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普莉希拉大人!?」


    在超過千名的暴徒包圍下,莉莉安娜的悲痛呐喊響徹被赤炎和白炎給包圍的控製塔廣場。


    ──普莉希拉與敘呂厄斯的戰鬥,在這聲慘叫之前,都還是普莉希拉占優勢。


    事實上,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進攻的普莉希拉,正準備用陽劍割斷敘呂厄斯的脖子。她的劍擊之淩厲,連莉莉安娜都忍不住屏息觀看。


    但是,這時卻發生了不應該會有的奇妙現象。


    「────」


    以超速度進攻的普莉希拉攻勢變緩,整個時間都和她作對。


    將死之前會覺得周圍的光景變得緩慢,是眾所皆知的事。莉莉安娜快餓死等各種情況下經常品味到那種感覺,然而那現象如今卻隻發生在普莉希拉一個人身上。


    結果就是,敘呂厄斯悠哉地抽回鏈條,普莉希拉毫無防備地吃了這一記。


    「普莉希拉大人!普莉希拉大人普莉希拉大人普莉希拉大人!!」


    金鏈條的威力用不著贅述,廣場上的石板地麵都被戰鬥餘波給震得破碎。正麵承受那一擊的話,不隻美貌,恐怕連性命都有危險。


    可是聽到莉莉安娜的慘叫,在空中轉動身子的普莉希拉把陽劍戳進石板以遏止後退的衝力,然後抬起頭。


    「不要吵。沒有直接被打到。」


    「咦、咦咦咦咦!?那是怎樣為什麽!?」


    這麽說並抬起來的臉上確實沒有傷痕。既然如此應該是毫發無傷,但緊接著普莉希拉脖子上的寶石突然就爆裂開來。那是鑲有三顆綠色寶石的項煉,其中一顆忽然就碎裂。


    簡直就像是代替普莉希拉受傷──


    「──破壞妾身的首飾,可是要支付高額賠禮的。」


    「原來如此,讓那些對自己有價值的東西,來承受自己的傷害嗎。這可真是『 傲慢』的作法……不,不會吧?」


    「粗俗的猜想,扭曲事實。無禮到這種地步,就算死一萬遍都不足以補償。你就該死在不管怎麽燒都不會結束的灼熱之中。」


    麵對一直維持沉穩態度的敘呂厄斯,普莉希拉的熱量隨著怒意上升。她手中的陽劍的光芒也跟著一點一點增加。閃耀著紅色光彩的劍身,現在看起來猶如白光一樣刺目。


    普莉希拉的憤怒,和方才那一擊絕對有關。──不過真正讓她動怒的原因,感覺是在那之前的互動。


    「『 愛麗絲與荊棘之王』……」


    還有「提磊歐斯的薔薇騎士」跟「馬克利澤雅的斷頭台」。


    敘呂厄斯對普莉希拉拋出的這些話,全都是知名故事的名字。每一個都被譜成詩歌,莉莉安娜也曾靠吟詠這些故事來掙錢。


    聽到這些故事的名稱,普莉希拉為何會這麽激動呢──


    「請不用那麽動怒。生氣會導致疲累,心靈會逐漸幹渴喔?『 憤怒』這玩意,是這世上最該被厭惡的感情。人心有各種情感……平常就該常保心情愉悅,用喜樂來充滿內心。不是嗎?」


    「可、可是外頭的人全都不是很快樂啊~」


    「哦~嗯?」


    「啊、啊咧!?剛剛該不會是我的聲音吧!?」


    忍不住插嘴的莉莉安娜被敘呂厄斯的好奇眼神洞射。從繃帶縫隙間露出來的藍紫色雙眼緊盯著不放,嚇得莉莉安娜雙腿劇烈發抖。


    她那樣的誇張反應,令敘呂厄斯淺淺一笑。


    「是呢。他們的心都被不安與悲歎給支配了。實在是很悲哀……不過同時也證明了,人心因憐憫和對他人的愛而滿足。」


    「什、什麽啊~!?」


    「受到我的權能的影響,人們會敞開心胸互通心靈。如此一來,不須言語也能互相展露感情。人類是可以與他人共享情感並起共鳴的尊貴存在。憐憫他人的心,身旁有人悲傷就會跟著一起哀歎,再三加以重疊的話,就能共有普遍的感情。──這是相互理解的愛之第一步。」


