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悠風社


    翻譯:汐未、op123ed


    校對:汐未


    1.


    最早看的漫畫是什麽呢?畢竟時隔已久,即使現在努力回想,也隻能隱約想起是有那麽幾部,具體的作品名卻說不出來。隻有當時那種對漫畫的瘋狂迷戀,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我家隻在起居室裏有一個書架,放著些蒙了塵的百科全書和不曾讀過的文學全集。沒有漫畫,我想看的話隻能去姨媽家。她家的書架是鐵製的,模樣簡陋卻特別高大,小小的我隻能仰視它。從書架的一頭到另一頭,滿滿當當的都是書,大多是各個年代的漫畫作品。小學時我每天必做的,就是放了學先把書包往家裏一丟,然後直奔姨媽家,一直看到晚飯時間才回去。姨媽和媽媽不一樣,每次我去,她總會笑眯眯地揉我的頭,說“漫畫迷小摩耶又來了呀”。而且,無論我想看什麽,她都不會幹涉。不過現在想起來,那些少兒不宜的漫畫都被放在了高處,想來是為了讓我夠不著才特意這麽做的。


    轉折是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那天我正在房間裏看《火鳥》……大概吧,也可能是《wild 7》或者《奔向地球》,總之是我正沉浸在漫畫世界中的時候,姨媽少見地來喊我去吃下午茶。小孩子飯量不大,為了防止我回家後吃不下晚飯,姨媽通常不會讓我在她家裏吃東西,這天正巧有人送來了一隻名貴的西瓜,她便打算讓我也嚐嚐。


    “小摩耶也去吃點吧。”她說。


    雖說對姨媽的款待有些抱歉,但我已經想不起那隻西瓜的味道了。不過,當時閑聊中她隨口說的一句話,我卻一直記得:


    “書這種東西很奇怪吧,隨便什麽人都能寫。”


    我並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這樣說。因為駕車和操作無線設備都需要持有許可證才能進行,而寫作卻不需要,或許姨媽隻是認為這很奇怪吧。但就是這樣一句話,讓我有了意外的發現。


    ……對呀,我不也可以畫漫畫嗎?


    想到這裏我興奮不已,當晚就迫不及待地開始了漫畫的創作。我原本就不討厭畫畫,繪畫手工課也總能拿到最高的評價。我當然也能畫出來——這份自信僅僅持續了十幾分鍾就被無情地粉碎。“這不是我想畫的東西”,看著眼前拙劣的成果,我忍不住哭了。不甘的淚水浸濕了筆記本,我咬牙咒罵自己的無用,同時暗暗下定決心。


    從那天起,我一直都在練習畫畫。


    《月刊漫 se》原本隻是作為《月刊漫畫 seen saw》的增刊發行的。雖說兩份雜誌名字發音相近,又有著所謂的從屬關係,登載的內容卻頗有不同。相對麵向青少年男性的《月刊漫畫 seen saw》而言,《月刊漫畫 se》比較大眾,適合所有漫畫愛好者,無關年齡性別。和某些打著“獻給愛漫畫的你”的旗號卻充斥著非亞文化內容的雜誌不同,它基本不會刊登那種難以理解的作品。畢竟零花錢和臥房的空間有限,我也不會把各種漫畫雜誌都帶回家,除了 se》。而且每期雜誌發售,我都會在十八日當天就去把它買回來。


    和多數的雜誌一樣, se》也接受漫畫作品投稿,同時設置了新人獎“新大陸獎”,每年進行四次評選。除了在雜誌上刊登獲得大獎的作品和一部分精選佳作以外,還會評出大約二十名鼓勵獎,但隻刊登作品名和短評。


    二月十八日,一個冷到極點的星期天。大雪不知疲倦地下著,街道一片白茫茫。我戴上圍巾和耳套,穿好雨鞋,全副武裝地出了門,沿著國道向光文堂書店走去。我原本是不想在這樣的天氣裏外出的,畢竟很容易發生意外,偏偏今天是 se》發售的日子。雖說每期都要買的我不至於一天都等不了,但今天發售的三月號則另當別論。


    沿著被鬆軟的雪覆蓋的道路緩慢前行,我足足花了相當於平常五倍的時間才到達目的地。走進光文堂書店,我深吸了一口氣,暖意仿佛順著血管流遍了全身。為了避免弄濕書本,我小心地抖掉了身上的雪,左右張望了下,接著便走向漫畫雜誌專櫃。


    就結果而言,我這一路的艱辛算是白費了。 se》還沒有上架。據店員說,是因為發售日碰上星期天,有時會進行調整。我隻能空手而歸。


    第二天放學後,我把圖書委員會的工作交給了朋友,也沒去古典部和漫畫研究會露臉,直接就衝出了神山高中。路上的積雪已經清掃幹淨了,我一路小跑直奔光文堂書店。為了防止隨意翻閱,書架上的 se》都進行了塑封。我拿了一本抱在身前,忐忑地走向櫃台。相熟的女店員和平時一樣用甜美的聲音問我:“需要放進袋子麽?”


    “麻煩您了。”我咽了下口水,答道,“能幫我把塑封拆開嗎?”


    說這話的時候我臉上有些發熱,店員卻沒有覺得不對勁,答應著就剪開了塑封。


    走出書店,我立刻從懷中的紙袋裏拿出雜誌。平常的我很少會急著看剛買的漫畫,畢竟是在大街上,被熟人看到了總會覺得不好意思。我翻到了想看的那一頁:


    第十四屆新大陸獎大獎作品:《逆襲的砰砰》——狸穴守。


    不認識的作者。要是作品有趣的話就好了。


    然後我看向佳作名單。獲獎的作品會選出其中一格畫麵刊登,但每一張看起來都很陌生……總之,並沒有我的作品。


    我抬頭看向寒冬清澈的天空,吐出的氣在空中變成了團團白霧。


    鼓勵獎:田阪市太郎、milulu、正田金助、喬治亞砂糖、矢島薰、地衣句葉伊流、井原花鶴、春閻魔……


    “咦……咦?”


    我驚叫出聲。一位正走進店裏的男性聞聲朝我瞥了一眼,但此時的我已經完全顧不上尷尬了。


    “啊?咦?”


    井原花鶴!《塔中之島》!


    登上了……我的筆名,我所畫的作品名,竟然登上了《月刊漫畫 se》三月號!


    我合上手中的 se》,然後戰戰兢兢地再次翻開。我生怕自己隻是看走了眼,也許再看一遍雜誌,裏麵的內容就會變了……


    但我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2.


    五月的某個晴朗的星期一,課外活動結束後,我馬上去了圖書室。除了漫研和古典部,我還要兼顧圖書委員會的工作。輪值日隻有每周五,但星期一是四月剛剛上任的新委員負責,於是我打算去幫忙整理歸還的書籍。這用不了多久,結束時離天黑還有些時間。想著等下再去漫研露臉也不遲,於是我便朝著特別教學樓四樓、古典部的方向走去。


    剛拉開地學講義室的門,就聽到了熟悉而爽朗的聲音:


    “呀摩耶花,來得正好,過來過來!”


    看見坐在教室中央正對我招手的小福,我很自然地就露出了笑臉。


    活動室裏,二年級的幾位全體到齊,不過看來一年級的那位今天沒出現。福部裏誌和千反田愛瑠——小福和小千並肩坐著,麵前的桌上攤著一本像是小冊子的東西。折木則坐得稍遠一些,正板著臉看著窗外。


    “哎,什麽東西?”


