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已經升起,天空染成藍色。


    冬季的早晨。


    「王室派」的馬車隊列平安抵達愛丁堡城。


    雖然用地內似乎原本就有幾間博物館與紀念館,不過眼前眾人顯然不是觀光地點的工作人員。也不曉得究竟有多少人待命,大批官員與騎士出城迎接,但是問題來了。沒帶護照的參戰者上條當麻會被大家捧上天嗎?不。如此判斷的上條當麻立刻跳下馬車頂,開始鬼鬼祟祟。


    「……所以呢,到頭來究竟是怎樣?『黃金』那些人途中就不見了耶。」


    「(算了,也沒必要勉強讓他知道。)」


    他的肩上,依然蹺著腳的歐提努斯隻是輕輕歎氣。


    「話說回來,沒理由繼續奉陪英式的國家典禮了吧。反正我們也沒用到那些家夥的福利與服務。繞過他們,直接去墓地。這次一定要確保那個馬瑟斯的屍體,人類。」


    「『王室派』是政府的人吧?我反倒擔心被逮到後會慘遭修理……」


    騎著超大型機車的美琴靠了過來。看樣子那種怪物火箭引擎要用低速慢慢前進反而麻煩。如果沒有懸浮的輔助腳搞不好會翻車。


    「喂,等等,你要去哪裏啊?」


    「事到如今瞞也沒用,跟我來禦阪!還有蜂蜜人也是!」


    心髒。


    光是這句話,就差點讓禦阪美琴的心髒停止跳動,也不曉得少年有沒有發現這件事。


    「~~~~~~」


    微微低頭。


    咬住嘴唇。


    現在才曉得,事到臨頭,那種誇張又含蓄的話根本說不出口。


    原原本本的自己脫口而出。


    「啊啊真是的,一開始這麽講就好啦,你真──的早就該講啦!」


    「……還有該怎麽講,我該不會因為沒有正常力地被記住,所以開始被丟進了奇怪的記憶分類……?」


    超大型機車發出嘎洽嘎洽的聲音變形,貼在美琴背後。按照那個模樣看來,應該會被成噸的負重壓垮,但是機械輔助腳似乎會支撐自己的重量,避免對美琴造成負擔。


    「愛丁堡城的規劃是怎樣啊?」


    「你還沒弄清楚就往前衝嗎!」


    「唉,他就是這樣的人。」


    「黏答答的人,看妳一副很明白的表情,可是妳到底了解我多少啊!」


    「(……分類果然有問題!如果我不是戀愛中的少女早就氣昏頭了啦……!)」


    總之他們沒跑進石造建築裏,沿著城門內側轉一圈後,找到一處陰暗的區塊。這片以城牆和植樹巧妙遮起的地方,正是城內的墓地。


    總算。


    這回終於到了。


    踏進死者沉眠的場所一看,銀色長發隨風飄揚的少女已經先到一步。也不曉得是靠著哪裏撿來的鏟子,她似乎正準備拖出某具棺木。


    隻要有把掃帚,少女哪裏都飛得了。


    「你還真慢呢。」


    「亞雷斯塔,妳……該怎麽講,全身上下都是傷耶……?」


    美琴與食蜂大為驚訝。


    對於不曉得亞雷斯塔?克勞利傳說的兩人而言,說起亞雷斯塔隻會是學園都市的統括理事長。


    「咦?怎麽回事,『沒有窗戶的大樓』裏的人,是這種年紀和我們差不多的女孩子?」


    「(……不,怎麽可能。我記得頭下腳上浮在那裏的……可是等一下,這種排斥感……該不會,裏麵的構造力完全一樣……?)」


    「妳先安靜點禦阪,還有色色人也是。」


    「這回我總該可以對那種隨便的標簽生氣了吧!」


    然而現在沒空理會有蜂蜜香氣的黏答答色色人。上條往亞雷斯塔與棺木的方向看去。


    「做得到嗎?」


    「嗯。這回是真的。山繆?李德?麥奎格?馬瑟斯。將這具遺體當成中繼器,製造對大惡魔克倫佐下達停止命令的管道。過程本身很簡單。上條當麻,你待在那裏。要是讓幻想殺手毀掉可就沒轍了。」


