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液的味道、顏色、腥臭,將嘉飛爾整個人塗抹過去。


    沉入水中的感覺,和浸泡在血海裏的感覺非常不同。全身被黏性液體吞沒而無法靈活行動,甚至看不到自己吐氣所產生的泡泡。


    原本在頭頂嘲笑人的白月都不見蹤影。


    ──和庫爾剛戰鬥途中,莫名其妙地被一團血塊給吞沒。


    乍看之下以為是「色欲」大罪司教的物體,就隻是個不知有無生命的不定形血塊。說是會蠢動的血泊讓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過都市如今充斥著稱不上魔獸的亞獸,以及不是生人的屍人。


    將動來動去的血塊想成是其中的一份子,也就沒啥好大驚小怪的了。


    問題在於被血塊吞食後,危急到呼吸和行動自由。


    味覺、視覺、嗅覺都被鮮血浸染,在血液中聽覺也等同被封閉,亦無法靠觸覺分辨前後左右。在喪失了五感的現在,唯有仰賴第六感了。


    教自己這叫第六感的人,記得是昴吧。


    「──唔。」


    雜念,雜念,雜念。──嘉飛爾你雜念太多。雖然有所自覺,但連在脫離重力的世界裏,雜念仍束縛了自己的心。


    要是心有掛礙,意誌就無法傳達給手腳。掙紮的身軀不斷抓空,浪費不多的氧氣,意識逐漸沉入鮮血底部。


    渴求勝利、打開戰況、下定決心,一切的心情全都慢慢消失。就這樣,嘉飛爾邁向可悲的敗死路途──


    ──粉紅色頭發的意中人,有著橘色毛發的貓女孩,一頭黑發靠不住又很可靠的少年。


    在浮現又消失的無數雜念中,看到了無法放手的事物。


    「──嘎、啊啊啊啊!」


    翠綠雙眼閃動光芒,敞開滿是尖牙的嘴巴。血液順勢流進喉嚨和肺髒也不在意,隻是一味地狂喊怒吼,張牙舞爪。


    嘉飛爾雜念很多,因此就算瀕臨死亡,不服輸、依戀、執著等想法,在性命告終前都在無止盡狂湧。


    手腳無法劃破血團。碰不到血塊的水麵。因為身體太小。那麽,要是手腳又長又大,爪子、牙齒又利又強,會怎樣呢?


    變成那樣的話,又怎麽樣?


    「──吼吼!!」


    順從求生本能,嘉飛爾全身脈動,肉體變形。


    骨架發出聲音變形,四肢轉眼間就變大,全身被金色獸毛覆蓋,爪牙變得銳利無比。


    與生俱來的血統,讓嘉飛爾?霆傑爾變成大虎,劃破紅色水麵。


    當利爪碰到水麵的瞬間,血塊就像泡泡一樣破裂彈開。


    ──幹掉了!可以確信在這團血裏蘊含的性命被爪子給奪取了。


    血花飛散,將一度被洪水衝刷的街道染成通紅。從中現身的大虎呼吸紊亂,吐著充滿腥臭的氣息,從差點溺死的痛苦中解放──


    「──」


    下一秒,破風豪臂毫不留情地打飛獸化後的嘉飛爾。


    大如孩童腦袋的拳頭擊中大虎的臉,接著畫出相同軌道的拳頭連續毆打側腹、中腹、下腹部。幾百公斤的身體就這樣被打飛出去。


    骨裂和內髒絞縮的痛覺貫穿大腦,可是跟在血團中溺死的感覺相比,互毆的痛楚簡直就是樂園。


    ──不知幾時,戰場已經移離一開始的大馬路。


    被血塊吞食之後,時間感就變得很模糊。不過看不見原本在旁邊刀劍相交的「劍鬼」與「劍聖」,也沒聽見打鬥聲。


    倒是可以看見遠處的控製塔越來越近。在空中旋轉身子,四肢戳進地麵,扼殺被打飛的勢頭。在控製塔前方的廣場著地,朝著正前方把自己揍飛的異樣姿態張嘴大吼。


    後腳使力,牙齒蓄力準備迎戰巨軀。瞬間,近在身旁的敵意襲來,他看都不看就朝其揮爪。


    「──嗷嗷!」


    獸爪撕裂的是粗嚎慘叫的異形獸類:四肢的一部分是刀劍武器、融合無機物和有機物的不自然生命體──「亞獸」。


    同樣扭曲,但每一隻姿態都不同的亞獸群包圍四肢跪趴在地的嘉飛爾。該不會跟方才被殺掉的血團一樣,是為了迎擊要進攻控製塔的人,才配置在這兒的吧?假如是,那真是悲慘至極的安排,更是毫無意義的策略。


