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要從頭回想整件事,那麽食蜂操祈和上條當麻的初次見麵,恐怕被人評為「飛躍」也不為過。


    現實往往就是這麽回事。


    『哇!』


    『抱……抱歉!』


    蟬鳴擾人的炎炎夏日。


    隨處可見的學區的,隨處可見的路口。


    「啪啦啪啦啪啦!」的雜亂聲音響起——因為無視人潮奔跑的刺蝟頭少年撞上了還在發育的嬌小少女食蜂操祈,使得兩人懷裏的東西灑了一地。升上國中新買的文具散落各處。


    撞上她的少年,看起來比食蜂還年長兩三歲。


    少年以近乎趴在地上的姿勢快手快腳地把東西撿回來,將它們塞給食蜂並說道:


    『真的很抱歉,我在趕時間。應該沒有哪裏受傷吧。那我走啦!』


    『咦……啊?等等……!』


    連生氣的時間都沒有。


    刺蝟頭少年抱著自己的東西快步離去,行人用交通號誌也已開始閃爍。順帶一提,連最近很有名的「民間」救護車——即刻救護服務的救護車也鳴響了警笛。


    為了回頭追趕那個不速之客而多等一次紅燈的時間,似乎有點蠢。這麽判斷後,食蜂操祈也迅速過了馬路。


    『……怪了?』


    但是,她懷裏多了一個沒見過的東西。


    是一支廉價手機。


    即使想知道持有者的名字,多半也會因為屏幕被密碼鎖住而無法如願。何況根本沒必要偷看。畢竟不這麽做也能導出結論。


    是剛剛那名少年的東西混進來了。


    食蜂回過頭,但號誌切換使得車流阻斷了道路,朝彼方延伸的路上,也已不見刺蝟頭少年的身影了。


    『這玩意兒該怎麽辦啊?』


    她沒義務送還失物,何況「找出物主」這種麻煩到不行的事她也沒打算做。


    不過,待會兒還是有必要交給警衛或風紀委員吧?


    雖說是便宜貨,但這東西終究不是什麽鉛筆橡皮擦,而是電子儀器,丟在這裏也讓人過意不去,因此食蜂隻好把這隻手機帶在身上。


    『……如果是搭訕新招的話,這人可真厲害。』


    食蜂操祈嘀咕完後,也離開了路口。


    想來,這次相遇實在太過飛躍,使得它根本毫無意義。


    對於食蜂操祈來說,這甚至算不上「相遇」。


    既然如此。


    對學園都市第五名而言,還有另一次意義重大的「相遇」。


    第二次邂逅。


    這一次,對於食蜂操祈與上條當麻來說才真的有意義。


    2


    「實際采取行動」是在路口相撞數天後的事。


    或許從很久以前就已出現征兆。然而,對於食蜂操祈來說,意義重大的應該還是那一天,那一刻。


    不知怎地,自己不想遇見任何人。


    那是個蒸籠似的暑夜。少女在熟稔的學生街上閑晃,一步步走向無人的地方。朝著更安靜的地方,人煙更稀少的地方前進。就這樣,食蜂操祈跨出學區,遠離柏油水泥構成的風景,不知不覺踏進了幽暗的樹林與扭曲的山路裏。第二十一學區。學園都市少數還保有自然景觀的山嶽地帶,有著天文台以及水壩、人工湖等貴重水源。


    即使如此,她的腳步仍未停下。


    無法接受。


    她持續前行,沒有停下腳步,在最後的最後抵達了某座山的山頂部分——直徑超過五十公尺的圓型人工湖。


    正圓型湖泊中央有個狀似金屬高塔的物體,邊緣則全鋪上了水泥。這個從宇宙看或許會像個奇怪巨大遺跡的東西,其實是個將一千公尺級輸熱長管垂直刺進地裏的實驗性地熱發電廠。


    太陽早已落下,月亮高掛夜空。


    學生宿舍的門禁時間早已超過,舍監等人想必十分著急吧。


    ……而食蜂操祈完全不想理會「這種事」。


    『唉?』


    來到正圓型人工湖湖畔的她,就這樣裹著符合國中一年級身份的嶄新夏季製服仰躺在地。沒有別人在場正好,可以不在意短裙躺成大字形。


    或許是鬼迷心竅。


    食蜂操祈把玩著從手提包裏拿出的電視遙控器,像西部片槍手那樣轉了起來。她在轉遙控器的同時,腦中的「靈機一動」愈滾愈大,宛如空氣中的塵埃碰上了凍結的水而形成雪花結晶一般。


    對食蜂操祈意義重大的「為了擴張xx的巨大xx」一事已經解決。


    至於跟這件事有所關連,原先生活在高隱匿性大樓的桃莉——xxxx,也在非己所願的情況下有了句點。在那之後所過的時間,也已長得足以奪走情感的熱度。


    大概是因為這樣吧。


    也不知是大意,或者是鬆懈。


    當前的問題全都已解決,而且又過了一段時間的現在。食蜂操祈就像戰戰兢兢的新生罹患了五月病那般,心靈陷入輕微的頹廢狀態。或許有人會認為,這樣子實在不像「操縱人心的超能力者」,不過說實在的,食蜂操祈幾乎沒機會對自己的心使用能力。


    而且。


    現在,或許就是那個時候。


    『……怎麽說呢,這該叫做疲勞力嗎?感覺什麽都不想管了呢~』


    記憶。


    回憶。


    人際關係。


    上述一切。


    少女將轉著玩的電視遙控器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彷佛要用手槍自殺一樣。


    她是學園都市兩百三十萬人口中僅有個位數存在的超能力者之一,理所當然地遭到大人們的利益與研究擺布,牽扯進陰謀也算不上稀奇。在忙於應付陰謀的「火燒眉毛時間」裏,根本沒空想這種事。


    那時的食蜂操祈要是看見現在的自己,或許會激動地抓住遙控器,不惜改造人格也要讓自己收回這種自甘墮落地否定人情羈絆的話語。


    所以,這是「鬼迷心竅」。


    像得了五月病般大意,鬆懈。


    要不是這樣,想必不會說出這種話。


    『幹脆,把腦袋裏的東西整個重置一次如何?那麽做的話,是不是就能清除掉這些沉重的東西呢……」


    特地將這些話說出口,或許是食蜂試圖讓自己這麽認為的儀式也說不定。


    要做的很簡單。


    非常非常簡單。


    遙控器抵著太陽穴,隻要用拇指單擊上頭的按鈕就好。光是這樣,史上最優秀的精神係能力「心理掌握」就會迅速生效,將食蜂操祈的記憶完全重置。盡管這樣不會讓時間倒流,也不會造成任何物理性改變,但就某方麵來說,能將她變得「純潔」這點倒是毋庸置疑。


    似乎有某種東西在攔阻她的手指。


    然而,想逃避無名重擔的念頭更為強烈。


    食蜂的拇指蠢動。


    準備發動能力。


    ……就在那之前。


    『咦,你在這裏幹什麽啊? 』


    男性的聲音響起。


    食蜂起初還以為是地熱發電廠的作業員巡邏到此,但如果是這樣,這個少年般的聲音又太過年輕。想必是個跟自己一樣無視禁止告示擅入的學生吧——食蜂這麽判斷後,連起身對話的力氣都沒有。


    『怎樣都好吧……』


    『不,這樣不太好吧。』


    『怎樣啦,難道你是什麽風紀委員嗎?』


    『那倒不是。』


    『既然這樣就不關


    你的事吧?』


    『啊,嗯……不過,這樣還是不好啦。呃,雖然我沒什麽資格說這種話就是了……』


    對方欲言又止,不幹不脆。


    這是新的搭訕法嗎?食蜂狐疑地想,但就在她起身打量對方的長相前,少年的下一句話已經到來。


    『不過啊,你躺成大字形,從這裏看過去會讓裙子裏麵顯得很驚人喔。應該說,我希望你可以把下麵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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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瞬間。


