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情發生在埃及,沙漠中的無名綠洲。


    停在綠洲旁的露營車裏,堆滿了將工具、廚具、日用品等分解組合後弄出的種種實驗器材。由於知道原本是哪些商品,所以看起來有點蠢,不過實際上,它們就算出現在技術最尖端──學園都市裏的大學和研究機關也不足為奇。在某些國家,甚至光是碰這些東西就可能因為有生化恐攻的嫌疑而被逮捕。


    身穿漆黑西洋喪服的黑貓魔女──米娜?馬瑟斯盯著某樣東西。她彎著腰,微微翹起像貓的尾巴。狗和貓用尾巴傳遞的訊息不一樣,如果可以拿貓當標準,那麽米娜看來是好奇心受到刺激。正牌的三色貓則在她腳邊喵喵叫。


    她眼前有張桌子,上頭擺著圓底燒瓶和幾樣裝置。泡在熱水裏維持一定溫度的燒瓶,借由馬達的力量緩緩轉動。半透明的糊狀黏液在瓶裏晃蕩,然而不久前有了小小的變化。


    奇妙的景象。


    有個柔軟的物體浮在瓶裏,散發出介於白色與櫻花色之間的光芒。


    「應該可以說『第一階段成功』吧?」


    青蛙臉醫生這麽說道,沒有特別喜悅也沒有顯得驚訝。說穿了,他忙著打理其他器材,連看都沒看燒瓶這邊一眼。


    另一方麵,隔著薄麵紗打量玻璃容器的米娜開口:


    「到這個東西形成嬰兒的模樣,需要花上多久?」


    「細胞已經開始增殖,所以大概還差兩步吧。雖然需要隨著階段不同更換比較大的容器,不過這時最重要的,是避免混進黴菌和細菌等雜質。盡管是基本,卻很困難。一旦失敗,便會跑出粉紅色或綠色的毛茸茸黴菌人。」


    「……」


    就算當成玩笑也讓人笑不出來。


    「原來如此,是『燃燒之劍』的關卡啊。」


    「嗯?」


    「ming sword。你應該比我還清楚才對吧,艾倫?貝內特。」


    對方麵不改色地出言諷刺,青蛙臉醫生決定維持撲克臉。


    雖說是為了贏得信任,但可能做得有點過頭了。


    麵紗之下的黑貓魔女輕輕歎了口氣,也不曉得她是否明白醫生在想什麽。


    「在『黃金』裏,它是和神聖四文字一同擺出的象征,用意是在亞當和夏娃對智慧樹果實伸手的罪行覆蓋全世界之際,保護生命樹十源質裏的三個高階源質。分割,借由切斷聯係加以保護。克勞利的對應表裏有具體解釋它帶有怎樣的攻擊性喔。那是你的弟子寫的吧?」


    嗚──離實驗器材稍遠處的嬰兒床傳來嬰兒不滿的聲音。


    亞雷斯塔?克勞利的親女兒莉莉絲,目前可以說是以靈魂外露的狀態接觸外界空氣。盡管擺脫原罪讓她能自由行使種種奇跡,但沒有肉體還在這個四界表層長時間停留,未免太過無謀。許多幽靈和殘留思念光是存在便會持續自我崩解,就連天使和惡魔也需要透過文字列的引導尋求肉體附身,或是待在範圍極其限定的魔法陣裏維持暫時性的穩定。然而這些方法也不能長久,如果不快點給莉莉絲容器,她將煙消雲散。這會讓聖守護天使愛華斯在百年之後救回當初死得毫無道理的莉莉絲一事變得毫無意義。


    (就算能勉強靠奇跡之力保住存在,又能持續多久呢……)


    就在米娜下意識地咬住嘴唇時──


    那對和貓很像的耳朵抖了一下,從後腰伸出的尾巴跟著左右搖晃。


    剛剛提過,狗和貓的尾巴會傳遞不一樣的訊息。


    如果以貓為標準,那麽左右搖晃代表不高興。


    「……七金屬之銀,女性,四屬性之土,亦即滿溢的月光。」


    「?」


    大白天的卻聽到月光。這句奇怪的話讓青蛙臉醫生皺起眉頭。嬰兒床的聲音戛然而止。原先趴在沙發床上的黃金獵犬靜靜地起身。


    究竟是從哪裏接受到了什麽訊息?


    帶有藝術家氣息的米娜?馬瑟斯,宛如得到某種神諭(靈感),嚴肅地說道:


    「埃提爾?化身。其十五oxo。」


    倉促之間。


    將喇叭狀貓耳朵轉往各個方向偵測的黑貓魔女,從胸口掏出畫刀丟向駕駛座。為了維持電瓶電力以及持續使用空調而讓引擎持續運作,對米娜?馬瑟斯來說值得慶幸。排檔鎖解除按鈕一開始就是壞的,所以隻要把排檔杆從停車檔打到前進檔就好。嗡!大號廂型車就像遊樂園的玩具車一樣,輕而易舉地往前奔。


    轟!


    一陣宛如直接拍打空間的震動迸發。


    大卡車與露營車不像一般小客車,縱使有後照鏡也沒辦法確認車後的狀況。往代替後照鏡的小型液晶熒幕看去,能看見一座巨大的黃金塔從正下方鑽出,撕裂沙漠綠洲。


    隔著窗戶目睹此景的青蛙臉醫生,瞬間看穿塔的材質。


    「人的……頭發?」


    「透過文字形式將以諾語闡述的靈性領域劃分為三十區,借此轉換為容易使用之超常的調色盤,亦即埃提爾。用耗費漫長時間蓄積月光的頭發拚出文字,進而運用『化身』。就是這樣對吧,大惡魔克倫佐!源頭就在第十埃提zax的邪惡天使啊!」


    『嘰嘰。』


    有個似乎在回應她的聲音。


    但不是正常的人聲,而是露營車的駕駛座擋風玻璃產生振動後,有如擴音器般發出聲音。


    『嘰嘰。嘰嘰咿嘻嘻!』


    沒時間悠哉地等待回應。


    米娜?馬瑟斯穿過露營車內,翻動西洋喪服的裙子跳進駕駛座,用力踩下油門。


    咚!轟!形似尖槍又有巨塔規模的金色發束,接連從地下鑽出。


    『我獲釋嘍。啊啊、啊啊,如妳所見,我得到了自由!米娜?馬瑟斯,黑貓魔女啊,妳的伴侶山繆施加的束縛已經不複存在!』


    「嗚。」


    『具體來說是誰殺了誰,之後妳再問妳家主人就好。隻不過,妳要有機會遇見人家!』


    以龐大的發絲從地下發動攻擊。


    (想必是從遠方的英國,將「蓄積的力量」融入地脈和龍脈傳來埃及吧。不過就算是這樣好了,特地瞄準莉莉絲的理由又是什麽?到了這種時候,還把自己的惡劣嗜好放在國家與世界的未來之前嗎,克倫佐!)


    米娜這麽想。


    然而沒過多久,握著方向盤的她腦裏滲出更糟糕的想像。


    就像人體自己產生的毒素,膿。


    (不,該不會……)


    身在英國的敵人能直接攻擊埃及。


    地脈和龍脈就類似行星的神經或血管。盡管有固定路徑,不過基本上是呈網狀覆蓋整個行星。


    重要的並非「路徑」。無論光纖怎麽拉,人都會平等和世間情報有所聯係。除非是以萬分之一秒為單位炒股的券商和交易員,否則應該沒什麽人會感受到時間上的損失,畢竟隻要世界相連,就能獲得一致的結果。


    也就是說──


    (不隻這裏?大惡魔克倫佐究竟可以同時攻擊這個地球的多少地方啊!)


    真要說起來,自克勞利災害算起的一連串紛爭,從規模來看,影響不遍及全世界才奇怪。


    但是出現在這裏的並非那種能輕易了解威脅本質的攻擊。


    當然,如果停下來不動,導致露營車被從下而上貫穿就完了。但是──


    (……要是克倫佐能從遠方讓玻璃製品振動就糟了。這麽一來,為莉莉絲製造容器的實驗器材會出事!)


    需要治本的方法。


    但是,黑貓魔女無暇他顧。


    露營車以沙漠裏s字蛇行逃竄,金色發束由不遠處的地麵鑽出。不是落空,看起來也不像預判之後先一步「設置」。


    看不出根據的攻擊。


    但是注意到金色長槍帶起某種轉個不停的盆狀物體之後,米娜?馬瑟斯當場愣住。


    據說……


    撒哈拉沙漠裏,有許多德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鋪設的大量反步兵、反坦克地雷沒撤走而留在地下,還發生過幾次誤觸地雷的意外。


    「糟糕……!」


    胃部感受到沉重的壓力,但是大聲喊叫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地雷不是單純埋在地下而已。某種類型的反步兵地雷為了讓死亡鐵球擴散得更廣,似乎內藏收縮的彈簧,設計成會在啟動同時竄出地麵。那家夥利用了這種原理,將反坦克地雷從地下挑出。


    緊接著,地雷在空中爆炸,朝四麵八方釋放足以殺人的衝擊波。


    2


    「嗚……」


    發出呻吟後,上條當麻才注意到自己還保有能夠呻吟的嘴巴。


    消毒水的氣味撲鼻而來。


    自己似乎


    躺在某個有屋頂的地方,盡管想要起身,但不知為何少了東西支撐。眼前天旋地轉。雖然不會痛,然而感覺就像有隻隱形的手抓著腦子搖晃。明明想吐卻覺得很舒服,有股無法相信身體訊號的醉意。


    看來一時之間無法動彈。


    仰天而躺的他轉過頭,看見隔壁躺著一個身穿粉紅色體育夾克的妹妹頭少女,少女另一邊那個插上很多管子的則是亞雷斯塔。既然她們都躺著,那麽上條自己應該也躺在同樣的東西上吧。這玩意兒稱不上床鋪,隻是用鐵管組合後搭上合成纖維床單而成,說是把網子換成布料的吊床或許比較接近。


    現場和「寂靜」有些不一樣。


    混雜著具有一致性的心電圖電子音,以及某種幫浦灌輸空氣的聲音。


    「你醒啦,人類。」


    「歐提努斯……?」


    「好啦,現在該怎麽辦呢?我雖然自稱是你的『理解者』,但是關於這個問題,我也不曉得正確答案。誇你會讓你得意忘形,但是罵你大概也聽不進去吧。」


    「……出了什麽事?」


    「算了,自己處理吧。畢竟笨蛋沒藥救嘛。」


    嬌小的妖精歐提努斯顯得不太高興。總之上條決定先摸摸她的頭,於是伸出右手。


    不,是他打算這麽做。


    這麽說來,一開始想起身時,為什麽會失敗?沒錯,簡直就像想要用手撐起身子時少了支撐點一樣。那種感覺的真相是……


    答案已經來到眼前。


    沒錯。


    右手不見了。


    手肘以下的部分不翼而飛。


    「……………………………………………………」


    一時之間。


    一時之間,刺蝟頭少年連呼吸都忘了。


    不會痛。


    相反地,這點強調了眼前虛無飄渺而缺乏現實感的畫麵。


    慣用手。


    偏偏是慣用手?


