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伊埃斯科城堡。


    由一萬根櫟木在廣大湖麵組成基底,再建築於其上的磚瓦之城。


    這座動用勞力難以估量的城郭,即使曆時五百年仍舊以觀光資源的身分,滋養奧登色等鄰近都市的財政。


    不過,對於聚集在此的眾人而言,重要的並非城。


    原初之湖。


    早在這裏築起巨大城堡前,歐提努斯就利用這座湖做了「某件事」。由於在人們不知情的狀況下建起這座城,所以魔法師們直到今日依舊摸不著龐大儀式的痕跡,縱使是頂尖人才也一樣。


    然而——


    「唉,到頭來還是這樣嘍。」


    同伴稱她為赫爾的女性,在湖畔的白色地獄中咕噥。


    「就算多國聯軍那些家夥沒發現好了,但我們畢竟同樣是『搗蛋鬼』。即使無法抵達魔神的境界,她在想什麽大致上還是推測得到。」


    接著是少年。名叫耶夢加得。


    「幸好沒為了整她而泄密。看樣子那些家夥還沒發現呢,這下子我們就是第一了。」


    再來是青年,名叫芬裏爾。


    他們是「搗蛋鬼」的實戰人員,而且個個都是能夠孤身對付軍隊的魔法師。而且不止他們三個,強風吹起的積雪簾幕彼方,隱約可見數十數百道身影。


    「洛基那家夥也來了嗎?」


    「就算在場也會躲到人家背後吧。他就是這種人。」


    「話又說回來,就連伊登、希芙這些後衛也到了,實在好笑。看來他們真的很火大。」


    「搗蛋鬼」的成員們其實不清楚這座湖裏有什麽。


    他們也不知道歐提努斯打算主動放棄力量。他們頂多隻有「連我們這些正規成員也不知道的『真正計劃』關鍵,就藏在這座湖裏」的想法。


    而且,單單這樣就已經稱得上是背叛。


    在場的人全都為了讓歐提努斯成為魔神而持續奮戰,相對地則希望她替自己實現心願。不管多令人不齒的事,大家都肯做。然而歐提努斯讓這些人看見夢卻又奪走,所以他們來算這筆帳——就算要將少女的身體物理性大卸八塊也一樣。


    就在這時。


    有個新的人影踩著雪到來。


    因風而起的積雪簾幕另一頭,能看見許多身影往兩側退開讓路。這個光明正大走在中央的人影,即使是芬裏爾、耶夢加得、赫爾也不能無視其存在。


    「索爾……」


    「嗯,這回可是真貨喔。」


    雷神笑著揚起一隻手。


    「話說回來,這裏還真不簡單。全都是氣得要把歐提努斯那家夥宰掉的人嗎?居然沒有半個人要站在她那邊,還是真悲哀呢。」


    「你也是來殺她的吧。」


    「是啊,但我並不是因為懷恨喔。隻要能開心打一架就好。要說我對打倒她能獲得的經驗值完全沒興趣,可就是騙人的嘍。」


    說著,索爾張開雙手提議。


    「……隻是啊,要抱怨也行,但大家不先整合一下意見嗎?咱們來決定個代表吧。如果四麵八方你一言我一語的講,那根本就聽不清楚,隻會變成噪音洪流啦。不管再怎麽喊,歐提努斯都聽不到,這樣很無聊吧?」


    代表。


    聽到這個詞,全員都有了反應。


    在這之前,「搗蛋鬼」一直由歐提努斯這個絕對的領袖統治,這點有好也有壞。但領袖已經離去。這麽一來,往後該由誰整合組織?照規矩讓雷神來嗎?還是該為他準備別的位子呢?


    赫爾這麽質疑:


    「具體來說該怎麽決定?」


    「你以為我會說傳統啦權力啦人脈啦資金啦這些無聊的東西嗎?」


    另一位神祇閉上一隻眼睛。


    這麽說道。


    「就來場實力決勝的肉搏戰決定吧。不管怎麽說,還是這樣最有意思。」


    2


    上條當麻與歐提努斯都滿身是血。


    這麽一來就沒辦法攔便車了。兩人隻是在風雪下的純白世界一步一步地走。


    「……決定了嗎,歐提努斯?」


    「決定什麽?」


    「一切結束之後,你要走怎樣的路。」


    在兩人互相扶持前進的狀態下,上條小聲地這麽說道。


    「我之前也說了吧,不管賣麵包還是賣花什麽都行……找到什麽想做的事了嗎……?」


    「哈哈,這麽可愛的工作不適合我啦。」


    「之後可不曉得要忍耐多久喔。所以說,什麽都行。適不適合,氣氛不對之類的無關緊要吧?找到你真的想做的事吧。這樣我替你加油打氣才有意義嘛。」


    「想做的事啊……」


    歐提努斯沉默片刻。


    接著她說道:


    「真的什麽都行嗎?」


    「為什麽要問我啊?」


    「不,我就是想問你。我真的……不管什麽夢都可以去追逐嗎……?」


    歐提努斯在極近距離盯著上條的側臉。


    或許是大量失血與眼皮腫脹讓視野變得狹窄吧,上條沒注意到身旁歐提努斯的表情。就這樣,他很快地這麽回答:


    「當然可以嘍。」


    「……這樣啊。」


    聽到這句話,歐提努斯嘴角微微一揚。


    「怎樣,找到什麽夢想了嗎?」


    「不過沒理由告訴你就是了。」


    「……?」


    上條將傷痕累累的臉轉過去時,歐提努斯的表情已恢複嚴肅。


    總而言之,在這時追問也沒用。上條抱著「她遲早會說」的期待,繼續向前走。


    究竟過了多久呢?


    埋在雪中的雙腳已漸漸失去感覺。


    不知不覺間,雪花簾幕的彼方出現一個巨大的影子。


    「……伊埃斯科城堡……」


    歐提努斯動著顫抖的嘴唇說道。


    上條緩緩轉頭。


    「到了嗎……不會變成在滿是陷阱的城堡中玩脫逃遊戲吧?」


    「實際上,城根本不重要。畢竟『眼睛』早在那玩意兒蓋起來之前就丟下去了。重要的是它周圍的湖,不過幸好大家都隻盯著後來的城堡,一直沒人注意到『眼睛』……」


    氣喘籲籲的兩人,好不容易抵達了湖畔。


    他們注意到一件事。


    被迫注意到一件事。


    「嗨。」


    聲音傳來。


    白色雪花簾幕的彼方,有個巨大的階梯與王座。不,那個男人所坐的地方,並非階梯上頭的王座。


    人類。


    他坐在不知由五十還一百人所堆成的人山之巔。


    「……雷神索爾……?」


    「喔,這些全都是『搗蛋鬼』的正規成員。你問歐提努斯的話,她會一個一個替你解說喔,她雖然傲慢,卻喜歡高高在上地解說。大家似乎打著『圍毆』這種無聊的主意,所以我就快手把他們收拾掉了。嗯,拿不到什麽經驗值呢。」


    「說是這麽說,但你看起來沒打算讓路呢。」


    歐提努斯說完,索爾立刻回以空洞的掌聲。


    「那當然嘍,我又不是你們的同伴。說起來啊,反倒是當你們的敵人還比較有趣。就是這樣嘍,沒錯沒錯。上條啊,你果然還是該這樣才有意思。在學園都市見麵時你完全讓人提不起勁,但現在似乎能讓我好好享受。而且還有魔神歐提努斯這種怪物在,簡直完美。真是的,這樣經驗值到底會有多豐富啊?不開玩笑,這下子我可能會撐破肚子嘍。」


    「……小心。」


    歐提努斯輕聲說道。


    「事前解決了『投擲之槌』,代


    表現在索爾沒有槌輔助。這意味著他失去為雷神的力量。」


    「……?慢著,這跟弱化不一樣嗎?」


    「如果索爾依然是『雷神』,或許你還有打倒他的希望。」


    歐提努斯說道。


    「但換成身為『全能神』的索爾又另當別論,眼前的慘狀也是這麽來的吧。講單純點,區區『雷神』沒辦法造成這種破壞。」


    「哈哈哈,解說辛苦啦。沒錯吧?她很愛說明。」


    索爾隨口說著,同時緩緩從人山上起立。


    「所以說,要怎麽辦?兩個一起上?還是先讓我和上條一對一?要怎樣都行,快點決定一下。」


    「……為什麽你會判斷我無法施展完整的力量,認為我缺乏戰力?」


    「很簡單。如果你狀態萬全,根本就不會依靠上條吧?」


    隻有這句顯得特別冰冷。


    索爾這名魔法師,在學園都市時不惜背叛歐提努斯也要救出芙羅蘭?克洛伊杜尼。盡管他應該也有他的盤算,但願意無償救出受困於淒慘環境中的女性,這種個性讓人無法否定。而且,若是以這樣的索爾角度看來,認為「過去的」歐提努斯言行值得輕蔑也是理所當然。


    歐提努斯還想說話,但上條平舉手臂製止了她。


    他做出回答:


    「一對一。」


    「哈哈!果然就該這樣!我就想你一定會這麽說啊,上條!」


    索爾離開「搗蛋鬼」的王座,一邊笑一邊走下人體構成的階梯。


    「既然如此,我也不會手下留情。這麽做不合禮儀,畢竟是難得的大舞台。就讓你見識一下……所謂的全能神索爾。」


    索爾張開雙臂,自誇似的宣言。


    緊接著。


    驚人的聲音響徹周遭一帶。


    某人的拳頭陷入體內。


    上條垂下視線,從拳頭移向手臂,再由手臂移往肩膀,眼睛慢慢地追過去後,在終點見到索爾的臉。


    「讓我享受一下吧,寶貝。」


    他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


    拳頭的衝擊隨即傳遍全身,上條當麻的身體往側麵飛了出去。


    3


    倒在雪上。


    暗紅色血塊取代了吐息。


    「……嘎……啊……!」


    上條倒在自己的血泊中,發出黏稠的呼吸聲。盡管知道自己的意識已經在閃爍,但他腦中同時也這麽想。


    拳頭的威力還是人類程度。至少不像鑿岩機那麽殘暴。現在之所以吐血,多半也是因為肋骨累積的創傷所致。


    即使如此,也不代表沒有威脅性。


    剛剛那是什麽?


    到底發生什麽事……?


    「空間移動……?」


    「多用點想象力啦。」


    索爾笑著晃了晃沾滿血的右手。


    「再怎麽說,現在的我也叫做全能神喔。如果歐提努斯那家夥不挖掉一隻眼睛,我會就這麽被推舉為『搗蛋鬼』領袖。若要談論我,可得把視野放得寬廣一點才行。」


    那時,歐提努斯確實應該站在五公尺外才對。


    但上條注意到的時候,頭發已經被一把抓住。


    原本要起身的少年,再度被打進雪中。


    索爾的腳跟踢,接連落在胸部與腹部上。他就像要踢爛空罐似的,一下一下地壓迫上條的內髒。


    「嘎……嗚!」


    盡管將肺裏的氧氣全都吐了出來,上條依然勉強伸出手,試著抓住索爾的腳踝。


    索爾的身體再度消失。


    他的身體出現在一公尺高處。就這麽雙腳齊下,以全身體重踩向上條腹部。


    詭異的聲音在體內回蕩。


    「啊……哇……啊!」


    (不止碰不到……同時還會出手還擊。這是一定會百分之一百精準發動交叉反擊一般的異能之力……?)


    仰天躺著的上條,搖搖晃晃地朝索爾的腳伸手。


    痛楚竄過側腹。


    全能神索爾踢足球似的將鞋尖刺進上條側腹,以腳力將他踢得翻了好幾圈。


    霎時間,上條有種白色天空扭曲了的錯覺。


    雖然他也懷疑是意識模糊的關係,不過——


    「嗯?如果現在是晚上,或許會有更簡單易懂的提示呢。」


    「什麽……?剛剛的……不是幻覺……」


    「我可沒移動。」


    聽到索爾這句話,上條將手伸進雪中。他握住了積雪底下幾顆粗糙的石頭。


    一起丟出去。


    「「「隻是殺敵而已,我根本沒必要親自移動。」」」


    「嗡!」聲音產生了先後之分。


    眼前分出數個索爾,避開了所有丟出去的石頭。不,不對。這全都是號稱全能神的男人所留下的殘像.


    「我說過了吧,視野要放得寬廣一點。」


    下一句話來自正後方。


    索爾的拳頭已經打在上條身上,看似陷進了少年的背骨。


    上條揮肘撞向正後方。


    沒有命中的觸感,此時索爾已經站到了上條正麵。全能神的膝蓋用力頂進了上條的腹部正中央。


    呼吸停滯。


    上條正搖搖晃晃地要後退,索爾便單手揪住他的領口,用力將他拉向前。同時,索爾更狠很以額頭撞下去。隨著沉重的撞擊聲,上條再度摔倒在雪地上。


    扭曲的天空。讓人瞬間移動的方法。和在學園都市見到的空間移動不一樣。「搗蛋鬼」中的技術。上條見過的東西。他應該也體驗過才對。歐提努斯是怎麽帶著他來到丹麥的?


    「移動的不是你……」


    氣若遊絲的上條,挪動滿是鮮血的嘴唇說道。


    就連他自己,對於這個假設也露出了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移動的是『世界』。難道為了將沉默不動的你運送到希望的位置,整個世界像輸送帶那樣扭曲了嗎……?」


    「太慢啦。沒有提示也就算了,但你已經在學園都市的貨運碼頭見過了吧。而且和歐提努斯一起消失,就代表你見識過她深藏不露的『骨船』了嘛……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該稍微手下留情,表演得更神秘一點?大喊『哼哈哈我可以停止時間』之類的話。」