    食蜂操祈整張臉瞬間從鼻尖紅到耳根,但她身為高貴優雅的一流千金,不能做出「驚慌地用雙手掩住裙子」這種丟臉的反應。


    她宛如幽影般緩慢而安靜地坐起身,隨即將原先一直抵著自己太陽穴的電視遙控器指向稍遠處的少年臉龐。


    大喊。


    『消除記憶!』


    拇指一動,刺蝟頭的腦袋跟著搖晃。精神係最強的「心理掌握」不會失敗。這麽一來,裙內的花園究竟是什麽顏色,也就永遠消失在黑暗中了。


    理應如此才對。


    『?』


    原本頭暈目眩即將失去平衡的少年,以右手摸著自己的頭,並緩緩扭動脖子。


    接著一臉半夢半醒的表情這麽說道:


    『???我知道你覺得很丟臉,但這麽做不可能消除記憶吧?更何況,貧乳哪有什麽看頭啊?我不會告訴別人啦,快點起來。』


    『啊?』


    看樣子少年的記憶並未消失。


    似乎還維持原狀。


    為了保險起見,食蜂操祈這麽問道:


    『……順……順帶一問,我今天穿的是……?』


    『蛛網刺繡是怎樣啊?考慮一下,穿得符合你的年紀怎麽樣?那種東西真的能遮住重要的地方嗎?』


    『!消除——!』


    然而,即使重複動作也得不到什麽好結果。陷入了消除記憶→搖搖晃晃→右手摸頭→麵帶驚色的循環。


    看見原本保有絕對自信的「心理掌握」無效——或者該說看見少年對內褲的驚人執著,讓食蜂操祈忍不住拋開了千金靈氣大喊:


    『已經消除記憶三十八次了……你為什麽會把我的內褲記得這麽清楚啊!你到底激發了什麽變態力啊!』


    『嗯,怪了?該不會你真的有那種能力吧?為了一條內褲就動手也太危險了吧!』


    看著刺蝟頭慌張後退,食蜂顯得有點驚訝。話說回來,這張臉似乎有點眼熟。


    『……路口的吐司撞人男。』


    『我可沒咬吐司。這麽說來,是你將我的手機交給警衛吧?托你的福,幫了個大忙。』


    看見刺蝟頭從口袋掏出廉價手機晃了晃,食蜂操祈有些疑惑。


    『果然全都是計劃好的新搭訕法嗎……?』


    『原來如此,那件製服是名門常盤台的吧。我也理解自己碰到自我意識過剩,搞不清楚狀況的大小姐嘍。』


    3


    「現在的」食蜂操祈不禁輕笑。


    從內側撐起冬裝的豐滿胸部隨之微晃。


    用完餐後,她準備回到在「學舍之園」那邊的學生宿舍,並且很自然地利用了充滿暖氣的地下街通路。


    之所以喜歡地下街,或許是因為這裏有如蛛網一般的通路,就像圖畫書中的迷宮那樣帶有非現實感。食蜂一邊享受「明明身在熟悉的街道裏,卻不曉得自己走向何處站在哪裏」的飄渺感,一邊回想「當時的事」。


    ……那真是個糟糕的「相遇」。


    不過,對於當時那種——現在想起來,實在天真得無藥可救,值得唾棄——自甘墮落的精神狀態而言,也算是一針滿分的強心劑。


    照本宣科的名言錦句,也有得不到回響的時候。


    家長與教師的話語,也有造成強烈抗拒的時候。


    大人們不知為何得意地嘲諷「沒價值」、「沒意義」的搞笑漫畫與搞笑短劇,也有替軟弱心靈帶來活力的時候。此刻,食蜂操祈之所以能夠不動手「將所有記憶重置」而走到現在,想必也是因為有過那段最糟的相遇吧。


    隻不過,無論從好的方麵或壞的方麵來看,那都隻是單純的「相遇」而已。


    當時兩人還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認識對方。


    他的存在正式闖進自己的人際關係,想必還是在這裏。


    這個地下街,正是當時的舞台。


    4


    ……夏季都市預防水災課程。


    『嗚嗚,這是怎樣啦……』


    學園都市第七學區。在這個可說是自家地盤的柏油水泥街道中,食蜂操祈穿著學校指定的競賽泳衣發愣。由於她才國中一年級,因此這件泳衣實際上幾乎等於全新。


    說得簡單點,這相當於整區一同舉行的防災訓練。


    這是檢查地下街的排水設備,確認緊急閘門是否頂得住水壓的大規模測試期。


    因此,學園都市將已經通過淨水設備的河水引來這裏,故意讓有如蛛網一般錯綜複雜的地下街……以及地麵道路的一部分淹水。這就是活動的全貌。


    說穿了就是「街上的捷徑」全都化為會流動的泳池,學生們則得將錢包與文具塞進防水包中遊泳移動。


    『這個給你!一起潛水一定很有趣!』


    『咦??潛水艇的遙控器有什麽好玩的? 」


    『潛下去就知道! 」


    吵吵鬧鬧的小孩子們四處奔跑。


    不管是海是河還是泳池,隻要在酷暑時有大量的水,十來歲的學生們就會大為興奮。或許是這項活動牢牢抓住了他們的心吧,幾乎聽不到什麽抱怨與不滿。


    ……除了少部分像食蜂操祈這樣的學生。


    (嗚嗚……我隻是不想丟臉力全開地讓人知道自己都這個年紀了還不會遊泳,才不得不穿上泳衣……)


    就算不進地下街,也能從街道的一頭移動到另一頭。


    但是,如果要避開等候時間長的紅綠燈和平交道走最短路線,還是利用地下街比較好。


    更別說在這炎炎夏日裏,開了空調的地下街通路對於「食蜂操祈這樣的學生」來說,簡直就像都會中的綠洲。


    (氣溫三十八度……不會在回到宿舍前就像冰淇淋那樣融化吧。)


    不過,都已經為了麵子而穿上泳衣,她實在不想搭電車或公交車。食蜂操祈並不想對世上的色狼們說歡迎光臨。


    暑假的某一天。她隻是想出門買個東西就回宿舍,卻碰到了這種地獄。和其他興奮地抱著遊泳圏或海灘球奔向地下街的少女們不同,食蜂的世界陰暗地彷佛隻有她周圍打上了「反聚光燈」一般。


    這時,她聽到了腳步聲。


    路上明明人來人往,但不知為何這聲音刺激著食蜂的耳朵。


    『咦……?你癱在馬路中央幹什麽啊?該不會中暑了吧。』


    『……路口咬吐司撞人的山頂搭訕男。』


    『我叫上條當麻,閃亮小妹。』


    『叫我食蜂操祈大人!』


    不知怎地,常盤台中學的千金小姐感到一股「如果現在不全力否定,今後一輩子都要背上奇怪綽號」的惡寒,於是立刻大聲


    反駁。


    『食蜂……呃,還真是誇張的字呢。話說回來,你為什麽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啊?迷路了嗎?』


    『你徹底把人家當笨蛋是吧!能不能別來煩我啊?光是想到接著必須在下午兩點的炎炎夏日裏走回宿舍,就讓人渾身無力了……』


    『咦,為什麽?走地下街就好了吧。那裏已經變成開著空調的泳池,冷到讓人驚叫出聲的程度耶。』


    『唔……!』


    食蜂操祈肩膀誇張地一震。


    『說起來,既然不走地下街,那你為什麽要穿泳衣在路上走啊?』


    糟糕。


    少女死也不想把因為愛麵子才穿泳衣出門這點說出口。但話又說回來,沒特殊理由就穿泳衣上街也未免太變態了。


    這下糟了……!