    「──吼喔喔喔喔!!」


    咆哮炸開,爪子捶向蜂擁而至的暴力氣息。


    被直擊的亞獸頭部爆裂,亞獸大軍踏過揮灑血液腦漿的同胞,不停歇地逼近,卻也一一被大虎的暴力擊潰。


    毫不猶豫地投身於無勝算的戰鬥、迎接死亡。意味著這群亞獸對死亡的機能已經麻痹,更喪失了求生的本能。


    生存方式被扭曲的亞獸,其生物的尊嚴被踐踏蹂躪。


    不明白他們誕生的經緯,不過大虎嘉飛爾的本能理解到──必須殺光它們。


    不是出於厭惡或輕蔑。是懷著強烈使命感來殺害亞獸。


    「──」


    就在嘉飛爾順從無止盡的戰鬥心屠殺亞獸時,一股霸氣直刺而來。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壓倒性的鬼氣化為破壞技能,向大虎傾注。


    宛如雨點的暴力準確命中嘉飛爾。大虎根本無暇閃避,雙腳一滑,身體下墜,劇烈撞擊身後的石壁,吐出鮮血和斷掉的牙齒。欣見大好時機的亞獸立起銳利刀劍逼近──


    頓時,「八腕」的攻擊將想要趁虛而入的亞獸化為石板地上的紅色汙漬。


    「──」


    亞獸群的敵意因此投向沉默不語的庫爾剛。不過,對方就像輕易摘除山路上的小樹枝般,一路橫掃張牙舞爪的亞獸。


    「八腕」並不是要救嘉飛爾,單純是屍體內的戰士禮儀不允許亞獸不識趣地插隊。


    即便該殺的敵人變成大虎與鬥神兩者,亞獸的行為也沒產生變化。因此,等待它們的鮮血結局也沒改變。


    「──吼吼!!」


    吼叫的嘉飛爾用爪子止住庫爾剛左邊第三隻手,同時踩碎地板,用另一手握爛毫無防備的亞獸。


    「──」


    沉默不語,隻帶著恐怖壓力的庫爾剛,拳頭命中大虎的腹肌,其他七隻手則是一一打碎飛撲過來的亞獸腦袋。


    血花飛散,體肉爆裂,骨頭碎開,靈魂燃燒。


    破壞之舞瘋狂肆虐,嘉飛爾和庫爾剛在廣場上不斷量產死亡。


    為何而戰?為何相殺?為何性命在此終結?