    我走近他們,隨手把包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小千微笑著讓我看了書的封麵——《神山市讀書感想競賽作品集》。


    “這個是四年前的東西了,昨天打掃房間的時候發現的。我隨手翻了翻,然後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


    小千纖細的手指翻著書頁。金獎是小島亞美的《讀<青鳥>有感》、銀獎有三山次郎的《<山椒魚>讀後感》和清水紀子的《<聖誕頌歌>讀後感》,這之後還有五名銅獎,其中一篇是折木奉太郎的《讀<奔跑吧梅勒斯>有


    感》。四年前的話,那就是我們初一的時候。


    “摩耶花和折木同學是同班同學吧?”


    沒錯,雖然很不爽,但從小學到初中我和折木都一直同班。他讀書感想獲獎的事情我也有印象,但文章本身並沒有看過。沒想到還收錄在這種小冊子裏了。


    “梅勒斯麽……怎麽說呢,真不像折木會寫的呀。”


    “別這麽說嘛摩耶花,你覺得奉太郎會主動選這種友情題材的作品?估計是指定的課外閱讀吧。”


    “這麽說的話我想起來了。好像確實有過梅勒斯的課外閱讀。”


    小千歪著頭回憶道:


    “我初一那年暑假,也有布置過讀書感想,當時的指定作品應該是阿爾塞爾·哈克的《小國王十二月》……”


    既然她也這麽說,那應該就沒錯了。


    三人的視線同時轉向了折木。折木原本看著別處,大約是察覺到我們突然安靜下來的原因,他微微歎了口氣,轉向這邊答道:


    “那是圖書室的讀書感想推薦作品……因為比較短。”


    哦哦,這樣的理由就容易理解了。


    小福笑得特別開心:


    “然後呢,摩耶花,這篇讀後感可是傑作喲?此刻我深深地感受到,果然奉太郎從初一開始就很奉太郎了。”


    小千也點點頭說道:


    “我也是饒有興趣地讀完了。這樣的讀後感,我肯定是寫不出來的。”


    聽到兩人的評價,我不禁也想拜讀一番了。於是我向折木問道:


    “我也能看看嗎?”


    折木繃著臉,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


    “反正都是公開作品了。”


    言下之意,就算不想讓人看到,但既然已經發表了,可不就沒辦法了——這還真是非常有折木風格的回答。既然他這麽說,那我也不再客氣了。於是我接過小千遞來的冊子。


    一般來說讀後感肯定是手寫的,但冊子上卻用的是印刷體:


    讀《奔跑吧梅勒斯》有感


    折木奉太郎


    讀完了《奔跑吧梅勒斯》,非常有趣的小說。最後梅勒斯和希倫提屋斯能夠得救真是太棒了。狄歐尼斯國王也洗心革麵,實在可喜可賀——如果這份決心能夠堅持下去就更好了。


    梅勒斯本來並不需要奔跑。梅勒斯的村莊距離王城十裏,也就是四十公裏,走路的話隻要十小時就可以到達。離開村莊的梅勒斯,一開始是為了切斷對故鄉的眷戀而奔跑,但在跑出一段距離後,他就開始像平常一樣走路。


    最後他之所以拚盡全力也要跑完,有兩個理由。一是前一天晚上的暴雨衝毀了橋。另一個理由——這點更加重要——就是他遭遇了山賊的襲擊。梅勒斯雖然被山賊圍攻,但還是打倒了少說四人並且逃脫。我認為他非常強悍,一般來說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這樣。然而,這之後的梅勒斯就因為體力不支不小心睡著了,所以才不得不拚命奔跑。


    梅勒斯身上並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他也說過“我除了這條命之外什麽都沒有”,這一點應該是從他的穿著上就能看出的。那麽,山賊的目的是什麽呢?這從他們的對話可以看出:對說了“我除了這條命之外什麽都沒有”的梅勒斯,山賊的回答是“要的就是你這條命”。也就是說他們並不是山賊,而應當是刺客。雖然實力很弱。是誰派出的刺客?梅勒斯問“是國王的命令嗎?”的時候,刺客們沒有回答。他們不能泄露委托人的名字。


    不過,梅勒斯認為是國王派來的刺客,這個想法真的是正確的嗎?


    我認為不是,但是除了國王,一時間也想不到會有誰想殺掉梅勒斯。


    狄歐尼斯國王完全不相信他人。他根本不認為梅勒斯會回來。正因為如此,當梅勒斯回來的時候,他才會因為受到震撼而做出改變。不相信梅勒斯會回來的人,是不會為了妨礙他而派出刺客的。


    那麽,刺客到底是誰派去的呢?如果刺客成功殺掉了梅勒斯,會有誰覺得高興?


    從暗殺成功的情況考慮的話,如果梅勒斯在日落前沒有回來,那麽希倫提屋斯就會被處死。國王也肯定會露出悲傷的表情,說“所以我才不相信他人”。


    在那之後,如果梅勒斯的屍體被發現,他是被山賊襲擊刺殺身亡才不能回來的消息就會傳開。人們在害怕國王的同時,也會認為他處決人質的判斷非常愚蠢。如果屍體被藏起來了,那麽國王就會堅信梅勒斯確實像自己預想的一樣逃跑了。錯失了這個讓國王信任他人的機會,他就會變本加厲地進行處刑,國家也會衰落下去。


    總而言之,梅勒斯被刺殺的話,等著這個國家的必然是不好的結局。這樣考慮的話,派出刺客的人,一定是不希望在梅勒斯回來後,國王會洗心革麵,從而獲得民眾支持的。在梅勒斯回來之後,這個人一定會咂嘴表示不滿。


    這麽說來,梅勒斯回到王城時,明明處刑還沒開始,有位自稱是希倫提屋斯徒弟的石匠卻這樣告訴梅勒斯:“你來遲了!”“別再跑了!”這位年輕的石匠,可一點也不像是在幫助師父的樣子。他必然不是希倫提屋斯的徒弟,恐怕派出刺客的人正是他。梅勒斯沒有被殺害,而且回到了王城,這個人才隻好滿口胡言阻止他繼續前進。


    小說中寫道,狄歐尼斯國王認為“人不值得信任”。我覺得他的疑心是理所當然的。國王身邊總有敵人。隻是,經過這次梅勒斯的事情,國王也沒能認清自己真正的敵人。盯上梅勒斯的家夥,為了離間國王和他身邊的人,今後也許還會更加不擇手段。


    狄歐尼斯國王能夠洗心革麵,我覺得是好事。然而,這種改變應該很難堅持下去,這是我在讀完《奔跑吧梅勒斯》後所想到的。


    我伸手扶住額頭:


    “折木你啊……”


    沒想到他竟然寫過這樣的讀後感。我看了一眼折木,他仍然望著別處。要是再讀一遍自己四年前的大作,恐怕他也會無地自容吧。


    “我覺得特別值得佩服的一點是,”小福像往常一樣靠過來說道:


    “這篇讀後感代表鏑矢中學參加了市裏的比賽,雖然隻是最小的獎項,但畢竟確實得獎了。老實說,這種讀後感和平時布置的課外閱讀作業不同,不管寫什麽感想都得老師說了ok才行,應該也是受到了老師的啟發。這麽一想可就厲害了。”