    「我也搞不清楚是什麽狀況。」


    枕邊的歐提努斯輕輕歎了口氣。


    「不知道是燒焦傷口止血的影響,還是克倫佐或亞雷斯塔的一擊帶有什麽特殊效果。那隻原本就算斷掉也會自己複活的右手,這回偏偏維持原樣……畢竟真要說起來,我們連它究竟是基於什麽理論複活也不曉得。在無法掌握以前是怎麽恢複的情況下,即使想弄清楚為什麽這次不一樣,也無從追究。」


    「哈、哈……」


    就連「理解者」的話語也逐漸遠去。


    幻想殺手並非上條當麻的一切。


    可以用,但不能隨便用。


    他知道,這種事他一清二楚。


    可是。


    但是。


    這件事不僅僅是「碰上一場用到異能的戰鬥」、「具有戰術性價值」的程度,而是更切身、更生活化的問題。某方麵來說最信賴的慣用手悄悄地消失,這點帶給上條當麻前所未有的衝擊。


    「怎麽回事……?那個時候!到底出了什麽事!」


    「和你記得的一樣。」


    隻有溫柔不算「理解者」。


    反倒是直來直往也不怕弄壞關係才算得上是「理解者」。


    「如果記憶中斷,代表那是正解,不是記憶混亂,也不是腦袋裏埋進不該有的資料。當時你什麽也做不到,失去意識。亞雷斯塔雖然弄得像是回複魔法,不過她做的實際上應該比較接近心肺複甦術吧。人類,你啊,被粉碎到連哪裏是手腳哪裏是臉都分辨不了的狀態。你輸了,輸給大惡魔克倫佐,而且是開場那一招就輸了。」


    「……」


    「就這點來說,克倫佐果然在馬瑟斯之上。和『黃金』那些可以先上再確認狀況的家夥不一樣,隨便亂碰那個大惡魔會當場死亡。下次先想好再行動。方便的右手已經不見蹤影,會幫忙敗部複活(接關)的好用大人補師也沒了。小孩子上條當麻,歡迎來到真正的戰爭,接下來是區區一個九公厘孔洞就會死人的嚴苛現實。」


    說出這番話的是軍神,掌管戰爭的神祇。


    一介高中生大概沒辦法做什麽抵抗吧。這麽做就像看見x光片照出可疑的影子時,決定賭在器材出問題上頭一樣無謀。


    況且就算上條當麻自顧自地陷入低潮,現實也不會停下腳步。


    此時此刻,時鍾的指針依舊在前進。


    即使默不作聲,情況也不可能好轉。


    該怎麽辦?


    情況和之前不一樣。一無所有的上條當麻該怎麽辦才好?


    思考。


    思考、思考、思考。


    一會兒後,刺蝟頭少年用不習慣的左手緩緩撐起身子。光是這樣,便讓他覺得胸口滿是異樣感,簡直就像用方向盤和操縱杆控製雙手雙腳一樣不舒服。


    歐提努斯受不了地歎氣。


    「你起床又能怎麽樣?」


    「……我要阻止克倫佐。」


    「你就連在萬全的狀態下都會被人家一招打爆,現在這副德行能幹什麽?」


    「實際承受克倫佐衝擊的隻有我嗎?其他人呢?」


    「……」


    「如果停留在這種程度,我就要死守這條線,不能讓茵蒂克絲和禦阪……總之不能讓其他人也碰上那種衝擊。妳也不例外,歐提努斯。這和什麽內行外行無關,我是因為實際承受過才能這麽說。假如默不作聲會讓大家都變成那樣,就絕對不能放著不管。根本猜不到那招接下來會落在誰的頭上。」


    「真拿你沒辦法……」


    歐提努斯也從上條的腹部爬上胸口,朝老位置肩膀移動。不管再怎麽傻眼,「理解者」都不會停下腳步吧。


    她不是沿著手臂移動,而是從身體往上爬,令少年胸口有些刺痛。


    那條登山道路已經不在了。


    「我原本還以為你是受到右手的特殊性擺布,原來如此,你的病灶是在靈魂的部分。明明在丹麥一起逃了那麽久,我的理解似乎還是不夠。看樣子,這毛病應該到死也治不好。」


    「抱歉啦,讓妳擔心了。」


    「呆子。如果會這麽想,以後就別把我丟下。『擔心』這種詞語啊,不是來自困境或威脅。如果你不一個人煩惱而選擇與我同在,這些詞語都隻是不需要的贅肉。」


    慢慢地。


    腳踩到地上,提起腰部。


    右臂手肘以下的部分現在全都沒了,隨便一個動作就會讓身體往旁邊歪。與其說是重量問題,不如說是因為像單擺那樣失去平衡。


    重新打量四周,發現牆和床的材質一樣,是頗厚的合成纖維。比學校教室還要大的帳棚裏,除了體育夾克少女和亞雷斯塔之外,還躺了許多看似英國人的人員。盡管沒辦法區分他們是「騎士派」或「清教派」,但是看得見幾張熟麵孔,像是那位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性騎士。


    總而言之,由於「整個人被炸飛」等原因變得慘不忍睹的,看樣子隻有上條。除非狀況已經淒慘到會把死者搬去其他地方,否則傷勢最重的似乎就是上條。


    「……會因為這樣就下意識地鬆口氣,你這人還真的總是抽到下下簽。」


    「有什麽關係。與其推給別人,不如這樣就好。」


    或許……


    就是要這種邏輯,才能說服無法容許魔法副作用傷害別人,甚至憤而與世界最大魔法結社「黃金」分道揚鑣的亞雷斯塔?克勞利。


    「做好心理準備了吧,人類。」


    歐提努斯開口。


    對重新站上起跑線的少年說道:


    「你是以自己的意誌走出醫務室,接下來不會再有人將你當成傷患,畢竟英國的狀況也是刻不容緩。隻要還有力氣用兩隻腳走路的人,大概都會被算進戰力吧。下一次會變得更誇張。如果沒有做好受到更嚴重傷害的心理準備,最好現在就躺回去。」


    「放心。謝謝妳的擔心,歐提努斯。」


    「不管表麵上低頭多少次,你依然完全沒搞清楚本質啊。我生氣的地方是,有空為這種事道謝,還不如快點讓我安心,你這個笨蛋。」


    就像掀開門簾一樣。


    上條當麻從帶有消毒水氣味的合成纖維帳棚往外踏出一步。


    瞬間──


    「確認到埃及、布拉格、雅典也遭受同樣損害!」「雖然想從受害地點沿著地脈與龍脈回推大惡魔的位置,但失敗了,無法確認是在英國國內的哪裏!」「羅馬正教、俄羅斯成教的聯絡來了。」「拖住他們!要是弄得更麻煩就擺不平了!」「『清教派』的靈裝、神殿、自然物約八成無法使用。似乎被最大主教權限鎖住了!」「能出動多少聖人?」「『蘇格蘭的榮譽』依然下落不明。伊莉莎陛下最後一次看見時由普通人保管的國家之劍,如果落入克倫佐手裏,


    不隻『清教派』,連『王室派』和『騎士派』的裝備也可能全被搶走!重要度最大!」「慘叫就免了,想辦法解決。」「偶然撿到的幻想殺手已經不能用了喔!」


    咚──!


    一陣令人懷疑為什麽先前都沒聽到的巨大振動。就像看棒球賽或足球賽一樣,誇張到能夠物理性搖撼大地的人聲洪流重擊上條當麻。


    這裏是室外。密度高到會讓人忘記是開放空間。和當初奧索拉?阿奎納承受的衝擊一樣,但少年無從知曉。


    老舊的石造建築遺址,蘇格蘭愛丁堡城,此處是城裏的中庭。可能是因為距離剛剛和克倫佐衝突的地方不遠,多處土壤翻起、石牆崩塌,各地都還留著鮮明的爪痕。全副武裝的騎士和神父們匆忙地來來去去,各自用上條聽不懂的語言半喊叫地報告。光是那種歇斯底裏的尖銳音調,就能聽出沒有任何對己方有利的情報。


    裏頭也有熟麵孔。


    將黑色長發綁成馬尾的神裂火織,瞪著隨意攤在木箱上的地圖。注意到上條的她看見那隻手之後,似乎想說些什麽,不過到頭來還是沒有開口。就在她遲疑時,其他修女又塞了好幾份報告書過來。


    肩上的歐提努斯沒有表現出特別在意的模樣。


    能夠隨口說出這種話,原因大概在於她是戰爭之神吧。


    「別亂說話打擾人家。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場保衛家園免於國難的決戰。」


    「我知道……」


    上條環顧四周,發現還有不少和剛剛那個很類似的帳棚,顯然是後來才搭的。


    愛丁堡城裏可能沒有現役的設施吧。


    要不然就是大惡魔克倫佐造成的損害,讓設施無法使用。


    肩上的歐提努斯在他耳邊這麽低語:


    「……沒多久,原本留在倫敦的魔導書圖書館她們就會來這邊會合。」


    「茵蒂克絲她們?」


    「總動員。關於這點算是英國的疏忽吧。權限剝奪太慢,在『王室派』和『騎士派』的首腦強行拔掉克倫佐的權限之前,那個大惡魔已經開始動用最大主教的力量幹涉國內所有魔法設施,不管在倫敦還是愛丁堡都沒什麽差別。沒辦法正常占卜或領受神諭的狀況下,隻有她腦中的十萬三千零一冊知識能夠成為有效對抗克倫佐的關鍵。」


    ……情況愈來愈刻不容緩。


    與其讓茵蒂克絲站到第一線,不如趁她抵達之前短期決戰和克倫佐來個了斷。當然這隻是理想,如果真的想都不想就衝出去,隻會再度瞬間變絞肉。不過縱使明白這點,依舊會感到焦躁。


    「另一個引起英國注意的,則是那個叫禦阪美琴的泳裝女孩身上那套a.a.a.。」


    「……比聖人更重要?」


    「更重要。從『意外的增援比穩定的自國戰力更耀眼』這點,能看出戰爭已經到了末期。雖然聽說那玩意兒隻是學園都市的機械製品,但是不管怎麽看,源自克勞利的魔法──magick的氣息都太過強烈了。撿到東西的小鬼有沒有發現則是另一回事。他們似乎打算暫時將這東西當成有效戰力。不過等到環境安定下來,可能會變成英國和學園都市之間的新火種。」


    那可不行。


    那是絕對不能推給別人的痛。


    「換句話說,克倫佐那家夥也可能瞄準有對抗手段的茵蒂克絲和禦阪出手是吧。」


    「這就難講了。」


    但是,歐提努斯的回答和上條的預期不同。


    「追根究柢,你還記得大惡魔克倫佐是掌管什麽的存在嗎?三三三,意為擴散。如果那家夥始終遵照自己的存在意義行動,目標便可能不是簡單易懂的完全勝利或征服世界。」


    「什麽意思?」


    「大惡魔克倫佐最討厭的東西是什麽?大概是微型塑膠吧。」


    「理解者」突然將話題帶往別的地方。


    不,不是這樣。


    「換句話說,那家夥是自然分解的化身。既有的東西要回歸原本的樣貌。正因如此,那些會不自然地長期留存的東西,無論是化學物質、文化文明,還是生命種族,全都不能放過。假如目的是徹底破壞,打一場漂亮的勝仗讓東西留下就顯得半吊子啦。要更激烈、更徹底,把世界夷為平地,什麽也不留……如果我的『不祥預感』成真,那家夥會做得非常狠喔,應該會用上已經和什麽勝負無關的手段才對。」


    說到這裏,歐提努斯暫且打住。


    有人走近上條,大概是注意到這邊了吧。


    「(……上條同學?哇哇,你已經沒事了嗎?)」


    對方的口氣像是在說悄悄話,還拉著上條的左手將他帶到附近的陰暗處。或許是怕被周圍看到之後,會不由分說地將上條列入戰力之中吧。


    有一頭金色長發的少女。


    是國中生、高中生,還是更年長……?乍看之下不太好分辨。


    這名令人聯想到蜂蜜般香氣的少女,不知為何在泳裝上披了件雨衣。


    然後──


    上條當麻緩緩歪頭。


    以好奇的表情這麽說道:


    「……呃?」


    短短的疑問詞。


    光是這樣,就讓少女有如心髒受到重擊似的瞪大眼睛。


    「喂,人類……?」


    肩上的歐提努斯皺起眉頭,這位蜂蜜色長發少女卻舉起一隻手製止她。


    這樣就好。


    身材與年紀不相稱的少女硬是擠出笑容。


    「嘿嘿。初次見麵,上條同學~我叫食蜂操祈。請多指教嘍?」


    即使非常勉強,也要擠出這麽一句話。


    不管多少次,就像永遠持續下去的詛咒,就像她一直以來所做的一樣。


    3


    『咿嘻嘻。』


    響起這樣的笑聲。


    音色明明甜膩似麥芽糖,聽起來卻是刺耳的老婆婆笑聲。


    逆源質拚圖545。


    具備少女外表的她,擁有與稚氣臉蛋及小個子不相稱的豐滿身材……是克倫佐製造的人工惡魔。


    盡管隨著「沙沙沙沙沙!」的不舒服聲響登場,卻是從路邊的貨櫃狀垃圾桶裏鑽出來,所以沒什麽威嚴。


    看來她是在和淡菜殼與蘇格蘭威士忌空瓶玩耍。


    學園都市第一名,拄著現代風格手杖的一方通行以另一隻手抱著紙袋,用懷疑的眼神看向她。


    「……我是叫妳出來沒錯,但是早餐時間玩什麽玩啊?」


    『啊,你會在意這種事啊?真意外。惡魔平常沒有實體,聽從人家的無理要求到表層世界露臉需要經過出產儀式。我已經解釋過好幾次了。』


    愛丁堡市街,尖峰時段。


    這裏是蘇格蘭地區名列前茅的人口密集地帶。此刻和夜晚的戒嚴狀態大相徑庭,或許是因為克勞利災害這個直接的威脅消失,讓人們變得鬆懈。


    盡管實際上威脅增加的速度愈來愈快,但隻要它不是以能夠明白的形式出現在眼前,人們便沒有留在家中的借口。


    沒什麽特別的理由,理所當然地單獨行動。


    真要說起來,負責將第一名等人整合在一起的亞雷斯塔自己也變成那副德行,一方通行實在不覺得單純聽從指示能讓情況好轉……這也算是借口吧。


    或許反倒是先前一直團體行動才顯得奇怪。


    況且他來到這個城市也沒什麽特別的目的。


    真要說起來,愛丁堡城就和它的名字一樣,是一座位於蘇格蘭首府正中央的古城。若要離開城堡,不管往三百六十度哪個方向走,都會踏入這座城市。


    逆源質拚圖545從垃圾桶抽身後在空中翻了一圈。一方通行傻眼地說道:


    「麵紙。」


    『喔。啊,這個有加乙醇對吧……呼~雖說為了弄掉身上髒汙有必要這麽做,但是這麽一來就把花樣年華的女孩子弄得臉上和衣服上都是紙團了~』


    明明正在努力地清潔、消毒,卻無法停止褻瀆,該說不愧是惡魔吧。


    總之呢,就是這種感覺。


    半透明惡魔在大街上大嚼外帶的早餐雖然很顯眼,周圍反應卻意外地冷淡。


    人們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這點意外地很重要。


    可能是因為在灰色街頭往來交錯的上班族忙著消化自己的時間;可能是把她當成運用科學技術弄出來的立體影像,覺得不值一提;也可能是擔心,隨便搭理會被錄成搞笑影片,上傳網路。


    「飛碟沿著鋸齒路徑飛行」、「裸女在大街上走」這種隻有一點點不可思議的事,在這年頭已經不會把人嚇得高舉雙手了。沒人會想自我犧牲,出賣私人情報去幫不認識的偷拍混蛋賺取廣告收入。每


    天都要和擠滿人的電車奮戰,認真工作賺取月薪的上班族想來更是如此。


    第一名則是背靠著牆,從紙袋裏拿出瓶裝咖啡。


    (……比想像中來得「普通」呢。崩潰得還不夠嚴重嗎?如果需要推一把,我就試著在不弄出死傷的情況下稍微鬧一鬧吧。)


    『咿嘻嘻。話又說回來,這樣好嗎?』


    「怎樣?」


    『「應該隱瞞魔法的存在」不隻是英國清教的看法。而且要是被不容許超常存在的俄羅斯成教盯上,他們可能會跟到天涯海角耶。』


    「誰管他。我隻是套用『老鼠棄沉船理論』而已。」


    『意思是?』


    「那個大惡魔克倫佐之前一直在當……英國清教?總之是當取締方的老大對吧。換句話說,她很清楚這個國家的正規搜索方法──盤問、追蹤、情報搜集、人海戰術、行為側寫、科學搜查、影像分析……就是這些玩意兒吧?總而言之,如果是那家夥,無論用什麽手段去找都不難躲,所以要動點手腳,製造對於英國來說算得上超乎常理的狀況。如果情況落在準則和流程之外,那個大惡魔應該就沒辦法冷靜地回避,一定會有破綻。」


    也就是為了揪出滲透警署的不良警官,將偽造的貪汙資料等等扔進伺服器。誰幹的?不是我。透過這種你來我往,揪出真正的不良警官。盡管乍看之下像是擾亂風紀,但隻要把該抓到的問題抓出來,便能確實地產生淨化效果。


    一般來說會附在人身上,也就是沒有實體的惡魔,也需要營養嗎?或者興趣是享受味覺和飽足感?逆源質拚圖545嚼著在英式瑪芬上放了半熟蛋、類似義大利麵的奶油醬,以及好幾塊厚培根──這樣叫做對剛醒的舌頭與胃很溫柔的清爽係早餐,實在令人驚訝──的大分量班尼迪克蛋,同時瞄了前往愛丁堡城的觀光巴士停靠站一眼。


    『不去跟那邊會合好嗎?』


    「啊?」


    『他們至少有曆史喔。畢竟當年受到占卜師約翰?迪擺布的伊麗莎白一世,就連女王加冕日期都會把別人的意見照單全收嘛。而且在約翰?迪的身邊總是能看見那個顯然是騙子的愛德華?凱利。到頭來,雖然以性好女色聞名的凱利沒能將魔掌伸向女王,但是這個國家對於「來曆不明的魔法師影響國政」的危機感倒是格外強烈,應該可以仰仗他們的經驗吧?』


    「妳傻了嗎?結果就是那個克倫佐吧。他們根本深陷其中嘛。」


    『你好,我就是因為組織腐敗而悄悄誕生的人工惡魔逆源質拚圖545!咿嘻嘻,就算是拉斯普欽也不會搞得這麽誇張吧。不過實質上屬於克勞利老巢學園都市的人好像也沒資格說三道四就是了。』


