把鞋子穿回右腳。


    看到她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臉被打到紅腫的羅茲瓦爾回過神。


    「你、你剛剛那是輕蔑我的意思嗎?」


    「沒有啊。自己做錯事想被人罵,誰理你啊。……你做的事不值得稱讚。不過,有資格責備你的人就隻有那些成為你的身軀的子孫們。貝蒂隻覺得『嗚哇啊』而已啦。」


    「『嗚哇啊』嗎。……既然如此,剛剛那一記是?」


    羅茲瓦爾很想說那不構成打人的理由,但碧翠絲隻是吐舌頭。


    確實,碧翠絲對靈魂複寫一事沒有抱怨。但是──


    「當然是報複禁書庫被燒掉啦!」


    「──。宅邸的事,」


    「因為貝蒂宅心仁厚,所以這樣就饒了你。……就像昴也原諒你那樣,貝蒂原諒你。」


    打斷羅茲瓦爾的話,碧翠絲快嘴告知。感受到她不讓自己再多說,羅茲瓦爾沉默。


    若要列舉羅茲瓦爾的陰謀詭計,用雙手手指都數不完。要是聽他自白的話,碧翠絲也會無法原諒吧。──所以才不讓他說。


    而且,要是碧翠絲的判斷正確,那他失去了「睿智之書」。


    「──」


    羅茲瓦爾玩弄謀略的依據已經脫離他的掌握。就像原本的碧翠絲那樣,魔書對羅茲瓦爾來說也是希望的象徵。


    緊緊抓著,仰賴依靠那書本走了四百年的事,沒有改變。


    而在那旅途的盡頭,碧翠絲和羅茲瓦爾於此地,於「聖域」重逢。


    既然如此,碧翠絲隻要跟他說一句話就好了。


    「羅茲瓦爾。」


    「……什麽事?」


    「歡迎回來。」


    這一句話,讓羅茲瓦爾忘了呼吸。


    在往昔,這裏有碧翠絲和羅茲瓦爾,還有艾姬多娜跟琉茲──


    所以,羅茲瓦爾輕顫唇瓣回應碧翠絲的話。


    「哦,對啊。我回來了,碧翠絲。──歡迎回來。」


    3


    「去得可真久。雖說應該積了一堆話要說,但也太多話了吧?」


    對毫無變化的狀況耐不住性子的昴,在廣場上做出三十尊雪雕帕克。做完後他回頭看向墳墓。在那之後過了快一個小時,但裏頭的兩人都還沒出來。


    「我懂你在擔心,昴。不過做得有點太多了。」


    站在靜不下來的昴身旁,愛蜜莉雅有點傻眼地撫摸雪雕帕克。


    順帶一提,剛剛躺在愛蜜莉雅大腿上讓人羨慕得要命的拉姆,現在已經恢複得差不多,所以坐在石階上等兩人回來,但看起來也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既然有開悟的碧翠絲在,那自暴自棄的羅茲瓦爾就算不了什麽。


    「話雖如此,就是會忍不住去想,那樣沒問題嗎。」


    「嗬嗬,你很相信


    碧翠絲呢……不過,你們兩個以前就很要好。所以有了契約關係,也讓人非~常能理解。」


    「我很想指正現在跟當時感情好這段發言……那是帕克?」


    愛蜜莉雅看事物的方式很直接,昴忍不住抓抓臉,指向她掛在胸口的藍色輝石。


    那是對嘉飛爾之戰的王牌,在「聖域」裏為拉姆的熱情作後盾,然後現在安然地睡在愛蜜莉雅身邊的大精靈的依附媒介。


    片麵解除契約,又不斷勉強自己導致陷入沉眠的帕克,就在封印睡床裏呼呼大睡。


    「很想向他道謝,不過這種狀態沒辦法吧?」


    「嗯,是啊。他太勉強自己了,真是的……作為依附媒介,這顆石頭還沒法喚醒帕克。要像以前那樣說話做蠢事逗人發笑,是不可能的。」


    「不過,總有一天會把他叫醒的,對吧?」


    昴閉上一隻眼睛,向愛蜜莉雅確認根本用不著說的事。聽了之後愛蜜莉雅閉上眼睛,點頭說是。充滿決心的表情十分尊貴美麗。


    「……愛蜜莉雅醬,你變了。怎麽說呢,你以前就很可愛,但現在變堅強了。」


    「這樣的話,一定是多虧了昴和大家。我老是收受你們的恩情,所以得盡快回報呢。」


    「要說收受恩情的話,我也覺得自己是那樣喔。」


    昴和愛蜜莉雅都是切身感受過無力感的同伴,但雙方都不希望互舔傷口。這點既值得信賴,同時也值得自豪。


    「對了,昴……那個……」


    愛蜜莉雅突然叫喚沉浸在感傷裏的昴。回過神看向她的昴楞了一下。


    「嗯。……愛、愛蜜莉雅醬!?怎麽那麽用力臉紅,沒事唄!?」


    「沒、沒事滴。完全沒事。不說這了,就是,本人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遵、遵命。小的誠惶誠恐……」