    “一般來說肯定不行了,但初一的時候教國語的是花島老師吧?那位老師可是個奇人。”


    我對花島老師曾說過的“沒有去考慮作者感受的必要”這句話,至今印象深刻。


    老師也確實一直是這麽做的。“反正我是沒有好好琢磨過。想著趕緊喝一杯然後去睡覺寫下來的文章也是有的,而國語的學習就是要深究這些文章背後表達的深意。比如鬆尾芭蕉曾作‘歲月乃百代之過客,逝去之年亦為旅人。’認真分析的話就會讀出,芭蕉認為歲月並非一味流逝,而是循環往複的,即是說來來去去、周而複始。這就說明芭蕉是一位時間旅行者。”……即使到現在想起來,也覺得真是位奇怪的老師。如果是經過那位老師指導,折木會寫出這樣的讀後感也不奇怪了。


    “狄歐尼斯國王在那以後會怎麽樣呢……折木同學是怎麽認為的?”被小千這麽一問,折木臉上似乎有些發紅。


    “不知道。”他簡短地回答。


    我翻著冊子,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喂折木,你這篇,有點長啊?”


    “嗯?”折木應了一聲朝我看來。


    “其他文章都短很多哦?你這篇都快到字數上限了吧?”


    “啊,你說這個啊。”


    一直板著臉的折木此時露出了苦笑:“我當時是想著既然作業要求寫五頁


    以上,就寫到正好五頁得了。說是這麽說,最後也沒到五頁。本來是想偷懶的,最後卻做了無用功,實在是不爽。我還想過要不要刪掉一些。”


    “從文章後麵開始刪的話,就不叫偷懶了吧?”我驚訝地問道。小福卻點點頭說:


    “不不,這種想法我還是很認同的。要我的話可能也會想刪吧。”


    是對“為了達到偷懶的目的而不偷懶”表示認同?我疑惑地看向小千,她歪著頭,似乎也不能理解這種想法。


    這些男生真是奇怪——我們麵麵相覷,不由得笑了起來。


    接下來……看了一眼手表,發現再待下去就有些晚了,於是我站起身。


    “哎?摩耶花這就回去了?”


    “不是,我去下漫研。因為最近都沒怎麽去那邊。”


    說完,我看見小福的臉色似乎沉了下來。我朝他點點頭,示意他安心,然後伸手拿起自己的書包。


    自去年文化祭以來,神山高中漫畫研究會一直處在無法正常運作的狀態。


    因為文化祭時發生的衝突,社團分裂成了互相敵視的兩股勢力——一部分是即使畫技拙劣也想嚐試自己創作的“畫漫畫派”,另一部分則是不願動筆隻想好好欣賞漫畫的“看漫畫派”。原本想看就看、想讀就讀,互不幹涉就好了,然而因為雙方的感情用事,分歧已經不再隻是漫畫方麵的問題了,緊張的氣氛絲毫沒有緩和的可能。


    發展到如今這種勢不兩立的情形,我自身也有責任。過去,由於看漫畫派的人數占了絕對優勢,畫漫畫派隻能忍氣吞聲。但是文化祭時,作為畫漫畫派一員的我,卻被看漫畫派的同學潑了一身髒水——看漫畫派的這種做法實在過分,徹底激怒了畫漫畫派的成員。在我個人看來,雖然對方確實有些惡意,但那次的事件說到底隻是個意外。然而事情的真相早就沒人在乎了。


    新學年的社團招新工作結束,隨著幾位一年級成員的加入,社內的敵對狀態迎來了改變的契機。看漫畫派實際上的領導人、畫技了得卻從不宣揚的河內亞也子學姐,比其他三年級的人更先一步退出了社團。認為己方勝利了的畫漫畫派一片歡天喜地……但很快大家就意識到,認為學姐的離開能使情況好轉的想法是多麽天真。學姐在的時候還能控製住場麵,雙方充其量不過是發生些口角之類的小摩擦。但五月以來,惡言相向就成了家常便飯。如果是在漫畫創作的問題上起了爭執倒是可以理解,但實際情況卻是因為一句“煩死了”或者“拽什麽拽”就吵得不可開交。


    作為漫研活動室的第一預備教室如今一分為二,看漫畫派和畫漫畫派分別占了前後兩半,出入教室也是各走各的門。這種做法實在是幼稚——雖然身為畫漫畫派名義上的代表,但我向來是從就近的門出入,不管它“屬於”哪一派。不過這種行為倒是被當成對看漫畫派的挑釁了。


    星期一放學後,我來到往常的靠窗位置,開始在筆記本上寫下新漫畫的構思。雖然我的作品都是以現代日本為舞台,但偶爾也會有些新奇的點子——比如“蒸汽電腦”、“大時鍾(大得出奇的那種)”、“一次一顆街邊自動炒蛋器”等等——這種時候,我就會把這些關鍵詞整理並記錄下來。寫著寫著,筆記本上光線被擋住,我抬起頭,看見和我同是二年級的淺沼同學站在麵前。


    “耽誤你一會兒可以嗎?”


    雖說在漫研進行漫畫構思並不是什麽不可告人的行為,但我還是條件反射般地合上了筆記本:


    “可以啊,什麽事?”


    淺沼同學拉開一旁的椅子,在我對麵坐了下來:


    “那啥,有個事想和你商量下。”


    不容拒絕的語氣。


    淺沼同學臉型瘦削,眼角微微上挑,嗓音尖細。她也有在畫漫畫。或許是因為多年練習的自信,她下筆向來不經斟酌,作為菜鳥的我自然是很羨慕她純熟的畫功,但心底卻覺得,細細描繪才能體會到創作的幸福感。我幾次想對淺沼同學說說我的觀點,但她總是在微笑著勉強聽了幾句後,就露出不耐煩的神情,於是我便不再試圖把自己的想法灌輸給她。


    雖說文化祭時和河內學姐起了衝突的是我,但那之後,畫漫畫派中最積極地試圖掌握漫研主導權的,卻是這位淺沼同學。因為在如今的漫研,隻要提筆畫畫就會遭人白眼,或許淺沼同學也是想改變這種風氣,給新入社的低年級成員一個良好的創作環境。而我隻想畫好自己的漫畫,對於這些複雜的人際關係,我無能為力也隻好選擇避開,因此對淺沼同學的想法,我還是很佩服的。


    淺沼同學開門見山地說道:


    “這次要推出同人誌,我想把你的作品也加上。”


    我不由望了望四周,但並沒有人看向我們這邊。真是意想不到的話題。我確實曾經參與過同人誌,但並不曾和淺沼同學合作。


    “同人誌是……什麽情況?”


    像我一樣,淺沼同學也掃了一眼教室,隨後有些無奈地說道:


    “如果按現在的情況,今年的文化祭又隻剩下感想文了。加入了漫研卻不畫漫畫,這怎麽想都不正常吧?既然這樣,那我們隻能自己幹了。你說是不?”


    “你是想撇開漫研建立個新的社團?”