    叩叩叩,她在棺蓋上擺了各式各樣的道具。


    杖、杯、劍、盤。


    「喂,那是……」


    「這類道具一般認定該自己製作。但是要打破禁忌時,也有特地使用他人祝聖道具的方法。既然東西在那裏,就沒有不用的理由。雖然這是邪法中的邪法所以不推薦。」


    每樣東西分別有什麽意義,上條畢竟還是無法解讀。總而言之,銀色少女擺弄起棺蓋上的四樣道具。很類似那種將三個紙杯倒過來蓋著,把骰子或硬幣塞進其中一個裏麵調換位置的遊戲。


    「真是漫長……」


    終於,跪在棺木前的亞雷斯塔如此呢喃。


    手邊的動作已經停了。


    「真是漫長。」


    也有人無法接受。


    大氣層之外。高度三千五百公裏,次軌道上。


    『嗯,是啊。真是漫長。』


    蝙蝠翼相伴左右的扭曲存在,漂浮於此。她緊盯著大不列顛島的北方。


    現在還來得及。


    既然以為山繆?李德?麥奎格?馬瑟斯就是結束的話……


    『真是漫長啊,亞雷斯塔───────────────────!!!』


    軌道明確地改變。


    大惡魔克倫佐瞄準愛丁堡城,勢如流星。


    掉落。


    落下,突刺。


    隻要不因為空氣阻力燒毀,單憑人類的質量要當凶器綽綽有餘。如果維持原形墜落,要讓區區愛丁堡城從地圖上消失大概也做得到。


    閃光與巨響炸裂。


    空氣遭到擠壓化為牆壁,朝四麵八方散播近似衝擊波的打擊。


    上條還沒舉起幻想殺手,美琴的a.a.a.先一步上前。巨大羽翼如鋼盾般張開,保護沒有裝甲的人類。


    然後。


    然後。


    然後。


    「什……」


    「需要那麽驚訝嗎,克倫佐?」


    兩個聲音。


    祈禱般跪在棺木前的亞雷斯塔,以及落在她身旁的大惡魔克倫佐。可是,近在咫尺。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沒有直接命中。


    不是克倫佐失敗了什麽。


    而是亞雷斯塔成功了什麽。


    「你這家夥!」


    「別動,大惡魔。」


    停步──!!!