    『嗬……嗬嗬嗬你到底在講什麽啊我就說了我正要餘力十足地前往流動泳池狀態的地下街不是嗎!』


    『?我是不知道你要挑戰什麽啦,不過要走就快點走啊。』


    『我要走嘍!』


    『嗯。』


    『真的真的要走嘍!』


    『嗯?這什麽似曾相識的感覺……下滾水池之前的預備動作嗎……?』


    準備自殺的食蜂操祈氣勢洶洶地走向通往地下街的樓梯。途中,她不時戰戰兢兢地看向背後,但叫做上條當麻的神秘刺蝟頭隻是一臉狐疑地望著她。或許應該怪自己的臀部太有魅力——食蜂操祈勉強擠出「我贏了靈氣」,沒有停下腳步。已經無法回頭了。


    「……」


    通往地下的方形入口。這道過了某條線就陷入水中的下樓階梯,看上去就像某種巨大怪物的嘴巴。


    瞬間,穿著競賽泳衣的少女,感到一股鮮明的惡寒從胯下直竄後頸。然而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她的超千金力不允許自己認輸。


    (沒……)


    戰戰棘棘。


    食蜂為了不讓旁人察覺而對腹部用力,小學生的吵鬧聲音傳到她耳邊。聲音的主人們輕而易舉地越過她奔下階梯,跳進迷宮般的泳池。


    『這把水槍好厲害!真的好厲害!你們看!』


    『啊?等等我啦?』


    食蜂操祈靜靜地咬緊牙關。


    激勵自己。


    (沒問題,畢竟那隻是連小孩都能玩鬧的地方!不會遊泳也沒關係!水又不會有五公尺深,正常地沿著通道走就能正常地前往出口,隻要有平均程度的人類力就沒問題。)


    不過,無論在內心如何強調,她多半還是相當驚慌,因此漏了一件事。


    追過食蜂的那群小孩,還有個落後的同伴嚷嚷著『等等我』。


    換句話說。


    咚!


    緊接著,落後的那個小孩用力撞上了食蜂操祈的背。


    少女連慘叫的時間都沒有。隻聽到自己臉頰突破水麵的聲音。


    不開玩笑,足以令人喪命的危機來襲。


    水裏到處都閃閃發亮,讓她連哪裏是水麵都分不清。


    『咕……哇……!』


    少女慌亂地揮動手腳,事情卻完全沒有好轉。她就像一隻在車輪型玩具裏奔跑的倉鼠。在掙紮的期間,體內氧氣不斷轉換成別的東西。一股不明所以的熱度頓時包住她的大腦。


    『啊,真是的!』


    她似乎聽到這樣的聲音。


    一團巨大的氣泡鑽到食蜂身邊,抓住她在水中掙紮的纖臂,就這麽一口氣將她拉上水麵。


    這人正是刺蝟頭少年,上條當麻。


    『嗚惡!咳咳!』


    他在極近距離朝泛著淚猛咳的美少女(斷言)大喊:


    『這裏的深度連一公尺都不到!你是不是那種會在兒童池溺水,給打工救生員找麻煩的人啊!』


    『你……你很囉唆耶……』


    稍遠處,從背後撞上食蜂的孩子正和同伴們畏畏縮縮地看著兩人。食蜂確實應該是受害者,但這股強烈的罪惡感究竟是怎麽回事?


    『話說回來,既然不會遊泳,別下來不就好了?為什麽要賭氣朝地下街突擊啊?算了,如果真的覺得不舒服,我就幫你叫「民間」的即刻救護車,怎樣?』


    『你真的很囉唆耶!』


    從頭濕到腳的食蜂操祈紅著臉自暴自棄地大喊,接著就這麽摟住上條當麻的手臂。


    『……你想幹什麽?』


    『哼,能在水裏浮起來那麽得意嗎?能像青蛙一樣遊蛙式有那麽了不起嗎?都是因為創造了什麽讓陸生人類勉強在水中前進的技術,才會逼我這樣的人不得不逞強啦!』


    『所以說為什麽會因此摟住我的手臂啊!』


    『事到如今,我非得從變成流動泳池狀態的地下街通過不可,但是絕對不能丟臉地依賴泳圈,所以必須準備優雅的逞強方法才行?!』


    ……說穿了,她奮發向上的目的就是「食蜂操祈小姐在水深連一公尺都不到的泳池裏溺水」這件事傳開以前,讓周圍觀眾看見她好好在水中前進的模樣,徹底封殺謠言。


    因此不能「讓人牽著雙手用腳打水」,而要「摟著男性的手優雅地在池裏前進」。


    隻不過——


    『碰到了啦!你的胸部一直頂在我的手臂上啊!』


    『你真的有夠囉唆耶!現在沒空管那種事啦!』


    『不管再怎麽平,女性的胸部依然是女性的胸部啊!』


    『你說什——噗喔!』


    咬牙切齒的食蜂之所以話隻說一半,是因為有顆海灘球正中了她的臉。


    兩三名站在稍遠處的泳裝少女,看見這實在太過精準的一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上條當麻的發言則給了致命一擊。


    『……唉,又來啦?剛才已經因為沒注意後方的小孩給人家添了麻煩耶。連這種簡單易懂的正中直球都躲不掉,是你自己不好吧。難道你不但是旱鴨子,而且所有運動都……」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食蜂操祈豁出去了。


    她的手隨著陰沉的笑聲伸進手提包裏,從無數遙控器中抽出一支,見人就指。


    『消除記憶!跟我丟臉力有關的記憶全?部都給我消除!』


    『你……你這也太霸道了吧!』


    順帶一提,目標裏雖然也包括了上條當麻,但他依舊在右手隨著腦袋搖晃而摸頭後,就打消了食蜂下達的命令。


    得到了人體泳圏的食蜂操祈,反過來拖著傻眼的上條在流動泳池狀態的地下街裏前進。


    『我是不是在事不關己的情況下扯進了天大的麻煩裏呀……』


    『哼,擔任學園都市超能力者——「心理掌握」食蜂操祈大人的跟班,鐵定會成為你平凡暑假中最值得一提的事!』


    『等級5?』


    『對啊。』


    『心理掌握?』


    『對啊!有什麽意見嗎?』


    『騙……騙人……傳說中精神係最強的超能力者是個有魔鬼身材的大姊姊耶!』


    『是大姊姊沒錯啊!我在班上可是隨時保持著成熟形象呢!』


    但是,上條當麻不知為何以溫柔的神情說道:


    『食蜂同


    學,食蜂操祈同學。我呢,剛剛確實說過「不管再怎麽平,女性的胸部依然是女性的胸部」這種話。』


    『怎……怎樣啦。』


    『聽好,小妹妹。所謂的大姊姊呢,至少要有「會聆聽大家心事的學生宿舍舍監」那種程度的包容力,才算得上大姊姊。就這方麵來說,你實在是少了點東西。說到這裏,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小妹妹?』


    完全不懂。


    看見食蜂疑惑的眼神,刺蝟頭這麽表示:


    『這種平凡的胸部沒資格提供大姊姊支援。去洗把臉重新來過。』


    『你說什麽——』


    5


    「現在的」食蜂操祈不由得抱頭。


    就讀女校的她跟男性接觸的機會,並未多到足以讓她了解何謂「平均程度的男性」……但就算是這樣,仔細一想,那個刺蝟頭的水平應該還是屬於相當低吧?


    (算了。)


    食蜂腦中轉著那些光是回想都覺得蠢的話語,並且朝下看去。


    兩團看似會發出奇妙效果音的物體,從內側將冬裝撐得老高。


    (「托你的福」,現在似乎變得太大了點呢☆)


    兩人事後雖然又在街上相遇數次,卻很不可思議地沒有交換電話號碼。


    或許是從偶遇中找到了特別的價值也說不定。


    而且,食蜂還替自己定了一條「自我規則」——不用「心理掌握」窺探上條當麻的腦。


    為什麽會下這種決定呢?