    ──敘呂厄斯的理論是甜蜜的毒藥。


    明知是毒藥,在甜蜜之前,人類會變得脆弱,想要獲得救贖而卑躬屈膝。想要淩駕其上的話,除非自我意識像普莉希拉那樣強烈。


    抑或者,不用像普莉希拉那樣也──


    「──欸,你是笨蛋嗎?」


    沒錯,抬起頭的莉莉安娜朝著一臉陶醉的敘呂厄斯這麽說。


    「……什麽?」


    「我在問你,你是不是個笨蛋?這邊,還有那邊,有看見嗎?有看到周圍的人嗎?如果看到了,那你有聽到嗎?」


    莉莉安娜朝著瞪大眼珠的敘呂厄斯,用手中的流麗麗示意周圍。在白色火焰後方,是無法跨越水道,隻好左右移動的人群。


    他們被不渴望的情感所控製,失去了自我意識,任由衝動操控自己。


    「這個,就是你口中的互相了解?互相起共鳴的模樣?」


    ──莉莉安娜身為吟遊詩人的耳朵,可是再特別不過。


    不誇張,她可以同時分辨出一千人的聲音。人類的聲音差別很大,就算相近也不會相同,這點在感情上也是一樣。


    畢竟,人類悲傷時也會笑。笑容並不是都一樣的。


    然而──


    「──惡心透頂~」


    人造的平等,強製協調,被灌輸唯有相同才是幸福的概念。


    這一切在莉莉安娜的耳裏聽來,根本猶如怨念。


    這個樣子,哪能說是互相了解。根本是強壓情感來支配人,瞧不起共感。假如真的想要和別人共享感動的話──


    「──那就閉上嘴巴,聽我唱歌吧~!!」


    順從情感大吼出聲,莉莉安娜肩膀上下起伏,激動喘息。


    氣勢洶洶的模樣,讓自己的甜毒誘惑被掃到一旁的敘呂厄斯瞠目結舌。因為不是被擁有強韌自我的普莉希拉,而是由莉莉安娜來駁斥。


    而且還不是出自於堅強的自我,而是莉莉安娜信仰的吟遊詩人的矜持。


    「────」


    盯著呼吸急促的莉莉安娜,敘呂厄斯突然揮動手臂。


    放出來的鏈條順從揮手的動作,發出聲響飛向莉莉安娜的腦袋。強勁得足以打碎頭蓋骨的一擊,被中途介入的陽劍給擊墜。


    「連話都懶得講,終於露出你的真麵目啦。」


    「──啊?」


    旋轉陽劍打掉鏈條的普莉希拉嘲笑道,敘呂厄斯睜大雙眼。結果普莉希拉心情更好,加深對她的嘲笑。


    「對自己不利就想讓人閉嘴。對妾身沒用,對那歌女也沒用,所以就動手?想都不想就使出強硬手段,膚淺輕率到了極點。」


    「──。不,不不不,沒有沒有沒有,怎麽可能,沒那回事。我哪有可能做出衝動之舉。不會那樣。剛剛的行為,對,沒有什麽深意……」


    聽了普莉希拉的話,敘呂厄斯的從容態度頭一次瓦解。怪人以手掩麵,開始喃喃自語。


    自己做出衝動之舉,而且還是讓人忍不住想說明的舉動。可是就如普莉希拉說的,除了氣莉莉安娜的言行不中聽之外,沒有其他可能了。


    「就告訴你。這之中沒什麽道理。你剛剛聽到了不想聽的話,所以激動起來。僅此而已,廉價的『 憤怒』。」


    「你敢說我跟那個人之間是『 憤怒』!不準隨便提到!!」


    金鏈條再度呼應敘呂厄斯的怒意,鋃鐺進攻。普莉希拉繼續嘲笑,旋轉陽劍迎擊,邊前進邊揮出連擊。激烈的火花四射,受到劍戟餘波的石板地被掀起、爆開、碎裂。


    在夜空中閃耀的金色鏈條,不會燒人的熊熊白炎,聲音無法傳達的眾人的悲歎。


    身在中心的紅色女子和繃帶怪人互相斬擊、瞪視彼此、取對方性命──


    「『 憤怒』,是我丈夫,是我從那人身上獲取到的獨一無二的贈禮!那個人為了我,隻為了我


    ,給予他精挑細選的寶物……!」


    「丈夫奉上的是憤怒,簡直笑掉人大牙。妾身有過八個丈夫,但每一個都為了討好妾身而不斷奉上禮物呢。」


    「八個……!我隻是想和一個人,為了和那個人兩心相許,就那麽努力拚命耗費了許多時間!」


    「自己沒魅力,別怪在妾身身上。從這來看,被你喜歡上的可悲男人,眼中真的有你嗎,令人懷疑呢。」


    「我和那個人是深深相愛,結合在一起的──!!」


    表露出至今前所未有的劇烈怒意後,敘呂厄斯全身噴出火焰。熊熊燃燒的紅色火光點燃雙手上的鏈條,灼熱的熱浪整個裹住她。


    帶著火焰的鏈條,就像火蛇一樣偏執地要咬住獵物。


    被炸裂開來的超大火力給吞沒,就算是普莉希拉也無處可逃。被劇烈爆炸吹飛的她將陽劍戳進地麵,拒絕倒地。


    然後又聽到聲響。普莉希拉脖子上的寶石碎掉。這是第二個了。項煉上的扣夾鬆開,雪白粉頸毫無防備地裸露。


    「我跟那個人深深相愛!隻是因為他是個規矩認真又誠實的人,所以沒法將自己起頭的事中途拋開!但太多母狗誤以為他的誠實是無辜的愛,沉浸在他的溫柔之中!啊啊,啊啊啊!好煩好討厭好可恨!」


    普莉希拉犧牲項煉,將損害壓抑在最小程度。眼前的敘呂厄斯的怒火無止盡地膨脹,紅蓮之火呼應她的激情而形成漩渦。


    那樣的火力,足以將承受力隻有半吊子的人給瞬間化為灰燼。


    「為什麽,你們都要這樣不客氣地撼動我的心!讓心靈顫栗的激烈感情,也就是『 憤怒』!顫栗會化為熱度,把罪人連同罪孽一起燒焦!你也想被這樣對待嗎,自以為是的東西──!」


    「是哪張嘴、哪隻眼睛在胡說八道啊,愚昧之徒。」


    被厭惡的「憤怒」焚燒的敘呂厄斯高舉雙手,讓炎蛇呐喊。夾帶紅蓮之火的激情鏈條扭動,燒掉路徑中的所有東西,逼近普莉希拉。


    「────」


    普莉希拉的陽劍把巨大炎蛇的頭往上頂。響徹四周的聲響聽起來不像是劍與鏈條的撞擊,炎蛇失去準頭,承受撞擊的地麵整個爆開。


    躲過熱浪與碎片,普莉希拉縮短與敘呂厄斯的距離。炎蛇追著她,接連擴展毀滅,使得普莉希拉陷入防守。


    形勢不利的她可能欠缺攻擊手段,於是停止攻勢──


    「──不對,是我嗎!」


    此時,在氣勢十足吼出聲後就旁觀兩人戰鬥到現在的莉莉安娜才有所察覺。


    普莉希拉不是欠缺攻擊手段。她是擔心敘呂厄斯的權能,為了避免割斷怪人脖子時大家一同陪葬,所以才徹底在爭取時間。


    那個桀驁不馴又自我中心且唯我獨尊的普莉希拉做到這種地步──


    「真的是很難懂的巨乳大人耶!」


    普莉希拉之所以在做不像她會做的事,就是因為她信任莉莉安娜的「歌聲」。隻是太難理解,好不容易搞懂的莉莉安娜用力跺地。


    「麻煩透頂!既然喜歡就直接說出口呀!是說,早就被說欣賞就是了,可惡!啊啊,夠了,好喔!──普莉希拉大人!!」


    「──哦~」


    在碎嘴之後高喊普莉希拉名字的莉莉安娜指著一點。注意到呼喚的普莉希拉眯起了紅色眼睛。


    然後做出不輸給大罪司教的邪惡微笑,點頭。


    「不準看其他地方!我的『 憤怒』,現在就要燒死你──!」


    「應付你隻是順便,你沒資格對妾身的行為給意見。」


    以劍腹承受烈火煉擊,用難以置信的腳力踏碎石板。下一秒,身體輕盈飛向空中,落在熊熊燃燒的控製塔旁邊。


    接著,把手中的陽劍朝著石塔底部刺下。


    「難看的火燒法。妾身就讓你瞧瞧火焰的『 先鋒』是什麽樣吧。」


    高揭這旁人無法理解的燃燒美學,火炎自普莉希拉手邊開始改變。


    包圍控製塔的紅火,變成不斷燃燒水道的白火。跟敘呂厄斯製造出的不祥火焰不同,白火給觀者神聖無比的印象。


    連要碰觸都會猶豫的美麗白色火炎──


    「舞台整頓好了。──該娛樂妾身了。」


    「好的!交給我吧!」


    莉莉安娜卯足全力奔向讓人猶豫能否碰觸的炎塔。目擊此景,現在連這點小事都能激怒她的敘呂厄斯朝著莉莉安娜的背伸出手。


    「我跟那個人的愛之燈火,不容他人擅自模仿!」


    「為了求愛就燒掉一整棟建築物,那種像是童話故事中的壞蛋會做的事最好別做喔!呀嗬!我說出口了說出口了!」


    莉莉安娜邊笑邊跑,敘呂厄斯揮動鏈條追殺她,但莉莉安娜沒有回頭,也不在意身後。


    這是因為──


    「──那個要做什麽,已經過妾身認可。你就退下吧,愚蠢之徒。」


    和莉莉安娜擦身而過的普莉希拉正麵迎擊金色鏈條。陽劍橫劈的軌跡將空氣燒成白色,莉莉安娜頭上的炎蛇腦袋被斬落。


    避開飛散的火花,普莉希拉和敘呂厄斯再度開始劇烈衝突。無視身後傳來的戰鬥聲,莉莉安娜總算是抵達了燃燒的控製塔。


    「啊啊,隻是跑一下子體力就消耗成這樣。我在這個城鎮過太爽了……!」


    以前還是雲遊四海的吟遊詩人時,在山林原野就寢起床是家常便飯。現在在樸利斯提拉的生活太過舒適,不是柔軟的睡床還睡不著呢。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奇力塔卡先生和大家的錯~」