    以純粹的實力來說應該淩駕於聖守護天使愛華斯之上的大惡魔,隻因為一句話就僵在原地不動。


    隻剩幾公分。


    但是右手聚攏的五指,無論如何都碰不到數公分外的銀色少女顏麵。


    亞雷斯塔笑了。


    總是失敗的「人類」,到了這個地步,總算掌握核心。


    「和我預料的一樣,和馬瑟斯的聯係還在呢。」


    「我不……承認。」


    「那我就透過他的屍體下令。三三三,擴散。從我的二女兒──蘿拉之內離開。汙穢的大惡魔在四界表層沒有容身之處,即刻離開此地前往深淵彼端!」


    「別離與離散應該是自然存在的分解趨勢啊!你竟敢抗拒它,這種事我才不接受──────────────!!!」


    磅。


    結束得竟是如此幹脆。


    仿佛在告訴大家,大惡魔隻是個空洞的存在。一頭超長金發的少女搖搖晃晃地往前倒。亞雷斯塔輕輕伸出雙手。沾滿血與泥巴的手。盡管外型改變很多,父親依舊接住了女兒的身軀。


    「歡迎回來。」


    亞雷斯塔摟住蘿拉。


    回想起溫暖的魔法師在少女耳邊這麽告訴她。


    「歡迎回來,蘿拉。」


    什麽回應也沒有。


    寂靜使尖銳之處變得圓滑,充滿了溫柔。


    可能正因如此……


    遠方埃及綠洲的露營車裏,睡在嬰兒床上的赤子睜開眼睛。


    理論上她應該無法說話。


    但是米娜?馬瑟斯貓一般靈敏的耳朵確實聽到她透過喇叭玩具出聲。


    『不,還沒結束喔。』


    噗嗤。


    刀刃刺入體內的聲音,回蕩得異常明顯。


    「什……」


    和挨刀的當事者相比,旁觀的上條反而更為混亂。


    一把平凡無奇的小刀。


    也不曉得原先究竟藏在哪裏,蘿拉?史都華的手染得鮮紅。


    「……啊?」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完全搞不懂的上條連發問都辦不到。


    照理說大惡魔克倫佐已經離開。這裏應該隻剩得救的女孩──蘿拉。


    但是。


    但是。


    但是。


    「爸爸……」


    身上濺了父親鮮血,靜靜歪頭的少女,以平板得很奇妙的聲音這麽低語。


    「我啊,最討厭你了。」


    「糟糕……」


    然後──


    場景切換到倫敦,正確說來是大英博物館修繕室。在閱覽桌上堆了大量厚重書籍的茵蒂克絲不由得脫口而出:


    「糟糕!」


    「怎、怎麽


    了。果然和妳擔心的一樣嗎?」


    一旁,外套比基尼配兔子天線的烏丸府蘭驚慌失措地問。


    上條當麻、歐提努斯、一方通行、亞雷斯塔、濱麵仕上、瀧壺理後、奈芙徒絲、娘娘、蕾莎、柏德蔚、女性騎士,以及其他許多人。實際上,有各式各樣的人為了解決問題,基於自身意誌采取行動。


    茵蒂克絲與府蘭也一樣。


    而且,不見得每個人都以蘇格蘭為目標。


    因為她們覺得不對勁。


    「蘿拉?史都華……亞雷斯塔?克勞利的第二個女兒……」


    「怎麽了嗎?」


    「這件事的依據都是大惡魔克倫佐自己說的。那個妨礙世界與人類結合的大惡魔會主動把真相照實說出來?不可能吧。」


    茵蒂克絲記住了至少十萬三千本魔導書,是擁有完全記憶能力的少女。但是從另一方麵來說,她隻記得自己親眼看見、親耳聽見的東西。沒見過也沒聽過的資料,隻能自己找到並記下來。


    「蘿拉?史都華初次以英國清教最大主教身分在資料裏登場是一九○九年。之後就以年齡不詳、美貌永駐的樣子在曆史轉捩點現身,大概是這種感覺……」


    「有什麽可疑的嗎?應該和一般認為亞雷斯塔召喚大惡魔克倫佐的年份一致才對。」


    「那麽,妳認為二女兒蘿拉當時就已經長這麽大了嗎?大女兒莉莉絲出生明明是一九○四年。」


    「……」


    實在是無法反駁。


    茵蒂克絲和烏丸府蘭或許不記得。但如果亞雷斯塔和一方通行在場,應該會這麽想。


    和逆源質拚圖545的手法一樣。


    先不論是好是壞,曆史會帶來說服力。人們會受到聽起來最可信的話影響。


    真要說起來,截至不久前都沒人想過把亞雷斯塔的女兒和最大主教連在一起。根本無從比較這種數字。


    看見外套比基尼啞口無言,茵蒂克絲以指頭敲敲手上的紙本資料。


    「那麽,這人是誰?」


    於是──


    就這樣。


    「啪沙」的聲音響起。長有許多嫩葉的箭矢插在大地上。細枝綠葉所產生那些悅耳如和弦的話語,來自熟悉的茵蒂克絲。


    奧索拉?阿奎納將棕櫚杖插在地上。


    通訊術式已經由烏丸府蘭修複。


    無論關連多小,全都會結合成一條線,傳播到上條當麻那裏。


    「放心,亞雷斯塔……」


    無能為力。


    或許根本沒有什麽救贖。


    即使如此……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在誤以為女兒懷恨自己多年的情況下死去。


    「還有已經夠了,克倫佐。結束你的把戲吧,蘿拉?史都華根本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二女兒另有其人,一無所知地過著普通的人生。不管是裏麵裝的東西,還是外麵的容器,兩邊都是編造出來的大惡魔!真正的蘿拉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