    將名為全能神索爾的棋子放好,然後移動鋪在底下的世界地圖。


    要說異想天開確實也是異想天開。


    但上條心裏對於將這種事化為可能的技術也有底。


    「……在巴蓋吉城的戰鬥中,也有確認整體論超能力者是否存在的實驗……為了讓手掌噴出火焰,將好幾個遠方銀河全部折疊在一起的愚蠢方法。你已經到那種境界了嗎……?」


    「那可就猜錯了。知道理由嗎?」


    索爾嘻嘻笑著,單手叉腰提問。


    顯然在等上條調勻呼吸。


    這是為了得到更多的經驗值。為了追求更刺激的戰鬥。


    「……若是這樣,『搗蛋鬼』就沒理由找上芙羅蘭?克洛伊杜尼了。直接將一開始就在手邊的你納入計劃即可。」


    「算得上『似是而非』嘍。應該很接近歐雷爾斯和第七名的關係吧?也就是說我呢,就是科學陣營某人的近似值。能引發很相似的現象,卻不是同一種東西。畢竟實際上我是魔法師,超能力什麽的完全不懂。」


    「……」


    索爾甘冒危險也要救出芙羅蘭?克洛伊杜尼的理由,上條似乎有了些頭緒。


    似是而非的某人。


    說不定自己會是那個樣子的某人。


    或許就因為沒辦法將對方當成陌生人,索爾在那時才會寧可與所有勢力為


    敵,也要解救芙羅蘭?克洛伊杜尼。


    或許也是因此,才會對猶豫著不敢向她伸出援手的上條表示憤怒。


    隻不過……


    「……規模太大。『讓整個世界偏移』這種誇張行為,或許符合『全能』這點。不過,實際產生的等效現象應該和空間移動沒兩樣。光是移動世界,沒辦法做到這種精確度……」


    「別啦,我可不值得那麽大的讚美。你見識過完成後的歐提努斯了吧?占領這個世界大概就是我的極限了,但如果我計算的規格無誤,那家夥的威能應該遠非我所能比較才對。走到這一步之前,世界毀滅幾次了?話說回來,你為什麽贏得了手裏有『長槍』的她啊……不,『隻』是互毆得勝沒辦法將這個世界恢複原狀就是了。」


    ……確實,如果百分之百的全能神索爾和魔神歐提努斯正麵衝突,恐怕不到一秒索爾就會被幹掉吧。支配區區一個世界的索爾,對上能無限創造世界的歐提努斯,兩者之間有極為明顯且無可動搖的高牆。


    然而,目前問題不在這裏。


    全能神索爾是眼前的威脅。歐提努斯已無法使用力量。如果要通過這一關,非得靠渺小人類上條當麻的拳頭擊倒敵人不可。


    「話先說在前頭,我可沒指定什麽坐標喔。真要說起來,對於隨時在膨脹的宇宙而言,紙上的坐標根本沒什麽意義。」


    「……?」


    「也不是『隨時都會待在你的死角』這種條件喔。那種東西在學園都市應該相當於強能力(等級3)吧?不好意思,我可是號稱全能神。多用點想象力嘛。」


    「……………………………………………………………………………………………………………………………………………………………………………………………………………………………………………………………………………………………………………………難道說……」


    上條忘了覆蓋全身的劇痛,咕噥。


    方便。


    犯規。


    不負「神祇所為」這種形容詞的絕望級效果。


    「『移動到必定勝利的位置』……這就是你的法術……?」


    「答得好。不過嚴格說來是你們『世界』在移動就是了。」


    索爾已然消失。


    沉重的衝擊竄過上條胸口正中央。


    4


    這個拳頭打爛人類血肉的感觸,體驗多少次了?


    少年癱倒在深厚雪地上的模樣,看過多少次了?


    列車駿過鐵軌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回過神時,似乎已經離伊埃斯科城堡有段距離了,索爾心想。可能有數十公尺,甚至數百公尺吧。即使回頭望去,朦朧的白色風景也看不見伊埃斯科城堡。上條當麻想拉開距離,卻每次都慘遭揍飛並倒在雪上。當前的狀況,顯示這個循環一再重複。


    盡管歐提努斯也失去了蹤影,但這對全能神而言不成問題。


    他沒有遠近和間距的概念。


    如果需要,世界會自行調整。隻要是在地球上——在『控製於股掌間的行星』上,即使逃到球體的另外一邊,他依舊能立刻閃入懷裏。嚴格說來,是對方主動張開懷抱。


    「……」


    光是揮手擺腳,就必能將位置和距離自動調整到讓他能漂亮一擊的魔法。將條件營造成對手攻擊完全無效,自己卻可以單方麵攻擊的法術。


    不是勝利,就是平手。


    無論如何「絕對能避免敗北」的全能神索爾,即使是學園都市第一名那位超能力者也殺不了他吧。如果沒有魔神歐提努斯那種瞬間將世界徹底毀滅又整個重塑的技術,就殺不了這個男人。