    淺沼同學搖頭: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偷偷地做一本同人誌出來,然後以神山高中漫研的名義參加暑假的漫展。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宣稱漫研就是畫漫畫的地方了。”


    我感到一陣惡心。明修暗度,把事情扭向對己方有利的狀態,搞得跟政變似的。說來也是悲哀,事實上如今的漫研對於派係鬥爭就是這麽樂此不疲,但我從沒有意識到,連“畫漫畫”這個行為都可以用來攻擊看漫畫派。可這樣一來,對現在漫研裏畫漫畫的“起義”進行打擊就稱不上無理取鬧了,不如說反而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或許還是我太天真了吧。


    “……還有誰參加呢?”


    聽我這麽一問,淺沼同學便扳指數了起來:


    “我、田井、西山、針之穀、還有伊原。不過還沒和他們打過招呼。”


    雖然確實都是畫漫畫一派的人,但據我所知,正兒八經畫出過作品的怕是隻有淺沼同學而已。田井剛剛入社,具體不太了解,但他說過並不會畫畫,入社就是來學習的。西山同學和針之穀同學都是二年級學生,但也就隻畫過單幅作品而已。


    “多頁的作品他們能畫麽?”


    淺沼同學輕笑一聲:


    “可能不行吧,但也不是說非得畫那麽多。四、五頁就夠了。哪怕是翻開來隻有兩頁也行。現在關鍵的是要有足夠的人參加。“


    光憑隻畫過單幅就斷定他們畫不出來,這樣想的確有些失禮。其實我希望得到的是“他們倆也會畫的”這樣的肯定回答,但從淺沼同學的反應來看,她並不在意畫不畫得了這種問題。她的目的隻有拿出實績這一點,雖說這樣也無可厚非……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遲疑,淺沼同學換成了勸說的口吻:


    “也不是一下就能考慮清楚的嘛。主題已經決定了,隨便畫點什麽就行。”


    雖然我並沒有達到能對自己的漫畫感到自傲的水準,卻還是想開口反駁並不是“隨便畫點”的東西。淺沼同學顯然是十分了解我才故意這麽說,但我也不會輕易中了她的激將。


    姑且先問問情況:


    “主題是?”


    “打算就用‘漫研’。”


    淺沼同學沉吟了一會兒,語氣變得堅決:


    “要不是這樣,我們怕是拿不出一本成品來。我不否認做同人誌是想取得一些實績,但是,背負神山高中漫研的名號,讓自己的作品給更


    多人看到,這種機會等畢業就沒有了。我可不想這樣。伊原也是這麽想的吧?”


    我從沒想過背負整個神山高中漫研的名號,但是一個也好兩個也罷,隻要有人能讀到我的作品……這樣的話,還真是挺值得高興的事情。


    “怎麽說?”


    我的內心已經開始動搖了。雖然我很反感把漫畫當作派係鬥爭的工具,但畢竟我無論如何都想畫好,想把作品展現給讀者。隻是以什麽方式,要這麽說的話,其實也就無關緊要了。


    看我依然舉棋不定,淺沼同學的語氣變得輕柔起來:


    “要是決定了,先告訴我你作品的頁數。”


    “咦?要先決定作品頁數,才能確定能不能參加?”


    我有些意外。雖然我沒有試過和這麽多人合作,但這類作品合集,大多是先確定了人員後才分配頁數,或者是先收集作品再決定總頁數。不確定頁數就不確定能否參加的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嗯。先定好頁數是想控製預算。”


    “預算?不是自籌嗎?”


    “自費的話,就稱不上社團活動了吧。和總務交涉一下,怎麽樣也要把經費拿下來。所以一開始就要有確定的頁數。”


    這麽做,能行得通嗎?社團經費歸全體社員所有,要是沒得到全體社員、或者至少湯淺部長的同意就私自申請,我認為總務是不會同意的。


    “你會和部長說好的吧?”


    湯淺部長從不參與漫研內的對立。她主要負責新人招募和經費申請,分內工作都做得無可指責。我並不覺得能指望她,畢竟對她來說隻有哪一邊都不幫忙,不火上澆油才是最明智的。


    “嗯,沒錯,不說不行呢……”


    淺沼同學咬牙嘟囔著,模樣有些嚇人。罷了,預算的事情就交給淺沼同學吧。我還是好好琢磨下自己要畫的東西:


    “不行,果然還是沒法馬上確定頁數。我很高興可以畫,但是一時半會想不出’漫研’這個主題可以畫什麽東西,大概多少頁也估算不出。總之我還是先把分鏡畫出來再說頁數吧,麻煩等一等。”


    淺沼同學撅起嘴:


    “算了,這也沒辦法。要等到什麽時候?”


    今天是十四號,把台詞的構思總結一下,然後畫成草圖,分鏡的話隨便點也沒關係:


    “周五吧。”


    “行。那我也去看看還有哪些人參加。”


    最後她還不忘慎重叮囑“這個要保密哦”。


    3.


    父母對我畫漫畫的事從不過問。既不讚成也不反對,隻說隻要好好學習,其他時間做什麽是我的自由。


    “隻要好好學習”的意思是,隻有周末才能在家裏畫漫畫。平時畫的話父母總是一臉不安的樣子,於是我隻有周六日才動筆。最近的周末還有別的安排,也是相當忙碌。


    從淺沼同學那兒得知同人誌的計劃是周一的事,而周五就要回複能否參加。我還沒有開工,但又要遵守平時不能在家中畫的不成文規定,那麽準備工作就隻能在學校進行了。


    問題在於地點。既然淺沼同學說了計劃必須保密,那麽漫研教室就不在考慮範圍了。古典部所在的地學講義室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我並不想把漫研的紛爭帶進這裏。而作為圖書管理員,也要注意不能隨意占用圖書室。於是,我回到了自己的班級——二年c班的教室,打開了筆記本。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麽想的,但就我個人而言,對於在人前畫漫畫這種事,多少還是有些抵觸心理。特別是在學校,有同班同學在的時候。但現在在做的隻是把創意轉化成文字列出來,在旁人看來,我充其量就是個正在本子上奮筆疾書的學霸。再把課本攤在麵前,偽裝就完美了。就連神仙或者折木都不可能看出我到底在做什麽的。


    星期二放學後,我在c班教室自己的座位上端正地坐好,翻開用來偽裝的世界史課本,繼續構思漫畫。


    創意畢竟不是與生俱來的,確實比較傷腦筋,但我相信總能想到的。淺沼同學隻說了以“漫研”為主題,但並沒有指定以神山高中漫畫研究會為舞台。對漫畫進行研究……對了,比如說,設定成在未來發生的事情如何?在文明逐漸衰退的地球,人們從遺跡中發現了“漫畫”並進行研究的故事。似乎有點兒牽強來著?