    尖爪、利齒、鮮血、瞳孔、喉嚨、全身都塞滿這個問題,責問眼前的對手。煮沸的本能喝采,大喊這就是戰鬥。


    「──吼咕!」


    被巨大手掌抓住下顎,後腦杓直接撞向後方建築物。意識在衝擊中泛白,反射性地驅使全身肌肉,以拚死覺悟抵抗,但手腳全被庫爾剛其他的手給抓住。


    驚人的握力毫不留情地捏爛大虎手腳。骨頭碎散、肌肉纖維斷裂的聲響清脆無比,劇痛與流血的預感在喉嚨深處炸裂成慘叫。


    死亡迫在眉睫。要是不掙脫束縛,性命就會潰爛,了無痕跡。


    「──籲!」


    在刹那間刻意讓鬥誌萎縮,散去全身的活力。


    庫耳剛抓住的手腳突然就變細縮小──不,不是縮小,而是恢複成原本健壯柔韌的狀態。


    獸毛脫落,體格變小兩倍。在這時候使用這招剛好可以用來逃離束縛,但下次就沒用了。嘉飛爾雙腳著地,全力施展加持。


    「地靈加持」的效果讓庫爾剛腳底的地麵隆起,彈起巨大身軀。


    「──」


    當然,這種小技倆對鬥神無效。他立刻做出判斷,踏碎隆起的土地。僅僅一瞬間,後腳跟離地的身體馬上便回到了地麵。


    不過即便隻有一瞬間,嘉飛爾也沒看露這絲空隙。


    「哦、哦哦哦哦哦哦──!!」


    低頭環住對方的腰杆,對方的手立刻伸來打算剝開自己。但在那之前,嘉飛爾先抱住巨軀,用渾身的力氣將之扔向後方的建築物──控製塔。


    庫爾剛全身撞上牆壁,身軀飛進控製塔內。方才獸化時也撞上同一棟建築物,塔在數度衝擊下劇烈搖晃,長久以來守護水門都市的巨大「流星」發出哀號。


    但嘉飛爾無心顧及,而是追著庫爾剛,跟著闖進塔內,在一片漆黑中凝神細看──


    「──哼!」


    閃過從正前方黑暗中竄出的拳頭,臉頰被擦過。


    用自己的拳頭擋下緊接而來的拳擊,結果血液從彈開的雙手噴出,隻能咬牙忍痛。在大虎狀態下被捏爛的手腳現在仍然不靈活。


    用不堪用的右手迎戰,把治愈力集中到左手。接回骨頭,填補肌肉,應急處理完畢,接著按照順序從雙腳、全身一一把傷勢治愈。


    當然,這段期間仍在負傷,因此排隊治療的隊伍沒


    有減少。打,被打,踢,被踢,過窄的塔內戰場仿佛像炸鞭炮一樣不斷震天嘎響。


    兩人重複著毀滅性攻防,塔裏也有亞獸等在一旁,卻無法介入兩人宛如風暴的戰鬥。


    蹬地踢牆,嘉飛爾把整座塔當成踏腳地,從四麵八方攻向庫爾剛。另一方麵,庫爾剛穩穩地站好,用強韌肉體擊退攻過來的尖牙利爪,然後使出一記強烈的攻擊。


    用腳踢接下拳頭,嘉飛爾靠著反作用力飛向塔頂,穿過既是天花板也是地板的石材,抵達塔的最上層。


    「這裏……」


    這兒是一行人要搶下來的目的地。


    一個不留意就達成了壓製控製塔的目標,但嘉飛爾卻詫異無比。因為塔內並沒有理應要打倒的「色欲」大罪司教。


    ──該在的敵人不在。嘉飛爾認知到這點。


    好整以暇等待多時的屍人「劍聖」和「八腕」,埋沒廣場和塔內的凶惡亞獸群──全都是對方亮出的手牌。


    假裝自己在塔裏,嘲笑前來反擊的一行人。想起「色欲」無可救藥的廣播內容,其惡意令人作嘔。


    放棄這裏的「色欲」卡珮菈跑到哪兒去了?──都市眾人都期待局勢扭轉,因此想當然耳,她一定是跑去做最惹人厭的事了。


    「王八羔子……!」


    飆出髒話的嘉飛爾將手探進腰帶。即便獸化和激戰期間都不曾鬆開的腰帶裏,放著聯絡市政廳的對話鏡。


    得立刻啟動「流星」,督促留在市政廳的非戰鬥人員當心。但就在手指觸及鏡麵的瞬間──


    「──嗄!?」


    從地麵伸出來的手抓住嘉飛爾的腳,往樓下拉。


    即便馬上踩住地板,但已經龜裂的地麵承受不住而碎裂。墜落時,跟底下庫爾剛沒有活人光芒的視線交錯。


    下一秒,身體在空中被揮甩,嘉飛爾的腦袋粉碎了牆壁。頭蓋骨受到瘋狂衝擊,流出血淚的嘉飛爾豪邁地甩動被抓住的腳。這次形式逆轉,換庫爾剛撞上牆壁,控製塔發出轟天巨響,呈現半毀。


    之後雙方邊下墜邊使出攻擊,形成拚死亂戰。


    「──」


    強大的威力,攻擊次數的明顯差距,每一發都能致人於死地的拳頭,鬥神毫不留情地一直打向嘉飛爾──


    兩隻手和八隻手,何者有利,在兩人之間產生鮮明的差距。


    一次攻擊和八次攻擊,讓嘉飛爾偏近死亡。


    「嗚嘎啊啊啊啊──!!」


    用盾牌承受一擊,彎曲身子躲過一擊,腳踢拳頭讓一擊擦過身子,用弧形格檔分散一擊的衝擊,使出吃奶力氣出拳抵銷一擊,被一擊打碎下顎但躲過致命傷,腹部使力承受一擊,被一擊直擊臉部而失去意識。


    「──啊。」


    八隻手宛如風暴的攻擊結束,回過神來已經成大字形倒在地上。


    口吐鮮血,全身痛到視野一閃一滅。氣息奄奄的嘉飛爾用背部發動「地靈加持」,修補傷口。


    而庫爾剛用四對手環胸,俯視著他。


    「──」


    死掉的傳說,被謳歌為英雄的異人,被稱為鬥神的男子。


    在貫徹實力主義的佛拉基亞帝國裏,雖然被蔑視為低等種族,卻憑一己之力扭轉多手族的命運──是嘉飛爾憧憬無比的真正英雄。


    聽著心髒瘋狂跳動,嘉飛爾慢慢站了起來。


    「哈籲、哈籲……」


    呼吸紊亂,看著姿勢不變的庫爾剛,嘉飛爾咬牙。


    在這之前,對方有好幾次機會可以給自己致命一擊。不僅如此,他甚至不曾用過背上背的鬼庖丁。


    屈辱慢慢粉碎嘉飛爾身為戰士的自負與矜持。


    他甚至覺得,與其被這樣瞧不起,被殺還比較痛快!