    把自己留在這個都市,用「歌姬」的名號厚待自己,被眾人百般寵愛,奇力塔卡也熱情地追求自己。


    就是因為這樣,現在雙腿和腰才會一直打顫。現在已經沒資格自稱是雲遊四海的吟遊詩人了。


    ──所以說,這時候就要想起那個會讓自己用盡體力的東西。


    「嘰噫噫噫噫噫──!」


    下定決心後,莉莉安娜扛起流麗麗,衝進大火熊熊的塔內。


    頓時,驚人的熱度包圍她嬌小的身軀,全身被燒爛的痛楚讓人慘叫──才不會。就隻有傷害喉嚨的事情絕對不會去做。


    「──咕、嘰!」


    吞食控製塔的白炎,用熱度毫不留情地焚燒莉莉安娜的靈魂。不過被焚燒的就隻有靈魂,皮膚、頭發和流麗麗都沒受損,是不留情的溫柔火焰。


    燃燒水道的白色火焰就算碰到了也不會傷到肌膚。而同樣的事,現在也發生在這座正在燃燒的控製塔內。


    普莉希拉的火焰是隻會燒毀被選中物體的純白火焰──簡直就是象征普莉希拉?跋利耶爾這個人的精神。


    因此,紅火被替換成白火,身在燃燒的石塔內卻不會被燒死的莉莉安娜拚命往上衝。


    隻不過,很燙,燙到要死人。痛苦到讓人以為真的會死。好想倒在地上翻滾。自己沒有被燒,還沒到死的地步。


    眼睛融化,舌頭倒縮,頭發燒光,肌膚潰爛,骨頭爆裂,肌肉燒焦,意識遠離。這一切都是錯覺,自己仍健在,我,就隻是唱歌的存在──


    「────」


    ──用力咬牙到臼齒幾乎要碎裂的地步,繼續在階梯上狂奔。一樓,兩樓,這座塔到底有幾樓!?屋頂在哪裏!?我現在在哪裏!?左看右看都是白色火焰,好燙好燙,為什麽要這麽痛苦,好燙,這麽拚死拚活,好燙,我在幹嘛!


    「──啊、咕。」


    被燙到好想呐喊,想要扯開喉嚨大叫。


    絕對不行。現在要是喊出痛苦的話,那喉嚨就報廢了。隻有喉嚨不能交出去。手指也不能。手指融化的話就沒法彈奏了。


    眼睛,肌膚,頭發,都可以不要。──喉嚨,手指,耳朵,要留下來。因為這些都是「唱歌」需要的。


    跨越階梯,踹開厚重的


    門,眼前是夜空──在風中無視從腳底竄升的熱度,搖搖晃晃地趕到屋頂邊緣。


    強風吹拂,底下有紅人和白人在揮舞危險物體,白色火焰周圍有許多人在哭喊。


    莉莉安娜覺得好燙,燙到感覺就快死掉了。


    就連現在也身在灼熱中。腳底好燙,被風吹拂的白色火焰變得更強勁,強行讓悲傷貫穿胸膛。莉莉安娜壓抑下來,麵朝前方──


    「蘇逼、蘇逼逼逼……好,來吧來吧,一生隻有一次的盛大舞台來囉~!」


    感覺又燙又痛,快要死掉了。


    帶著這種想法跑到這來。在這邊的話就能看到所有人,聲音也能傳給大家。


    痛死了,燙死了,可是在死之前還有事要做──


    「來喔來喔,離得遠的就聽聲音!離得近的連舞蹈也一起欣賞!站得更遠的人我會發出更大的聲音,給我仔細聽──!!小女子,莉莉安娜?瑪斯柯瑞德,要奏樂唱歌跳舞啦!請大家聽了!──『 追上朝霞的天空』!!」


    ──怎能不把這些熱情想法給全部唱出來呢──!!


    (插圖012)


    2


    到頭來,莉莉安娜完全不記得自己開始唱歌的契機。


    莉莉安娜一族,是從莉莉安娜的母親的母親再上去的母親,然後再繼續往上追溯母親那一輩的祖先,從那時開始就一直漂泊各地,環遊世界歌唱。


    幹吟遊詩人這一行的人對一成不變的生活很快就會厭倦,畢竟逗留在一處的話就沒法做生意。風往哪吹就往哪走,靠著兩隻腳過著浮萍生活是再適合不過了。


    這一行當中也有大批人聚集起來組成團隊四處表演,但莉莉安娜沒有很喜歡群居生活。並不是討厭跟人相處,而是感性不合。說得極端就是音樂性不同,所以湊不起來。


    因此她就像她的母係祖先那樣,一個人旅行。


    離開雙親是在十三歲的時候。即便吟遊詩人大多采放任主義,但十三歲就獨立還是太早了,根本是有勇無謀。


    「夠了,吵死了!誰要一直悶在這種地方!


    爸爸媽媽都自己決定,沒問過我!我要自己去大城市!」


    在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起爭執後,夢想遠大的莉莉安娜離開了父母。年方十三的她因為和雙親的音樂性合不來而就地解散。


    會演變至此,原因出在幼時的莉莉安娜在精神上已經成熟。


    大概是過了十歲之後吧,莉莉安娜就開始很想獨立。不是出於青春期的反抗心態,不如說正好相反。


    年幼的莉莉安娜情緒在十歲時就已臻穩定。當時父親演奏,母親唱歌,譜出的詩歌傳承冒險故事,都深深留在她心中。


    對這時候的她而言,母親唱出的人物就是她的憧憬。


    越是了解他們的冒險、挑戰、戰鬥、戀愛、糾葛、舍己為人的旅途,莉莉安娜就越是想要親自踏上一樣的旅程。


    ──明明在歌曲中的人都活得那麽自由自在。


    對於十歲的她來說,被歌頌的英雄和傳說中的人物,全都是朋友。


    想跟他們走一樣的路,想看她們看過的景色,想置身在大家仰望過的天空下,想要品嚐相同的滋味,這些衝動支配著莉莉安娜。


    應該說,能夠忍住這種衝動三年之久,還真想誇讚自己。


    她用滾滾熱情和單方麵對故事人物產生的同伴意識為原動力,從父親那兒竊取流麗麗的演奏技術,從母親那兒偷盜歌聲和無數名謠,再來就是真的偷走一族代代相傳的流麗麗,然後在十三歲的晚上躍進世界。