    我在筆記本上塗寫著,但精神多少有點不能集中。原因是同在教室裏的一個女生,羽仁真紀。有著一個好聽得讓人不禁想讀出全名的名字,和不同於柔弱外表的大膽——文化祭的時候還穿上了cosy裝。頭腦倒是和看上去一樣聰慧。而且,這位羽仁同學,也是漫研的社員。此時她正和其他的女生興致高昂地聊著暑假時發生的事情。


    我對漫研的派係鬥爭了解不多,但光是看著也能知道,羽仁同學正是看漫畫派的一員。雖說是這樣,她並不是一個會積極參與到爭執中的人,兩派對罵的時候,她隻是站在看漫畫派的一邊,並不會說什麽。或許她和我一樣,認為兩派對主導權的爭鬥毫無意義,因此隻是站在旁觀者的位置上。在社團時我們不曾有任何交流,在班裏也隻是偶爾生硬地說幾句。


    即使羽仁同學知道了淺沼同學的計劃,我認為她也未必會去告密,但要是被她看到了我的筆記本,說不定就會注意到上麵的草圖,那可就尷尬了。因此自方才起我就很是在意她那邊的動向。


    可能有些自我意識過剩了吧,畢竟也不能說就會有什麽。寫著寫著,我停下筆抬起頭,不經意中羽仁同學已經看向了這邊:


    “咦,但是我們的棒球部超弱的啊。”


    雖然她還是在和別人聊著天,但我總覺得她不知為何一直盯著我看。要是她已經注意到我在構思漫畫卻還隻是這樣遠遠看著,未免有些意義不明。


    ……事實上,關於羽仁同學,有一點我十分在意。


    她和已經退社的河內學姐關係很好。不僅是社團前後輩的關係——我曾幾次看見她們親密地交談,看起來更像是朋友。仰慕河內學姐的女孩子很多,她和羽仁真紀的關係也一度成為話題。傳言兩人家裏住得很近,因此從小就一起玩耍。而作為看漫畫派領導人有關的人,這樣盯著姑且算是畫漫畫派代表的我看……總不可能什麽想法都沒有。但要說這麽盯著我是有別的原因,我也想不出來。


    這時羽仁同學看了眼手機,迅速起身走出了教室。看來或許真是我多心了。


    然而第二天,也就是周三放學後,羽仁同學果然又留了下來。我正覺得奇怪,她的視線又轉向了我這裏。教室裏除了我和羽仁同學,就隻有三個正在興奮地討論足球的男生了。我還是對著我的筆記本,羽仁同學則是一言不發地看著書。雖然有些困難,但當務之急是把分鏡做出來,否則就真的來不及了。


    和其他人不同,我在畫漫畫的時候,習慣先把台詞表做出來。某個角色會說什麽樣的台詞,這個人在這個場景會說什麽話——為了確定這些構思,我通常都是先把台詞完成。


    我並不清楚這種做法是否更有效率,怎麽說呢,寫下來的台詞在放進對話框的時候,通常比預想的會短一些,大概效率不怎麽樣吧……但這也沒辦法,隻寫台詞的話相對沒有在學校畫分鏡那麽難為情,我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我寫下了前天開始構思的故事的第一句台詞。雖然是個讓我不感興趣的主題,但隨著我寫下一句句的台詞,想畫的內容也不斷在腦海中湧現,意外地充滿靈感。


    我想起了《月刊漫 se》上的評語。新大陸獎是由職業漫畫家負責評選,而且就算是努力獎,也會給予一句短評。這次的評委是新納豐老師,對我的作品的評價是:


    “○ 靈感充滿熱情


    △ 畫功(加油) x 台詞太長了。越來越好了,堅持就是勝利!”


    其實在那之前我並沒有拜讀過新納老師的作品。看到評語後,第二天我就去買了一大堆他的書,花光了所有零花錢。不管怎麽說,過長的台詞確實是我的弱點,我自己也多少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於是在寫下構思的同時,我也在思考著如何將其優化成簡潔有力的台詞。


    我正沉浸在創作中,忽然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


    “摩耶親。”


    是羽仁同學的聲音。我抬起頭,發現剛才的幾個男生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放學後的教室裏隻剩我和她兩人。羽仁同學並沒有看向我,而是看著自己的手機。我合上筆記本,問道:


    “怎麽了?”


    她轉向我,麵無表情:


    “淺沼的計劃露陷了哦。”


    雖然沒有裝傻的必要,但也不至於多麽驚訝。雖然淺沼同學說了要保密,但似乎是參與繪畫的某位社員一時沒有注意,事情便敗露了。這麽說的話,羽仁同學果然是在監視我了。


    “這樣啊。”


    既然這樣,就不可能再用漫研的預算來做同人誌了——雖說想越過其他社員直接向總務申請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之前說的自籌也擱置了,要是一開始就這麽做說不定反而會好些……


    羽仁同學驚訝地看著我:


    “摩耶親,你還這麽鎮定真的沒事麽?情況已經很糟糕了哦?”


    我看向她拿著的手機。似乎是通過郵件傳來的消息。糟糕……即使不說我也心裏有數:


    “漫研發生什麽了?”


    羽仁同學點點頭,緊繃著臉:


    “據說淺沼正在被圍攻。啊,這也是必然的。”


    這個“必然”,是指淺沼同學私自行動被圍攻,還是指她的野心會點燃看漫畫派的怒火呢?我猜不出這話的意思,隻好附和著應道:


    “是的。”


    我開始收拾桌子上的筆記,羽仁同學有些驚訝地問道:


    “你要過去?不卷入這件事會比較好哦。”


    平時和羽仁同學很少說話,此刻她會這麽說,我還是很高興的。但是,怎麽說,到底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我是還沒決定要參加淺沼同學的同人誌,但果然還是沒法坐視不理。”


    羽仁同學輕聲笑了一下說道:


    “是麽……那抱歉了,我也要過去。”


    到了社團教室,身為看漫畫派一員的羽仁同學,就必然會加入譴責淺沼同學和我的那一邊了。正因知道會這樣,她才會說出“抱歉”的吧。


    “摩耶親,我們交換下郵件地址吧?說不定會有需要聯絡的時候。”


    我點點頭,從包裏拿出了手機。


    漫畫研究會的社團教室位於一般教學樓二樓的準備室,而我所在的二年c班正好在同一棟的三樓。相隔很近,所以說實話,我走得並不著急……既然都知道是要去被圍攻了,也用不著這麽迫不及待了吧?


    羽仁同學跟在我的身後。


    然而當我拉開門走進社團教室,就有些後悔沒有盡快趕來了。我隻看了一眼,便知道勝負已分。淺沼同學、針之穀同學和田井三人被圍在站成半圓的人群中,田井可憐兮兮地抽泣著,淺沼同學也低著頭,像是在忍耐著什麽。二年級的篠原同學抱著雙臂站在他們麵前,看見走進教室的我時,她大笑道:


    “伊原?現在才過來,等著看結局嗎?挺精的嘛。”


    “才不是。我隻是不知道而已。”


    “怎樣?”丟下這句話,篠原同學得意洋洋地指著沉默的三人說道,“那我就告訴你吧,遲到的,事情全都敗露了。”


    “居然想偷社團經費去做自己的同人誌,明明就是一群沒畫過漫畫的家夥,以為這樣就算漫研的了?真夠無恥的。”


    在河內前輩退社後,篠原同學就繼承了看漫畫派領導的位置。或許在她看來淺沼同學的計劃確實如此,但說成這樣也太過分了。


    “不是這樣的。淺沼同學隻是不希望在漫研畫漫畫會遭人白眼,才想做出點實績而已。至於社團經費,她也說了會和湯淺部長好好談談的。希望你別說成偷。”


    “湯淺部長是吧?”篠原同學說著堆起笑容,“學姐已經辭職了哦,說要專心備考。你還不知道?”