    「在根本不曉得那個最大主教對哪些地方動過手腳的情況下,隻看一麵最好是就能弄清事情的全貌啦。那可不行。不管是女王陛下還是什麽的,隻要掌權者不小心登高一呼,就會把視點固定在一個地方,這麽一來,原本看得見的東西也看不到啦。」


    『都從克倫佐手裏救下他們了,至少報上名字,領個騎士大人的稱號怎麽樣?』


    「在廣場建個丟臉的銅像有啥用?我又不是來打好關係的。會特地從正麵把麻煩雜事全部扛下來的不怕累笨蛋多得是。正麵的問題交給他們,我們聰明地從躲到暗處就好。」


    『哼~哼哼。』


    說到這裏。


    不知為何笑聲與先前有異的報紙禮服少女,從旁把體重壓在一方通行身上。


    「幹嘛?很噁心耶。」


    『不不不沒什麽。哼哼哼,這下子短時間內可以獨占主人嘍~☆』


    「……我說了不是來打好關係的吧……?」


    『哼哼哼哼哼哼哼~☆』


    第一名決定把體重一直壓過來的惡魔丟著不管。去搭理隻會讓對方得寸進尺,他好歹還是有學到這點經驗。


    這幅溫馨畫麵,讓路過的普通人不禁拿出智慧型手機對準他們想拍照。一方通行用恐怖的眼神趕跑人家之後,以沒握手杖的那隻手拿起瓶裝咖啡就口。


    「嗚……」


    『?』


    胸口有些許異樣感。


    大惡魔克倫佐造成的影響還在,雖然用x光可能照不出來就是了。


    況且這種事也不需要特地說出口。


    畢竟說出來也不會讓事態有所改變。


    「……這什麽玩意兒?早知道買罐裝咖啡就好。而且居然還剩這麽多啊?明明講了s量卻誇張到爆……」


    『靠這幾句話很難判斷主人你是美食家,還是缺鋅導致舌頭遲鈍耶~』


    「囉嗦。重點是克倫佐吧。喂,垃圾惡魔,該測試性能了。妳認為那個混蛋為什麽會幹脆地撤退,說說看。」


    『呃?這個嘛,當然是因為包含主人你在內,處處都能看到光用英國式沒辦法說明的戰力吧?有三個學園都市製的超能力者(等級5),連a.a.a.也在。不過嘛,那個叫幻想殺手的弱雞一開場就被幹掉,能不能指望實在很令人懷疑就是了噗噗……』


    「…………………………………………………………………………喔?」


    『好的我剛剛用力一腳踩在地雷上了呢!而且不是什麽反步兵或反坦克那麽小家子氣的東西是核子地雷等級的總而言之我會全力反省──!無、無論如何,在克倫佐看來,隻要把沉睡在愛丁堡城的三樣寶物和司康石搶走躲起來就等於任務完成,不需要勉強和以主人你為中心的未知戰力打一場弄傷自己的可能性應該很高?真要說起來,她好像就是為了應付這種未知的部分,才會指示烏丸府蘭慫恿上裏翔流混進學園都市,從內部搗亂。』


    「……」


    這麽說也有道理。


    一方通行、超電磁炮(railgun)、心理掌握(mental out)……究竟為什麽會在地球的另一邊集結雖然仍有不明之處,但是關於這部分,三人都是突發性地參戰。說穿了,大惡魔克倫佐將他們納入計劃的可能性很低。如果那家夥另有目的,以達成目的為優先似乎比較好。


    不過──


    第一名一邊與不合胃口的咖啡搏鬥,一邊說道:


    「……好不容易才讓亞雷斯塔那家夥倒下,少了最可能礙事的人,這應該是為了『整頓』吧。隻要我們待在這個國家,便等於意外狀況仍在持續。如果有多餘的戰力能動用,在攪局者正式出手之前盡快擺平他,不是比較能縮小誤差嗎?」


    『這樣啊。』


    剛剛那瓶咖啡喝起來就像要把黏在一起的泥塊吞下去一樣。胸口的異樣感讓咖啡沒辦法好好下肚。


    人總是在檢查出不好的結果時才會意識到要營養均衡。而且手邊正好有個不錯的選擇。


    「不行,還是忍不了。喂,惡魔,給妳個命令,想辦法搞定這玩意兒。」


    『啊──?』


    一方通行把咖啡塞給吃驚的逆源質拚圖545,然後逕自從惡魔懷裏的紙袋拿出其他飲料。


    但是,怪物麵有難色。


    「……這是什麽玩意兒,蔬果昔?就沒有正常的飲料嗎?」


    『啊啊啊啊嗚啊嗚啊嗚……』


    「怎麽啦?」


    『不,沒事!在被拿走之前我先收下代價!』


    不知為何蹦蹦跳跳的水母惡魔閉上雙眼,紅著臉把瓶中物含進嘴裏。


    至於那位拋棄咖啡移情別戀,落得要和顏色詭異的濃稠物搏鬥,全世界最不適合健康取向的人則是一臉嫌棄。生病之後,即使攝取健康食品也不能改善症狀,這是常見的現象。


    「就算放著不管,對方也會自己行動,這點顯而易見。時間拖得愈久,結果便愈會偏離當初的預定,這種事照理說一開始就清清楚楚,卻這麽擺著不管?況且形勢有利的一方居然特地等人家打破這種有利的局麵?不可能。克倫佐那家夥難道不是認真地想贏?」


    『……感覺今天這一杯有大人的味道。然後那個~恕我直言,大概是抱著「勝利是當然、成功是應該」之類的心態在人生路上邁進的成功混蛋兼最強無敵主人你,才會有這種天才邏輯吧?』


    「對那家夥來說又是如何?」


    這番言論讓一方通行受不了地歎了口氣。


    什麽成功啊,自己的人生就是因為一直勝利才會以失敗收場。逆源質拚圖545要弄懂這些隱情似乎還得花點時間。


    第一名輕輕搖晃比剛才那瓶咖啡更能讓他忘記寬容之心的蔬果昔,分量超乎想像令他相當不爽。


    「大惡魔克倫


    佐。雖然我不知道她的底細,但是從那個口氣,以及徹底瞧不起世上一切的態度,看來實在不像是飽嚐挫折與後悔而學會了慎重的樣子啊。」


    『嗯嗯。順帶一問,主人你的看法呢?』


    「……」


    大惡魔克倫佐。


    若從亞雷斯塔?克勞利的角度來看,想必就和馬瑟斯一樣惹人厭吧。局外人一方通行不了解他們之間有什麽恩怨,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依舊能夠感受到那些家夥是一丘之貉,有著一樣的氣息……雖然如果把這些說出口,亞雷斯塔大概會咬斷一方通行的喉管。


    換句話說,從克倫佐的身上,能夠聞到沉積在學園都市暗處的惡劣癖好。


    說不定和亞雷斯塔在很久以前嚐過的地獄是同一類。調查連環殺人犯的背景,發現犯人也在年少時遭受嚴重的暴力──這種事盡管令人遺憾,卻不算罕見。


    如果是這樣……


    或許能夠用在「暗部」培養的黑暗邏輯解釋。


    「……那些混蛋丟下眼前獵物跑掉的理由總是很單純。」


    『所以?意思是?』


    一方通行對愉悅地抱著咖啡瓶的逆源質拚圖545這麽說道:


    「因為找到更讓人感興趣的玩具,才會把舊的丟掉。那種家夥啊,既沒有什麽慈悲心,也不會受到良心的譴責啦。」


    過去的第一名不也是這樣嗎?


    在調車場準備殺掉想要阻止「實驗」的第三名時,擋在一方通行麵前那個照理說沒有任何力量的無能力者(等級0)。把目光移到他身上那一刻,原本正折磨著的第三名應該就變得完全不重要了。


    所謂的野獸就是這麽回事。


    欲望隻有一種。


    腦袋沒有靈活到能夠一次追逐兩個獵物。


    盡管回想過往讓一方通行覺得不太舒服,他依舊吐出了這句話。


    怪物好不容易才喝完不習慣的健康飲料,伸出變色的舌頭,捏爛手裏的空瓶。


    「……問題在於,到底是什麽東西引起了大惡魔克倫佐的興趣?」


    4


    「妳在看什麽啊?」


    「船。」


    輕描淡寫的回答。


    頭也不回的米色修道服女子將不知為何刺進地麵的長長金發抽回。細節當然不明白,但是從動作看來,比起狗更讓人聯想到蠍子的尾巴,所以濱麵仕上沒有多嘴提起這件事。他隻能在克倫佐背後輕輕歎了口氣。


    可能這人的興趣……就是這樣吧?


    大惡魔克倫佐。隔著帶有誇張頭銜的她向前望去,發現整排電子看板顯示的內容都一樣。把安內莉常駐的手機熒幕疊上風景後,他才知道似乎是「航班取消」的意思。


    盡管頭發的舉動非常詭異,不過這樣大概還算好吧。她自稱大惡魔,且實力應該是貨真價實的。沒有直接從修道服背後彈出什麽翅膀尾巴,或許代表著她依舊在意人類社會的目光。


    愛丁堡是蘇格蘭東側的大都市,而且麵向深入內陸的出海口。港的彼方飄來海鳥的鳴叫與海潮的氣味,不過到了十二月,可能讓人沒什麽休閑的興致吧。


    克勞利災害的威脅消失,先前嚇得關在家裏的人們也戰戰兢兢地走出戶外……完全不曉得一切的罪魁禍首近在咫尺。話雖如此,高層那些知情者當然沒有解除戰時體製,停止船和飛機的往來也沒什麽好不可思議的。


    罪魁禍首明明應該知道這點。


    她該不會厭倦了英國,想要遠走高飛吧?