    「嗚哈哈哈哈!給我看著吧,爸爸媽媽!我要成為吟遊王!」


    雙親於是搜山三天三夜,莉莉安娜甩開他們,獲取了自由。


    莉莉安娜?瑪斯柯瑞德的大冒險,從那一晚開始。


    ──如今回想起來,拚命挽留自己的是雙親的愛情吧。


    從十歲開始,雙親就全力破壞女兒渴望獨立的野心。說她技術不成熟,嘲笑她沒好好練習唱歌,再來就是偶爾不給她飯吃。


    「哦~嗬嗬嗬嗬!像你這種小丫頭,想要獨立還早十年呢!講話那麽狂妄的小孩,抓到的兔子就不分給她吃了!」


    「唉呀呀呀,真是可憐哪!今天兔肉可是煮得恰到好處呢!不聽爸媽話的小孩真是可憐耶~!」


    說著這話的兩人,就是莉莉安娜的親生父母。


    女兒獨立的時候,一定也曾有各種糾葛。


    「這樣子用餐的花費就會減少了!畢竟那孩子,蠻會吃的!」


    「既然莉莉安娜不在了,我想想,要不再生一個吧,哈哈哈!」


    一定會有糾葛。應該會覺得可惜。不會錯的。


    而且,那次的親子衝突就是雙親最後送給莉莉安娜的禮物。


    就算莉莉安娜夢碎想要回到雙親身邊,都被那樣斷了退路,早就已經鍛煉出不會輕易受挫的覺悟。一定是那樣沒錯。


    要是有其他路可以退縮,人就會變脆弱。歸所很容易將挑戰心之火化為火星。


    特別是吟遊詩人,沒有所謂的故鄉。一般人會有故鄉和家人,吟遊詩人就隻有家人這依靠,因此對家人的依賴很強烈。


    斷絕對家人的依賴,可說是邁向獨立的最大試煉。


    「好想回去……」吸泥水、嚼草根,被饑餓和無力感打擊,龜縮在搶來的野獸巢穴中講泄氣話,莉莉安娜終於察覺到雙親的體貼。


    要是當時心靈受挫,那就不會有現在的莉莉安娜。搞不好現在早就扔下流麗麗,隨便找個人結婚,生下十來個小孩也說不定。


    ──那會是多麽可怕的地獄光景啊。


    「啊。」


    多年後,在某個城鎮和雙親擦肩而過,當時有夠尷尬的。


    而且雙親懷裏還抱著莉莉安娜不認識的女童,尷尬程度簡直爆表。心裏想那是自己的妹妹吧,不過腳步卻沒停止。


    自己抬頭挺胸,堂堂正正地經過雙親身邊,掛著淚水和鼻涕走過。


    沒有跟雙親對話,也沒有告訴年幼的妹妹自己是姊姊。可是,沒關係。因為那是莉莉安娜的選擇,靠唱歌而活的吟遊詩人的生存方式。


    而且有朝一日,當莉莉安娜的名字成為轟動世界的知名歌手時,那對得意忘形的雙親一定會到處吹噓,屆時成為他們自吹自擂犧牲品的,一定是自己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妹妹。──這不是充滿野心的夢想嗎。


    「哼哼~多麽讓心頭雀躍的未來啊~。這不是讓人躍躍欲試嗎!」


    就這樣,心情也踏出新的一步。這是發生在少女莉莉安娜十七歲時候的事。


    3


    如今,即將邁入二十二歲的莉莉安娜,自獨立之後的九年之間──想也知道,旅途根本是一連串的苦難,難以說是一帆風順。


    特別是十三歲剛開始旅行,發誓要成為吟遊王的隔天就差點死在山裏。要不是被路過的商團撿到,暫時雇用她當小差的話,想必早就孤獨死在山上了。


    商團照顧了她一陣子。那是個到處旅行,進行買賣交易的商團。


    很幸運的,信用好的商團到哪裏都很受歡迎,莉莉安娜也趁勢拿起流麗麗開始幹起吟遊詩人。在路上唱歌賺取自己的生活費,獨立之後頭一次收到的打賞,現在也還放在護身符裏,片刻不離身。


    過了一年左右,商團解散,莉莉安娜拒絕別人的提親,真正開始一個人的旅程。


    泡在溫水裏的日子結束,莉莉安娜?瑪斯柯瑞德的傳說再度開始。──撇開第一次是幾時開始不談,莉莉安娜本人是意氣風發。


    之後的幾年就是受苦受難,受到權勢者的寵愛和尋找寶藏的故事就先不提了。


    不管怎樣,發生了很多事。卸下商團成員的身份,以及有


    實力的吟遊詩人一族的招牌之後,社會對孤獨歌手的風評十分冰冷。


    你的夢想不容易實現。分開時雙親說的話沁透骨髓。但是對這時候的莉莉安娜而言,最大的轉機在於察覺到世界的真實。


    ──也就是在幼時締結了友誼,但詩歌中的英雄豪傑,原來跟莉莉安娜是毫無瓜葛的陌生人這個事實。


    沒什麽特別的契機,就隻是某天晚上察覺到了這點。


    跟往常一樣為錢所困,吃過草根後,在山裏拉肚子的莉莉安娜受到腹痛和發燒所苦,徘徊在生死邊緣時,察覺到了。


    那些在故事中登場的人物,不會有這種下場。


    為什麽呢,因為他們的故事早已完結。


    他們嘔心瀝血,述說夢想,高呼願望,舞刀弄劍的日子全都是遙遠的過去,莉莉安娜隻是借用他們的足跡,傳播給眾人的小偷。


    雖然莉莉安娜深愛他們,但他們絕對沒有愛過莉莉安娜。


    自己的心情完全是單方麵付出,而且抵達過去的死巷子後就沒了出路,成為不確切又毫無價值的東西。


    ──既然如此,自己算什麽,吟遊詩人又算什麽?