    “咦?”我環顧四周,尋找湯淺部長的身影……然而,不隻是湯淺部長,教室裏已經連一個三年級的人都沒有了。


    “……啊啊,原來是這樣。”我自言自語道。


    就像淺沼同學想掌握漫研的主導權一樣,篠原同學設法讓一直保持中立的湯淺部長退出社團,以此來確保自己的地位。確實,眼前三年級的人陸續引退,換個部長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昨天、又或者是今天——部長已經辭職了……真是的,還想著在漫畫研究會畫漫畫或者搞些有的沒的,我們到底都幹了什麽啊!


    看我不知所措的樣子,篠原同學抓住機會接著說道:


    “還有,你說白眼,你什麽意思?那不都是你們嗎?平時看不起人,一見到不會畫畫的社員就嘲笑,怎麽在這種自作主張的事情上反而有被害意識了?適可而止吧,我們這些人,光是喜歡漫畫就讓父母老師看不起了,為什麽還要幹這麽丟人的事!”


    圍著淺沼同學的社員,此時對我怒目而視。多麽刺骨的敵意!沉默中,我仿佛聽到了那些讚同篠原同學的議論聲,伴隨著對我和淺沼同學的憎惡殺了過來。


    哪裏丟人了?我是因為喜歡才畫的,並不覺得會畫畫有多麽了不起,也絕不會看不起不會畫畫的人。


    ……真的是這樣嗎?


    說不定,在我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我說的話、表現出的態度已經和這樣的想法背道而馳?


    不,振作起來,摩耶花。你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所謂畫漫畫,就和在單杠上做大回環、背誦全部日本年號一樣,不過是一種技巧而已。我隻是覺得,重視自己的愛好卻被當成是向別人炫耀,這種想法未免也太無聊了。我可不能懷疑自己的初心。


    因為受到敵視就失去冷靜是萬萬不可的。總之先確定下目前的情況吧:


    “那麽,誰是新部長呢?”


    篠原同學瞪大了眼睛,似乎很意外的樣子:


    “哎?你不知道?”


    什麽意思,難道是我也認識的人嗎。可會是誰呢……總不可能是淺沼同學吧。這時篠原同學抬手指向我。


    “我?”


    “怎麽可能。看後麵,後麵。”


    我轉頭。


    站在那裏的,是緊跟著我走進教室的、我的同班同學——看起來弱不禁風,實際卻並非如此的——羽仁真紀。對著啞口無言的我,羽仁同學參拜似的合掌說道:


    “抱歉,摩耶親。隻是實在不知道怎麽開口。”


    隨後她穿過圍著淺沼同學的人群,走向篠原同學問道:“條件是?”


    “接受了哦,全部。”


    “好的。那麽就告訴摩耶親吧。”


    也就是達成協議的條件吧。篠原同學比方才平靜了些,開口道:


    “隻不過是你不在的時候決定的。”


    “……無非是不能畫吧?”


    “我可沒說。想畫也行——”


    聽見意料之外的回答,我不由看向淺沼同學。然而她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更別提高興了。看來篠原同學的話還有下文:


    “這家夥搞的同人誌也就是做個樣子,反正肯定會失敗的吧。再怎麽自以為是,能好好畫的也就伊原你一個。不過呢,這都隨便你們。要社團經費的話那就幫你們也行


    。不過要是搞砸了,就等著被嘲笑吧——加上浪費經費的責任,你們全部都得退社。”


    她收回指著我們的手,拍著胸脯說道:


    “萬一,你們真的做出點什麽成績,那當然很了不起了,可喜可賀。到時候漫研你們想怎麽弄就怎麽弄。我們會成立新的社團,以後互不相幹。”


    原來是這樣。我來得還真是時候。


    雖然我早就隱約察覺到漫研兩派之間的關係已經不可能修複,但現在看來,裂痕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淺沼同學為同人誌申請經費的事,會造成真正的分裂。


    無視一臉茫然的我,羽仁同學拍手道:


    “好的,情況摩耶親也清楚了。雖然很抱歉,但結果就是這樣。那現在就趕緊把該做的事情做了吧。”


    她從篠原同學手中接過一張紙,朝淺沼同學揮了揮:


    “這是社團經費申請表,其實我早就做好了。我已經簽了名,也和顧問老師打過了招呼。金額和使用目的就交給淺沼你來填吧。”


    被叫到名字的淺沼同學終於抬起頭,呆呆地望著申請表,隨後無力地搖了搖頭:


    “要花多少,現在還不知道。因為頁數還沒有確定……”


    “什麽嘛,你在擔心這個啊。放心!不夠的話可以追加的,總之先申請個一萬吧。關鍵是趕快開工對吧!”


    像是被羽仁同學明快的聲音說服一般,淺沼同學邁著猶豫的步子走向她,接過了申請表。篠原同學甚至周到地送上了提前準備的圓珠筆。淺沼同學驚奇地看著遞到眼前的筆,原本像是被控製著去填表的動作又停了下來。


    “怎麽?害怕了?”


    被這麽一挑釁,她的眼中露出怒火,動筆寫了起來。


    我呆呆地看著她,隱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隻是因為還沒有從對事態發展的震驚中恢複過來,一時間並不能正常地思考。疑問自腦海中慢慢浮現:為什麽羽仁同學急著讓我們申請經費?如果填了這個表會有什麽事發生?開始做同人誌?——不對,問題不在這裏……


    剛才篠原同學到底說了什麽——我在亂成一團的思緒中努力地尋找著。這麽說的話,她確實這麽說過:


    “……加上浪費經費的責任,你們全部都得退社。”


    “啊,等一下!”我出聲阻止,然而此時淺沼同學已經被誘導著填完表格並放下了筆:


    “嗯?”她應了一聲,轉頭看向我的時候,羽仁同學迅速地從她手中抽走了申請表。


    如果要防止漫研分裂,方法隻有一個,那就是我們放棄還在準備階段的同人誌,並且承諾不再擅自製作,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任何途徑能夠改善現在的情況。可是,一旦填好了經費申請,就不能說還沒開始了——哪怕隻有一円,隻要申請到了經費,我們就絕對不可能擺脫“浪費社團經費”的罪名。


    我從來沒有反感過看漫畫派的社員。說到底我隻是覺得自己算是畫漫畫派的人而已。但是,這次的做法,實在是太過分了。隻是想分成兩個社團的話,開口讓我和淺沼同學退出就可以了,但他們選擇的是讓對手蒙羞的做法。我沉默著,緊盯著羽仁同學,她卻並沒有看我,而是小心翼翼地把申請表放進包裏,說:“那麽就加油吧。我這就去找老師蓋章。”


    說完,她就離開了社團教室。


    如果現在追上羽仁同學,抓住她甩一耳光,然後從包裏搶走申請表,還能避免漫研的分裂嗎?


    ……情況隻會變得更糟糕吧。一片死寂的社團教室裏,隻能聽見一年級的田井在毫不顧忌地放聲哭喊:


    “對不起,學姐,對不起……!”


    4.


    我到底是為了什麽而畫畫的呢。


    在受到篠原同學的指責後,淺沼同學自從星期三放學以來一直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但在我問她是否要放棄時,卻又果斷回答“計劃不變”。


    “要是成功的話,篠原同學他們就要退出了哦。這樣也沒關係麽?”