    濱麵同樣生活於島國,況且還是關在牆裏的學園都市,在他看來這隻能叫做無謀。和不知道國境劃在哪裏的沙漠、大草原不一樣,在自己引發騷動所搞出的戒嚴狀態下想穿越國境隻是自殺。


    但是──


    「……很好,一如預期。」


    「哪裏好啊?」


    「我在說運用這玩意兒需要的事前準備很順利。」


    說著,大惡魔回過頭來,輕輕踢了綠色行李箱一腳。掛上誇張頭銜的大人物居然踹破折扣商店大門偷東西,這種場麵實在值得一看,不過笑出聲可能會被宰掉,因此濱麵忍住了。總之她似乎是以堅固耐用為優先。


    順帶一提,行李箱之所以看來比想像中還要沉重,是因為裏麵除了王冠和權杖之外,還塞了一塊需要雙手環抱的大石頭。總之司康石的存在感實在不同凡響。


    黑尾鷗(海貓)的喵喵聲自頭上灑落。克倫佐幹脆地地說道:


    「一旦情報得手便用不到這裏了,也沒理由留在這個城鎮。」


    濱麵很隨便地找了件大衣把「國家之劍」裹起來抱在懷裏。雖然製服警官隻要道聲早安就可能發展成無法辯解的情況,卻也不能將東西塞進車站前的置物櫃,隻把鑰匙帶著走。


    不過克倫佐倒是不怎麽在意。


    「無妨,就這麽拿著。你要是不至少拿著莫?阿賽亞儀式的其中一項關鍵,會被不安壓垮對吧?還是你覺得『國家之劍』不合胃口,想試試被兩百三十公斤的司康石壓扁?」


    「兩──」


    「再怎麽說我也是大惡魔喔?到現在還因為這點小事就嚇一跳怎麽行?」


    如果穿幫,就殺掉礙事的家夥。


    她露出這樣的眼神。


    「換句話說,事情很簡單。」


    大惡魔這麽表示。


    她遠離港口立起的進出港預定表,說道:


    「即使從頭開始教你魔法是什麽,地脈又是什麽,你也聽不進去吧,所以我隻講核心部分。你小心翼翼帶在身上的塔羅牌是七十八張一組,用來表現人體。光憑這副牌,頂多隻能構成『人類』這種模糊的框架,必須將形成個人的習慣與特征灌進去,才能加入變化,讓它成為擁有自我的存在……唉,說穿了就像唱片的溝槽吧。唱片,知道嗎?隻要有個大概的印象就好。現在我沒打算跟你討論什麽媒體規模不同的話題。」


    「真要說起來在這種盛行免費聽的時代還談什麽碟片實在太好笑了啦這個老太婆……」


    「要我把你的腦子抽出來,用鋼絲絨刷洗一番嗎?」


    隻能閉嘴了。


    也不知道她是認真還是在開玩笑的。一談到年齡就顯得心靈脆弱的克倫佐閉上一隻眼睛,隨興地揮了揮手。


    「總而言之,看不見的傷痕是狄翁?弗瓊的一切。沒這玩意兒就不能動手。」


    「這是指……?」


    「占卜師的道具都是這樣。水晶球如果是新的便派不上用場,那是要施術者自己伸出手,一再觀看、摩擦、寢食與共,在這段時間內累積微小的傷痕和磨損,變得容易『和自身內在對話』的工具。塔羅牌也一樣,隻要蓋下去條件都相同?不不不,怎麽可能。長期使用會造成折痕和磨損,縱使想平均洗牌也會讓牌邊產生些微歪斜。塔羅牌若是全新的就沒意義,它要成為『談話的對象』,把每個人的情況、理由一項一項套進去,導出對於當事者來說最適當的答案。」


    每一張。


    就算把整副牌一張張翻開,濱麵也搞不懂上麵的圖案和數字有什麽意義,更別提牌上有什麽人眼看不見的傷痕或凹陷了。不過可以知道的是,倘若牌上有類似碟片溝槽或半導體線路的東西,對待它就必須更小心。盡管牌仍放在懷裏,卻讓人覺得無意義撫過臉上的海風都像劇毒。


    狄翁?弗瓊的心、身體、記憶、人格,還有那張笑臉,以及約定。


    濱麵想起口袋裏的泡泡糖。自己答應過要教人家把糖吹得像氣球一樣,在做到之前,不能讓那名少女的身體或心靈有所缺漏,連一丁點都不行。


    然而──


    「……話先說在前麵,雖然失去了人類的外型,但魔導書終究是魔導書。就算你抱著骨折的決心打下去,也沒辦法造成半點傷害喔。」


    「咦、啊?是這樣嗎?」


    「關於這點不必擔心。另外這個防衛功能特化型呢,就算看了也沒辦法接收到知識,不需要怕受到『原典(origin)』特有的毒影響……不過嘛,你連一般魔導書有多恐怖都不曉得,講這些注釋也沒用呢。忘掉吧。」


    可是,話又說回來。


    這個拖著沉重綠色行李箱行走的大惡魔克倫佐。盡管事情攸關雙方利害,卻沒想到她會解釋得這麽幹脆。她明明也可以像一開始講的,選擇快快殺掉濱麵,進而奪走叫做「國家之劍」的寶物……


    對方大概也注意到了吧。


    身穿米色修道服的惡魔靠近濱麵把臉貼了上來,露出大大的笑容。


    「我可是惡魔喔?」


    「意、意思是……」


    「惡魔的本質


    是耳語者,以及妨礙者,亂揮四肢讓人遠離算不上惡魔。所謂惡魔,就是要先招攬、引誘、幫上忙,讓人充分享受到成功與繁榮之後,在對方眼前奪走一切,一口氣將他推下地獄。這是什麽意思你就自己想吧。不過有一件事要先說。這麽做對我而言非常普通,可不是因為同情而采取意料之外的行動喔。這就是我的攻略方式。」


    當衝也好、賭場也罷、土地房屋的轉賣也行,就連搶銀行和殺人詐領保險金也是,或許不管什麽領域都是這樣。


    以總數來看不劃算,這點誰都知道。地球上沒有這麽好賺的賭博,人人都曉得,不可能讓每一個人都幸福,隻會從大多數人身上榨取錢財,集中到一部分的勝利者那裏。


    盡管如此,每個人卻都這麽想。


    隻有我不一樣,換成我就能漂亮地勝過別人。


    明明根本沒有例外。


    人們總會以為能靠個人的臨機應變克服冰冷的機率與統計,毫無根據地認為自己有神助還是什麽的,卻不曉得這種天真的念頭,正是把人活生生拖進無底欠債地獄的魔性入口。


    一直以來都在外圍亂轉的濱麵仕上無從知曉。


    ……大惡魔克倫佐的意思是,即使是克勞利和馬瑟斯這種水準,她也會毫不留情地吞噬。


    她並非散播易懂恐懼的明白天敵。


    甜言蜜語者。


    三三三,意為擴散。


    讓人與人難以理解彼此,妨礙世界結合的存在。


    「妳……到底想做什麽?」


    「莫?阿賽亞儀式。如果弄懂了,你會站到阻止我的那一邊嗎?要是考慮那些多餘的事,你就沒辦法把狄翁?弗瓊恢複原狀嘍。」


    「嗚。」


    「哈哈哈,開玩笑的。畢竟也不是什麽需要特地隱瞞的事。我想讓自然存在的事物以自然的形式運作,就像星球轉動一樣。目的僅此而已。」


    「自然存在的事物……?」


    「不錯。三三三,擴散。吾名蘊含的真意就是萬象的自然分解。」


    克倫佐輕笑。


    不遠處能看到大概是來得早了點,所以抱著傳統風笛卻連一個音都不能彈的演奏家,在早晨的街道上無所事事。若問有什麽好恐怖的,大概就是這種狀況。世界的終結和對於噪音的顧慮同處一個空間,有如大理石花紋般共存。


    和戰戰兢兢開始動作的愛丁堡街道,仿佛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這世上所有的人、事、物,總有一天會消滅。唉呀,別想得太聳動。我隻說總有一天,可沒限定日期和時間喔。」


    「不是指到了那一天大家都會死……?」


    「嗯。就這點來說,我講的並不奇怪吧?小鬼,你總有一天會死。可能是因為叫做衰老的生命極限,也可能是因為意外或疾病而突然落幕。不會經曆這種過程的存在反而不自然、非現實。」


    濱麵仕上想像中的死因總是突發性的暴力,他還沒到能夠明確想像壽終正寢的年紀。


    但是──


    既然口口聲聲說理所當然,克倫佐又為何如此執著?


    即使什麽都不講,死亡照樣會降臨到每個人身上。


    盡管幾乎完全搞不清楚當前狀況,但這個米色修道服女子不是正和很多人類為敵嗎?


    她拖著綠色行李箱邊走邊說:


    「換句話說,那些不自然又非現實的東西阻礙了世界的循環。」


    「……喂,這意思該不會是──」


    「理所當然地待在自然循環裏的小鬼可能不會懂吧,但是『不滅的存在』到處都有喔。特別是扯上魔法這種半吊子的神秘時。永不腐朽的武器、不會褪色的書卷,以及總是犯錯卻不知為何始終看不見破滅征兆的文明!人類就會製造一堆根本無法分解的存在然後到處亂扔!」


    呐喊的音量大到仿佛能打破行星。


    自詡知識分子的她以手扶額。


    「實際上,世界麵臨過的危機要多少有多少。第三次世界大戰、『魔神』歐提努斯失控、上裏翔流突然嶄露頭角。這種世界照理說放著不管便應該會自取滅亡才對,這是自然分解的形態之一。之所以沒有這樣、之所以曆史持續到今天,不都是因為有人不肯委身於趨勢而不自然地抗拒嗎!」


    話題或許已經到了濱麵仕上跟不上的尺度。


    歐提努斯、亞雷斯塔,以及幻想殺手。


    她口中的轉捩點,總是有無視原本壽命與耐用年數而「持續留下的東西」站在左右結果的地點。對於希望生存的人來說,他們或許是英雄,但在盼望滅絕的人眼裏又是什麽樣子呢?