    不知為何愛蜜莉雅講起敬語,昴也不自覺地用敬語回話。


    麵對這樣的回應,臉紅到耳根子的愛蜜莉雅卻沒說話,隻是盯著昴看。最後終於開口。


    「就是啊……昴你說過,那個……喜、喜歡我對吧?」


    「咦。啊,是的。小的說過。我喜歡你。超喜歡。」


    「──唔。關於這個,我呢,非~常非──常高興。不過呢……」


    聽到麵紅耳赤的愛蜜莉雅講到後麵幾個字,昴有討厭的預感──具體來說,就是朝「我們做朋友就好」的方向走。


    「等一下!稍等片刻!請行行好,我願意眼光放長遠來決勝負!」


    「這、這個……那個,我知道。但是,果然不好好回應不行……之前在龍車那次,還有這次在墳墓,我都沒講清楚,所以說……」


    被劇烈焦躁感驅使,昴傾聽愛蜜莉雅接下去要說的話。依現狀來看不壞,但也不能說是好轉。維持現狀應該是最接近的答案。


    隻要不是被說重複告白很煩,那不管幾次昴都能重新站起來。


    而心情上的些許落差,在下一秒就變得無所謂了。


    「就是!我覺得一定要把我肚子裏的小孩的事講清楚!」


    「pardon?」


    「雖然不知道是男生還是女生,但一定要好好疼愛!不過,我對那種事完全不清楚……所以說,得找父親商量。」


    「愛蜜莉雅醬,等一下等一下,真的多等等……」


    昴的思考追不上紅著臉又滔滔不絕的愛蜜莉雅。


    冷靜,要冷靜。──愛蜜莉雅的肚子裏有小孩,然後媽媽是愛蜜莉雅,爸爸是昴。可是不對啊。自己明明就還沒「轉大人」。


    「愛蜜莉雅醬,你說的孩子,是指寶寶嗎?」


    「是、是啊。雖然在王選期間發生這種事很辛苦……可是,要生下來的孩子沒有錯,我想給寶寶幸福!這孩子是我第一個必須去愛的對象,我想讓他成為被疼愛的小孩。我想告訴他這點。」


    愛蜜莉雅的決心十分尊貴崇高,甚至可以說是美好。


    但是話題卻對不上。難道說異世界的生殖機製不一樣嗎?


    「愛蜜莉雅醬,寶寶應該不是被鳥送過來,或是在甘藍菜田裏采收到的吧?」


    「當然不是,但隻要男人和女人親親,就會生小孩吧?」


    ──說不出話來。


    愛蜜莉雅的性知識之缺乏,以及信以為真的可愛,在在都讓人啞口無言。


    「昴?你怎麽了?我叫你啊。」


    已經有母親自覺的愛蜜莉雅擔心地觀察沉默不語的昴。真的很尊貴,可是這個美麗的誤會險些對昴的純真心靈造成致命傷。


    畢竟怎麽也沒想過這麽快就要擔任不存在的寶寶的爸爸。


    「昴,你該不會後悔親我了吧……?」


    「完全沒有,我還想再多親幾次喔!?」


    「這、這樣啊……」


    看那張羞怯的臉就知道誤會越來越深,昴為自己的反射性回話感到後悔。


    按照愛蜜莉雅現在的認知,昴說的話代表還想多生幾個小孩。這種心情不能說沒有,但那是要在進入「轉大人」階段後再去商量的事。


    所以說現在,在這開頭階段,必須傳授愛蜜莉雅正確的性知識。


    「我、我恨你,帕克……!」


    昴朝著不在這裏,一直睡在魔水晶深處的小貓精靈抱怨。


    ──感覺似乎在腦海中看到小貓手支著頭,「欸嘿」一聲吐了舌頭。


    4


    衝擊的瞬間,臉頰骨傾軋,修長身軀在空中飛舞,最後撞上牆壁。不過木製材質根本承受不住,於是被毆打的身軀輕易地貫穿脆弱木牆,朝著下雪的屋外飛了出去。


    「──」


    又在地麵滾了多圈,最後終於成大字形倒在雪地上一動也不動。讓人以為他搞不好死掉了的寂靜落在空間裏。


    大家輪流看著穿了個洞的牆壁,飛出去的人,還有打飛人的人。而把人打飛出去的當事人心滿意足地吐氣,說:


    「啊~……痛快多了,對吧,嘿。」


    銳利犬齒互敲,帶著笑臉這麽說的是金發少年嘉飛爾。


    看著拉姆急匆匆地趕到被他揍的羅茲瓦爾身邊,昴抓頭,說:


    「對、對呀。真的呢。」


    他很勉強才回答得出這些話。


    5


    「欸~就是這樣,既然大家都已經大致上出過氣了,接下來想跟各位討論這次發生的事和往後的事。」


    重新打起精神主持會議的昴,環顧聖堂裏的人。


    聚集在這裏的人,都是跟這次的騷動有關的主要人物。話雖如此,集結起來人數也相當多,讓昴感慨這次的事件讓大家成了大家庭。


    ──在愛蜜莉雅誤以為懷孕的騷動後過了一夜,宅邸組也回來會合,所以促成了這次的會議。


    所幸火燒宅邸組全員平安無事。嘉飛爾、法蘭黛莉卡、奧托、佩特拉還有雷姆,都被帕特拉修拉的龍車載回了「聖域」。


    然後再加上聖域組的昴、愛蜜莉雅和碧翠絲等,「聖域」的代表琉茲也出席,這樣一算,與會者就多達十一人。


    「這一步在王選曆史來看或許隻是一小步,但是對愛蜜莉雅陣營來說卻是非常大的一步……!」


    「哇,總覺得非~常壯大呢。……不過確實如此。得加油了。」


    認真接受昴的戲言,愛蜜莉雅拚命地想回報這份信賴。先前肚子裏的寶寶的事也是如此,常保積極和真摯,是她的美德之一。


    雖然因為有點認真過頭,所以在解釋懷孕這個誤會時非常辛苦就是了。


    「好啦,在話題偏離前我先提醒一下。那麽進入正題。總而言之,發生什麽事,這部


    分有向所有人說明吧?那接下來就是陪審團對主犯的判決……」


    老實說這問題很難拿來當話題,可是卻無法避免。


    推動會議進行的昴抓抓臉,全員的視線都看向聖堂後方──整個人躺在長椅上,腦袋枕在拉姆腿上的羅茲瓦爾。


    「……唉呀?該不會大家聯合起來針對不做反抗的我──還欺負得不夠?」


    「不要用那種討人厭的講法,是出氣啦。唉,雖說那已經不是出氣的等級就是了。」


    油嘴滑舌的羅茲瓦爾,讓人想起剛剛進行的出氣那一幕。


    主要就是主謀者羅茲瓦爾要吃每個被害者一招的儀式。以嘉飛爾的拳頭開始,法蘭黛莉卡的獸拳和帕特拉修的衝刺等,大家用各自的方式給予他痛擊。


    而昴個人最欣賞的,就是佩特拉拿濕毛巾用力擦羅茲瓦爾的臉。濕毛巾發出宜人的聲響,帶來比外觀還要大的爽快感與威力。


    「雖然光那樣不到抵銷的程度,但至少進入了談開來的階段。講是這樣講,但實在很想對你的態度提出指責……」


    說到這兒,昴暫時不語,並非看向羅茲瓦爾,而是凝視著給他睡大腿的拉姆。「幹嘛?」承受視線的拉姆則眯起淺紅色眼睛。


    「雖說不是常態,但真沒想到你能沉得住氣默默地看大家對羅茲瓦爾出氣呢。我還以為羅茲瓦爾被玩成那樣,你肯定會理智斷線。」


    「蠢問題。……拉姆並不認為羅茲瓦爾大人是沒有過錯的聖人。既然被打是理所當然,那就隻能接受報應。不過之後要給予溫柔照顧是看拉姆隨意。連這種事都不懂,愚蠢至極。」


    開頭和結尾都被罵蠢的昴露出苦瓜臉。碧翠絲代替昴向頑固的拉姆歎氣。


    「真是有怪癖的姑娘。他害你肚子受了那麽嚴重的燒傷……要是沒有貝蒂,肯定會留下傷疤的。」


    「碧翠絲大人親自治療,這點要向您獻上深厚謝意。但是,拉姆想用保住的性命和健在的身體去愛誰,就不希望有人指指點點了。」


    「……貝蒂可沒親切到那種地步。隻是你的生存方式麻煩透頂。」


    還是一樣,拉姆愛人的方式依然純淨又有男子氣概。為了阻止心上人的企圖而奮戰到受了瀕死重傷,但這一點都不危害到她的愛慕。


    所以說她並不是為愛而盲目,因此碧翠絲也隻能歎氣。


    但是當然還有不能接受的人在現場。


    「──拉姆~是不會改變心意的啦~但是首領,你是認真的嗎~?」


    說完敲響牙齒的,是站在琉茲和法蘭黛莉卡中間的嘉飛爾。跟出完氣後的爽朗笑容成對照,現在的他厲目瞪著羅茲瓦爾。


    目光炯炯有神,很明顯是看著敵人的目光。


    「說什麽要把這家夥納為同伴~俺不能接受啦~」


    「嘉飛爾……」


    「是還沒打夠嗎?嗯啊,還不夠,沒打夠啦!這家夥都做了什麽?要是沒有首領你們,村子就會變成兔子農場,宅邸裏的人會被腸女虐殺!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誰知道他哪天又背叛我們!」