    神死亡的時候,就是世界終結的時候。


    上條搖搖晃晃地從雪中起身,並試圖為了拉開距離而蹣跚後退。索爾見狀輕輕歎氣。


    這種行為毫無意義。畢竟距離與方向會自動地重新調整。


    「怎麽,已經結束啦?」


    索爾隨口說道,向前踏出一步。


    解放全能神之力的現在,他感到無比空虛寂寥。這就像在跑步用健身器材上原地踏步,隻有風景影像朝後流逝一樣,看起來是種非常不現實的努力。


    光是局限在這個世界的索爾就已經「這樣」了,得到完全力量的歐提努斯眼中,世界究竟長什麽樣子呢?他心想。


    「我可是隻有這招喔,從頭到尾隻有這一招。如果有『投擲之槌』的輔助,就能使用熔斷刀做些更像特技表演的事了。總之現在隻能這樣。說明白點,這是個機會喔,幾乎沒有更好的機會了。」


    單單以這種不完全的力量,索爾就能一次對付一百名以上的「搗蛋鬼」正規成員,而且毫發無傷地將他們全部擊破。雖說「搗蛋鬼」喜歡用奇招,他們終究還是把世界搞得天翻地覆,但索爾居然解決了將近全部的人。


    「……有了這種程度的力量,你對歐提努斯還有什麽期待?」


    上條又往後退了一步並說道。


    「我完全無法想象你渴求任何東西的畫麵。追根究底,你就連和『搗蛋鬼』會合的必要都沒有吧……?」


    「我之前也說過了吧。站到了高處就會往更高處看,力量的追求永無止盡。我和其他的『搗蛋鬼』沒什麽差別,都是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而會合。僅此而已。」


    索爾將拳頭輕輕打在張開的手掌上,笑了。


    「不能容忍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勝利者是科學陣營……也隻是表麵上的主題,到頭來它隻是眾多『願望』裏的一個。所謂的『搗蛋鬼』啊,是讓魔神歐提努斯完成,相對地要以這股力量實現願望的組織。所以呢,大家都氣瘋——氣歐提努斯不支付工作報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若是那時在無限地獄中的魔神歐提努斯,想必能做到吧。


    不,在那個「大家都幸福的完美世界」裏,願望應該已經實現了吧。


    ……破壞成真夢想的人是上條當麻。讓世界還原的則是歐提努斯。


    「每個人都懷抱著類似的不滿,卻個個爭先恐後地哇哇大叫,這也未免太難看了吧?所以呢,我就像這樣試著統一了。話先說在前頭,我可是會殺掉歐提努斯的。我對於在這裏和上條像運動一樣健康地互毆沒意見,但之後等著的可是確實的慘劇。」


    與世界為敵的人,不止歐提努斯一個。


    被全世界否定,冀求「魔神」這個唯一可能性而齊聚一堂的「搗蛋鬼」全員,縱使要背負著脫離巨大齒輪的風險,依舊聽從她的命令戰鬥至今。


    所以,他們或許有資格憎恨擅自走下舞台的歐提努斯。


    想到這裏,上條忿忿地說道:


    「……你在開玩笑嗎?」


    「嘿,眼神還沒死啊?雖然那個女人的罪過不會因此抵消就是了。」


    「你們站在能製止她的立場吧?你們早在『搗蛋鬼』實際肇事之前,早在與整個世界為敵之前,就已經認識歐提努斯這個人了吧!」


    確實,魔神歐提努斯是個可怕的人。


    親手製造「長槍」。為了不讓這個目的穿幫,她特地準備了假的製造計劃,在世界上引發大騷動,最後還破壞又重建世界數萬數億次。在至今見過的邪惡裏,她無疑是最大的那一個。


    「我阻止歐提努斯嘍。雖然那不是能自豪地說『贏了!』的狀況,但我還是阻止了她。這並不是專屬於我的特權。隻要想了解她,隻要認真地這麽想,這種事誰都做得到!但是你們沒人這麽做!」


    可是,不僅如此。


    她不惜舍棄自己的夢想也要守護上條的夢,讓一切恢複成「原來的世界」。她明知自己會被全世界的


    人攻擊,依舊幫助了上條。在茵蒂克絲和美琴等人猛攻時,她同樣沒考慮防禦或回避,隻是正麵讓對方打飛。


    「你們從一開始就選擇放棄!放棄理解歐提努斯!因為這麽做比較簡單,而且隻要保持畏懼就能讓自己當受害者!所以你們沒有認真地麵對,放棄與她交談!然後你們要用這招把責任全推給歐提努斯?放棄自己實現夢想,卻把自己的夢想強壓在別人身上,還無視這份重擔,隻是責備人家的失敗,你跟我說這叫正確?開什麽玩笑!站在她身邊的人,原先根本不該是我。你們才該這麽做!集結了五十人,一百人,結果做到這種程度的連一個人都沒有!你還高高在上地講什麽鬼話!」


    明明早在上條當麻麵對歐提努斯前就已經接觸她,為什麽不明白?