    想是這麽想──


    「──假如能夠結束,明明就輕鬆多了。」


    重新裝好盾牌,雙手架在麵前,咧開微微斷裂的牙齒,表達出抗拒姿態。


    嘉飛爾雜念很多。──連現在都還聽到無數聲音。


    有的溫暖親切,有的耳熟又心曠神怡,有的讓胸口火熱,有的使喉嚨苦澀難耐,有的令人誇耀、眼神和緩,有的使人從腹部深處湧現力量。


    這些聲音,都在呼喚嘉飛爾的名字。


    「──咕哈。」


    必須征服,必須碰到,必須抵達。


    這樣說給心靈聽,翹起嘴角笑的嘉飛爾眼中帶著堅強光芒。


    「──」


    看著他的庫爾剛有所動作。


    鬥神慢慢地以非常人之手,拔出扛在身後的厚重刀劍。是傳說中名滿天下、粗魯的破壞代名詞──鬼庖丁。


    傲然而立的他頭一次拿起鬼庖丁,擺出戰鬥的態勢。


    「也就是說,方才的戰鬥一如字麵所述,都隻是兒戲。正所謂『要過冬時亞貝佳姆就會離巢』呢。」


    「──」


    「……多謝啦。」


    嘉飛爾朝沉默的鬥神道謝。


    是對什麽致謝呢?對方沒有回應,嘉飛爾也沒有說明。


    不過,戰鬥於焉展開。


    2


    ──月光下,劈開風的銀閃散落火花,劍戟交錯之聲仿佛要屠殺黑夜般不停奏響。


    「籲───!」


    銳利叫喊劃破夜空,「劍鬼」的雙劍宛如烈火般描繪死亡。


    無數的斬擊全都犀利無比,一切已臻劍士的頂點──若對手同樣身為劍士,死因可能會是為劍技著迷而呆立原地。


    「──」


    但對方用長劍承受宛如暴風般的猛攻,其技藝也非常人。


    「劍聖」將長如身高的長劍用得宛如自身手腳,接連打落逼近的死亡。


    彼此刀光劍閃,銀華亂舞。激烈的鋼鐵交戰不知為何虛幻、悲哀無比,每一招要人命的斬擊都讓人聯想到是親密伴侶之間的愛撫。


    互相砍殺,意味著互奪性命。


    但是,將一切托付給手中的劍,和同樣這麽做的對手白刃交鋒的瞬間,鋼鐵傳達來的就隻有彼此的熱度。


    削落所有不需要的東西,隻渴求彼此的存在。


    ──因此,劍鬥與愛情極其相似。


    至少在這一刻,劍身映照月光的戰鬥中,是劍士透過鋼鐵所作的求愛。


    「──」


    雙方用盡劍術,想連根掏起對手的身心靈。雖是喧囂至極的求愛,但「劍鬼」與「劍聖」的愛情本來就是這麽熾熱地鍛造而成的。


    ──幹脆不要分出勝負。心底有這個念頭。


    這樣一來,這場幽會,理應不會發生的重逢,就不會結束。


    「──唔嗚!」


    仰身閃過朝著頭骨刺來的劍擊,額頭一片火熱。


    刹那間的雜念,受「劍神」寵愛之人可沒看漏。除了眨眼,任何起心動念在這場超乎凡人的戰鬥中都是要命的。


    額頭淌出的血流過眼皮,微微堵塞視野。──頓時,「劍聖」使出的直線突刺讓世界發出慘叫,同時逼近老人家。


    這就是「死」。可以看到長劍刺入自己體內,噴灑鮮血內髒,迎接淒慘敗死的幻覺。


    窮盡一生所走的劍道結局。輸去一切,連救贖都沒有。


    ──怎能接受這種末路!