    吠叫的嘉飛爾用力跺地,大聖堂微微搖晃。


    他的話讓人沒法立刻反駁。這是當然,嘉飛爾的意見十分正確,羅茲瓦爾就是幹了這麽多的壞事。


    為了自己的目的,而讓眾多性命暴露在危險中。事實上昴曾親眼看到許多人死掉,其中不乏現場的人。


    ──這個狀況是成立在奇跡上。


    就昴而言,也跟嘉飛爾一樣憤怒。也有著無法容忍羅茲瓦爾的心情。


    「但就算如此,我們還是需要羅茲瓦爾的力量。」


    「首領……!」


    「愛蜜莉雅要在王選中獲勝,就不能欠缺羅茲瓦爾的協助。要是失去他這個後盾,愛蜜莉雅就會脫離王選。所以當然要讓他收拾善後……怎麽能讓他道個歉就走呢。」


    「意思是要原諒!差點害死本大爺家人的家夥嗎!?」


    感情用事的嘉飛爾直接點破重點,把問題丟給昴。


    不管說再多、講什麽道理,嘉飛爾都不會接受吧。畢竟他差點失去了法蘭黛莉卡和琉茲。


    為了保護家人而孤軍奮鬥超過十年的他,當然無法容忍羅茲瓦爾背叛。


    「我……原諒老爺。」


    「大姊!?」


    可是,反駁嘉飛爾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法蘭黛莉卡。被姊姊的話嚇到瞠目結舌的嘉飛爾用力撞擊牙齒。


    「你說什麽啊~!這家夥可是想把大姊連同宅邸……」


    「就算如此,我還是活下來了。多虧了嘉飛來救我。」


    「那是單看結果吧!那家夥,差點害死奶奶!還有你耶!你卻!」


    「……我服侍老爺已經超過十年。」


    麵對粗聲粗氣的弟弟,姊姊眯起眼睛。眼神中帶著慈愛,似乎是為大幅成長的弟弟替自己生氣一事大為感動。


    「我為了自己的目的,借用了老爺的力量,而且也在那裏學會了很多事。換句話說,我為達目的而利用了老爺的栽培。這跟互取所需不是一樣嗎?」


    「恩情和性命哪能拿來相提並論啊!大姊和拉姆都是這樣被利用了……」


    「呃,抱歉在場子正熱的時候打岔,可以說句話嗎?」


    「啊~?」就在嘉飛爾緊咬這點不放時,奧托要他等一下,惹來他不悅地低吟。但是奧托不以為意,繼續說下去。


    「首先撇開情感層麵不說,來談談現實層麵吧。總歸一句,邊境伯打算讓步到什麽程度?」


    「……又突然打岔了。雖然有點跟不上話題。」


    奧托以公事公辦的態度,淡定地推動話題前進。不明白他意圖的昴皺眉,奧托見狀說:


    「很簡單。說白了,嘉飛爾會生氣是天經地義,我也是一肚子火。一般來說,隻揍個一下根本不可能把這些債都抵銷掉。」


    「可是我覺得你也很認真地出了拳就是了……」


    「那隻是收回債務的利息罷了。總而言之,任誰都知道不可能就這樣原諒邊境伯吧?這點邊境伯本人應該也了解。也就是說……」


    「──我會答應條件到什麽程度,事情就變成這樣了吧。」


    奧托的說明快到最後時,羅茲瓦爾撐起身體接著說了下去。他閉上一隻眼睛,用黃色瞳孔凝視奧托。


    「在主動提出前被人搶先說去,會讓人有點坐立難安──呢。」


    「那麽,我就把這點報複也先當作利息收下了。」


    麵對邊境伯,奧托表現得還如此落落大方又有氣魄。羅茲瓦爾也苦笑。


    「講得臉不紅氣不喘呢。好了,回到原先的話題。嘉飛爾擔心我不知道哪天又會變敵人這件事……是無謂的擔心。」


    「……為什麽敢把話說死?你以為你的口頭約定還有人信嗎?」


    「非常遺憾,當然沒有。所以說,就用肉眼看得見的形式來證明吧。」


    對於嘉飛爾的警戒,羅茲瓦爾緩緩搖頭,站起來,接著敞開上衣前襟,粗魯地鬆開裹在身上的滲血繃帶。


    ──一看到羅茲瓦爾裸露的身體,所有人全都倒抽一口氣。


    他身上有被墳墓的「試煉」拒絕所受的傷,這點大家都知道。但是現在吸引目光的不是那些傷,而是刻在身上的藍白光紋。


    一眼就能看出那是魔法術式的痕跡,於是昴看向碧翠絲。


    「──這是誓約的咒印。」


    「誓約的咒印?那什麽東西,聽都沒聽過。」


    但是,無論如何聽起來就是有點不祥的字眼,的確又和那紋樣格外相應。


    像是要肯定昴的第一印象似地,碧翠絲讚同。


    「


    約定分為很多種,契約和誓約,還有盟約。舉例來說,契約是與精靈之間的約定。盟約是跨越血統的約定。而在這當中,隻有誓約是束縛個人的約定。」


    「束縛個人?」


    「誓約者藉由完成約定,來交換獲取相對應的代價。而既然身體刻上咒印,就會具有這種效果……」


    「──我戰敗了。因此遵從誓約,不得加害你們。」


    接過碧翠絲的話,羅茲瓦爾坦白在自己身上施加了何種誓約。


    「隻要違背這個誓約,我的靈魂就會被汙穢,肉體將會被業火包圍燒光。而且再也不能還原為歐德?拉格納,會直接墮入虛無。這就是我的誓約。」


    「為、為什麽要立下聽起來那麽恐怖的誓約啦……」


    「哪有什麽為什麽。不就是你提議跟我賭一把的嗎。」


    苦笑,或是還不到苦笑的不自覺發笑。羅茲瓦爾的話讓昴思考了一下,立刻得到答案。──做最後賭注時的事。


    當時昴向羅茲瓦爾明確告知這次的輪回就是最後一次,然後邀他賭結果為何。


    要是羅茲瓦爾賭贏了,那昴就會乖乖照著他的話做──


    「當時開的條件是:要是我贏了,你就要在我方陣營下拚命做事。」


    「這就是為了讓條件成立而有的咒印。」


    「……換句話說,假設失敗的是我的話呢?」


    「這個咒印就會刻在你身上。要是違背誓言,便會被燒成灰燼。」


    「好可怕──!」


    感覺像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騙,簽下了猜想不到內容的誓約書。事實上也正如同他說的,但沒想到他真的付諸執行到滴水不漏的地步。


    而且論可能性,在身上刻下咒印的就是羅茲瓦爾本人。


    「隻要有這個,羅茲瓦爾就沒法背叛我們。嘉飛爾,怎麽樣?」


    「──」


    「剛剛也說過了,羅茲瓦爾的力量在王選戰中是不可或缺的。反過來說,就算他說不想幫忙,我們就算把他捆起來也要強迫他幫忙。」


    「……首領說的,跟俺說的沒有交集啦~」


    「沒有交集啊。那就得找到妥協點。羅茲瓦爾不會背叛,基於這點,你還可以命令羅茲瓦爾。不過抱歉,就隻有宰了他不行。」


    事先刪除選項,明示出不容輕率的態度。當然,要是嘉飛爾有那個意思老早就下手了,昴他們根本不構成妨礙。


    不過沒有感情用事到做出傻事,也是嘉飛爾的個性使然。


    「嘉飛……」


    琉茲不安地拉拉嘉飛爾的袖子。感受到這動靜的嘉飛爾轉頭看過去,隻見琉茲緩緩搖頭道:


    「席瑪的事,是她本人的選擇。不管羅茲寶做了什麽,要解除結界,就是必須由老身們其中一人成為鑰匙。」


    「──」


    「原本一直自認為被撇除職責,但她在最後完成了管理者的任務,對她來說也是救贖。……老身們是這麽想的。」


    琉茲?席瑪為了解除結界,而獻上自己的身體充作鑰匙。


    「聖域」和宅邸都成功解放,唯一的犧牲就是席瑪捐軀。後來知道這件事後,一想到嘉飛爾的心情,昴就胸口作疼。


    假如可以挽回的話很想去挽回,一個不剩全部撿起來是昴殷切盼望的願望。


    但是,席瑪的犧牲是解放「聖域」所不可或缺的鑰匙。連在這種事上都感受得到那個惡質魔女的意圖,不禁讓昴越想越火大。


    當然,憤怒無處發泄的嘉飛爾就更不用說了,根本不可能按捺得住。


    「席瑪說她這十年來都不孤單。因為有嘉寶……」


    「……知道了啦。不要哭喪著臉啦,奶奶。」


    但是嘉飛爾卻粗魯地打斷祖母的話,而且聲音很溫柔。很訝異他能這麽平靜。隻見他深深吐氣,然後指著羅茲瓦爾。


    「給俺發誓,羅茲瓦爾。少在那邊說已經發過誓了,俺才不管。你現在給俺在這邊重新發誓。」


    「──」


    「你過去的所作所為,絕對不會再犯。──就這樣發誓。」


    嘉飛爾的讓步和所說的話都讓羅茲瓦爾微微屏息。然後他的手指順著刻在肌膚上的咒印紋路遊走,點頭道:


    「我再也不會做出讓在場的任何人犧牲,以此成事的舉動。──賭上我敬愛的老師之靈魂來發誓。」


    那對羅茲瓦爾而言有多沉重的意義,最能理解的就是昴、拉姆、琉茲和碧翠絲了吧。


    可是,就算沒法充分理解,也有感受到他的覺悟。


    「──要是敢違約,少給我自焚。本大爺要用牙齒咬碎你的腦袋。」


    瞬間膨脹的壓迫感不是殺意,而是鬥氣。雖然是直接朝向羅茲瓦爾,但光是餘波就燙到在場所有人的肌膚。


    讓羅茲瓦爾發誓後,嘉飛爾歎氣,然後伸出手說:


    「……本大爺現在這樣就行。小姑娘也先這樣接受吧。」


    他把手放在一直瞪著羅茲瓦爾的佩特拉的頭上。「可是……」感受到觸摸的佩特拉用力握緊原本就握著的法蘭黛莉卡的手,吐了口氣。


    「不管是跟爸媽還是朋友講,都沒人有好處啦。」


    目前阿拉姆村村民和「聖域」居民都還不知道這次騷動的主謀者是誰,這是因為與會者認為沒有必要刻意告訴他們。


    佩特拉會出席,不是作為村莊代表,而是以羅茲瓦爾宅邸的傭人身份參與。這都多虧了認同她的努力的法蘭黛莉卡。因為她相信佩特拉很聰明,就算不說破,她遲早有一天也會憑著片段的情報找出真相。


    「就算是被昴…大人叮嚀,小的也沒辦法。老爺……領主大人想對村子裏的人做很過份的事吧?大家都那麽相信領主大人。小的也一直以為您是個好人。」


    「……聽了這話,很痛心呢。」


    年幼少女的彈劾,連羅茲瓦爾聽了都皺眉。


    跳脫陣營思維和瑣碎事件的佩特拉,說出來的話最符合被害者的感受。不是因為她是孩子。而是因為她直接傾訴羅茲瓦爾背叛了自己擔任領主時所培育出的信賴感。


    「可是……可是要是說了不明事理的話,會害大家傷腦筋。小的不想那樣。所以說,我絕對不原諒。就隻是不原諒而已。」


    「──」


    看佩特拉淚汪汪地斷言,羅茲瓦爾閉上眼睛。


    然後佩特拉就滴落鬥大淚珠,緊緊抱著法蘭黛莉卡。前輩溫柔地抱住她,輕聲道:「你很了不起喔。」


    「就看在大姊和奶奶,還有那個小姑娘的份上饒了你。可別忘了。」


    接在佩特拉的哭聲後,嘉飛爾叮嚀羅茲瓦爾遵守誓約。


    「這是當然。──守護誓言是我的專長。從以前就是這樣~囉。」


    羅茲瓦爾這麽回應後,每個人的怒意都算是清算完了。


    「對啊,佩特拉很偉大。你是人渣。那麽,燒掉的宅邸和被牽連的阿拉姆村以及『聖域』,這些林林總總的問題先放在一旁……還有誰有話想說的嗎?」


    等佩特拉哭完後,昴重新統整在場的人的意見。


    在某種意義上,目前狀態是以陣營裏的所有人都對羅茲瓦爾白眼以對作結。假如這樣就算結束對談的第一階段,那差不多該轉移到之後的問題上了──


    「那個,我有。」


    這時,有一個人劃破全體的沉默,舉起手要求發言。


    是這個集團的首腦,一直對羅茲瓦爾的待遇都沒有表示意見的愛蜜莉雅。


    「ok,愛蜜莉雅醬。趁這個機會,想說什麽盡管說。」


    「那我就接受好意,不客氣開口了……」


    在昴點名之下,愛蜜


    莉雅盯著羅茲瓦爾看。承受視線的羅茲瓦爾不知心境為何,用正經的表情等待她開口。


    「大家實在非~常奇怪。羅茲瓦爾還沒有做出最重要的事。他要是沒做,這場對談就不該結束。」


    「最重要的事……?」


    「既然做錯事,就該好好道歉。」


    愛蜜莉雅的話讓全體瞪大眼珠愣住了。


    「大家從剛剛就隻要求他做出反省的證明,羅茲瓦爾雖然也說了向老師發誓,但在那之前他有更該先說的話吧?羅茲瓦爾,你有對大家說過嗎?我沒聽到。」


    氣得臉紅通通的愛蜜莉雅如此指責羅茲瓦爾,還講得天經地義。


    內容聽起來太過幼稚,導致所有人都愕然失聲。但是把話說出口的愛蜜莉雅卻正經八百,氣呼呼地指責。


    為了讓主謀做出大家都忘記卻又理所當然至極的事。


    「──道歉吧,羅茲瓦爾。」


    「咦?」


    「既然接下來都要一起挑戰王選,那就該做出生而為人該做的事。」


    昴學愛蜜莉雅,正經八百地對傻住的羅茲瓦爾這麽說。


    這想法傳給大聖堂內的所有人,羅茲瓦爾就這樣被大家注視。沒想到事已至此竟然出現出乎意料的事態,羅茲瓦爾顯得十分狼狽。他吸一口氣,然後──


    「──嗯,這樣就好。」


    看著羅茲瓦爾道歉後,愛蜜莉雅這麽說完接著燦爛一笑的樣子,叫人印象深刻。


    6


    「你一臉無精打采的樣子呢。」


    「……是你啊,碧翠子。」


    觀察自己表情的可愛臉蛋,讓昴抬眉。


    坐在地上思考的他絲毫不察有人接近。昴苦笑,邊拍屁股邊站起來。


    地點是墳墓最深處的棺室。因為不會有人來,所以才來這邊思考。


    「你在這種地方邊看貝蒂母親的遺骸邊幹嘛?」