    想必也是因為從中找到了特別的價值吧。


    少女登上階梯,走出地下街。


    十一月底的空氣寒意刺骨,絲毫感受不到那個夏季的影子。


    她在大路上漫步了一陣子。


    或許是土地有限吧,路上的建築基本上都是高樓,但偶爾還是會穿插些開闊場所。


    公園入口。


    食蜂突然駐足,望向由欄杆把守,不讓汽車進入的入口。


    瑣碎的記憶殘渣,倒是隨處可見。


    這座公園也是一樣。


    6


    某一天。


    食蜂操祈發現刺蝟頭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他似乎討厭大太陽,而選擇坐在不知有沒有避暑效果的樹蔭下。他正在讀書……但看上去又有些不一樣。刺蝟頭在看的東西雖然像是筆記本,手上卻沒拿文具。


    ……那家夥在幹什麽啊?


    感到在意的食蜂試著搭話後,上條這麽回答:


    『催眠術啊!據說隻要有了這玩意兒,不管說什麽人家都會聽!』


    『催眠術?』


    『「學姊」果然很厲害,高中女生什麽都會呢!能騎機車、能打工,而且不管商量什麽都能冷靜回答。從國中生變成高中生果然不簡單,好成熟啊!』


    『啊?這話聽了就不爽!』


    對於今年才邁入國一階段的食蜂來說,這論點實在不怎麽有趣。讓人有種跟不上時代的感覺。


    但另一方麵來說,她也有這樣的念頭——剛剛這個刺蝟頭說「商量」,既然如此……


    (嗯……該不會是為了配合我的話題,才特地去學習心理學相關的知識吧……?)


    盡管上條所做的完全無濟於事,卻也不必貶低他的努力。


    上條手裏拿著筆記,向在他身旁坐下的食蜂這麽說道:


    『可是,學園都市的課程不也有用到催眠暗示嗎?』


    『這個嘛,解除反應、增進記憶、自我催眠……也有將這些當成啟動條件或安全裝置的人喔。不過,至少那應該不是什麽在線上綁物體搖晃的東西喔。』


    『哎呀,我也想試一次啊,隻要一次!隻要試一下就好!』


    『倒也不是不行,但成功的話要換手喔。我也要對你做同樣的事。』


    隻要先這麽警告,應該因為會害怕凶狠的報複而不敢下什麽怪命令吧。


    上條在這麽想的食蜂眼前,亮出狀似網購靈石的單擺。


    他沒看食蜂的臉,目光放在筆記本上頭。


    『要開始嘍。呃……上麵說,首先請盯著這個單擺看……』


    (……如果真的這樣就能操縱人心,那還真可怕呢。就像讓別人憑直覺動手術……)


    食蜂遵照指示,盡可能不讓思緒寫在臉上。


    這時——


    『出其不意地轟!』


    啪!上條在她臉前雙手一拍。順帶一提,確實是有藉由意料外動作讓人進入催眠狀態的方法。好比說,讓人凝視手指動作,同時輕撫對象的背等等。


    然而,如果步驟會嚇到人可就沒用了。


    他朝著被這一拍嚇到的食蜂說:


    『……成功了嗎?請……請你放輕鬆~』


    (如果能靠這種東西操縱人,我就不用辛苦了啦!)


    『……』


    食蜂操祈把真心話吞回去,試著依照指示讓兩眼變得無神,並且放鬆肩膀的力道。與其說他是刺蝟頭,不如說是笨蛋,他又是呼喚,又是在少女麵前揮手測試反應,過了一會兒後似乎真的相信自己的力量了。


    『確實成功了……真厲害,「學姊」的筆記果然是真的!居然連我這種外行人都能做到,「學姊」真的很不簡單呢。高中女生什麽都做得到,好成熟啊!』


    (啊?意思是我在努力提高那個老女人的股價嗎!)


    瞬間,國中生食蜂考慮要拋開一切正麵給對方一拳,卻又想到在這時搞砸實在沒什麽意思,因此繼續演戲。她想看看得到「能自由操縱他人」特權的上條,究竟會對這樣的美少女(斷言)下什麽命令。


    『呃,那麽第一道命令。』


    於是,依舊盯著「雲川芹亞的催眠☆筆記」的當事者上條。


    開口說道:


    『你現在立刻站起來,而且變得想用雙手掀起自己的裙子。』


    『……!』


    食蜂還以為心髒會從自己嘴裏跳出來。


    (這……這家……這家夥……才剛以為成功而安心,居然立刻暴露出自己濃厚的欲望?)


    少女微微顫抖,但上條似乎沒注意到她的變化。


    他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食蜂的臉,接著側頭看向筆記。


    『怪了……沒照做耶。上頭明明寫著必須先測試這個才行呀……』


    『……?』


    食蜂挪動眼珠,偷偷瞄向上條放在膝上的筆記。


    滿是熒光筆記號的頁麵上特別強調這點。


    『「恥辱」是表現人類抵抗力的重要指標。為了確認對方是否處於控製之下,必須先以會帶來強烈「恥辱」的命令進行測試。比方說,要求對方自己掀起裙子之類的。』


    (那個女人……!居然全力寫這麽隨便的東西……!)


    說起來,這個唬爛筆記不管怎麽看,都會把焦點帶往下流的方向。


    想必那個「學姊」在上條找她商量時,就已經看穿整件事和食蜂有關。於是在嫉妒驅使下創作了這本胡說八道的手冊,並且交給上條。這種招數還真符合那個老女人的風格。


    食蜂發誓,下次碰到那人時一定要用「心理掌握」操縱她,處以穿泳裝表演單人森巴嘉年華之刑——但現在該如何應付眼前狀況才是重點。


    『不……不過這下糟了……催眠明明失敗了人卻愣在那裏,這不是糟糕了嗎!啊,該死,停止催眠的部分在哪裏……解除法在哪一頁啊……?』


    (喂——既然要操縱人家的心和


    身體,你至少也把整本看完再試吧?!)


    如果這東西是「真貨」打算怎麽辦啊?


    啪啦啦啦啦!食蜂雖然因為上條不斷翻頁而感到不爽,卻發現問題不止這樣。


    原因就在讓上條停手的那一頁。


    「有了!我看看……緊急時的催眠解除方法。在某些情況下,催眠失敗會對,記憶與人格造成毀滅性的傷害,所以要緊急解除時不可猶豫。不過,光是大聲呼喚或拍打臉頰沒有用。要讓產生抗拒力量的「恥辱」感情膨脹到最大。」


    (……咦,等一下——)


    『比方說,脫掉內褲之類的。』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終於忍不住了吧。


    少女的提包一角正麵砸在刺蝟頭的臉上。


    7


    「………………………………………………………………………………………………………………………………………………………………………………………………………………………………………………………………………………………………………………………………」


    食蜂以渾身的力氣克製想要抱頭的衝動。


    不,錯不在他。


    錯的是那個老女人,刺蝟頭少年應該隻是上當而已。


    ……如果全部知情還能裝出受害者的模樣,那他就是個不得了的騙子,但那個少年多半沒這種本事。


    褐色枯葉也嫌寒冷的公園。或許這裏是食蜂操祈與那名少年日常生活圈重迭的地方吧,除了那件事之外,兩人還有些共同的回憶。


    沒錯。


    比如說。


    8


    就連那麽吵鬧的蟬鳴也充耳不聞。


    理由很單純。


    夏季某日。


    食蜂操祈全身上下都是鴿子。


    『……』


    『哇……哇——!』


    刺蝟頭少年慌忙地揮舞書包,驅趕總數多達五十隻以上的鴿子。


    厚紙容器中的爆玉米花早已全數消滅。食蜂吃進嘴裏的實際上隻有區區兩三個。


    『我不過想喝飲料而稍微離開一下就變這樣!你到底做了什麽事啊?』


    『剛……剛剛那不是我的錯吧?!我可是被公園鴿子襲擊的那邊耶!』


    『……你啊,這已經不隻是不擅長長運動了呢。』


    『什麽?』


    『該怎麽說呢,這種親切感……該不會,你也和我一樣是不幸體質吧……』


    『才……才不是呢。無論什麽狀況都是完美女王的食蜂操祈,狀態畫麵上不可能會出現那種負麵特性吧!』


    但少年卻以同情的眼神翻起書包。


    他拿出裝在透明袋子裏的銀色哨子,交給夏服與頭發上還沾著鴿子羽毛的嬌弱少女。這應該是將足球比賽等場合使用的哨子,加工成防災用的版本吧。主要是在遇難或遭活埋時,用來向周遭告知自己的所在地點。