    把人家當成記號還什麽的,歸納在「恐怖魔神形象」裏頭就滿意了?


    為什麽。


    連她身上的一點良善都找不到。


    甚至沒對找不到良善這點感到疑問。


    「魔神歐提努斯是個無藥可救的壞蛋。」


    上條這麽說道。


    「但是,沒能阻止她是你們的責任!不要逃避自己的罪過,全能神索爾。這不是什麽夢話,我實際做到了!誰都做得到,但是過去誰都沒有做的事,我確實做到了!之前你們一直沒做,不是因為它絕對不可能。單純是因為你們舍棄了她!」


    或許吧,索爾心想。


    認為那個歐提努斯會聽人類說話的正規成員,恐怕包含索爾在內連一個也沒有。就算她能理解語言,大概也沒人想過她能理解人類藏在話語中的思念吧。


    就這方麵來說,上條當麻做到了前無古人的豐功偉業。


    大概是因為少年比任何人都「堅強」吧。


    可是。


    「『那件事』跟『這件事』可是兩碼子事喔,上條。」


    萬能神索爾的身體消失了。


    他已經確保了能戰勝上條當麻的位置。


    5


    不管怎麽樣,萬能神索爾總是能回避各種攻擊。在「與上條當麻的戰鬥」中,整個世界會自行挪動位置,讓他能回避所有攻擊,並從最有效率的方位和距離出手。這就像連打按鈕就能完美取勝的低能格鬥遊戲一樣,隻要等時間過去就能確實贏得勝利。對手怎麽動根本沒有關係,隻要連按就能全部打下來。


    ……讓對手莫可奈何的無敵,同時卻也空虛至極。


    即使贏得成千上萬次的勝利,也不會有任何收獲。


    明明背負著「如果全能神之力使用過度,地球的自轉與公轉情報會像一再翻拷的錄像帶那樣失準,變得無法修複」這種嚴重的風險,勝利卻連少如一粒沙的知識也無法帶來。


    名為索爾的男人之所以發瘋似的追求「戰鬥經驗值」,理由就在此。如果知道上條當麻在無限地獄中,藉由重複「死亡學習」對抗魔神歐提努斯,他說不定會鼓掌大笑。


    (如果是對上你,應該能脫離「那種」程度。)


    沉重的觸感透過索爾的拳頭傳來。


    在換位結束(換句話說,在第三者看來是消失不見)的瞬間,攻擊已經結束。看見消失才回避則太慢,消失前行動則毫無意義。


    (對上完整的歐提努斯毫無用武之地,其他正規成員卻又太弱而什麽也得不到。不過你倒是在『適合的區間』裏啊,該死的家夥!)


    列車行使的聲音傳來。


    雖然不知道還要「連按」幾次,但上條應該逃不掉了。發現自己勝券在握,讓索爾感到失望。不管做什麽都毫無收獲,讓他的眼神失去了生氣。


    列車的聲音響起。


    「……?」


    這時,索爾終於發現了。


    發現得太遲了。


    索爾腳下踩的並非銀色世界的雪原,而是堅硬的枕木——他站在列車的軌道上。至於遭他從後毆打,而身體應該已彎成弓形的上條,則回過頭看向他。上條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你的魔法是『移動世界好讓你能取得戰勝我的位置』吧。」


    少年露出戰士的眼神說道:


    「……那麽,『與這一戰無關的東西』不就沒辦法應付了嗎?」


    「……………………………………………………………………………………………………………………………………………………………………………………………………………………………………………………」


    索爾轉頭看著逼近眼前的鋼鐵巨塊,整個人完全僵住了。


    緊接著。


    十二節車廂的貨運列車高速穿越。


    列車從幾乎要勾到上條當麻衣服的位置猛然駿過。


    6


    嘰嘰嘰嘰嘰!驚人的金屬摩擦聲迸出。將人輾過的貨運列車遲了一步才緊急剎車。軌道與金屬車輪之間散發橘色火花。


    「……」


    上條當麻當場坐倒在地。


    他已遍體鱗傷,連分辨痛楚來自哪個傷口都辦不到。整個身軀都在膨脹,彷佛名為痛楚的高熱已覆蓋了全身。他也不曉得體內究竟情況如何,不敢做精密檢查,甚至連骨頭與內髒是否齊全都沒自信。


    即使如此,事情依舊沒完。


    因為目的不是擊敗全能神索爾。必須讓歐提努斯從湖中拾回「眼睛」放棄力量才行。


    就在這時。


    貨運列車下方——車廂底盤與地麵之間的些微空間,傳來男子的聲音。


    「……喂。」


    「索爾…………!」


    上條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沒有殺氣。可是,如果做到這一步對方還站得起來,自己就無能為力了。就算是剛剛那樣的奇襲,多半也沒辦法奏效第二次。


    夾在列車與地麵之間的索爾雖然渾身是血,但看起來四肢健全。


    除了能扭曲世界自由移動之外,索爾應該沒別的力量才對。肉體強度也和普通人無異。既然如此,難道那班貨運列車沒有直接撞上他?