    「很普通地在考慮未來的事啦,是說你那種說法講得好像我是個變態!」


    「就算你有不能為外人說的興趣貝蒂也會幫忙隱瞞啦。隻不過會覺得『嗚哇啊』。」


    「一想到會被你覺得『嗚哇啊』,就沒法重新振作了啦。」


    兩人還是像以前一樣鬥嘴,對話中蘊含了無從比較的親昵。很不可思議的是,自從訂了契約之後,昴就覺得碧翠絲可愛得不得了。


    不是戀愛,而是親情。就是會有想要讓她一直滿足的心情。


    冷靜想想,這種心情早在邂逅當初就一直有了。


    「又露出在想不檢點的事的表情了。」


    「才不是不檢點的事咧。我在想你的事啦。愛過頭了讓我很傷腦筋。」


    「這、這樣啊……那確實是很傷腦筋呢。不過,貝蒂希望你繼續傷腦筋。」


    因為太過可愛,昴毫無預警就把碧翠絲給抱了起來。被嚇到的碧翠絲破口大罵還敲動手他,但因為不痛,所以昴就任她去了。


    一來一往間,碧翠絲的視線不意看向棺材,然後臉頰一僵。


    「……這個人就是你的母親呢。」


    「而且還跟昴所認識的『強欲魔女』不一樣,是不同個艾姬多娜。」


    以愛蜜莉雅為起始點,波及到昴的兩個艾姬多娜。這問題意味著什麽,按照現狀,昴他們還沒法導出像樣的答案。


    昴一開始看到這房間裏的魔女遺骸後也大吃一驚,不過他心裏暗想,幸好睡在這裏的是碧翠絲認識的艾姬多娜。


    雖說是屍體,但能再見到母親就是救贖。──原先未能達成的再會,終究還是達成了。


    「席瑪女士……和你那被關在水晶裏的朋友,真的很遺憾。」


    「……道別本身,早在四百年前就做過了。所以說,無可奈何囉。」


    在碧翠絲的沙啞低喃中感受到逞強的昴,仰望天花板。


    位在克雷馬爾堤森林的艾姬多娜研究設施遺跡裏,封印著化做「聖域」結界核心的少女琉茲?梅耶爾的水晶,在解放「聖域」的同時也跟著被消滅。


    據說這副魔女沉睡的棺材,以及封印少女的魔水晶,兩者都是結界的鎖。要解開這兩道鎖才叫真正的解放,因此席瑪為此犧牲。


    用犧牲這種說法,或許會惹得她不高興。──說是為了開辟年輕人的未來所以才一肩挑起這個職責,實在很像她會做的事。


    雖說她的本意一定是為了心愛的孫子嘉飛爾。


    是否有朝一日,接近她高貴的生存態度的時候會到來呢?起碼想發自內心起誓:不辱沒被她所托付的人事物,貫徹這樣的生存態度。


    「唉~雖然立下了自以為偉大的誓言,但我的話根本就沒啥說服力吧。」


    「──?昴,在賊笑什麽?很惡心耶。」


    「哦,沒啦……很惡心!?」


    「啊,不對!沒到那種地步!隻是有一點而已啦。」


    直接道出口的壞話,和沒有惡意的毒舌,刺得比之前還要深好幾倍。昴因此真的跪在地上,慌張的碧翠絲拚命地鼓勵他。


    就這樣花了好陣子重新振作後,昴長聲吐氣。


    「呼~差點震驚到死掉。稍微能了解帕克的心情了……」


    「能了解葛格的心情,代表昴也成大事了。不過,莫忘這股精進的心情。這樣一來,很快就能成為出色的精靈使者的。」


    「好啦好啦……是說講到精靈使者讓我想到,你真的強到爆炸耶。因為我從來沒放過那種魔法,所以超興奮的!」


    塵埃落定後本來連回顧的空閑都沒有,但現在想起與大兔的戰鬥,讓昴的男子氣概大爆發。


    跟碧翠絲訂的契約,是因禁書庫將要毀壞而順勢「訂下了的契約」。


    昴本來的目的是把碧翠絲帶離禁書庫。成為精靈術師和締結契約關係,不過是副產物而已。不過實際體驗過後心情非常愉悅。


    聽了昴直接無比的感想,碧翠絲臉頰僵硬,視線遊移不定。


    「昴,關於這件事……就是精靈術師的事,貝蒂有重要的話要說。」


    「哦?怎麽了,突然這麽正經。」


    「是貝蒂和昴在往後沒法避免的事。」


    碧翠絲怪怪的,還要昴坐在地上。因為昨天才剛從也顯得怪怪的愛蜜莉雅那兒聽到有關誤會懷孕的事,因此昴有不好的預感。


    話雖如此,既然事關兩人的未來,雖然奇怪,也隻能聽了。


    「首先,就是昴跟貝蒂訂契約所以成了精靈使者……但貝蒂的特性跟一般的精靈很不一樣。所以說,跟術師一般的常識差很遠喔。」


    「還好啦,我又沒看過人形的精靈,而且我知道你特別可愛。」