    「哦哦哦哦哦──!!」


    發出咆哮,否定掠過腦內的鮮血結局。


    點燃幻視到的畫麵,紅色活力讓鮮血沸騰。發揮集中力到極限使得時間流逝變緩,世界失去聲音、顏色,除了自己和對手外,一切盡皆消失。


    逼近的劍刃按照想像畫出軌道,即將刺進自己身體。


    千鈞一發之際,用後腳跟用力踏石板,像跨越一樣側轉閃過斬擊。


    「──」


    渾身解數的一擊被避開,就算是「劍聖」也來不及追擊。


    這段期間,「劍鬼」飛躍到她後方,確認側腹被挖開的傷口。不淺,而且血流不止。──這是「死神加持」的效果。


    擁有「死神加持」的人所給予的傷絕對不會愈合,也無法堵住。正如字麵,傷口會化為死神,迫使傷者流血致死。


    這正是「劍聖」特蕾希雅?範?阿斯特雷亞之所以為最強的原因。


    「……我原本就不認為可以應戰太久。」


    「劍鬼」──威爾海姆用脫掉的上衣綁住腰部粗魯止血,這段期間,「劍聖」沒有行動,更沒有進行追擊。


    宛如人偶的空虛藍眼,裏頭沒有任何感情碎屑。對懷有期待的自己感到沒轍,威爾海姆主動挖掘傷口,用痛楚警惕自己。


    「現在可不是迷惘的時候,更不期待上天有所恩賜。若要幽會,遲早會在天上達成。──這不是夢,這是現實。」


    瞪著毫無感情,隻會施展生前劍技的屍人,他這麽說。


    修長豔麗的紅發,白裏透紅的光滑肌膚,囚禁蒼穹的美麗雙眸。看著她,就會想起往


    昔惹人憐惜的時光。


    一切都攤在眼前,但卻又是不該在眼前的事物。


    「特蕾希雅,你好美。所以,你不能繼續待在這兒。」


    麵對亡妻,威爾海姆再度擺開架式,並研磨劍氣。


    血液滾燙,對於做出這種惡毒行為的人感到憤怒不已。


    但在這瞬間、這刹那、這劍刃交鋒之際,不需要多餘的東西。


    過去的摯友、戰友、發妻對威爾海姆說過。


    腦袋發熱會讓劍變鈍。不要被沸騰的熱血給控製。要成為一根筆直的鋼鐵。


    ──如今又如何?有腦袋發熱嗎?


    「不,我很冷靜。──就像刀刃。」


    沒有任何信號,雙方再度擊出擊殺對方的劍閃。


    撞擊的鋼鐵聲響就像哀號,又像懇求,也似求愛。


    像是期望結束,同時又希望不要結束。


    仿佛在傾訴綿綿情話,「劍鬼」與「劍聖」的劍戟持續奏響。


    3


    ──露格尼卡王國的「最優秀騎士」由裏烏斯?尤克曆烏斯。


    其言行舉止常被誤會,但他本人相信人性本善。


    他認為:任何人的行為都有成因,會犯下惡行主要是受環境影響。因此,所有人的內心都有善良的一麵。


    那是年輕青澀,甚至被稱為天真的理想論。


    由裏烏斯這樣的性格讓家人和朋友擔憂,卻也深愛著他。


    麵對周遭的期待與不安,由裏烏斯也拚命地以生活態度來回應。


    他是善良的人。


    愛人,也為人所愛的人物。


    因此他無法忽視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大罪司教,以及下意識為非作歹的魔女教徒。甚至抗拒去理解這些人類天敵。


    對由裏烏斯而言,魔女教是動搖他騎士根基的存在。


    「──埃爾?庫拉烏澤利亞!!」


    借助六色準精靈之力,騎士劍前端放出彩虹光芒。


    為求速戰速決,由裏烏斯朝眼前的「暴食」使出全力一擊。


    帶著六種屬性的彩虹光,是從首席宮廷魔法師羅茲瓦爾身上得到靈感,由裏烏斯獨立組織出的複合魔法之一。將每個屬性的力量提升到最頂尖,突破所有防護的光之一擊──纏繞在劍上的「庫拉利斯塔」和發射光束的「庫拉烏澤利亞」。