    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不成功的話退出的就是我們了,不管哪種走向都不可能讓事態好轉。淺沼同學聽到我的話後,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那不更好嗎。比起什麽都沒幹就被趕出去,還不如幹了再說。”


    我並不是為了把篠原同學他們趕出漫研才畫的。但到底是為了什麽呢……我越發感到迷茫了。


    真是奇怪。明明直到昨天,我還很清楚自己想法的。


    盡管如此,漫畫的準備還是在繼續。


    整個故事的框架已經完成,台詞也基本寫好了。但是反複讀了幾次,卻總是不太滿意。怎麽說呢,創意是有的,卻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且雖說是創作者的想法,整個創作過程並沒有樂趣。不過,要是沒想出最好的劇情就不動筆的話,怕是過個十年也畫不出來,所以我也隻好在已有的進度上進行。


    星期四放學後,我開始畫分鏡。預算基本算是定下來了,因為一萬元是肯定做不出同人誌的,所以先確定頁數這一步不會改變。更主要的是,淺沼同學是不會因為被羽仁同學逼到這種地步就改變計劃的。而且,這次我以“漫研”為主題畫的作品還未必能選進淺沼同學的同人誌,老實說如果不先把分鏡完成是沒法判斷的。


    要畫分鏡的話,首先要在紙上大概分好格和對話框,接著才開始畫。到了這個階段,就不方便在教室或者圖書室之類的地方進行了,但是回家裏畫的話,父母又要愁眉不展,去漫研又會被當成挑釁的吧……那麽選擇就隻剩下古典部的社團教室——地學講義室了。可以的話我想盡量避免把漫研的問題帶到古典部,但是,在地學講義室畫畫對我來說不也是第一次麽。


    這天社團教室裏隻有小福一個人。要是在平時,這是很令我高興的情況,但今天我有事要做,小福似乎也在書上寫著什麽。


    “喲。”


    “嗨。”


    簡單打個招呼,相視一笑後,我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坐下,打開了筆記本。其實如果能在漫畫專用的原稿畫紙上畫分鏡,之後會省不少事,但畢竟畫紙比較厚重,而且不管怎麽說,把漫畫工具帶來學校也實在太引人注目了。因此雖說有些奢侈,我都是在筆記本上畫分鏡的。


    好的,開始吧。


    拜托了,我畫下分格,向麵前的本子祈禱著:拜托了,一定要成為有趣的漫畫呀。雖然我畫得還很糟糕,但也是一直在努力的。我已經看了那麽多有趣的作品,你也一定會很有趣的。一定要很有趣呀……


    已是春末夏初,從敞開的窗戶間吹進了令人心曠神怡的風。即使沒有借助尺子和圓規,我也可以畫出漂亮的直線和圓形。再畫上一個個圓圓的像晴天娃娃那樣的人物,這篇作品就初具雛形了。


    然而我還是忽略了一點。這次,我是在之前寫台詞的筆記本上畫分鏡的。因為不想帶著好幾本漫畫的筆記本在學校走來走去,所以我把它們訂成了一大本。雖說厚厚一本看起來的感覺很不錯,但我畫著分鏡的時候,總得往前翻個三四頁去確認之前寫下的台詞和劇情概要,平白多了工作量。這樣效率太低了,下次絕對要把構思和分鏡的筆記本分開。


    即使準備不充分影響了速度,分鏡也得繼續。原本我對於淺沼同學要求用“漫研”作為主題這件事就隱約感到奇怪,而隨著一頁頁地畫下來,這種感覺越發明顯。但我仍然沒有一絲一毫要靠這個作品去趕走篠原同學他們的念頭。到了這種時候,和漫畫無關的事情還是先放在一邊比較好。如果停下手中的筆,那種陰鬱的心情會馬上回來的吧。


    畫、確認台詞、確認劇情走向、再繼續畫——我重複著這樣的步驟,直到聽見手機震動的聲音。


    是郵件提醒


    。我打開書包拿出手機一看,竟然是羽仁同學發來的,內容很短:


    “快點過來。”


    是因為漫研出了事,羽仁同學才特地發郵件要我去社團教室麽……發生了什麽我大概心裏有數,反正不會是什麽好事。說不定是因為起了爭執,導致有人受傷了……我胡思亂想著急急起身,椅子拖過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音。


    “哇,嚇我一跳。”


    我也嚇了一跳,我都忘記小福也在了:


    “啊,抱歉,收到了郵件。”


    稱不上解釋的解釋脫口而出,我來不及多想,匆忙合上了筆記本:“你看這個!”


    小福不解地歪著頭:


    “看……是要我讀一下?”


    不對!


    “不對,幫我看著它。”


    “看著?”


    也對,突然說要看著筆記本什麽的難免一頭霧水吧。但是我已經沒時間斟酌怎麽解釋了,便索性直接衝出了地學講義室。


    我匆忙趕到第一預備教室,卻並沒有看見有什麽事情發生。


    看漫畫派占了教室前半,畫漫畫派在後半,像平時一樣看著漫畫聊著天。雖然氣氛算不上好,但也實在看不出有任何衝突的跡象。


    看漫畫派一邊,篠原同學倒是在,正和同伴有說有笑的。而畫漫畫派的人群中卻沒有淺沼同學的身影。是因為昨天的事情深受打擊,還是有什麽事呢。其他的畫漫畫派成員看起來也沒有情緒低落的樣子……怎麽看都不像是需要我趕過來的情況。


    總之先找羽仁同學……我環顧教室,才發現這位關鍵人物居然不在。


    篠原同學注意到東張西望的我,問道:


    “找誰呢?”


    “呃,嗯……”


    “淺沼沒來哦。”


    “是躲起來哭鼻子去了吧?”一旁的幾個二年級學生嘲笑般說道,篠原同學卻沒有轉頭看那一邊。雖然我真正在找的是羽仁同學,但這時候說她的名字反而會添麻煩,還不如就讓他們以為我在找淺沼同學:


    “這樣啊,謝謝。”


    我轉身離開,身後響起一陣哄笑。但是,如果我沒聽錯的話,那之中並沒有篠原同學的笑聲。


    羽仁同學既然不在社團教室,那麽她讓我“快點過來”的地方就隻可能是2年c班的教室了。畢竟是同班同學,先想到那裏倒也沒錯。不過我也不想白跑一趟,便回複郵件問她:


    “我從漫研出來了,去哪裏碰麵呀?”


    在離第一預備教室不遠的地方等了兩三分鍾,還是沒有收到回信。想著直接過去更快,我便上樓向2年c班教室走去。


    也不在這裏。教室裏,算上其他班的學生一共五個人,在桌椅上隨意坐著。我向在最近的座位上交談的同學問道:


    “請問……你們有看到羽仁同學麽?”


    “甜心?我一直都在這裏,沒有看到過她哦。”【注:羽仁(はに)和甜心(ハニー)諧音】


    我還真不知道她們居然管羽仁同學叫“甜心”。她那弱不禁風的樣子跟這個名字可不太搭調……


    不管怎麽想,這都太奇怪了。不是漫研或者教室的話,那羽仁同學還能叫我去哪兒?想不通。和我有關的地方倒還有個圖書館,但也不可能吧。


    “你找甜心?”


    “嗯……也不是,是她叫我來著。”


    “來這裏?”