    難道他在千鈞一發之際,切換「目標」避開了正麵衝突「逃」往正下方?


    「……喔,沒啦,我可沒有繼續打下去的意思。剛剛是個不錯的經驗,包括『言語的互歐』在內。以我來說呢,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爽快的感覺了。」


    索爾慢動作揮了揮沾滿血的手,同時說道。


    「追根究底,你們來這裏是要做什麽啊……?雖然猜得到歐提努斯將『某種東西』藏在這裏,但那到底是什麽我卻毫無頭緒呢。」


    「她似乎是將『眼睛』投入泉水中,藉此獲得魔神的特殊力量。隻要收回眼睛就能放棄力量。我們的目的就是讓她放棄後再投降。」


    「……原來如此,哎,真有你的風格呢,上條……不過,如果是這樣,那你還是動作快一點比較好吧……」


    「還有誰在嗎?」


    上條厭煩地說道,但他似乎沒料到索爾會這麽回答。


    「怎麽,你還沒發現啊……?」


    「?」


    「最後的敵人不是我。無論是誰,隻要稍微想一下都會知道吧?」


    7


    這時。


    魔神歐提努斯正孤身待在湖邊。她雙膝陷在雪中,以跪拜姿讓雙手接觸凍結的湖麵。


    口中喃喃自語。


    突然間,整座湖放出驚人的藍光。光芒迅速凝聚,縮至歐提努斯雙手捧起的冷水上頭。在她手裏有個乒乓球大小的球體。球體與人類的眼球差異很大,呈藍色且硬如寶石。不管用什麽方法保存人類的身體組織都不可能成為這種顏色。看上去既不屬於人類也不屬於魔神,或許構造本身就有所不同。


    這就


    是她的「眼睛。」


    先前歐提努斯特地將身體的一部分獻祭泉水,藉此升華為魔法之神的特別肉體。這次則要將它納入眼罩下的眼窩,取回成為魔神之前的肉體。


    這麽一來,就能解救畏懼「絕大力量」的世界於混亂中。


    接著再投降,由「搗蛋鬼」,由歐提努斯引起的騷動就會落幕。


    可是。


    她有了個念頭。


    魔神歐提努斯腦中,這時突然閃過否定的話語。


    (……這樣好嗎?)


    一切的關鍵就在手中。


    這對於歐提努斯而言無比沉重。


    (我真的有資格得救嗎……?)


    她看見了滿身是血的少年。


    少年成了歐提努斯自身罪孽的擋箭牌,如字麵所述邊吐著血邊持續奮戰。


    他與曾是同伴的人們戰鬥,傷痕一道道增加,不知不覺已經變得要找沒受傷的地方還比較困難。


    一路看下來,讓魔神有了這種念頭。


    這樣的我,也有資格得救嗎?


    因為,歐提努斯做出那麽多事,替很多人添了麻煩。


    因為,歐提努斯還沒贖任何罪,也還沒向任何人乞求原諒。


    因為,歐提努斯成功的犧牲者是那名少年,歐提努斯什麽也沒做。


    話雖如此……


    如果提問,想必會得到答案吧。上條當麻這個「理解者」,一定會說沒問題吧。不過,巴著他這句話不放好嗎?就這樣仰賴他,依靠他,單方麵施加壓力……強行拖出這種聽似理所當然的話語,然後用「所以自己得救了」劃下句點,這樣好嗎?


    隻是將一切交給不容分說就賜予自己救贖的那名少年,真的好嗎?


    換個角度來看,這不就等於歐提努斯將自己得救的事實,隨波逐流的原因,有如無底沼澤般的依賴,全都歸咎那名少年嗎?


    若說不想得救,那是騙人的。


    正因為一路逃到這種地方來,所以與其什麽都沒留下就結束,她寧可拿出成果再收場。這是她沒有半點虛假的真心話。


    可是。


    因為如此,就將那名少年丟進憎恨的漩渦裏,這樣行嗎?


    可是。


    明知今後也得持續扛起罪孽,卻隻有自哉地得救,這樣行嗎?


    可是。


    用跳關秘技直接通過非常非常辛苦的路途,隻將不公平推給那名少年,這樣行嗎?