    這兩種力量,是讓由裏烏斯得以成為王國少數頂尖騎士的王牌。


    隻稍一瞥就可以想像其危險性的彩虹極光,憑借要是輕忽大意挨招,肉體就會灰飛煙滅的一擊,由裏烏斯就這樣將「暴食」連同心中深處的疙瘩一並消除──


    「什麽!?」


    「──哥哥,真意外你有那種不喜歡看討厭的東西的弱點呢。」


    嘲笑說完,「暴食」羅伊?愛爾法德往後仰倒,讓極光幾乎拂麵而過,同時輕蔑由裏烏斯的判斷。彩虹的速度快如箭矢難以閃避,能躲過的唯有體能超乎常人的萊因哈魯特,以及──


    「哥哥是我們的憧憬呢。你這麽努力製造出來的魔法技倆,我們怎麽可能不知道!」


    「嘰嘰喳喳地吵死人咧,臭小鬼!快點死掉,去另一個世界笑啦!」


    以早就知道這招式般的身手躲過由裏烏斯的王牌後,愛爾法德躍起的瞬間,裏卡德的大砍刀乘風逼近他的矮小身軀。


    愛爾法德靈活操縱長袖裏頭的短劍,卸去這記追擊。力道恰到好處,火花四散,刀鋒掠過褻瀆者身邊,擊碎地麵的石板。


    碎片飛揚,愛爾法德開心地秀出短劍。


    「哇喔!好~喔,來做狗肉串燒!硬梆梆又都是筋的肉多戳幾次就會變軟好食用易於消化更快變糞成為肥料,就是食物的循環煉!啊~太棒了!讓人受不了!你懂吧,裏卡德先生!」


    「唔!嘎!咕喔!?」


    快嘴嘲諷人的愛爾法德,旋轉身子切向裏卡德。


    以體格大小來說,和愛爾法德應戰的裏卡德有壓倒性不利。宛如鐵絲的毛皮以及肥厚的肌肉擋住劍刃,但依然居於劣勢。


    畢竟,愛爾法德的攻擊確實又纏人,完美得不講理。


    高速突刺準確命中毛皮較薄、肌肉不厚的地方,踏實地削減裏卡德的戰力,並將他玩弄在股掌間。──這讓由裏烏斯驚歎不已。


    因為這樣的技巧,是不靠實戰修煉就無法達成的領域。


    「裏卡德你退下!依亞!亞蘿!」


    由裏烏斯介入其中,向準精靈下達新指令。二色準精靈──「火」之依亞和「風」之亞蘿繞上劍,炎熱斬擊從側麵襲向愛爾法德。


    「放心,這個連招,我們早就看穿了!」


    「什……咕嗚!?」


    愛爾法德簡直像是背上有眼睛,精準一躍,給驚愕的由裏烏斯一記後踢。


    後腳跟陷進腹肌,由裏烏斯痛叫,大幅後退。於此同時,麵前的裏卡德下巴被往上踹,跟愛爾法德拉開距離。


    「好耶好耶,越來越好玩了!那個哥哥!跟那個裏卡德先生!對上兩人我們還這麽厲害!這是我們所不知道的景色!領域!碰不到、看不到、不知道而放棄的世界……啊啊,好狡猾好狡猾好奸詐好奸詐喔!」