    亞雷斯塔?克勞利試圖廢棄各種超自然,讓現在的世界變得更好。


    然而大惡魔克倫佐的想法完全相反。克倫佐認為,最好連亞雷斯塔想保護的底中之底──「成為一切基準的科學層」也包含在內,全部都消失。


    防守或攻擊。


    毫不在意紮根於地的生命,大概是她和亞雷斯塔之間的決定性差異吧。


    「你覺得這種充滿血栓的世界能維持自然狀態嗎?不可能!人類或許認為要是自己會滅亡,拖著未來的世界同歸於盡也無妨,畢竟人類是一群會把人類滅亡和世界滅亡混為一談的愚者集團,但是從『外麵』觀看的我們可不能這樣。人類想毀滅可以自己上路,不過別把世界拖下水。我的意思是這樣。」


    突然間──


    濱麵仕上感覺自己和這個女人的距離一口氣變得無限遙遠。


    因為他根本毫無實感。


    少年之所以來到這裏,是為了保護身邊的人。將女友瀧壺理後留在安全的地方,把狄翁?弗瓊恢複原狀,回學園都市和麥野、絹旗、芙蕾梅亞、半藏,甚至是黑夜和黃泉川,總之他要和腦中浮現的人再見一次麵。最重要的是,要和瀧壺她們幸福地度過隻有短短一百年的人生,不留瑕疵和後悔,盡情地活。現在談的這些,實際上做不做得到不是重點,說穿了隻是「能夠想像的幸福極限」就在這裏,因此他認為這樣就好。


    他是為了這種事而賭上僅有一條的性命。


    結果現在是怎樣?


    人類?世界???這家夥的尺度究竟設定得多大啊?


    「我要讓世界恢複自然的樣貌。」


    克倫佐想必已經發現了。


    濱麵背上竄過一股寒意。


    「這場毀滅始於英國也算是合情合理吧?伊莉莎白一世寵信的約翰?迪將以諾魔法帶來世間,那是與第十埃提爾zax──也就是我──有直接關連的重大術式。不過另有一說認為這是終結之力,畢竟傳說中它會帶來毀滅魔法世界的力量嘛。」


    但她反而以憐愛的眼神看著毫無力量,隻能接受現實的少年。就算什麽都不做也會自然死亡,回歸塵土遭到分解──克倫佐仿佛在肯定身處這種循環之中的生命。


    「……所謂幻想殺手,既是世界的基準點,也是在曆史夾縫徘徊的存在。人、物、地點、建築,它在各式各樣的媒介之中流轉。但它為什麽是殺?倘若單純當成不受任何異物侵犯的世界標準,也可以有彈開、偏移、穿透等許多反應吧。盡管如此,麵對難以接受的超常,它卻選擇了破壞。換句話說就是這麽回事,世界為了維持自然狀態,會理所當然地展現獠牙。一旦條件齊全,無論是人還是獸都會平等死亡,這才是原本應有的模樣。不能分解的東西,就算必須把它咬碎,也要置換成可以分解的形式,這是理所當然擺在眼前的循環。」


    「……」


    「好啦,到目前為止,大惡魔都非常『老實地』傳授知識。」


    她揚起嘴角。


    露出帶有黏稠感,卻又有點孩子氣的笑容。


    「從哪裏到哪裏屬於甜言蜜語,你設下標準區分了嗎?」


    「什……」


    「不然你也會變成被吃掉的人之一喔。」


    好啦。


    截至目前為止的曆史之中,大惡魔克倫佐接觸過的人類有誰和誰呢?他們又是多麽不簡單的人呢?至少濱麵仕上毫無概念,完全想不到。他們沒成為愛迪生和愛因斯坦,這個事實給了個簡單的答案。


    「那麽,這個警告是哪一邊?反麵的反麵是正麵?如果把『一切』都照單全收,你的下場會和馬瑟斯一樣。至少像和紐堡一起抗拒我的克勞利那樣抵抗看看啊,小鬼。」


    出類拔萃的專家全都失敗了。


    連在曆史上留名都做不到就沉沒。


    痛哭、哀嚎、慘叫,沒人聽得到。


    克勞利?馬瑟斯?


    這種東西,「普通人」哪可能知道啊。


    5


    「妳怎麽想?」


    『大惡魔克倫佐應該已經用不著愛丁堡了。如果三樣寶物和司康石需要在這裏使用,應該會在愛丁堡城就解決。換句話說,無論她有什麽目的,都會盡快離開這裏。』


    「具體來說要怎麽做?」


    『克倫佐能衝出大氣層,以次軌道飛行飛往地球的另一邊,不過可能性很低。雖然英國已經弱化不少,隻要在這裏使用三樣寶物──蘇格蘭的榮譽,就有機會徹底掌握國家,但如果以科學與魔法來看,主導權仍舊在魔法方手裏。要是以魔法起飛,馬上就會被感應到而引來大批魔女吧。更何況──』


    半透明惡魔頓了一下。


    她用拇指指向自己的豐滿胸部。


    『我可是克倫佐親手打造的人工惡魔,早已熟知她的習慣,隻要克倫佐施展大規模的魔法就感應得到。這方麵的直覺完全沒反應。』


    「如此一來……」


    『至少不會施展飛行之類的顯眼魔法☆』


    一陣低沉的震動聲。


    現在是尖峰時段。


    戒備無論如何都會比船和飛機來得鬆懈的列車,似乎照常運行。


    6


    『愛丁堡發車前往格拉斯哥的快車將從九號月台發車。一車到四車為對號車廂,五車以後為自由入座……』


    「嘖」的一聲。


    與米色修道服不相稱的咂嘴聲,令走在附近的上班族吃驚地看了過來。


    這裏是個通勤通學遠多於觀光客的擁擠月台。大惡魔克倫佐以雙手拖著不知是否真有兩百三十公斤的沉重行李箱,隨意地張望四周。


    「……被發現了呢。但是為什麽不用公權力讓列車停駛?」


    「怎麽?政府?所以說發生什麽事了?」


    「試煉的時刻到嘍。」


    盡管發生了意外狀況,一頭長長金發的女子依舊愉快地說道:


    「要將三樣寶物和司康石確實地運往包圍網之外。小鬼,這也是考驗你能不能當個棄子的試金石喔。敵人應該是規模小卻火力強大的遊擊隊,而且是那種會無視報告上級義務的人,換句話說就是專家。隻要沒擺脫這些家夥,便無法開啟拯救狄翁?弗瓊的路。」


    「……」


    「想站上起跑線就展現你的力量。反正你也沒想過事情能簡單搞定,對吧?」


    7


    於是。


    濱麵仕上扮演的角色,基本上是逃亡者。


    克倫佐不在現場。況且那位美麗的大惡魔說了是試金石,如果在這裏讓她失望,會斷了拯救狄翁?弗瓊的路。


    已知追兵逼近,沒理由呆呆留在原地,最好可以離開愛丁堡市街。這麽一來,除了搭上克倫佐預先安排好的列車之外別無選擇。


    在這種情況下,隻能以玩抽鬼牌的邏輯去思考。


    假設有五張牌。正中間和兩端感覺會有什麽陷阱,所以很恐怖,如此一來隻能考慮挑選半吊子的第二張和第四張。他搭上擁擠的列車,站在靠車門處,幾乎要被人潮壓扁。


    列車開動。


    相對地,追兵如果懷疑這班車,一定會從邊緣開始依序調查。倘若有什麽萬一,隻能在最近的站下車,或者是按下緊急停車按鈕跳車。就像這樣(夠不夠具體再說),總之濱麵先用「我已經好好想過了」說服自己,拚命地試圖讓自己安心。


    但是──


    玻璃窗外好像有什麽像白布的東西翻動。


    況且不是配合列車移動往水平方向飄。


    而是由下往上。


    鏗鏗、砰……天花板傳來微小的金屬擠壓聲。


    (啊。)


    濱麵腦中……


    浮現某種不能想像的東西,全身頓時冒出連他自己都覺得不舒服的汗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方通行」……喂,騙人的吧,喂!)


    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扯上關係,才會讓那個怪物在現場露麵,濱麵的腦袋完全跟不上。剛到英國時,他或許是跟著亞雷斯塔追趕蘿拉?史都華,不過中間絕對還發生了什麽事,導致勢力圖產生嚴重的差異。


    無論如何,應該可以當成大惡魔克倫佐與台麵上所有的人和組織為敵。


    濱麵隻知道一件事。


    (如果不甩掉他,便救不了狄翁?弗瓊……!)


    到了這個地步,他實在不認為在最近的車站下車或按下緊急停止按鈕跳車能逃得掉。那個第一名隻要有心,就算對手是飛機也玩得了鬼抓人。


    口袋裏有些許熱度。


    濱麵隔著布料輕敲手機。


    「(安內莉,再怎麽計算也沒用,所以保留給下次。比較一下彼此的規格,不要拘泥於勝過一方通行。就算丟臉也沒關係。應該還有其他辦法才對。)」


    話雖如此。


    不過這狀況就像智齒在痛一樣。如果可以,他實在不想承認有什麽蛀牙,放著不管卻也不會有什麽好事。


    (還有時間思考,應該有才對。那家夥雖然是最糟糕的怪物,然而乘車率有百分之兩百五十以上。在人擠人的電車裏,他應該不會采取那種打破車廂把多餘乘客變絞肉的戰法才對。先觀察情況,就這麽在車廂裏移動,走到別的車廂……)


    盡管感覺到代替鎮靜劑的計劃在眼前瓦解,濱麵依舊不能放棄。就在他咬緊牙關,重新列出條件時──


    「(嗯、嗚……)」


    傳來像是在壓抑什麽的女孩子嬌喘。


    而且比想像中還近。


    應該說就貼著濱麵。


    「(請、請你住手,喂,我會叫人喔、嗚嗚……)」


    「咦、咦,怎麽回事?咦?」


    吃驚的他打算在擁擠的電車裏縮起身子,隨便裹在大衣裏的劍鞘尖端卻有股抵抗感。「咿!」的短促女生慘叫隨之響起。糟糕,是不是糟啦?這把調皮的國家之劍該不會在不知不覺間鑽進什麽奇怪的地方了吧?好比說陌生女孩的右腿和左腿之間!


    就在濱麵這麽想的時候……


    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怪了?她為什麽是說日語……?)