    對雙親誇下海口要成為吟遊王後離家出走,好不容易自稱是吟遊詩人後過了幾年,莉莉安娜終於發現自己是冒牌貨。


    這才是莉莉安娜人生中頭一次的挫折,衝擊大到像是把鼻梁和門牙全都打斷。


    「──」


    之後的三天三夜,莉莉安娜持續腹痛、發燒、嘔吐和腹瀉。


    不斷做惡夢的她,在半夢半醒的期間一直在想著這件事。


    四天後,醒過來的她身體康複,到小河邊洗臉喝水。


    映照在水麵上的臉,看起來跟之前的自己完全不同。風兒搖晃草木,小河潺潺透心涼,蟲鳴鳥叫曆曆分明。


    ──自然而然就認為那是歌曲的自己,落下眼淚。


    止不住淚水,莉莉安娜嚎啕大哭,忍不住衝進河裏。


    蟲鳥溪魚都受到驚嚇,一切都洋溢著音樂,把頭探出水麵的莉莉安娜又笑又哭,笑完後又哭喊。


    接著下山,在全身被泥巴與河水弄得髒兮兮的狀態下,站在街道上。


    一副窮酸樣又拿著樂器的少女,任誰都避而遠之。被她站在店門口的老板一臉嫌惡,路上的行人也都麵露不悅。


    要是再傻傻地站著幾秒鍾,可能會被沒有同情心的人給撞開。


    但是站在路上的莉莉安娜動作很快。不是因為不早點開始的話會被驅趕。──單純隻是想快點唱歌。


    「──」


    流麗麗的弦被撥動時,有幾個人察覺到了吧。


    髒兮兮又寒酸的少女手中,就隻有那把有曆史的流麗麗,以及少女觸碰樂器的雙手被擦得很幹淨。


    不知道有幾個人注意到這件事。


    唯一確定的,是那些注意到的人,下一秒就忘了那些事。


    「──」


    莉莉安娜的演奏開始,當音樂從纖細柔韌的手指溢出來的瞬間,來往的行人全都停下腳步,屏氣傾聽。


    有一瞬間,每個人都被戲劇化的變化預感給打中,為侵襲內心的浪潮感到困惑。


    視線集中在源頭,站在路上的肮髒少女身上。沐浴在視線中,莉莉安娜俯瞰亢奮的自己,在舞台之上,集中心神於音樂上。


    高漲,提高,高升,到達最高潮時,莉莉安娜開始唱歌。


    這才是「歌」。至今所唱的,都稱不上歌。


    對熟悉的許多名謠的心情浮現又消失,穿透,逐漸擴散。


    一直以為跟自己比鄰的那些朋友,現在都穿過自己,往高聳的天空離去。自己用開朗的心情歌頌、目送他們。


    ──歌是贈禮,對於那些被歌頌傳承的友人來說,自己什麽也不是。


    沒有關係。莉莉安娜這樣去理解自己的存在,這樣去解釋吟遊詩人。


    在已經理解的情況下,今後自己仍會繼續歌唱。


    自豪地巡回各地吧。告訴這個世界,過去有這麽多很棒的人。


    曾經以為自己跟這些人是朋友的錯誤想法,依然是可以自豪的。而且有一天,自己真的會跟厲害的人結為朋友,將他們的事跡唱成歌來分享,就這麽辦吧。


    「──」


    唱完時,莉莉安娜流下眼淚。


    呆站在原地的人們也跟著流淚吸鼻涕。


    如雷掌聲吞沒街道,這一天,莉莉安娜?瑪斯柯瑞德成為了吟遊詩人。


    在那之後,莉莉安娜繼續和音樂打交道。


    4


    獨立之後頭一次唱歌時,成為「吟遊詩人」後第一次唱歌的那一天,回想起這些的莉莉安娜,站在燃燒的控製塔塔頂唱歌。


    跟那時候不顧一切的心情很像的東西,席卷心頭。


    好想唱,想得不得了。好想說出來,好想化為音樂的東西太多了。在唱歌期間又還想要再歌唱。這已經可以說是一種病了吧。


    會挑選獵物來燒焦的白色火焰,現在也沒減弱,仍在熊熊燃燒。


    雖然不會燒灼莉莉安娜,但灼熱卻繼續折磨她的身子。就連腳底都被燙到痛,衝上被炎熱包圍的石塔的身體不斷哀號。現在甚至劇痛到想跪下來哭喊。


    可是,哭喊太不像樣,打滾太不成體統。


    底下聽歌的眾人,可不是來聽哭聲,而是歌聲的。


    「──」


    唱出的曲子,不是承襲自母親或莉莉安娜一族。


    歌頌傳承故事是吟遊詩人的本分,但現在莉莉安娜唱的是在知道世界充滿音樂的時候,收到的第一份贈禮歌曲。


    新的早晨來臨,天空轉為橘黃色。


    莉莉安娜喜歡欣賞驅趕夜晚,嶄新的一天開始時所呈現的天空。


    然後橘黃色的朝霞會被超越,蒼穹帶來真正的早晨。


    ──追上朝霞的天空。


    不管迎來怎樣的夜晚,早晨都還是會來臨。


    造訪每一個人,追過朝霞的藍色天空,將會成為新一天的開始。


    「──」


    現在,混亂在都市蔓延,許多人因為不安與哀歎而無法動彈。在看不見前後的夜晚,每個人都在死命掙紮。


    可是,早晨還是會來臨。莉莉安娜唱出這點。


    手指舞動流麗麗的弦,莉莉安娜邊跳舞,邊彈奏歌唱。她在控製塔塔頂上使出渾身解數,想盡辦法讓包圍塔的眾人可以聽見和看見。


    但讓人難過的是,莉莉安娜的聲音無法傳到每個人的耳膜裏。


    不是聲音大小的問題,而是距離。而且聽眾的心態沒有調整。不管莉莉安娜多麽真心誠意,卻還是有物理和精神上都無法跨越的障壁。


    莉莉安娜相信歌曲的力量。


    可是,唯有傳達出去讓人接收到,歌曲方是歌曲。


    圍住四周,快被不安與悲傷壓垮的人們到底有多少?幾百或上千吧。莉莉安娜不曾讓這麽多人全都化為歌曲的俘虜過。


    她就隻是個凡人,不知道傳播聲音的方法,更沒有同時讓眾人聽到歌曲的手段。


    這個挑戰有勇無謀,心願更是難以達成。


    就像十歲的願望被雙親嘲笑是癡人說夢,如今,現實的障壁又再度阻擋在莉莉安娜麵前了嗎?自己又重蹈覆轍了?


    歌曲確實擁有力量,但傳播歌曲的自己是不是根本沒有成長?


    自己會在這種地方結束嗎?就在氣自己氣到喉嚨發燙的時候。


    『 莉莉安娜──楚楚動人的歌姬啊。我希望你用歌聲永遠俘虜我。』


    「──」


    一個笨男人追求自己的蠢話,在莉莉安娜的心中複蘇。


    奇怪的男人。講白一點是個怪人。或許應該說是變態才對。


    聽過莉莉安娜的歌聲後抱著邪念湊近的人


    ,不是沒有。


    隻是莉莉安娜都會疏遠他們。那些對歌沒有真誠,懷著不良居心,隻想利用歌的人,自己是不會理會的。這是吟遊詩人的矜持,更是義務。


    『 你的美讓我著迷。請待在我身旁!』


    而因為莉莉安娜的外貌而帶著邪念接近的人,他是第一個。


    他先說了那句話,才知道莉莉安娜是吟遊詩人。隻要有機會在他麵前唱歌,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莉莉安娜的臉、胸部和腳上。老實說,這種感覺不僅讓人不快,甚至讓人感受到危險。