    『好啦,這是參加某個訓練拿到的,拿去吧。你得隨時準備好這種東西才行,不然會讓我很擔心。』


    『什麽嘛……』


    『一旦事情不妙就用這玩意兒,說不定能增加得救的機會。』


    從嘴上抱怨卻因為「既然是這家夥說的就照做吧」而接過哨子這點看來,自己大概已經被馴服得差不多了——食蜂操祈心裏這麽想。但她絕對不會說出口就是了。


    (……真是的,又不是在貓的脖子上掛鈴鐺。)


    她將防災哨子從透明袋中取出一看,發現這東西雖然閃著銀色光芒,但材質似乎是塑料一類的東西,隻是外頭上了層塗料的便宜貨。盡管單價大概連一百圓都不到,但反正是學校發給全校學生的,隻要能派上用場就算賺到——如果從這個角度想,或許還算得上有意義也說不定。


    原本沒多想的食蜂正準備試吹,動作卻突然停住了。


    (……哎呀?這算是中古力……應該說,這不就成了間接接吻嗎?)


    食蜂瞬間滿麵通紅,相對地上條則悠哉地打了個嗬欠。食蜂頓時有種把他揍飛的衝動,但很快就打消了主意。特地放進透明袋子裏就這麽交給食蜂,想必是在防災訓練上領到後連用都沒用就收起來了吧。這不就等於把人當成垃圾桶嗎?


    盡管覺得有些別扭,卻也讓人安心了。於是少女銜起哨子。


    『這種東西有什麽用嗎?』


    『天曉得。不過比直接慘叫來得不傷喉嚨喔。我試過一次,聲音相當吵呢。』


    嗶咻嚕——嚴重扭曲的哨音在公園中響起。


    果然間接接吻就是間接接吻。


    9


    「現在的」食蜂操祈吐了口氣。


    基於種種原因,那支防災哨目前還在她的手提包裏。


    雖然沒機會使用,卻也沒什麽丟掉的理由。


    到頭來,似乎還是留有些許遺憾,讓人無法割舍一切的聯係。


    這種話雖然對誰都能說,但期望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之間,不管怎麽樣都會有所抵觸。


    而少數能讓她老實承認這點的場麵之一,就有那名少年的存在。


    (這麽說來……)


    在寒意驅人的冷清公園中,食蜂突然想起一名少女的臉。


    禦阪美琴。


    同樣是常盤台中學的學生。身為學園都市第三名的超能力者。


    與其說彼此是勁敵,不如說兩人有天壤之別。


    無論如何,雙方見麵總是會吵起來,不過……


    (不管怎麽樣都會看她不順眼的原因,或許也跟這方麵的「回憶」有關呢。)


    較為年長的男生與常盤台的大小姐。


    自傲的能力完全起不用。


    間接接吻。


    ……彼此和那名少年之間經曆過的事,處處相似。甚至讓人懷疑,要不是因為有「記憶的問題」,在那邊的人說不定會是自己。


    食蜂也覺得自己就是放不下。


    話雖如此,但她並沒打算將遙控器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忘記一切」這個選項,她早已扔了。


    「真沒辦法……」


    她任由冬服的短裙飛舞,穿過寒意驅人的冷清公園由其他出入口離去。


    繼續走在高樓林立的街道上。


    大樓與大樓之間,有數道與昏暗連在一起的窄巷。


    突然,她在某個窄巷前止步。


    沒錯,就是這裏。


    食蜂操祈與上條當麻的回憶,並非總是讓人開心。也有些與暗巷彼方的危險氣氛相符。


    或者可以說,這段過去也與禦阪美琴和那名少年的共同經曆相似。


    說得簡單點。


    食蜂操祈碰上了不是超能力者就不會碰到的事件。


    而她與那名少年共同麵對。


    10


    『呼……呼!』


    暑夜的學園都市裏,上條當麻一邊奔跑,一邊如激昂的野狗般猛喘氣。


    少年並非孤身一人。他還牽著身穿嶄新夏服的食蜂操祈。


    嚴格說來,被盯上的人是食蜂。


    風力發電的柱子根


    部立有發生殺人案的牌子。兩人從立牌旁穿過,轉彎,離開大馬路。


    『等……等一下!為什麽要特地跑進沒有人氣力的巷子裏啊!』


    『以那些家夥的速度來看,寬廣的馬路反而危險!既然跑那麽快,轉彎應該不怎麽靈活才對!』


    他的推測或許沒錯。


    隻不過,「追兵」的性能遠遠超出食蜂與上條的預期。


    方才那塊立牌上的文字閃過腦海。


    發生殺人案。


    不開玩笑,一個不小心,說不定這次受害者會換成自己,食蜂心想。


    嘰——!車輪在地上烙印的聲音響徹周遭。


    「追兵」的真麵目,是個全身鮮紅騎士裝,還戴著全罩安全帽的少年。隻不過,這人全身上下……從腳底到膝蓋、手肘、肩膀、手腕、腰、背、胸口,至少五十處以上裝有像直排輪鞋那樣的小車輪。


    不僅如此,背上還有兩具直徑約二十公分,長約五十五公分的超小型噴射引擎。


    「追兵」以競速滑冰般的前傾姿勢朝兩人衝來。


    他所做的,可不是「蹬地」那種常識範圍內的行為。


    蹬的是牆。


    這麽說才正確。


    「該死!」


    時速超過兩百公裏。對方仗著能匹敵雲霄飛車的驚人速度,暫時性地將牆壁甚至天花板都化為自己的領域。


    光是以這種速度撞上來,就能讓人的體重化為致命衝擊。


    更何況,對方還扛著狀似火箭筒的……炸藥啟動式打樁機。


    一旦擦身而過就會一擊斃命。


    整套武裝的名稱叫「篡奪之槍(queen diver)」。正如給人的第一印象,它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粉碎食蜂所組的武裝係統。以壓倒性的速度在被操縱前突擊,是一種抱著自毀決心收拾超能力者的概念。


    食蜂下意識地舉起遙控器,但她有個弱點——為了讓太過強大的「心理掌握」之力變得易於使用,她定了弱化力量的「自我規則」。而她的「自我規則」,就是必須用遙控器對準目標。


    對手反複用眼睛難以捕捉的高速移動,實在很難瞄準。


    再加上就算「來得及瞄準」,也無法完全停下對方的動作。


    (難道說,那個頭盔一確認到腦波的異常力,就會將整套裝束切為程序控製嗎!)


    即使是位於精神係頂點的「心理掌握」,也無法對純粹的機械與非人類的動物生效。對方那套裝備顯然是專門針對食蜂而來。


    (問題不是強度,而是相克得太嚴重。這種眼花繚亂的狀況,根本沒空切換「那個」的限製。居然特地製作那種除了殺我以外完全派不上用場的東西!)