    「大家的性感大姐姐蕾莎來嘍。仙人跳一份送上。」


    一陣與其說傳進耳裏,不如說透過骨頭傳來的嘰嘰聲。擁擠的車廂內,對方在濱麵搞不清楚怎麽回事的狀況下輕輕扣住他的手掌,就這麽往詭異的方向扭去。


    仔細一看,這人後腰伸出尾巴……?之類的東西,纏在劍鞘上。


    表麵上把臉貼著男生胸膛摩擦,甚至抬起頭以熱情眼神看著濱麵的惡魔悄聲說道:


    「(快、快點住手,我才不會輸給這種卑鄙手段☆)」


    「這家夥……」


    「(喂笨蛋,在下一站下車。真是的,在加油站聽到狄翁?弗瓊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就覺得很危險了。不是弗瓊,是在旁邊看的你啊。魔法陣營最恐怖的案例並非一步步累積試圖成就龐大陰謀的專家,而是什麽都不曉得的外行人突然三級跳接觸精髓。這種人往往會被心靈的失控吞噬,覺得自己什麽都做得到,甚至認為錯都在妨礙他的世界。詳情就用小宇宙、自我意識失控、邪惡樹諸力去搜尋!)」


    盡管她似乎提出了警告,但濱麵也不能乖乖被捕。


    單手手腕與手肘遭到固定的濱麵,勉強讓可以自由活動的另一隻手在半空中晃。當然,在這種貼身狀態,即使能揮手也造成不了什麽傷害。更重要的是,蕾莎稍微對手腕施點力大概就能讓他骨折,所以濱麵沒這種打算。要找的是牆,他以手掌輕撫牆壁,尋找特別的凸起處。


    也就是……


    開關車窗用的鎖扣。


    「噗哇!」


    濱麵用單手猛力打開車窗的瞬間,十二月的刺骨強風便竄進車內,近似厚重牆壁的風正麵打在蕾莎身上,讓她失去平衡。不,嚴格說來應該是吃驚的一般乘客紛紛有所動作,導致她被人潮淹沒。


    「咕嗚嗚……!」


    濱麵仕上也不是毫無影響。手腕、手肘的骨頭一陣刺痛,也不知是蕾莎為了撐住自己的身體需要空出雙手,抑或出於慈悲主動放手。總之在關節碎裂前重獲自由的濱麵,搶回了對方用尾巴(?)纏住的「國家之劍」。


    「等等,喂,你這家夥剛剛真的是瞄準我的屁股吧!」


    她大概是慌了,開玩笑時用日語,所以周圍的上班族聽不懂,也因此濱麵躲過了遭到善良群眾圍毆的下場。濱麵


    逆著人潮走,主動往敞開的窗戶探出身子。


    從載客車廂沿著牆壁爬上車頂。


    不過即使他賭命逃離刺客,事情並未就此結束。


    應該說,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喲。」


    「………………………………………………………………………………」


    早就料到了。


    全都在預期之中,然而光是這樣就已讓心髒差點停擺。


    如果隻有自己,那就到此為止。


    濱麵仕上重新抱好用大衣裹起的劍。


    (弗瓊……!)


    在解救她並回到瀧壺身邊之前,不能死。


    絕對不能。


    隻有七人的超能力者(等級5),七人之中的第一名,一方通行。問題還不隻是「己方的攻擊完全不管用,主動出手又會因為『反射』受到同等傷害」這種程度。如果演變成施展全力的正麵衝突,自己會被瞬間解決,連對方的身影都看不見。


    天敵。


    除此之外,還有什麽詞能形容?


    倉促之間──


    濱麵順著風勢扔掉大衣,握住外露的「國家之劍」。他將劍刃從木製劍鞘中拔出,以帶有黃金光芒的雙刃劍指向第一名。


    「哼。」


    對方隻是冷哼一聲。


    強風吹拂的晃動車頂多處可見空調的室外機與連結部分,一方通行卻顯得泰然自若。


    光是這樣,濱麵就已明白。


    他不認為能靠這種東西打倒第一名。倘若能正確使用或許另當別論,但他並非克倫佐或蕾莎。對於連劍都不會拿的不良少年來說,金屬球棒或鐵管要來得可靠多了。之所以拔劍,是因為他認為或許能拿這東西當人質,可能有機會讓對手退縮、不敢隨便出手。


    結果隻有冷淡一笑。


    那家夥隻要能解決問題就好。


    說得明白一點,就算把劍打斷、讓濱麵粉身碎骨,他也沒差。


    這樣根本沒得談。


    (得想個辦法……)


    濱麵咽下唾液。


    (得想個辦法才行!我現在的狀況,也不能因為辦不到就說放棄。開場的第一招,如果不在這邊搞定就完蛋了!對手可是那個排名第一的怪物,哪可能有第二招啊!)


    「差不多可以了吧?」


    「嗚──!」


    撕裂空氣的聲音響起。


    一方通行的鞋底用力蹬向車頂,從正麵以炮彈般的速度衝來;相對地,濱麵則在倉促間將手中寶劍轉向,不再指向正麵,而是腳邊。說得更精確一點,是把原本就已不安定的踏腳處變得更危險的凸起禍首──商用車內空調的室外機。


    猛獸發出咬破空鋁罐似的詭異聲響。


    原本經過壓縮而液化的化學冷媒,突然一口氣以白色蒸汽的形式噴出。


    當然,濱麵不認為這種東西傷得到掌握各種向量的一方通行。


    即使如此,怪物第一名仍舊腳蹬車頂,加快速度。


    換句話說──


    「就算沒辦法突破『反射』的障壁,隻要毀掉踏腳處……!」


    啪嘰啪嘰啪嘰啪嘰!車頂的一部分迅速變成白色。液化的化學冷媒(氟氯碳化物)低達零下數十度,如果迎頭潑下去,縱使是金屬也會瞬間結凍,更會因為難以承受急遽的溫度變化,導致表麵開始剝離,就像公園裏那些長時間放著沒人碰的遊樂器材,表麵的油漆會逐漸剝落一樣。


    一方通行的鞋底突然一滑。


    這和下雨天的濕落葉會讓自行車輪胎打滑是同樣道理。第一名的向量操作能力隻要中間隔了一層別的東西就無法幹涉目標,照理說該是這樣。


    「混、蛋……」


    「嗚。」


    相較於出了些差錯而從旁掠過的一方通行,濱麵縮起身子沒有亂碰。朝著保有「反射」的怪物伸手,不管在什麽狀況下都是自殺。等待第一名自己刹不住車就這麽摔下車頂才是正解。


    「搞定了嗎?」


    濱麵將「國家之劍」從空調室外機上拔出,忍不住回過頭喊道。然而他眼前什麽也沒有。


    喀噠砰咚。


    隻有規律的行車聲,以及波浪般搖晃的相連車廂。


    「……」


    怎麽……


    樣了?


    他並不想看見血肉模糊的屍體,但是這麽幹淨俐落讓人毫無實感。斷手斷腳後觸感依舊揮之不去,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明明威脅已經從眼前消失,不安卻隱隱尾隨在後。


    就在這時──


    轟!鏮鏮鏗……


    先是爆出一個較大的金屬聲響,接著又傳出幾次比較小的。


    聲音確實傳進了濱麵耳裏。


    宛如巨大鉤爪卡在鋼鐵牆壁上的詭異聲響。這麽說或許也沒錯,畢竟連相當於古董的寶劍都砍破了空調室外機。若是那位第一名碰上為了減少燃料消耗而大量使用鋁材徹底輕量化的列車牆壁,大概用五指就能輕易撕裂吧。


    那家夥還沒摔下去。


    另一方麵,濱麵卻也有「果然如此」的念頭。盡管可能不該用單純的數字排列衡量,然而他並非第四名的麥野也不是第二名的垣根,而是第一名,在那兩人之上的地獄,要是用正常方法按部就班設陷阱陰他就逃得掉反而奇怪。


    從某處──


    傳來死神的低語。


    「……喲……?」


    但是,怎麽辦?


    如果是這樣該怎麽辦?


    開場第一招沒收拾掉就會完蛋,第二招根本不能期待,這應該是濱麵自己定義的。況且靠奇襲逃不掉。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點頭沒關係,然而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


    就在這種時候──


    某種豔麗的色彩……


    從濱麵的視野邊緣輕飄飄地闖了進來。纖細的銀發,蠱惑人心程度更勝健康印象的的小麥色肌膚,以及全身上下纏得隨隨便便的白色繃帶。


    「呀嗬~☆」


    「奈芙……徒絲?妳是從哪裏用什麽方法跳過來的啊……?」


    「囉嗦。雖然大姐姐實在太有魅力,不過你沒空站在這裏閑聊了吧?好啦快逃快逃。」


    輕描淡寫到極點的奈芙徒絲以弄尖白色繃帶形成的鞋跟把濱麵踢下去。雖然是沒有壓上體重、力道又輕的獎勵模式,但現在可不是高興的時候。


    踢下去,是從哪裏踢的?


    當然隻會是列車車頂,沒有其他可能。


    「呃、啊?」


    他反倒不覺得恐懼。


    連感受到恐懼的時間都沒有。他的腦袋就像齒輪被抽走似的,持續空轉。


    列車時速七十公裏?八十公裏?


    眼前的影像無法和情緒連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8


    接著,慢吞吞從列車牆壁爬上車頂的一方通行對當前的整個狀況嘖了一聲。克倫佐那一擊還是老樣子,會讓胸口靠近心髒的位置發疼,不過此刻沒空在意這種事。


    啪!