    不過,他並不是沒有從歌聲中接受到感動,也沒打算把自己對莉莉安娜的好感給隨便帶過。


    對莉莉安娜的外表有好感,對歌聲表示理解,知道為人後就離不開了。


    因為──


    『 我想要獨占你的一切。可是,你的歌聲絕對不該被獨占。把歌姬的歌聲分享給大家,把莉莉安娜給我,我可以這麽拜托你嗎?』


    提議用「流星」讓歌曲傳遍整個樸利斯提拉的他,朝莉莉安娜瀟灑一笑。


    怎麽可以用那麽沒有邪念的表情笑啦,這個怪人。假如他是打算撩妹的話,雖然遺憾,但自己會嗤之以鼻懶得理他。


    畢竟莉莉安娜可是熟知這世界被歌頌傳承的諸多愛情故事,是戀愛強者。


    她熟知在這些故事中形形色色深陷愛情的男男女女,也知道他們會被什麽樣的話給打動,被怎樣的態度給魅惑,最後才能兩情相悅。


    所以莉莉安娜可沒天真到會被那種話給說動。


    自己沒那麽天真,沒那麽嫩,可是就是很喜歡「歌姬」這個字眼。


    盡管覺得那很誇張,也還沒法抬頭挺胸說自己配得上。


    他──奇利塔卡?謬茲期待莉莉安娜成為「歌姬」。


    因為那個人把自己變成了這個城市的「歌姬」。


    『 莉莉安娜,我的「歌姬」啊。──你的歌聲,可以讓所有人幸福!』


    「──」


    把這心情傳達出去,響徹雲霄,震撼人心吧──


    不管夜晚有多黑暗,即使前方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


    早晨還是會來。一如往常般到來。


    比任何人都相信這點,比所有人都更大聲歌唱。


    水門都市樸利斯提拉的「歌姬」莉莉安娜?瑪斯柯瑞德引吭高歌。


    「──」


    唱啊唱的,唱歌的莉莉安娜渾然不覺。


    她的耳朵如今已沒在聽心靈被支配的人們的怨歎了。


    團團包圍燃燒的水道,因痛苦與悲傷而喘氣的人們仰望天空。──不,不是天空。他們仰望的,是傳來歌聲的火焰控製塔。


    目光離不開歌手,耳朵全神貫注,每個人都在專注地聽歌。


    原本不可能傳到人們耳內的歌聲,震撼著街道上的眾人。


    這既不是奇跡,眾人同時感受到的也不是錯覺。更不是大罪司教讓人無差別共享情感的權能。


    ──莉莉安娜自天授予的「傳心加持」覺醒了。


    至今單純被授予的「加持」到了這一刻,在持有者身上紮根開花,化為真正的能力。


    是莉莉安娜身為歌手的實力,以及決定為了這瞬間拋棄一切的覺悟,實現了神賜的「音樂」之力。


    當然,莉莉安娜沒有自覺。


    而且現場也無人可以不識趣地告訴她這件事。


    她就隻是全神貫注地唱著歌。


    以吟遊詩人之姿,朝歌曲灌注一切,將所有托付在這一瞬間。


    樸利斯提拉的「歌姬」的歌聲,確實在這裏響蕩。


    5


    「──果然,妾身的眼光是對的。」


    火熱陽劍內側宛如孕育太陽,持劍的普莉希拉嫣然微笑。


    歌聲當然也傳到了普莉希拉耳裏。


    以燃燒白火的控製塔為舞台,莉莉安娜的歌聲到達最高潮。


    陽劍之火會選擇要燃燒之物。但是火焰的熱度並非虛假,控製塔內熱到快把人煮熟,石塔的牆壁輕易就能把肉烤焦。


    就連現在,莉莉安娜的腳應該都燙到想要衝下樓才對。


    但是灌注她所有情感的歌聲裏,卻全然感受不到她所受到的痛苦、抱怨、虛張聲勢和借口等不純物質。


    並非沒有感覺,而是歌淩駕了疼痛。


    這真的是很蠢。是隻有笨蛋才能辦到的蠢事極致。


    究極的有才能的笨蛋,方能產生出顛覆道理的愚蠢結果──


    「那個笨蛋很痛快。愚蠢和笨蛋是似是而非之物。愚者沒有活著的價值,但笨蛋有令人愉快這個長處。而那個笨蛋還憑己身證明了自己有超越讓人愉快的價值。所以說,對她的努力要給予獎勵。」


    在普莉希拉講評期間,燃燒的金鏈條仍從頭上逼近。帶著火焰的金屬蛇凶猛無比,想要咬破普莉希拉的血肉。


    不識趣又令人不快至極,普莉希拉嗤之以鼻,加以迎擊。


    畫出流暢美麗的軌跡,陽劍輕而易舉地揮開咬過來的金蛇。輕快聲響連續不斷,怎樣都無法破壞普莉希拉的美貌。於是一聲咂嘴後。


    「你和那個小姑娘都很煩!那個小姑娘在做什麽!?她在唱什麽!?就算手段不同,本質也一樣!那個小姑娘不過就是用另一種方法去證明人類可以互相了解彼此!」


    敘呂厄斯高喊,為自己的權能被妨礙而氣得口沫橫飛。


    揮舞雙手,加強怒炎火勢的繃帶怪人──背負熊熊火焰的敘呂厄斯用憎恨目光瞪向上方的莉莉安娜。


    莉莉安娜的「傳心加持」覺醒,其效力正與怪人的權能相抗衡。


    一旦敘呂厄斯受到莉莉安娜的歌聲影響,就會透過權能傳達給被「洗魂」的都市居民。──這才是真正發揮莉莉安娜歌唱的本領。


    在燃燒白炎的水道外側,佇立不動的人們眼神已恢複正常。現在充斥他們雙眼的不是不講理的激情,而是順從感情的淚水。


    怪人無法汙蔑淚水中的意義。這就是「歌姬」與怪人的實力差距。


    「為什麽,為什麽!?那個人,隻要那個人在的話就可以證明……!為什麽你們要擋在我麵前!?人類會互相渴求,期望合而為一!世界就是因此才延續的!一直都是如此!然而你們卻!」


    「聆聽一首歌,會有千百種感受。聽聞令人沉醉感動的名曲後,在一句讚美之中所包含的意義,甚至連旁人都會有所不同。不管你多大呼小叫感情這樣那樣,對最關鍵的部份理解卻極其淺薄……這世上沒你這種愚者所描繪的愛。」