    「咿嘻!」


    火焰「砰──!」地熊熊燃起。


    可能原本就隻需要製造這一瞬間的空隙吧。大惡魔克倫佐並未攻擊上條當麻或亞雷斯塔?克勞利,而是先以漆黑火焰焚燒馬瑟斯的棺木。


    為什麽之前都沒這麽做呢?是因為對亞雷斯塔那冷酷的一擊,讓他得以抹消和馬瑟斯訂下的契約嗎?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殺掉啦、殺掉啦!啊、啊、殺、掉、啦!這下子我終於、終於可以斬斷和馬瑟斯之間的緣分,可以中止契約說再見!啊哈哈,燒掉這具棺木的路真是漫長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克倫佐一腳踏下。


    踩在連爬起身都辦不到,含恨倒地的銀色少女頭上。


    毫不猶豫。


    「想解救女兒?哪有什麽機會啊!蘿拉?史都華,那是誰?你真的以為自己能重來啊?嘻哈哈,你被人討厭的理由啊,到頭來,該不會是因為連自己的女兒長什麽樣子都分不出來吧!」


    「……」


    「就連『晨曦之星』和『蒼蠅王』都沒有自己的肉體。將淫魔、魅魔視為具有肉身容器的存在,也不過是宗教論爭裏冒出的假說之一……我,隻有我克倫佐才是獨力獲得實體的大惡魔!不可能贏得了我吧?你為了賦予那個聖守護天使肉體而不斷掙紮的『計劃』,也等於是在聽到蘿拉的名字後自己毀掉的對吧!」


    一切都和預期相反。


    如果沒在「沒有窗戶的大樓」裏產生動搖,繼續冷靜地推動自己訂立的「計劃」,或許還有機會觸及以愛華斯打倒大惡魔克倫佐的方法。


    雖然或許也可以說,這就是「人類」亞雷斯塔的人生。


    「好啦,該怎麽做呢,難得的自由耶,都忍到今天了,最先放進嘴裏的東西可不能是擺了好幾天的硬麵包。哈哈!對了,就這麽辦,先去把莉莉絲捏爛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牌馬瑟斯遺體燒毀的此刻,亞雷斯塔已經無法阻止克倫佐的犯行。


    所謂受到冰冷邏輯支配的道理,就是這麽回事吧。


    不過,事情還沒結束。


    上條當麻這麽認為。


    死了。


    殺掉了。


    盡管大惡魔克倫佐刻意誇張地叫喊,但是上條不會再上當。那個連別人問話都不會老實回答的大惡魔,不可能把沒人問的事全都招出來。


    倒地的銀色少女還在動。


    即使被宿敵踐踏,甚至內心遭到蹂躪。


    除了氣若遊絲之外。


    這樣下去會形成致命傷,放著不管或許真的會死。


    但是,亞雷斯塔不會在這種地方完蛋。


    敗北這種東西根本打不垮她!


    「禦阪,能拜托妳幫忙包紮嗎?克倫佐我會想辦法對付。所以不管能力還是什麽都好,能不能用不普通的方法!推翻這個結果!」


    「試試看但不能保證。食蜂,妳也來幫忙!」


    「上條同學要怎麽辦?」


    「我……」


    嘰!


    上條當麻以幾乎要弄碎自己骨頭的力道,握緊右拳。


    頭被踩住的銀色少女已經讓他看不下去。


    就連一秒也受不了。


    少年朝著淩駕於聖守護天使愛華斯之上的大惡魔這麽宣告。


    「要把那個胡鬧的幻想徹底粉碎──!!!」


    抖動。


    大卡車後方的密閉式載貨台,縮起身子靠壁休息的一方通行,微微一動。他緩緩睜開眼睛,伸手摸向頸部。看樣子順利充完電了。由於沒窗戶看不到外頭的景色,但如果速度維持一定,那麽應該還在英格蘭地區吧。


    接著他發現了。


    『嘰、嘰。』


    同一個陰暗空間裏,某種東西微微顫抖。


    密閉式載貨台的邊緣、角落,縮成一團。原本的位置不知道在哪裏。簡直就像是爬過去的一樣,處處散落著英文報紙的碎片。


    縮得比毫無防備的第一名還要小的,是個半透明的惡魔。宛如由人類、蝙蝠、軟體動物組合而成一樣,雖然惹人憐愛又身材火辣,以人類來說卻顯得太過不平衡。這名以防水膠布將英文報紙黏合成寒酸禮服穿在身上的少女,正是逆源質拚圖545。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咿嘻嘰嘻!啊、啊……啊~啊……咕、咕噗,搞不好到此為止了呢。還好前進得慢,沒讓亞雷斯塔那一擊造成奇怪的效果。看來「契約」還是沒辦法簡單蓋過去啊~』