    想到這裏,食蜂咬牙切齒。此時腳下沒停的上條,從她手中搶走了遙控器。


    「等——」


    還來不及抗議,刺蝟頭少年就已對準紅色騎士裝用力丟出遙控器。


    雖然這就像不扣扳機直接把槍丟出去一樣浪費,卻有了效果。


    鏗!全罩安全帽一撞上遙控器,原先貼在牆上打算直線貫穿食蜂軀體的騎士裝,頓時失去了平衡。「追兵」原本有如在隱形軌道上奔走的雲霄飛車,失控後頓時變得極為脆弱。


    他整個人翻了過來。


    摔在地麵上。


    不僅如此,他還以時速兩百公裏的高速掃開地麵的一切,越過食蜂與上條,把散置在巷子裏的破爛自行車與垃圾桶全部拖下水。


    就在這時,迸發了「砰!」的爆炸聲與橘色閃光。


    『騙人的吧……』


    就連出手的上條也傻在原地。


    『墜落時的衝擊毀了噴射引擎?那些家夥為什麽要把命交給那麽危險的東西啊!』


    他們似乎姑且還是有最低限度的對策。


    將「用力搖晃過的碳酸飲料罐開啟聲」膨脹成數十倍一般的巨響炸裂。白色的蒸汽狀物質包住了那件貼身的「篡奪之槍」裝束。大概是某種不可燃氣體吧。


    實際上,「追兵」身陷火焰之中的時間恐怕連十秒都沒有。


    即使如此,航空燃料的燃燒溫度依舊高得誇張。雖然不曉得那套緊身衣是什麽材質,但在最糟的情況下,衣服可能會像融化的起司一樣黏在皮膚上。


    或許是「民間」的即刻救護服務從馬路上通過吧,帶有都普勒效應的警鈴聲縈繞耳畔,令人聯想到討厭的死亡與暴力。


    而且。


    回過神的上條原本正想跑過去替威脅兩人性命的殺手急救,卻因為其他理由停步。


    更多的「篡奪之槍」登場。


    隨著車輪刮削地麵的惹人厭「嘰嘰嘰嘰」聲響起,他們的前方、後方,甚至是上方全都被堵住了。


    來者同樣一身紅色騎士服配全罩安全帽,但如果身體曲線無誤,代表裏頭有男有女。從肩寬與身高看來,年齡層似乎也分布得相當廣。


    上條握著食蜂的手,忿忿地喊道:


    『他好歹也算是你們的同伴吧!你們一點也不擔心他嗎!』


    『怎麽能讓即刻救護那些人插手。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得處理。』


    響應他的是個男性聲音。


    他以不知道是否有效的「抗精神攻擊」安全帽遮住容貌,挑釁似的以啟動式打樁機指著兩人。


    『殺了超能力者。』


    亮武器聲形成的洪流,圍住了上條與食蜂。


    比凶器更可怕的人類惡意化為牢籠。


    『殺了超能力者。』


    宛如某種詭異的邪教儀式。


    怨懟聲令見聞者難以招架,卻奔走在預測錯誤的道路上。


    『殺了剝奪我們一切的超能力者。』


    11


    「現在的」食蜂操祈,一邊望著寒風吹過的巷口一邊回想。


    盡管整件事似乎荒誕無稽,然而將整套騎士裝安上輪子在坡道上滑行的表演,或者將滑冰結合背後的噴射引擎成為時速超過一百公裏的狂飆特製服裝,這些程度的東西就算在城市的「外頭」也不難找。


    他們想必就是把這些東西湊在一起,再用電子控製係統確保安定性與操縱性,催生了名為「篡奪之槍」的兵器。


    從這裏,她又聯想到了紅色騎士們一眾的名稱。


    死結(deadlock)。


    這些人用意味著走投無路,束手無策的英文單字為名,說穿了就是「因為某種理由導致能力開發陷入瓶頸的學生們」。


    學校與學年毫無一致性。


    從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到不良少年都有。


    讓他們組成死結的思想單純得讓人傻眼,實際采取的行動則超越了傻眼的範疇。


    少女久違地試著踏入這條巷子。


    盡管平常絕對不會來這種地方(而且也絕對不能讓常盤台的學生們知道自己惶恐不安的模樣),今天卻不知怎地想這麽做。


    那時棄置的自行車與垃圾桶等等當然都已消失,但位置基本上沒什麽改變。


    她在途中停下腳步。


    仰望正上方。


    「沒錯沒錯,的確是這裏呢。」


    能望見切出狹窄巷弄形狀的天空。


    而且,周圍還有鏽蝕斑駁的逃生梯,彷佛要進一步侵蝕這片有限的天空。


    樓梯口雖然有格子狀小門,但隻要不介意短裙走光,要跨過去並不難。


    一階又一階,食蜂踏著哪邊踩出個洞都不奇怪的鏽蝕逃生梯往上


    走。


    她對半途經過的門沒興趣。


    目的地是這棟小型混居公寓的屋頂。


    前方就是最後的地點。


    少女一步步走向食蜂操祈與上條當麻共同奔跑的終點。


    12


    兩人越過了一棟棟公寓。


    從屋頂跳到下一個屋頂。


    但是,帶著夏季製服短裙飄揚的食蜂操祈,對上條當麻來說必然是個很大的負擔。就老實承認吧,自己的體能確實很差。今年四月舉行體能測驗時,就因為結果太慘烈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操作了別人的記憶。自己光是要跳過寬度連一公尺都不到的「斷崖」,就得一再地痛苦地下定決心助跑起跳,當然會沒兩下就被身穿特殊裝備「篡奪之槍」的死結追上。


    四麵八方圍得水泄不通。


    或許他們有透過電話或什麽方式聯絡吧,透過各種路線趕來的騎士服增加了。集結在屋頂的人數已經超過三十,就算食蜂用遙控器讓他們起內訌,就算上條握緊右拳……如果這些人懷著用噴射引擎爆炸拖人下水的決心一起衝上來,想必無法幸免於難。


    渾身鮮紅的「篡奪之槍」成員之一,對著上條說道:


    『還要繼續?』


    這是讓步,意思是「如果願意罷手就放過你」。


    然而——


    『當然要啊。』


    立刻回答。


    食蜂操祈雖然受到上條當麻保護,卻不懂這名少年在說什麽。


    兩人畢竟隻是萍水相逢。


    不是相識十年的青梅竹馬,不是血濃於水的兄妹,也不是交往中的戀人,彼此的關係沒有這麽密切。既然如此,為什麽答得這麽幹脆?究竟是什麽東西驅使他這麽做?


    騎士服似乎也有同樣的疑問。


    『就這話聽來,你的能力應該相當強?不過可別瞧不起我們這些仰賴道具的人喔。我們這邊的人裏頭,也有不少大能力者(等級4)。』


    『沒那麽了不起啦。』


    盡管口氣不善,少年依舊答得幹脆。


    『零啦,無能力者(等級0)……就算這樣,有些事依舊不能不管。既然如此,握拳參戰也沒關係吧。」


    『原來如此,是同類啊。』


    「篡奪之槍」並未因此嘲笑上條。


    他反倒因此收起了一切的輕視。就某方麵來說,與無能力者少年對峙,要比和超能力者少女對峙更為沉重。那句話給人這種感覺。


    實際上,對他們來說或許就是這樣沒錯。


    那個騎士服舉起一隻手攔住其他衝動的同伴,這麽說道:


    『你不覺得奇怪嗎?』


    『什麽?』


    『全部。』


    對方並未做出什麽沒意義的沉重表演。


    語氣無比真摯。


    「篡奪之槍」以最短路徑直指核心。


    『難道你沒想過,決定在這種走投無路的狀況下為食蜂操祈而戰,代表你已經在「心理掌握」的操縱之下嗎?』


    13


    「現在的」食蜂操祈,正在混居公寓的方形屋頂上吹著冷風。


    她終究沒有打算在屋頂與屋頂之間跳躍。一來很清楚自己目前的運動能力,二來冬季製服的裙子很短。


    所以,食蜂操祈宛如被過去的自己丟下一般,留在原地讓思緒奔馳。


    「……」


    有個名詞叫aim擴散力場。


    能力者下意識散發的微小力量。若是發火能力則為熱,念動能力則為壓力,發電能力則是電能……散發的東西因人而異,微弱到必須使用顯微鏡或精密儀器才能勉強觀測。


    不過,再怎麽微弱,力量依然是力量。


    它們確實會釋放出來。


    然後,食蜂操祈的能力是什麽呢?