    「給──我──閉──嘴──!!」


    承受不住普莉希拉的蔑視,敘呂厄斯抓住自己雙肩,下一秒裹住全身的繃帶就被剝除,繞住底下肢體的金色鏈條於焉解放。


    鏈條和繃帶,被雙重束縛的身體滴淌血肉,令人不忍直視的模樣讓普莉希拉不快皺眉。眼前被解放的金鏈條正式顯現出其威脅。


    手部的皮膚剝落,肌肉被刮落,宛如刮削骨頭的劇烈痛楚中,流淌的血液轉變為火焰。火苗在敘呂厄斯猛然揮舞的金鏈條上竄燒,釋放出劫火一擊。


    敘呂厄斯手上的兩條炎蛇,越是遭受強大火焰燒灼,火力就越大,甚至連影子都看不到。


    「活著的樣子讓人看不下去,連戰鬥的方式也是。人生會表現在臉上,記住這點。」


    即便麵對敵人使出最大火力、化身為最大威脅,普莉希拉依舊不改態度。


    「震撼的感情,激烈的情緒!也就是激情!──也就是,『 憤怒』!!」


    以憎恨和嫌惡為原動力,敘呂厄斯的火焰增強,熱浪埋沒整個控製塔廣場。


    無處可逃的炎熱宛如海嘯覆蓋廣場,隻為了燒毀普莉希拉這人的


    存在而排山倒海。


    不可能閃避,無法防禦。麵對要燒光一切的火焰,一般人能做什麽。


    「──若我的意誌就是天意,陽劍的光輝也會遵從。」


    普莉希拉麵向逼近而來的炎浪,悠哉地把陽劍往下擺。她後退,側身麵對火焰。──是美麗的劍士身段。


    「消失吧──!!」


    衝突的瞬間,敘呂厄斯憎惡地朝著火炎後方的普莉希拉大叫。


    普莉希拉充耳不聞。傳到她耳中的就隻有歌聲。


    「──吃這招吧。」


    天上的歌聲震撼胸口,普莉希拉手中的陽劍朝上揮砍。


    僅僅一揮,就算是超越人智的寶劍或魔劍,在這股炎浪麵前也不免燒成灰燼。


    ──假如這不是普莉希拉?跋利耶爾所擁有的陽劍的話。


    揮舞陽劍的普莉希拉,身上的紅色禮服仍健在。理應被火焰吞沒,被燒盡到連影子都不剩的美貌,卻連一滴汗都沒流。


    而原本該要吞食普莉希拉的炎浪,反而突然消失了。


    不過──


    「──唔。」


    斬掉炎浪,手上的陽劍刀身更加璀璨的普莉希拉,表情一變。不過她連咂嘴的時間都保留下來,像反彈一樣衝刺。


    紅色視線的盡頭,是背對普莉希拉拔腿狂奔的敘呂厄斯。


    迅猛奔馳的怪人,一口氣遠離普莉希拉。看她那樣跑就知道,她根本沒在看方才攻擊的結果。因為她並非打算逃亡。


    敘呂厄斯的目標,打從一開始就不是普莉希拉──


    「停下那刺耳的歌聲!不準用自私的道理和感情!否定那個人給我的『 憤怒』!」


    雙目充血的敘呂厄斯,直直地衝向莉莉安娜所在的控製塔。


    席卷控製塔的白色火炎,是隻允許莉莉安娜自由行動的火焰。就算她能操縱火焰,但陽劍之炎是例外,因此若她闖進去,就必定會被燒死。


    明知這點,卻還是要斬斷怪人及其目的──


    「──愚者,膽敢對妾身的東西出手!」


    普莉希拉一口氣提升衝刺的速度,追過風逼近怪人,揮出的劍刃直直地朝敘呂厄斯的細瘦背影攻去。


    「──!?」


    就在陽劍切開敘呂厄斯之前,普莉希拉的手腕被金色鏈條纏住。


    仔細一看,鏈條竟然是從什麽都沒有的空間出現,從身後捆住普莉希拉的手。出乎意料的事態令普莉希拉目瞪口呆,而前方的敘呂厄斯則是轉身抬高腳。


    腳上的繃帶剝落,裸露出綁在細足上的鐵煉。


    「哦哦哦喝喝喝啊啊啊啊啊啊!」


    可怕的咆哮和鐵煉重擊相重疊,從正麵打向普莉希拉的臉。即便是普莉希拉也沒法躲過這幾近奇襲的一擊,直接承受打擊。


    被腳帶動的鏈條速度和威力更勝手臂,打爆普莉希拉的臉。鋼鐵敲擊血肉的聲響奏起,普莉希拉束起頭發的發夾彈飛,美麗的橘色頭發在夜空中散開。


    「──你。」


    簡短發聲,血紅雙眸刺向敘呂厄斯。


    普莉希拉的臉上沒有傷痕。承受那種威力,照理來說臉部應該成了讓人不忍卒睹的可怕模樣,但她的美貌卻沒有一絲陰霾。不過,矜持卻受傷了。


    沒能完全遏止威力,雙腳停下了。結果就是允許敘呂厄斯前進。


    「給我粉身碎骨,燃燒殆盡吧!你這個詐欺歌姬──!!」


    這段時間內,敘呂厄斯迅速縮短跟控製塔之間的距離,使出超過剛剛的腳力,超乎常理的鐵煉攻擊就這樣陷進石塔裏。


    夾帶火焰的大蛇吼叫,控製塔在驚人威力下被掃斷。石塔的底部伴隨著轟隆巨響被粉碎,控製塔開始傾斜,最後倒向壯烈火海。


    ──頂部承接著莉莉安娜的石塔失去原形,逐漸崩塌。


    「──」


    橘色頭發攤在背部的普莉希拉,瞪大雙眼看著控製塔的下場。能看到可恨的敘呂厄斯的背影,但頹倒的控製塔上卻不見莉莉安娜的身影。


    可是歌聲還在持續。即使現在腳底已經傾斜,整個人被卷入坍塌中。


    莉莉安娜貫徹自己的職務,繼續以「歌姬」的身份擄獲人心。


    「──這份意誌,是為大義!」


    普莉希拉奔跑,毫不迷惘地衝向敘呂厄斯。


    一旦莉莉安娜的歌聲中斷,人心將再度墜入敘呂厄斯的魔掌。立刻下達判斷的普莉希拉,扛著光輝增強的陽劍,一腳踩爆石板地。


    看著她的敘呂厄斯翹起嘴角,咒罵道:


    「你這個薄情寡義的利己主義者!無法與他人起共鳴還正當化自己,沒法與人產生連結還高呼這種缺陷是優秀!不要笑死人了!了解彼此、合而為一,才是人們的希望!」


    「你這匹婦。」


    擊毀控製塔的敘呂厄斯痛罵普莉希拉無視莉莉安娜,而是優先處理敵人的判斷。


    她跳起來,後腳跟往下揮,帶動大量金鏈條傾注而下。撞擊,接著是火焰產生爆裂,沐浴在爆炸氣浪中的普莉希拉失去平衡,但馬上站穩腳步繼續前進。


    即便置身在熱浪中,紅玉雙瞳仍無動搖。


    敘呂厄斯的憤怒也是。他人的聲音已經無法影響怪人的意識。


    雙方的價值觀,都已經完結。──因此,兩者絕對無法相容。


    傾頹的控製塔發出劇烈聲響。被卷進破壞中的石塊四處飛散,煙塵散播黑色火焰,廣場逐漸化為灼熱地獄。


    位在控製塔底下的眾人流著眼淚,哀號而逃。但是流淚不是因為悲傷,而源自對不停歇的歌聲的讚美。


    普莉希拉確實看到了這點──


    「──愛就是合而為一!!」


    「錯了。──愛是即便不同也能寬容接納。每個人都看往同一個方向、使用同樣思維、有相同感受,光想就讓人作惡。」


    來自四麵八方的冷酷鏈條,被普莉希拉憑直覺斬除。


    緊接著,陽劍吞沒方才產生的火牆,逐一擊落瘋狂肆虐的金鏈條,普莉希拉持續前進,劍與鐵煉的撞擊聲被控製塔倒塌的巨響給蓋過。


    穿過這一連串的聲響,普莉希拉的攻勢終於抵達敘呂厄斯。


    「結束了。」


    「──是嗎,很難說喔~!?」


    陽劍要碰到敘呂厄斯的刹那,怪人胸前的空間不自然地扭曲。


    下一秒,從裏頭出現全身被金色鐵煉捆綁的女童。年約十歲左右的女孩被敘呂厄斯從後方一把抱住。


    「嗯~~!」


    少女正是開始作戰前已聽說的「提娜」,普莉希拉一眼便看出她就是一直被敘呂厄斯拿來作人質的人。


    「憐憫這個女孩!那份心情就是在你心中萌芽的愛──」


    「囉哩叭嗦。」


    雖然知道,但女童的存在並沒有讓普莉希拉停頓。因為就如擬定作戰時所說的,普莉希拉並不會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去勞心勞力。


    因此,即使緊要關頭見到了人質,也沒有任何猶豫。


    劍光一閃,斬擊的氣勢毫不減損,連同提娜一並斜向劃穿敘呂厄斯的身體。


    夾帶驚人熱量的陽劍,鮮紅刀身輕鬆地切斷綁住提娜的鐵煉,完成目的後就燃起白色火焰。


    「──唉呀、呀?」


    「妾身的陽劍隻會燒想燒的東西,隻會砍斷想砍斷的東西。」


    鏈條被切斷,恢複自由的女孩當場癱坐在地,淚汪汪地抬起頭,為自己的身體被劍拂過卻沒事而一臉愕然。


    年幼的她,身上沒有任何殘酷刀傷。


    不會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去勞心勞力。如前所述,就隻是避免去砍到多餘的東西。──女孩背後的肮髒怪人開始噴血。