    內側。


    從半透明惡魔的柔軟輪廓上,可以看見內側不規則地脈動。複數契約彼此競爭。簡直就像好幾支遙控器同時操縱一架無人機。一般來說,沒有墜落解體反而奇怪。


    『……話雖如此,不過能撐到你準備完畢,算是僥幸……』


    她忍住了。


    忍著不摔下去。


    為了不傷害就在眼前的人。


    『我在附近的牆上和地板上,呼、呼,留下了爪痕。利用留聲機的原理。之後麻煩用指尖讀取起伏,將它聲音化後解讀。能向量操作的話應該輕而易舉吧。克倫佐還在打鬼主意……咿嘻嘻,我先一步去地獄。拜托給那家夥一點教訓嘍。』


    「……」


    她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這麽做的?


    睡著時有事就交給妳了。


    逆源質拚圖545遵守承諾,一直一直孤單地忍耐到現在。在線路混雜沒有完整命令的情況下,或許她不會忠實地遵守克倫佐的指示。但是,一方通行毫無防備地休息,光是任憑混亂擺布揮舞手腳,就可能扯下他的腦袋。


    所以,少女忍住了。照理說辦不到的事,她一直、一直挑戰到現在。


    鬆了口氣。


    半透明惡魔看見睜開眼


    睛的怪物第一名時,確實以眉梢表達了自己的情緒。


    能夠撐到現在,或許才是奇跡。


    『之後的事,就拜托你嘍?』


    「……嗯,別擔心。」


    充電已經完畢。


    緩緩站起身的一方通行眯起眼睛,伸手觸碰頸部,接著微小的「啪嘰」聲響起。開關切換了。依舊縮著身子的逆源質拚圖545,仰望這樣的怪物,顫抖著露出微笑。笑容的質不一樣。恐怕,那是在大惡魔克倫佐與亞雷斯塔?克勞利麵前都沒展現過的表情。


    然後。


    然後。


    然後。


    迸出「磅!!!」的幹燥物體爆開聲。


    兩眼圓睜。


    接著,半透明的惡魔少女連呼吸都忘了。


    不是因為心髒停止。


    『……咦、啊……?』


    實際上發生什麽事?


    如果隻看眼睛可見的現象,則是緩緩站起身的一方通行用力往密閉式載貨台的地板踩了一下,僅此而已。但是某種近似全方位衝擊波的東西一貫穿逆源質拚圖545全身,便毫不留情地撕碎了原先試圖從內部逼她動作的某種存在──和大惡魔克倫佐之間處於線路混雜狀態的契約。


    此刻已身在束縛之外。


    可以自由行動、前進了嗎?


    也可以接受這個開闊的世界了嗎?


    「真是的,有什麽好驚訝的啊?」


    『……呃、呃,那個,為什麽……???』


    「魔導書的『原典』?說穿了隻要用足夠的能量讓空間飽和就能阻斷傳遞讓它停止活動吧。以原理來說和打亂神經傳導的觸電死亡沒兩樣。解決愛德華?貝裏吉那家夥時我就學會了。那麽便剩下拿捏的問題。隻要用不至於壓垮妳的輸出砸下去,單純去掉引發誤判的部分就行了吧。」


    『可、可是,咦?是不是混在一起了?我確實是從逆位對應托特塔羅的人造惡魔,但不代表我本身是用塔羅做的呀。居、居然能用和魔導書一樣的方法救回來……』


    「啊?」


    聲音裏一副「叫妳買個飲料也不會啊」的口氣。


    覺得很無趣的第一名這麽回答。


    「妳自己都沒發現啊?逆源質拚圖545是拿那個叫『邪惡樹』的東西當基底,以特定順序讓力量流通所產生的存在吧。那麽,這個『力量』具體來說是什麽?到頭來,和從地麵吸取某種東西的魔導書不也沒什麽差別嗎?」