    所以。


    「啊……」


    清脆的聲音響起。


    以雙手撈起的藍色寶石,落在少女腳邊。


    「我還是做不到。」


    歐提努斯用她因零度以下湖水而冷透的雙掌,捂住自己的臉。


    她聽似呻吟卻明確地宣言。


    「我沒辦法拯救我自己。」


    8


    驚人的震動平均地襲擊周遭一帶。


    「……」


    上條當麻戰戰兢兢地看向爆炸中心。


    曾見過的絕望就在那裏。


    宛如要遮盡世界的十道羽翼——看起來很像,但並非如此。那個無限延伸的複雜圖案,其實是魔神歐提努斯當成最後王牌的「弩」。即使是在那個無限地獄中勉強克服「長槍」的上條,也不明白該如何應付的終極兵器。


    但是,現在的歐提努斯應該無力好好使用魔法才對。


    強行施展應該會影響她的姓名才對。


    「這是……怎麽回事……?我們應該是為了拋棄那股力量才來到這裏!是為了舍棄魔神的力量才來到這裏!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


    「你還不懂嗎……」


    某人從列車下方爬了出來。


    是身上血跡之多不輸上條的索爾。


    「……你是她的『理解者』吧。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來這裏之前有過怎樣的旅程,但你應該也和她同樣看在眼裏才對。魔神歐提努斯不是孤單一人,她也有可靠的同伴.,可是,歐提努斯愈是依賴,就愈是傷害自己珍視的人……」


    「……」


    「如果歐提努斯握著『長槍』一個人獲得幸福,或許她會麵不改色吧。不過,現在的她已經不一樣了吧。你認識『搗蛋鬼』所不認識的歐提努斯吧?既然這樣,你應該明白才對。她……現在的歐提努斯……」


    這番話令人難以置信。


    決定性的一語,刺進上條的耳裏。


    「……不想得救。歐提努斯出於自身意誌,拒絕讓你拯救。已經看多了『拯救魔神歐提努斯之罪』的她,拒絕讓你繼續背負罪孽。她大概認為,如果歐提努斯死在上條當麻手中,就能讓你功過相抵。」


    歐提努斯早已知道,繼續使用魔法會導致身體崩毀。


    就算知道,她還是決定使用魔法。


    為了懲罰自己。


    為了百分之百確實地欄阻勢必會出麵製止的上條當麻。


    她無言地這麽表示。


    果然。


    像自己這樣的怪物,根本不該追求什麽救贖。


    「……避。」


    上條當麻明白歐提努斯的真心話。


    他看著最後的敵人。


    接著,用力握緊右拳。


    「不要逃避——!歐提努斯!!!」


    少年使盡渾身的力氣大喊。上條當麻搖搖晃晃地從雪地起身,握起拳頭與十發威力強大的「弩」對峙,並且再度咆哮。


    「你是個無藥可救的壞蛋!全世界都恨你!而你有特別的力量,要彈回一切的怨恨根本輕而易舉!你從出生時就特別,又將『眼睛』投入泉水而變得無法回頭,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你都既不『普通』也不『平凡』!在這種世界裏,你到哪邊都顯得格格不入,沒有容身之處!可是!」


    他口中喊著,同時雙腳一步步在雪原上前進。


    一點一點地接近。


    站在十發「弩」源頭的少女,胸部中央有道閃閃發光的傷痕——某種形似木樁的物體貫穿了那裏。想必那就是「妖精化」法術吧。裂痕以胸口為中心,朝全身各個部位擴散。令人難受的破裂聲不絕於耳,少女的身體此刻依然像泡過液態氮一般逐漸粉碎。


    「即使如此,你依然決定要麵對這樣的世界了吧,歐提努斯!你已經決定變得『普通』和『平凡j』了吧!所以不要逃避。不要逃避贖罪,歐提努斯!不要放棄獲得幸福!你這麽做……這麽做既不是謙虛也不是正義。什麽救贖嘛,你隻是逃避辛苦的路途而已吧!」


    先前,直到最後的最後依然沒贏過的必殺一擊。


    讓上條當麻斃命的武器。


    少年再一次地,與不折不扣的絕望對峙。他正對目標,握緊拳頭。


    「……你打算怎樣?」


    索爾說道。這招以死亡換來的強大攻擊,想必連全能神也躲不掉吧。他已經不成戰力。不,無論是誰都不能指望。


    「那還用說。」


    這是上條當麻與魔神歐提努斯的戰鬥。


    這是上條的作業,因為他當時沒能以期望的形式做個了斷。


    「如果,她真的認為自己死了比較好。如果她因為那種無聊的念頭而逃避困難,卻誤以為這樣能拯救上條當麻。」


    他伸出拳頭。


    再次挑戰真神。


    渺小的人類少年這麽宣告:


    「那我就殺了這個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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