    怪人低頭看自己的傷,擺著頭望向普莉希拉。看到對方悠然而立,感到不可思議的她發問。


    「我的、疼痛


    ……你、有嗎?」


    「妾身為何要感受你的疼痛?誰管你想要什麽合而為一。你就帶著你的胡言亂語孤獨死去吧。」


    陽劍就這樣朝著怪人傾斜的脖子敲過去。


    伴著猛烈的聲響和氣勢,敘呂厄斯的身體在石板地上跳動,噴灑血花飛了出去,最後掉進水道,沉入水裏。


    斜瞄一眼盛大水柱後,普莉希拉看著陽劍。


    光芒奪目的刀身轉為陰沉,寶劍逐漸失去光輝。


    「……日照結束,晴天轉陰了嗎。賊運亨通的家夥。」


    普莉希拉低語,身旁的控製塔整個垮下來。石塔大部份都化為瓦礫山,莉莉安娜所在的頂層早已不見原形。


    (插圖013)


    往水道倒塌的控製塔崩毀,當然也聽不到歌聲。


    「……請、請問?」


    普莉希拉凝視瓦礫堆,眯起眼睛時,被稚嫩的聲音呼喚。


    是提娜。她一臉還不敢相信自己自由了,普莉希拉低頭看她時,她忍不住發抖落淚。


    見狀,普莉希拉輕吐一口氣,將手中的陽劍收回空中劍鞘。


    頓時,燃燒水道的白色火焰消失,可以感覺到有大量的人走了過來。許多人走向倒塌的瓦礫堆,試圖找出被吞沒的「歌姬」。


    「吵人的夜晚,吵人的一群人。這時候才是詩歌出場的最佳時機,違反妾身想法的事物隻能稱作是怠慢。──無趣至極。」


    雖然貌似平常百無聊賴的樣子,但在無聊中又帶了幾分感情。


    普莉希拉背對哭泣的女童,望著被瓦礫堆埋沒的水道,喃喃自語。


    「但是,也不壞。──要誇獎你。」


    6


    噗~嚕噗~嚕、噗~嚕噗~嚕。讓全身跟著水流走,噗~嚕噗~嚕。


    全身軟綿綿又沒力氣,感覺是滿身瘡痍?總而言之一步也走不動了。


    「啊~~嗚~~」


    喉嚨也完全沒用了,我莉莉安娜現在就隻是個肉塊。


    就這樣落水,本該是往溺死的走向發展,但幸運的是吟遊詩人的服裝裸露度甚高,所以吸水了也沒增加多少重量,身體得以這樣載浮載沉。


    唉呀,就這樣子隨水漂流的話,最後就會從提格拉席大河被放逐到外麵的世界,所以可不能這麽悠哉呢──呢──呢──


    雖然說糟糕,但原先在開始崩塌的石塔上放聲高歌的自己才叫危險得亂七八糟!那一瞬間,我根本是神!


    因此,這樣不行。要是繼續沉在水裏,那我的勝利呢?


    身為吟遊詩人,有偉大高尚的野心等待我去完成,不過在某種意義上,我是個在對的地方完成應盡之事、女人中的女人!


    唱出會名留青史的歌曲,即便這個夢想沒能實現,但在那瞬間,聽著我唱歌的人們的心中應該有留下些什麽吧。例如,會在茶餘飯後的閑談中出現,大概這一類的情況。


    「哦~~哦~~」


    順帶一提,從剛剛就一直發出的怪聲其實是求救訊號,我一直在講「我在這裏喔」。沒錯,講白點就是我不想死!


    話雖如此,我也快到極限了。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總的來說是快樂的人生。


    那麽,噗嚕噗嚕,謝謝大家至今──


    「──莉莉安娜!」


    「咦耶!?」


    就在全身虛脫,即將被水拉進底部之前,突然被人叫到名字而嚇了一跳。接著聽到有人跳進水裏,遊了過來。


    然後,抱住我可愛纖細肩膀的,是意外力氣很大的手指──


    「該不會,是奇利塔卡先生~!?」


    「很高興跟你重逢,莉莉安娜!浮在水麵上的你也很惹人憐愛,不過在做完重大工作後,喉嚨和身體冷卻過頭可是不好的喲?」


    「講、講話這麽裝模作樣……真的是那個,可是又那個……」


    把我抱過去,用誇張的言論表達重逢喜悅的人竟然是奇利塔卡先生。


    平常堅挺有形的頭發整個濕透,竟然還脫掉上衣跳進水裏,確保快溺死的我生命無恙之後,甚至露出這等笑容。


    這個樣子,不管說什麽都超級尷尬的不是嗎──


    「奇、奇利塔卡先生,你不要緊嗎?那個,大罪司教說她保護了你又放了你,之後你就跟著暴徒一起喧鬧撒野……」


    「嗚、咕!關、關於這點我無法辯解。因為我精神錯亂,跟著廣場上的眾人一同失控是不爭的事實……」


    「哦、哦哦哦~這可真是,奇利塔卡先生也有這般醜態……」


    講起來難以想像,但看來大罪司教說保護奇利塔卡先生但又放手不管的話並非謊言,我藏不住臉上興致盎然的表情。她高喊自己沒有說謊一事看來是事實,不過缺點是沒法用一個優點彌補的!


    講得白話一點,就是我再也不想跟她扯上關係了!


    「可、可是可是,身處在那麽危險的狀態的奇利塔卡先生,為什麽會在這裏……」


    「──因為你的歌聲啊,莉莉安娜。我楚楚可憐的『 歌姬』。」


    「唔噫噎!」


    話講得這麽直接,我忍不住發出古怪的聲音。凝視這樣的我,發型被水給毀了的奇利塔卡先生笑了出來。


    「被大罪司教的邪惡給控製的我們,全都因為你的歌聲而恢複正常。不過,在他們之中,我最早趕到你身邊……說這是我愛你的證明也不為過吧?」


    「很厚顏無恥耶~」


    這答案十足有奇利塔卡先生的風格,我整個人不禁放鬆。就這樣,意識突然開始變得飄搖不定。


    「莉莉安娜?莉莉安娜!沒事吧,莉莉安娜!」


    「一直問人有沒有事,沒事都會被說成有事了。我現在超想睡的,我先睡一下。真的撐到極限了……」


    感覺好像快死掉,但又不覺得自己會死,所以不要緊。


    隻不過呢,感覺到安心。在奇利塔卡先生的懷裏,說安心未免太那個了。


    「我不會死的,所以之後就交給你了……」


    「哦,好,我知道了!我會送你到安全的地方,所以不用擔心,莉莉安娜!」


    「要是忍住,沒有對睡著的我惡作劇的話,就再跟你說……」


    「唔咦咦!?」


    他應該不會趁隙下手,不過保險起見。畢竟人家是少女。


    因為我醒來的話,好像會說出很丟人現眼的話。


    ──幸好我是你的「歌姬」,這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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