    「腦袋少了好幾根筋咧,那個惡心小鬼……!講話方式、用字遣詞甚至內容,全都他媽的惡心至極!」


    聽了愛爾法德的話,鮮血直流的裏卡德破口大罵。調整呼吸,讓膝蓋恢複活力的由裏烏斯也持相同看法。


    愛爾法德的那些話,不知為何觸怒了由裏烏斯。


    「跟市政廳一役一樣。不,他現在的言行比那個時候還要讓人不知所雲,但假如是想擾亂我們的話,別理他即可。」


    「說是這樣說,可是老好人裏卡德先生,和隱瞞自己是老好人的哥哥就是會在意吧?我們可是很清楚的!」


    「──既然如此,就親眼確認看看吧!」


    愛爾法德挑釁拍手,由裏烏斯壓低身體衝向他。


    「啊!混帳,由裏烏斯!怎麽偷跑哩!」


    「血止住之前你先老實不要動!」


    正麵架好騎士劍,同時要「水」之庫亞治療裏卡德。一次完成兩種不同行為──不,是三種。


    往前衝刺的由裏烏斯,攻擊速度明顯比先前還快──


    「哈、哈!這種程度……哦?」


    承受劍擊還大笑的愛爾法德表情因異樣感而僵硬。用騎士劍推回短劍的由裏烏斯,以長腿踹向他的身體。


    仿佛報剛剛後踢的一箭之仇,吃了這一踢的愛爾法德朝旁邊飛了出去。四肢著地後,褻瀆者瞪大眼睛盯著由裏烏斯看。


    「嗚哇呀!剛剛的、剛剛的是什麽,哥哥!?」


    「『陽』之依恩在我身,『陰』之妮絲配合劍附上你,彼此的身體能力有所提升和下降,結果就如你所見。你第一次見識到吧?」


    「……嗚嘻嘻,厲害厲害!努力的天才,『最優秀騎士』!充滿了我們還不知曉的魅力!」


    「──唔!?」


    臉頰泛紅的愛爾法德眼神陶醉地看著由裏烏斯,看得他渾身僵硬。接著,愛爾法德鬆開手中的短劍。


    高亢聲音回響,短劍滾倒在地。接著,後腳跟踏碎石板。


    「──月食。」


    眨眼間縮短距離的愛爾法德扭曲腰杆,使出強烈的掌底打。由裏烏斯立刻舉起左手承受,但衝擊力道卻貫穿手和胸膛。


    「呃──!」


    步伐和扭腰的動作為這記掌擊更添洗煉的力道。貫穿力翻動內髒,由裏烏斯纖瘦的體格不開玩笑地扭曲,整個人往後飛了出去。


    「我們的拳法隻挑俊男攻擊,一共殺了八十八人……有沒有震動到哥哥的骨髓裏頭呀?」


    愛爾法德興奮大笑和吐氣,由裏烏斯則是在猛烈的拳術下翻滾。裏卡德繞過去用身體接住他,但──


    「呶嘎!?怎麽著,這麽重……!」


    後腳使力到呻吟的裏卡德好不容易才止住由裏烏斯的滾動。他拍打就這麽嘔出鮮血的由裏烏斯的背,讓他吐出卡在喉嚨的血塊。


    「嘎、咳咳!」


    「精靈!不用管偶,先幫由裏烏斯!快點!」


    裏卡德的拚死呼喚奏效,藍光開始治療由裏烏斯的身體。背對他們的裏卡德則拎起大砍刀,再度麵對愛爾法德。


    「王八羔子……!」


    「歡迎回來!要吃飯嗎?要請客嗎?還是說,要?吃?晚?宴?」


    淺淺一笑,高舉雙手的愛爾法德讓裏卡德體毛直豎。


    背對水道而立的他,身後立起一道水龍卷,仿佛水龍抬頭俯瞰裏卡德。


    「嘖嘖嘖。」


    「劍技,武術,這次換魔法。……你到底是蝦米挖糕。」


    「我們是不足掛齒的無名魔法使者。沒法給家族添光彩的


    默默無名者。就這樣囉!」


    愛爾法德咂嘴後咧嘴一笑,緊接著水柱便朝裏卡德張牙舞爪。


    雖說就隻是水,但論力道和質量還是具備了可輕易壓爛和撕裂生物肉體的威力。可身後是由裏烏斯,沒有閃開的選項。


    隻能奮力一搏。裏卡德下定決心。


    「哇、哈──!!」


    將大砍刀刺向地麵固定住身體後,裏卡德張開大嘴發出咆哮波。


    「鐵之牙」副團長三姐弟齊心協力使出的咆哮波,其實是裏卡德教的。身為此招的始祖,裏卡德不需要像咪咪他們必須合作,一個人就能使出。


    威力毫不遜色,甚至超出三姐弟──不過跟分散炮口的他們相比,一個人施展此招對肉體的負擔很大。


    用大砍刀撐住身體,裏卡德靠破壞鳴動撐過洪流。


    「哇哦~厲害耶!」


    感歎聲消失在水花裏,龐大水量蒸發成霧,失去力道的水流變成單純的雨滴落在廣場,裏卡德就跪在泡水的地麵上。


    他喘著粗重的氣,嘴角滴著血。


    「太、太久沒用咧……咳咳,混帳王八蛋。」


    「厲害厲害!很久沒人撐過這招囉!?在我們的記憶裏是久到根本沒有!好耶、好棒、好讚、好厲害、很好、太好了、很棒耶、太棒了、就是因為這麽棒!」


    「──廢話到此為止。」


    健在的愛爾法德盯著疲憊的裏卡德看,喋喋不休。此時由裏烏斯凜然颯爽回到裏卡德身邊。


    臉色蒼白,騎士服被自己的血弄髒,呼吸微微發抖,很難說是萬全狀態。即便如此──


    「承蒙照顧了,裏卡德。」


    「是被照顧唄。之後可要跟大小姐報告偶有多拚嘿。要是沒拿到對應的酬勞可就不劃算咧。」


    「這一點,我也會好好美言的。」


    重新握好騎士劍,由裏烏斯拍拍裏卡德肩膀後望向愛爾法德。褻瀆者微笑、扭曲臉頰、雙目熠熠生輝。


    表情、言行、戰鬥方法──一切都顯得像是七拚八湊般不協調,感覺十分詭異。


    抑或者,這正是「暴食」大罪司教本身的黑暗?