    如果是「心理掌握」,究竟會下意識地將怎樣的能力向外釋放呢?


    叫做死結的少年團體專門找超能力者下手,甚至采取同歸於盡的舍身戰術也要消滅她,動機就在於此。


    有人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扭曲這個世界。


    這人多半是個強大的能力者,而且理所當然應該立於頂點。


    就是因為這家夥基於個人利益扭曲了世界的平等,才讓許多人被迫麵對種種不合理。


    而且,最關鍵的一點是。


    「不惜扭曲世界,量產不幸與悲劇以追求自身利益的人,卻沒有這種自覺。」


    正因為沒有自覺,所以讓步和交涉都不可能,不是當事人說放棄就能放棄,為了讓世界回歸平等,隻剩消滅他們一途。


    死結拋出的質疑,就是在說這件事。


    你難道沒想過,自己的人生過得太順心了嗎?


    富裕的家境、能力的成長,都是犧牲某些東西換來的,你難道沒想過這件事嗎?


    沒錯。


    就跟那天為了食蜂操祈而豁出性命的上條當麻一樣。


    14


    『啊……』


    在混居公寓屋頂上遭到眾多「篡奪之槍」圍困,但依舊躲在少年背後的食蜂操祈,不禁發出這樣的聲音。


    疑念喚來不安。


    不安喚來恐懼。


    自己的力量毀了某人一輩子?


    不僅如此,甚至讓別人因此喪命?


    不知不覺間。


    已無法控製。


    巷口那塊「發生殺人案」的立牌浮現腦海。「民間」的即刻救護服務警鈴聲一再回蕩。


    身為精神係最強的超能力者,連自己的心都無法控製,隻能不斷吶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食蜂操祈並不是聖人君子。


    對於使用自己的能力操縱別人的心,她沒有什麽強烈的排斥感。頂多隻有「隨心所欲使用自己的東西有何不可」之類的想法。


    然而。


    至少她有想過,這股力量必須在食蜂操祈的管理下正確地使用。


    如果,食蜂操縱的某人因此而死,或者殺了其他人,到時候身為主使者的她就必須接受審判。這點程度的覺悟與堅持她還是有。


    如果,這種東西毫無意義呢?


    如果說,她早已在不知情的狀態下操縱了很多人,因此產生許多以不期望的形式放棄財富,封閉未來,失去性命的案例,又該如何?


    如果事情已經如此,她卻依然主張自己的所作所為都在安全範圍內……


    食蜂操祈打量周圍。


    所有人都穿戴著同樣款式的紅色騎士服與全罩式安全帽。如果奪走這些人的人生,代表連他們懷抱自信露臉的可能性都被搶來當成自己成功的養分,那麽名為食蜂操祈的生物,究竟是種該如何形容的存在?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所以錯不在我。說出這種話,又能帶來什麽救贖?


    『鬧劇一場。』


    盡管如此。


    盡管就連食蜂操祈都麵臨絕境。


    刺蝟頭少年的話語,依舊將停滯的空氣一刀兩斷。


    『將自己的失敗推給別人很快樂嗎?論點愈是難以驗證,別人就愈難反駁。你們隻是先創造自己可以失敗的理由,然後安心地懈怠而已……你們明明曉得,自己碰到挫折的原因根本不在她身上。』


    『或許吧。』


    一身紅的「篡奪之槍」這麽說道。


    他並未激動,相當冷靜。


    『我自己也想過,這麽做真的對嗎?每當想要攻擊名為食蜂操祈的超能力者時,我內在近似良心的東西就在隱隱作痛。或許全都是我們軟弱內心產生的怪物所致,跟食蜂操祈這種外在因素毫無關係。不過……』


    他話鋒一轉。


    為了否定前麵說的一切。


    『難道你不覺得,就是因為這樣才奇怪嗎?』


    『……』


    『這股我認為是良心的痛楚,本身就是基於某人利益而產生的東西——這種可能性也無法否定吧?』


    在一般情況下,這隻是妄想。


    無法整理自己內心的人,才會這樣胡說八道。


    不過,若是她就做得到。隻要有「心理掌握」,然後再拿出「下意識釋放的力量」這種議題,隻能基於自身意識麵對世界的食蜂本人,根本無法提出任何保證。


    『所以,我不會說這股怒氣有錯。』


    騎士服小心翼翼地將炸藥啟動式打樁機扛在肩上。就說話口氣聽起來,盡管明確地將上條當麻當成敵人,但他依然認為上條的態度合乎人性。


    『所以,既然認為憤怒是對的,就該研究為什麽會產生這種感情。你不該因為這種理由喪命。明明知道這點,卻還是為了食蜂操祈站出來送死,不管怎麽想都不合理。那麽,是什麽扭曲了你的邏輯?是誰,為了什麽讓你挺身而出?』


    沒救了。


    食蜂操祈這麽想。


    這時不管再怎麽喊冤枉,上條當麻想必還是聽不進去。就連食蜂自己都無法完全拭去疑念,她說的話當然打動不了任何人。


    一旦上條拋棄她,就全都完蛋了。


    食蜂能用遙控器操縱「篡奪之槍」們。可是,如果時速兩百公裏的物體從三十個不同方位同時衝過來,光靠兩隻手揮舞遙控器能全部處理掉嗎?就算要讓他們自相殘殺也很難。對方甚至能在遭到操控的瞬間切換為程式控製。


    死結為了擊敗「心理掌握」,不惜同歸於盡。


    不管是用時速兩百公裏正麵撞爛自己,還是用jp5規格的航空燃料外泄引發大爆炸,隻要能擊敗超能力者就有價值——他們真的這麽認為。


    所以,這麽一來就完蛋了。


    不是炸藥啟動式打樁機扭斷她的身體,就是航空燃料爆炸把她變成焦炭。無論如何,一旦上條當麻放棄,就代表活下來的可能性連萬分之一都沒有。


    理應如此。


    然而。


    『……那種東西根本不重要。』


    聲音很小。


    起先,食蜂操祈還以為那是她軟弱內心所產生的幻聽。


    『跟什麽莫名其妙的陰謀論連一點關係都沒有。聽好,小流氓。不管這種念頭是發自內心也好,是超能力者以外力造成也好,是我的本意也好,是受騙被人操縱的結果也好……』


    『……啊……?』


    食蜂不禁發出沙啞的疑問聲。


    少年並未回頭。


    為了保護一個名叫食蜂操祈的少女,即使聽到紅色騎士服男性的勸說,他依舊連一步都沒動過。即使遭到無數凶器圍困,他依舊堅定地握緊右拳。就算明白無法應付這麽大的數量差距,依舊如此。


    男人以他的背影這麽說道。


    『站在保護傷心女孩的那一邊,正合我意。」


    想必就是在這一刻。


    食蜂操祈這名少女心中,某個決定性的齒輪開始轉動。


    大概就是在這一刻,在操縱人心方麵最強的能力者,得知自己心中還保有這種感情。


    『嗬。』


    相對地,紅色騎士服男子笑了。


    既不是嘲笑,也不是輕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認同上條當麻這個人。


    少年活在死結無法模仿的可能性之中。怨恨超能力者的紅色騎士服,或許是從他身上找到了與這股恨意不同的憧憬。


    上條有如受到感染一般,也微微一笑。


    就連躲在少年背後的食蜂,也看得出他的肩膀在震動。


    乍看之下,現場的氣氛柔和得像是大團圓。


    「篡奪之槍」打破了這種冷靜一想就會發現不自然到極點的氣氛,冷酷地說道:


    『做好心理準備了吧,該死的小醜。』


    『當然。你們才是,抱著必死決心放馬過來吧。』


    轟!