    截至目前為止,昴所知道的精靈使者就隻有愛蜜莉雅和由裏烏斯兩人。


    愛蜜莉雅和帕克訂契約,也跟其他微精靈有契約關係。由裏烏斯則是跟多個比微精靈還要強的準精靈訂契約,所以他也是個很強的術師。


    再來就是被邪精靈附身的貝特魯吉烏斯,但他的案例特殊,就先不提了。


    「如你所知道的,貝蒂是母親製作出來的精靈,又叫人工精靈。母親為貝蒂量身打造了特殊力量……但相對的,也是有缺點。」


    「缺點嗎。那是什麽咧?」


    「貝蒂的缺點……就是,首先,會獨占契約者。」


    碧翠絲臉紅,說明自己的缺點。還以為會是天大問題所以嚴正以待的昴頓時發出泄氣聲。


    「蛤?獨占是指獨占欲嗎?用不著擔心,我對你很專情。放心吧。」


    「是沒錯,但不是那樣啦!講白一點,就是跟貝蒂訂契約的精靈使者不能再跟其他精靈和微精靈訂契約。毫無例外。」


    「……哦~是這麽回事啊。也就是說,會把契約資源吃光啊。」


    總之就是精靈碧翠絲的維護成本高,因此會吃光精靈使者在契約方麵的資源。所以沒有本錢可以再雇用其他精靈。


    「連應急用的微精靈都不行嗎?沒差,雖然有點遺憾,但我很樂意接受。要我選其他精靈放掉你,我才不幹咧。」


    「……很、很好,正確。當然的啦。一般人都會做出這種確切的判斷。」


    聽到回答,碧翠絲難掩喜悅,於是昴不斷摸她的頭。而乖乖被摸頭的碧翠絲輕咳一下,又接著說下去。


    「其實還有喔。不過跟剛剛說的比起來,不是什麽大問題就是了。」


    「那就是降低難度囉。好,放馬過來。管它是什麽盡管說吧。」


    「那個,這個要講出來有點丟人……貝蒂的那個,效能率很糟。」


    「講得像是車子一樣。」


    在遊戲裏頭是有使出強力魔法或召喚獸會消耗較多mp的設定。輸入使用量然後得出威力的公式就是效能率,不過不懂碧翠絲為什麽會覺得難以啟齒。


    「奇怪?你雖然這麽說,但是在打大兔的時候不是連續使用大魔法嗎?甚至還讓我用你的瑪那,而且你也沒吸走我的瑪那呀。」


    「那些是貝蒂長久以來累積的瑪那。要是初戰就突然吸出那麽多瑪那,昴就算被吸乾幾千遍也不夠用。」


    「就是說嘛~。那問一下,你說的長久以來累積的意思是……」


    「……就、就是從住在宅邸的人身上,擅自一次拿一點。」


    是精靈才會覺得害臊的點吧,坦白的碧翠絲麵紅耳赤。抽吸瑪那到底是多丟人現眼的行為,昴還是沒法了解就是了。


    「關於這點,碧翠子似乎有在深深反省,所以我就不吐嘈了。唉呀,反正之後就先從我這個契約者身上吸取的量來節省著用。現在的瑪那存款有多少啊?」


    講得很跩,但其實昴的瑪那儲存量普普,甚至低於常人。既然要效能率差的碧翠絲工作,那麽之前的存款就得省著用。


    這是當然,事先掌握存款餘額,以後才好做事──


    「──沒了啦。」


    「……嗯?」


    「就說沒了。四百年份的存款,在初戰時全都用光了。禁書庫裏存的量最多,但失去的同時就沒了,用了最後的亞爾?紗幕後……就沒了。」


    「──」


    聽了碧翠絲的說明,昴沉默,沉思,思索後找到答案。


    也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碧翠絲現在的存款是零,靠昴的瑪那光是要每天維持現身就很難了。效能率很糟的碧翠絲無法使用強力魔法,又因為跟碧翠絲訂契約,所以不能仰賴其他精靈。


    「意思就是……我們訂了契約,就隻是誕生了不能使用魔法的精靈和精靈使者的組合!?」


    「這、這個嘛,感覺是可以那麽說啦。」


    「除此之外還能怎樣講啦!欸!你騙人的吧!?」


    從結論來講,就是昴成了精靈使者,而且得到一個小女孩精靈。


    「你這樣講,害我突然對未來很不安耶!?沒問題吧!?」


    「欸嘿嘿,應該吧。」


    「我笑不出來啦!!」


    未經世故的精靈使者和繭居族精靈聯手,誕生新的二人組。


    兩人的爭論聲在墳墓裏頭長聲響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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