    高速流動的車外世界不知為何冒出某種異樣感的集合體。


    大概是撞破車門出來的吧。是黃金的……什麽來著?以不知是絲線還是頭發組成的巨大食蟲植物狀物體張開大嘴,包住摔下去的濱麵仕上,像鏈鋸一樣落向不留情的地麵。


    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但目標活著。


    還抱著某樣重要物品。


    再加上──


    「……妳是誰?」


    「啊,話先說在前麵,我可沒有站在他那一邊喔。」


    褐膚繃帶女用食指抵住嘴唇。


    「我是奈芙徒絲,『魔神』之一,這次的立場是旁觀者。從這個角度來看實在很無聊耶。勝負已經分曉的仗看了也沒意思,我會想快轉跳過,如果不能跳過就會想搗亂。雖然這麽做就像把爆玉米花的容器扔向電影院的熒幕,抱歉嘍。」


    「……」


    「也對。棒打出頭鳥,把我看成全員共通的敵人會不會比較好呀?難得的擂台對吧,打得有趣一點啦,別腳演員。」


    又是一道無視重力的流動。


    順著隆冬凜冽寒風飄動的枯葉無視氣流,在一方通行身邊形成漩渦。它們先是聚在一起,接著發出響亮的「磅!」一聲爆開。


    輕盈舞動。


    帶有少女特有柔軟曲線的裸足腳趾沒有碰觸列車車頂,無視重力在空中遊泳。


    經由模擬出產儀式在表層世界現身的是──


    『嘻、嘻。』


    看似將人類少女、殺人水母、報紙混在一起的半透明惡魔。她以雙手緊緊摟住一方通行的脖子。


    『糟


    糕,我還以為是誰,這不是正牌的「魔神」嗎!把時間花在這種攀上頂端卻完全沒打算指引人類的純粹戰鬥狂身上根本沒意義!我們的目的不是奈芙徒絲,建議趕快回避戰鬥,聰明地繞路!』


    「……妳以為那玩意兒會放過我嗎,垃圾。」


    「對吧?很困擾吧?」


    褐膚女子輕笑,將食指從嘴邊挪開,就這麽無聲地降下。她以手掌抵住自己豐滿胸脯的正中央,然後宣告:


    「對於有頸部電極這個具體極限的怪物來說,最怕的就是拖時間。即使一時溜掉也會被追著跑,反而會讓電池消耗得更快。與其變成那樣,不如趁著威脅還看得見時一招解決比較安全,對吧?」


    「……可以宰掉妳是吧?」


    「沒錯沒錯☆光是知道電池存在,對你來說就不能放著不管了。獅子也好,鯊魚也罷,所謂的最強生物是不是都很膽小,所以極端排斥異類入侵自己的領域呀?」


    「逆源質拚圖545。」


    『惡魔的名字會直接連到口頭命令和羊皮紙契約書,所以別在懂魔法的人麵前喊出來……咕啊啊!總之有什麽事啊!』


    打倒那家夥、當我的盾牌──


    一方通行不會下這種命令。


    白色怪物把手放上頸部的項圈,如此宣告:


    「……我會自己搞定。有關那個叫什麽魔法的,我不足的地方太多,所以覺得有需要的部分全都由妳補上。」


    『了解~☆咿嘻!』


    轟!暴風以一方通行為中心形成漩渦,與列車高速奔馳造成的氣流顯然有所不同。和方才濱麵看到的突擊不一樣,學園都市第一名,他在獨占最強地位的同時也會老實地分析自己的失敗並加以彌補。不是固定的最強,而是會進化的最強。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第一名才會是第一名。


    盡管對上補強弱點後更進一步的一方通行,奈芙徒絲依舊隻是輕笑。


    千萬不能忘記。


    她是一個把「不會打擾到世上任何人,能夠永遠戰鬥下去的異世界」當成理想遊樂場的戰鬥狂。


    「他啊……」


    奈芙徒絲輕輕閉上眼睛。


    仿佛在為什麽已經離去的事物感動似的,這麽說道:


    「想法沒有錯,隻不過缺了一點點手段。所以,就由我示範真正的正解吧。然後,希望你也能因此得到更為強韌的力量。」


    就在這時──


    有了變化。奈芙徒絲的右眼眼角泛出一滴寶石般的淚水。當然,它不會沒有任何意義。


    「奈芙徒絲乃號哭者,冥神歐西裏斯之妹暨死神賽特之妻的女神。另一半犯下惡行導致歐西裏斯死亡,故以滂沱淚水淨化其罪之女性神格。吾身乃死之王殉葬者之集合,自我與女神神格疊合者是也。在此喚出起源女神之力,因吾已為奈芙徒絲……」


    真要說起來,奈芙徒絲在以冥界神歐西裏斯為中心的神話裏,是為了遇害者歐西裏斯而在葬禮上號哭的女性神格,同時卻又沒有其他正規的情節,是個難以理解的女神。因此,這滴眼淚包含了她身為「魔神」的一切。


    喜劇之淚、憤怒之淚、悲哀之淚、樂事之淚。


    而在這個場合是──


    『……傳播之淚。增幅指定對象的魔法……?』


    一股惡寒。


    為此背脊發涼的,不意外地是清楚魔法的逆源質拚圖545。


    她不悅地彎起海洋性尾巴說道:


    『以係統來說接近安妮?霍尼曼。但是現在應該隻有奈芙徒絲一個人,照理說就算施展增幅用的魔法也沒意義才對。』


    「唉呀,有啊。目標就在這裏。」


    奈芙徒絲噗嗤一笑。


    她睜大含著淚水的眼睛,以視線從正麵明確地貫穿增幅對象。


    「對象逆源質拚圖545,增幅。」


    就在身為當事者的惡魔「啊?」地驚叫出聲時,狀況已經有了爆炸性變化。逆源質拚圖545能自由操縱戰爭的瘋狂,效力強大到足以包住整個魔法大國英國,對方將這點加以增幅,不,是從外引爆。奈芙徒絲再怎麽樣都是個「魔神」,有她的增幅在背後推一把,事情可不會簡單收場。背後有神支持的英雄、猛將,在建立顯赫功績後付出「短命」這個代價,人生就此劃下句點並不算罕見,況且往往是戰死、被處死等絕對稱不上幸福的死法。


    奈芙徒絲將這樣的增幅當成「攻擊」施展。


    為了影響人造惡魔最親近的人。


    就在她身旁的一方通行。


    『答、巴……主人快逃!』


    前麵提到了「已經」。


    確定的結果無法改變。


    「嗚……」


    之所以會拉出一道紅色的螺旋軌跡,可能要怪吐出的血塊吧。


    「噗!」


    正麵承受逆源質拚圖545之力的第一名既沒有「反射」,也沒有操縱向量,甚至像是自備的炮彈爆炸或被引爆時遭受牽連的戰車、戰艦。力量愈強,傷害就愈大。逆源質拚圖545所有的力量撞上一方通行身軀,畫出螺旋曲線跌落車頂。


    「嗯,差不多就這樣吧?」


    奈芙徒絲一手扠腰,讓冬季早晨的凜冽寒風吹撫全身,輕輕吐出白色氣息。


    雖然車廂內似乎還躲著一個結社實習生少女,但她判斷不需要勉強擊破對方。縱使放著不管大概也沒差,那名少女應該沒有辦法跳離高速移動的列車。


    巧克力色的女神終究隻是旁觀者。


    不會挺任何人,卻有可能咬住任何人。


    另一方麵,如果不覺得有趣,或者沒人展現足以讓「魔神」覺得有意思的力量,奈芙徒絲不會采取行動。


    規矩就是如此。


    不過……


    想到這裏,奈芙徒絲輕輕以指尖拭去眼角的淚水。她腦中浮現一名少年。


    和除了名字之外一無所知的少女交流。


    時間僅有短暫的一晚。


    即使如此,依舊為了再次見到化為紙牌散落的某人露出笑容,選擇拋下安全的旁觀者身分進行搏命豪賭,一個貨真價實的主角。


    她知道這是自己的壞習慣。


    然而──


    「……像這種東西,真要說的話呢,就是愛哭大姐姐的弱點吧。」


    或許……


    沒有係統化的現象或法則,無論恩惠或天譴都隨心所欲的神威,就是亞雷斯塔?克勞利討厭她的原因。


    9


    於是。


    於是。


    於是。


    『……嗚……嗚嗚……』


    鐵軌旁,石渣外側,一個不自然的半透明人影撲向稍微下方的山崖底。不,可能是因為混亂吧,人影是頭部著地,而且沒有起身,就這麽揮舞雙手抓著泥土向前爬。


    一陣啜泣般的少女吐息。


    要說這陣嗚咽會引起別人的保護欲,卻又顯得太難看、太丟臉、太可憐。


    『騙人、騙人,嗚嗚,怎麽會這樣,主人!』


    是逆源質拚圖545。


    她緊緊抓著摔下來的另一道身影,象征那個存在的白色沾上了不純的紅色與泥巴色彩。是她害的。如果第一名以第一名的身分君臨天下,別管什麽多餘的東西,就不會這樣了。


    第一名說有關那個叫什麽魔法的,自己不足的地方太多。


    這幾句話或許輕描淡寫,但是那個強大的怪物想來是暴露了自己的脆弱之處,並且將背後交給逆源質拚圖545。


    選擇信賴她。


    可是……!


    結果變成什麽樣子了?真要說起來,像她這種惡魔根本不能有什麽正當的願望。難道忘了自己從一開始便是被寫入注定無法得救的存在嗎?惡魔光是身為惡魔就已確定要破滅收場,連擁護者也會跟著墜入地底。這個規則正擺在眼前,不容她說不知道。


    但是──


    「……吵死了。不要為了這點小事就哇哇大哭啦。妳該不會染上什麽怪習慣了吧?」


    『主人……?』


    「別哭。」


    一方通行不高興地扔出這句話,輕輕鬆鬆站起身。


    既然是能力本身失控,事情就和有沒有「反射」的障壁無關。盡管嘴角仍掛著紅色血汙,但他所過的人生可不會讓他因為區區出血就動搖。


    眼淚比鮮血更沉重。


    既然已經知道有那些連理所當然地哭泣都不被允許,隻能遵從命令送死的複製人存在,他就不得不做出這種結論。


    (那個混蛋……)


    但是另一方麵,第一名也確實感受到。


    胸口的異樣感消失了。這麽說來,下手的克倫佐本身好像也笑著這麽說過──把血塊吐出來會比較舒服。


    (她是故意搞成這樣,出手幫忙維修把堵塞清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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