    扛著啟動式打樁機的死結成員不分男女,從周圍三十個不同的方向同時殺來。


    認同對手的氣度,但還是要下殺手。


    就像古代兩軍交戰時,知名將領之間的單打獨鬥那樣。


    生死相搏就在這裏。


    15


    「現在的」食蜂操祈,輕輕歎了口氣。


    「呼……」


    於是,一切都結束了。


    就結果來說,既然食蜂操祈與上條當麻都活到現在,那麽與少年團體死結之間的勝負,也就不必多說了。


    之後又經過了一些事,兩人各分東西。


    若要說沒有遺憾,那是騙人的。


    問她能否接受也沒有意義。


    (不知道為什麽,有點感傷呢……)


    少女有自覺。


    但她並未抗拒體內產生的衝動。


    食蜂操祈離開混居公寓的屋頂,走在學園都市的街道上。她在半途轉往地鐵站,搭乘列車跨越學區。目的地已經決定——方才的回憶中,自己尚未前往的場所。


    第二十一學區。


    山頂上那座地熱發電廠的一部分,正圓形人工湖。


    這裏可說是與少女和少年之間一切的起點,對於食蜂操祈的整個人格也有重大意義。


    「……既然要走,就全部走一遍吧。」


    食蜂獨自在蜿蜒的山路上,輕聲咕噥。


    這種不適合優雅千金的行為,讓她香汗淋漓。


    「啊,真是的!為什麽要疲勞力全開到這種地步啊!以前的我居然會垂頭喪氣地走到這種地方?」


    這場回憶巡禮雖然開始得沒什麽理由,但到了這裏還回頭卻又讓人感到有些缺憾。就像利用遙控器的能力控製技術那樣,少女總是讓「自我規則」拖著走。於是她懷著自暴自棄的心情在山路上步行。


    (真是的,我明明非常清楚,事到如今就算這麽做也不會改變什麽……)


    當她抵達山頂時,已經是夜晚時分。


    她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拚命地調勻呼吸。精疲力竭的食蜂,用「沒關係,這樣感覺才會跟『那時』差不多,不如說反而更好」來勉強讓自己打起精神。


    接著,少女總算抬起頭。


    她的回憶之地。


    不算第一次的飛躍,這裏算是和上條當麻相識的美好地點。


    或許是遮蔽月光的雲層散去了吧,習慣黑暗的眼睛逐漸看清眼前景色。


    仔細地。


    打量前方——


    「……………………………………………………………………………………………咦?」


    她發現。


    自己的背脊,不知怎地有種非常非常討厭……跟「惡寒」等詞匯完全不同,難以言喻的感覺。


    現實偏離了。


    讓人連重力都感


    受不到的混亂來襲。


    那裏確實有座地熱發電設施。


    但是,外型和食蜂操祈記憶中完全不一樣。


    (弄錯地方了嗎……?)


    湖的尺寸也大得多。聳立在湖中的塔別說是顏色了,連高度和形狀都不同。但是,蜿蜒的山道隻有一條,不會在途中迷路。


    追根究柢,山頂隻有一個。不管走哪條路都會抵達這裏,不可能有錯。


    既然如此,這又是怎麽回事?


    究竟出了什麽差錯,才會連接到這樣的景色?


    (發電設施拆掉重建過嗎……?)


    她列出可能性,但是應該說不通。拆除規模這麽大的設施,需要進行包含爆破在內的大型工程。在這段期間,位於同座山上的水壩與電波望遠鏡也會因震動等原因產生障礙。一旦沉積在水壩底的泥沙、汙物因震動揚起,一般的淨水方式八成無法處理。


    但就食蜂所知,整個都市從來沒有為了解決水質汙濁問題而大規模限水。


    接著,將各種可能性刪掉後,隻剩下「最能簡單解釋」的意見。


    之所以會留到最後,多半是因為她不願意這麽想吧。


    換言之——


    「我記錯了……?」


    食蜂操祈呆愣在原地。


    「我的記憶出錯了……?我和上條當麻的回憶根本不存在……?」


    她戰戰兢兢地試著說出口,卻因為恐懼而顫抖。就像粗魯地將撲克牌金字塔最底層抽掉一張那樣,「從這裏開始」的一連串溫馨記憶,一起崩塌。


    不對。


    不是這樣。


    因為這不可能。


    她想起某件事,連忙翻找起掛在肩上的手提包。除了用來控製能力的種種遙控器之外,還有個上了銀色塗料的廉價防災哨。


    那個少年親手交給她的東西。


    『一旦事情不妙就用這玩意兒,說不定能增加得救的機會。」


    同時還說了這句話。


    既然這支防災哨還在,代表自己的記憶果然沒錯。


    (可是。)


    盡管希望如此,食蜂操祈卻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希望。


    (……如果這東西和虛偽的記憶一樣,來自不知道長相、姓名的第三者呢?若是這樣,這支防災哨就不能當成「證物」了……)


    苦惱持續。


    正因為是沒有形體的記憶,才難以劃下句點,提出結論。


    但從另一方麵來說。


    實際上有這種可能嗎?


    從外側操縱她的記憶,還讓她在漫長的期間內都沒發現。


    食蜂操祈是精神係最強的超能力者「心理掌握」,在人心方麵就如字麵所示,沒人比她更行。居然玩弄她的記憶,還讓她長期以來都沒注意到異狀——絕不能容許讓人就這樣爬到她頭上。


    而且,而且。


    居然還玩弄她最珍貴、最溫柔的……那段記憶。


    (可是。)


    自己的記憶,以及實際出現在眼前的風景。


    兩者之間的差異令少女大為動搖,但她依舊選擇和疑惑戰鬥。


    (如果,真的有人能做到這種事……)


    表示對方用了相當厲害的奇招。


    沒錯,這和此刻已經連是否存在都令人懷疑的那個少年團體「死結」不同。就食蜂操祈所知,這個都市最深沉的黑暗就是和軍用量產xxxx有關的「桃莉」,以及將某超能力者的腦髓肥大化的xxxx計劃,不過……就算跟這些東西有所牽扯的人,應該也沒辦法這麽漂亮地將食蜂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的……」


    若是這樣。


    如果,這裏的風景真的沒問題,錯的是食蜂的記憶。


    表示那個神不知鬼不覺地陷害她的某人,擁有更為強大的力量。


    「我的記憶……」


    食蜂操祈一隻手按著頭,她感覺心裏有某種東西爆發了。


    那是憤怒。


    最珍惜的一切遭人踐踏、蹂躪所產生的激昂。


    「你對……我的記憶……」


    少女脫下覆住指尖的手套。


    她拿出錄像機用的遙控器,抵住自己的太陽穴。


    『物質讀心(類別044)從右手觸碰的物質中抽出一年以內的記憶。』


    這是她曾走過的路。


    但是,從觸碰的護攔上讀不出任何情報。


    即使動用讀心能力也沒有浮現任何東西。


    「你對我的記憶作了什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這麽做的時候,刺蝟頭少年的笑臉依然在食蜂操祈腦海中閃爍。


    笑容愈是溫暖,她的意誌就愈是強烈動搖。


    這段記憶,是真是假?


    那一天、那一刻……究竟出了什麽事?


    受懊惱折磨的第五名超能力者「心理掌握」,即將開始戰鬥。


    為了抓住看不見的敵人,以及掌握唯一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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