    「既然劍術、武術甚至魔法都修習到如斯地步,為何還步上歧路?既然這麽強大,應該能夠用於摸索其他道路吧。」


    「哎喲,谘商輔導?其他路?像是哥哥這條路?」


    他一直掛在嘴上的「哥哥」,聽起來就是讓人不舒服。


    愛爾法德眼神執拗,口氣諂媚,態度死纏爛打。每次道出「哥哥」,由裏烏斯對這個字眼的印象就變得更差。


    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


    ──明明家裏沒有人會稱呼自己為「哥哥」才對。


    「例如騎士,傭兵,或者英雄。沒有信念的力量容易沾染罪惡,強大的能力會因此變成暴力。正因如此……」


    「我們就知道!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哥哥!假如是我們認識的哥哥、我們相信的哥哥,一定會這麽說!如我們所料!」


    對話被唐突打斷,愛爾法德跳了起來,逼近由裏烏斯。


    由裏烏斯立刻揮劍,打落飛踢過來的腳。鞋底應該塞有鐵板,劍碰到硬物,使得斬擊沒有奏效。


    像跳舞一樣踢人猛攻的愛爾法德讓由裏烏斯單方麵陷入防守。褻瀆者又張開血盆大口道:


    「我們還記得!小時候!生病躺在床上!央求哥哥你摘庭院的凜果!」


    這番話讓人不知所雲,但卻又是泣訴。


    用劍揮開對手攻擊,同時由裏烏斯對這莫名其妙的態度皺眉。他到底有何目的?是想用虛假的話來擾亂自己嗎?


    讓自己產生這種想法,是「暴食」的目標嗎?


    「當時我們和哥哥都還小,你一開始也說沒辦法啦!記得嗎?不記得了?可是,即便哥哥拒絕,正因為你拒絕了,我們更想要凜果了!知道為什麽嗎?不知道嗎?」


    「你……在說什麽!?沒有這種事……根本就沒這種事!」


    愛爾法德發出一麵像是尋求什麽般的悲歎,一麵使出攻擊;由裏烏斯以騎士劍全數擋下。


    手腕痛麻,還在痛的內髒被震動,整個嘴巴都是血腥味。但是,不是因為吐血,而是因為咬破了嘴唇。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有這無法隱忍的衝動。


    愛爾法德說的瘋言瘋語,說什麽都無法聽而不聞。


    「因為有了後來的事,我們!我們!哥哥!」


    「──唔!」


    「我們一直這麽想!一直這麽感覺!原來是搞錯了啊!原來我們是包袱!那又怎樣!如今又怎樣!太舒服了!是這種心情啊!啊~太爽了吧!我們也終於明白了!」


    「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對方硬是強壓過來的一番話,激怒了由裏烏斯。


    一味防守的他頓時轉守為攻。以交織斬擊和突刺的攻擊推進,砍、刺、踢、揮掃失去平衡的愛爾法德。


    將來源不明的怒氣和敵意灌入斬擊,躲得慢的愛爾法德犧牲掉長發。但是隻警戒劍擊未免太大意了。


    「我的花蕾們!」


    回應由裏烏斯的呼喚,與精靈騎士締結羈絆的準精靈們發出光芒。


    六隻舞空的準精靈以美麗光彩包圍他,將被肯定一事化作力量,騎士劍纏繞毀滅敵人的極光。


    ──帶有六種屬性的彩虹劍,是屠戮「怠惰」大罪司教的必殺一擊。


    「這是最後了──!」


    確信必勝的由裏烏斯,將決心擊向愛爾法德。


    這招將會筆直貫穿愛爾法德的胸膛──


    「絕掌。」


    在胸前合在一起的黑色手掌,夾住騎士劍,粉碎了劍刃。


    鋼鐵碎片飛散,必殺突刺失去效力。


    但是發動的彩虹極光仍在突進,誓要消滅對手。


    「逢魔術師。」


    閃亮魔力在愛爾法德身後展開,正麵對抗逼近的彩虹光輝。


    完全相同的光芒擊落同色魔法,將之完全抵銷並消滅。


    至此,失去最後攻擊手段的由裏烏斯目瞪口呆。


    「雙劍之蛇。」


    愛爾法德的腳趾踢起的,是被他扔掉的短劍。


    看似在猛攻下退後,其實是把由裏烏斯誘導至短劍的位置。雙手接住旋轉的短劍,愛爾法德的身體像閃電一樣翻轉。


    斬擊風暴吹起,由裏烏斯霎時舉起劍刃碎裂的騎士劍。


    ──看起來,就像是由裏烏斯日日鑽研、以騎士身份培養的一切努力、積累的所有,全都被折斷了一樣。


    「──哥哥最後摘了凜果給我。所以說,我們痛恨哥哥。」


    被切斷的手在空中飛舞,最後出聲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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