    『……啊。』


    「喂。我記得妳是負責補充我不曉得的知識對吧。妳在跟我開玩笑嗎?」


    理論上來說確實如此。


    不過實際上究竟有多難,連得到解放的逆源質拚圖545都無法估算。這種行為亂來到就像拿巨大煉鋸切生蛋,還要在不弄破蛋黃的情況下精確地將殼一刀兩斷一樣。


    因為,一方通行連逆源質拚圖545自己沒注意到的事都看穿了。


    她之所以遭到擊破後還能複活,正是因為性質近似於不能破壞的魔導書。


    想來就算是亞雷斯塔?克勞利或山繆?李德?麥奎格?馬瑟斯也不行,不是做不做得到,而是根本想不到這種極限奧義。


    照理說他應該是個外行人。


    隻是好不容易才得以窺探世界另一麵的程度。


    真要說起來,第一名就連「將生命力精製成魔力」這種基礎中的基礎都不會。剛剛也隻是借由向量操作,將原本稀薄的力量集中而已。


    但是──


    真正的天才隻會吸收到這點程度嗎?


    重點不在於累積的量。


    而是起始的想法就不一樣。


    『……那個,呃……?』


    「怎樣?」


    『那、那個。為什麽要救我……???』


    還有用就會保障她的性命──契約應該是這樣才對。然而實際上,一方通行采取了並未明文化的行動。


    白費力氣又沒效率。


    仿佛在說「有沒有契約根本不重要」。


    怪物第一名隻是冷哼一聲。


    究極腦袋的擁有者並未遺漏。他知道,滿肚子疑問的逆源質拚圖545,手臂上有看似指甲刮出來的痕跡;也知道少女為了遵守和自己的承諾,忍耐了多久。這些照理說他都可以無視。畢竟惡魔就是這種存在,畢竟逆源質拚圖545原本是克倫佐所造。但是他並未如此。


    她遵守了承諾。


    所以才這麽做。


    學園都市第一名一方通行,一副不屑的口氣說道。


    「……操縱別人和被別人操縱這種事是基本,低俗興趣的基本。克倫佐、馬瑟斯,還有亞雷斯塔,一百年前的因緣源頭就是這個吧。那麽我當然會提防。見過那麽多次,差不多也該找出傾向和對策了。」


    活下來了。


    活下來真的是好事嗎?


    別人給了自己機會的實感逐漸湧上。


    讓一國為之瘋狂。


    明明打從一開始就隻是當成兵器製造的……


    惡魔。


    『……』


    「妳是我的東西。」


    『……咿……』


    「什麽大惡魔還是克倫佐我才不管,事到如今哪能讓人搶走。要怎麽用、要怎麽進展、要怎麽收場,都由本大爺決定。全部。聽好,我才不準妳被完全沒意義的低俗興趣壓榨到死,妳的命要由我有意義地使用到盡頭的盡頭。什麽符合惡魔風格的生存方式還是下場的我才不管,不管妳是要在陽光普照的世界微笑、是要過一百年的平穩日子,還是身邊有許多人陪伴,這些全都由我決定!不準懷疑!被創造出來的存在?誰管它。既然生下來就好好享受人生,聽到了嗎逆源質拚圖545!」


    『是──!我會銘記在心!』


    啜泣聲持續了一陣子。


    這份契約非常開放,卻又無比穩固。


    大概是終於弄懂了吧。


    抬起頭的惡魔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模樣恐怕丟臉得前所未見。


    然而,她沒有藏起這張臉,一方通行對此給予正麵評價。


    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擺出一副酷樣漂亮地接連取勝,這才不叫真正的戰鬥。從頭到尾裝模作樣的最強不過是半吊子,就和隻會遵照教科書擺練習架勢的軍人一樣。如果找不到不惜在泥巴裏爬也要得到的東西,代表這人隻是個失敗者。


    創造出來的惡魔,逆源質拚圖545。


    她和過去的一方通行一樣。到了這個時候,才終於拋下竊笑嚐到泥巴的滋味。


    如果自己可能會喪命,害怕也沒關係。


    就算知曉自己得到解放時流淚,又有誰能瞧不起他們?


    要先從這裏開始。


    天井亞雄、木原數多,以及第三次世界大戰也是這樣。自認是惡徒的一方通行擅自放棄了很多很多,還做出愚蠢的自我犧牲行為。但是。正因如此,現在的怪物才能如此回頭。無法珍惜自己的人,不可能獲得找到並保護重視對象的力量。


    舍棄邪惡。


    創造自己。


    一路走來已經做了很多。但是,從現在開始才能替她打分數。


    「……要開始反擊嘍。」


    怎麽處理半透明惡魔,由自己決定。


    第一名以輕蔑的口氣說道:


    「大惡魔克倫佐。反正這家夥開始行動,就代表事情沒照亞雷斯塔想的發展。蘇格蘭是吧?下一個舞台在那裏。這個被妳弄得亂七八糟的國家,由妳自己去救。」


    『呃。』


    依然蹲著的惡魔少女抬頭看向一方通行,手指捏著他的褲子,輕輕拉扯。


    怪物哼了一聲。


    「牆上、地板上這些過時的情報沒意義。我要聽妳自己說。不是瀕死時陰暗消沉的夢話,而是如今得到力量活下去的妳親口說──妳所知道有關大惡魔克倫佐的全部情報。」


    統括理事長亞雷斯塔。


    隻要和他扯上關係,事情就不可能順利進行。


    「全部說出來。果然沒結束不是嗎?那個大笨蛋。」


    這是強者的理論。


    但是,如果。


    碰上悲劇的人力有未逮,又會怎麽樣呢?


    完全無關的地方,停著一輛偷來的四輪傳動車。


    悲慘到連悠哉行駛的大卡車都能追過它。


    濱麵仕上額頭貼在方向盤上,沉默不語。


    這回也沒趕上。


    事態擅自發展,他總是身在局外。


    「濱麵……」


    副駕駛座傳來的女友聲音,少年無法回答。


    後座有處不自然的空白。原本有個今天偶然在這裏遇上的女孩。從她說的那些聽來,似乎不是普通人。彼此還沒建立能為對方兩肋插刀的關係。碰上一件令人難過的事。或許也能將它貼上標簽塞進記憶抽屜,就這麽向前邁進。


    可是。


    可是。


    可是。


    「什


    麽沒辦法……」


    呻吟般的低語。


    很快,就轉為扭曲的大喊。


    「一副『既然變成這樣也沒辦法』的表情。那家夥,狄翁?弗瓊!開什麽玩笑!明明哭叫也沒關係的!」


    不能放著不管。


    不能隻看快樂的部分,逃進幸福世界。


    如果不克服這一關,勢必一輩子都無法向前邁進。


    「那件事」是否真的做得到,他不曉得。這種意見讓什麽魔法師啦「魔神」啦聽到,別說傻眼,搞不好還會嘲笑。但是,濱麵仕上決定以「那件事」為目標。否則他不甘心。


    他想起口中泡泡糖的味道。


    濱麵仕上答應過,要教弗瓊把泡泡糖吹得像氣球的方法。不隻這樣。他還要弗瓊有機會買支手機,就算是便宜的也沒關係,讓安內莉常駐在裏麵,努力克服奇怪的恐懼。他們應該已經聊過這些未來的事才對。


    說不定,人家從一開始就已知道。


    無論有什麽樣的發展,未來的未來的未來的約定,根本不可能實現。


    盡管早已知道。


    而且不怎麽高興地歎氣。


    她依舊為了濱麵仕上著想,因此點頭答應。


    內心有股熱流。


    仿佛有什麽東西沸騰。


    能接受嗎?


    能將事情當成已經過去,任憑它從眼前流逝嗎?


    這種事。


    這種沒道理的事!


    「我要把那家夥……」


    動機最薄弱。適合當旁觀者。


    那些神明的想法,誰管它。


    「把狄翁?弗瓊帶回來。絕對,無論如何都要!」


    就這樣。


    一名少年再度變回貨真價實的主角。


    他要拯救……


    擅自認為已經漂亮結束的孤獨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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