    “我也不知道啊……嗯,我知道了,謝謝啊。我再去別的地方找找看。”


    離開教室後我又看了看手機,依然沒有回信。雖然我很好奇羽仁同學為什麽找我,但聯係不上她也就沒有辦法了。早知道問個手機號碼就好了。


    “……還是回去畫分鏡吧。”


    這怎麽回事啊——我歪頭想著,一邊朝古典部走去。


    回到地學講義室,我像遭到晴天霹靂般一聲慘叫:


    “筆記本不見了!”


    原本放在桌上的筆記本不見了。這怎麽可能,明明剛才是放在這裏的!


    小福本來還像之前一樣看著書,被我的聲音驚得手裏的筆都掉了:


    “嚇……嚇我一跳。這次又怎麽了?”


    我剛才離開前有拜托小福幫我看管筆記本,因為沒說清楚,他似乎理解成了要打開看裏麵的內容。雖然我嚐試糾正過,但也許他還是誤會了我的意思:


    “哎小福,我剛剛放在這裏的筆記本,是不是你拿著了?”


    “沒有啊,沒在我這。”


    “那到底跑哪兒去了,奇怪……”


    我在包裏翻找起來,小福的語氣隱約有些不安,問道:


    “那個……難道不是摩耶花說要用筆記本所以拿走了?”


    我麵無血色,猛地抬起頭看向小福。看他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說笑。


    “我……不知道有這回事。”


    “……是嗎。”


    小福垂下頭:


    “對不起。剛才有個女生過來,說是受摩耶花所托來拿筆記本。明明說了讓我看管的,我卻沒有覺得不對勁,是我失職了。”


    被偷走了?


    “什麽時候的事?”


    “我一直在看書,記不太清楚……應該是摩耶花剛離開沒過多久的事情。”


    “誰幹的這種事啊!”


    “我應該是在哪裏見過,不過不認識。慌慌張張就衝進來了,問我伊原同學的筆記本在沒在這……”


    是羽仁同學。錯不了的。先用短信引我離開,趁我不在的時候拿走了。我根本沒想過我的筆記本會成為目標,所以即使是這麽單純的騙術,我還是輕易上當了。


    “是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我覺得可能是有什麽事吧,就回答說摩耶花的本子就放在桌子上……蠢透了我真是。”


    ……不是小福的錯。誰能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以前也有過巧克力被偷的事情,當時一眼就看出是誰幹的,也知道他這麽做的原因,但當時並不覺得驚訝,之後也狠狠追究了。但這次不一樣。我連連搖頭道:


    “不怪小福。不如說幸虧你在這,我才能知道犯人是誰,所以我還得謝謝你呢。抱歉,大吼大叫的。”


    我拉開一旁的椅子,癱坐下來。


    雖然因為羽仁同學屬於看漫畫派,在漫研的時候我們立場不同,但平日在班上還是正常交談的。並不是說我信任她——我們並不是那種親近得可以用“信任”這個詞的關係。她當上部長的事情也沒有告訴我,想來她也覺得和我的關係並不那麽密切。但我真是不敢相信她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要用郵件引我離開的話,當然要用到我的聯係方式。而昨天,她在告訴我淺沼同學被其他漫研社員圍攻的事情之後,就提出要和我交換郵件地址。也就是說從昨天,甚至可能是從前天在教室監視我的時候,她就盯上我手中的筆記本了。


    動機呢?


    為什麽要偷走我的筆記本呢?


    理由想必隻有一個。


    羽仁同學想要徹底破壞淺沼同學的同人誌計劃。設計了我,又騙了小福,機關算盡,就是為了不讓我完成漫畫!


    看漫畫派和畫漫畫派之間毫無意義的爭鬥、被當成道具利用的同人誌、部長之位被閃電般奪走、以及這次的失竊,一件件事情在我腦海裏盤旋著。啊,為什麽,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情呢。為什麽,為什麽我會被卷進這種事情呢。筆記本被偷走,對我的打擊其實沒有那麽大,大不了重新畫就是。可犯人是羽仁同學這點我難以接受。並不是說覺得被背叛了,畢竟我們也不算要好,但……如果這不是真的該多好!


    “摩耶花、摩耶花!”


    聽見小福大聲喊我名字,我回過


    神來。他蹲在我麵前問道:


    “沒事吧?”


    我很想哭出來。放聲大哭,讓小福安慰我一下。但是不行,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吐了出來。我在一片混亂的腦海中安慰自己——這都是假的、是夢、一定是哪裏出錯了——隻可惜,這一切都是事實。


    “是非常重要的筆記本對吧。”小福認真地看著我說。


    “筆記本的話,倒不算……隻是不想別人看到我畫的東西而已。”


    “是漫畫被偷了?”


    我搖頭。被偷走的不是漫畫,是記錄台詞和劇情梗概的構思,以及畫好的幾張分鏡。但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說明。見我沉默,小福手撐著一旁的桌子說:


    “去拿回來吧。還是有關於那個女生的線索吧?”


    “我想肯定是我認識的人。但是……算了。”


    “我也不說是我的責任了,不過就這樣畏縮不前的話可不行哦。那個人是誰?”


    我輕輕搖頭:


    “不是小福的問題,隻是說出來的話就會傳出去了……我不想把你卷進來。”


    看來在地學講義室畫漫畫果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結果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我低著頭,聽見小福說道:


    “但是呢摩耶花,可以的話,我倒是想被卷進來哦。”


    “……嗯。”


    小福靜靜地凝視了一會兒天花板,最後緩緩地說道:


    “也許我是幫不上忙,但還是把事情告訴我吧。我也知道說出去會有麻煩。但是,肯定還有別的方法可以拿回來的吧?我們一起想想好不好?”


    我想我此時露出的應該是苦笑吧:


    “果然小福還是覺得這是自己的過錯呢。”


    “算是吧……漫研的情況我多少也知道一些,真是完完全全被騙到了。”


    我並沒有和小福提過我在漫研的情況,畢竟肯定會讓他擔心的。不可思議的是,當他把話題轉到這件事情上時,我竟感覺像受到了鼓舞一樣。


    5.


    於是,我便向小福大概講述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先是周一那天,淺沼同學邀我一起製作同人誌,目的是在漫研的派係鬥爭中取得有利地位。又因為要確定作品頁數,所以我請她等幾天。


    星期二,我在教室在筆記本上寫構思的時候,似乎就被羽仁同學監視了。


    然後是星期三,我從羽仁同學那得知了淺沼同學的計劃敗露,之後又知道了羽仁同學當上了部長。


    再就是今天,羽仁同學發郵件引我離開座位,趁機把我的筆記本偷走的事情了……


    聽我說完,小福陷入了沉思。在向他講述的過程中,我也多少進行了自我調整。之後小福苦笑著說道:


    “被算計了啊。”


    我也是這麽認為的。直到昨天我都還是在2年c班的教室裏進行漫畫的準備工作,今天才轉移到了地學講義室,為何羽仁同學就能料到我在這裏?隻能是跟蹤了。


    “要是我在教室裏畫,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吧。”


    “怎麽說呢……”


    小福抱著雙臂,略略思索後道:


    “……剛才也說過,星期三那天,是在羽仁同學的誘導下離開教室的吧?”


    “嗯。因為她說了淺沼同學被人圍攻,我就去了漫研。也確實是有這麽回事。”


    “我想,當時筆記本應該是留在了教室的,對吧?”


    是這樣嗎……我回想著當時的情況。


    雖說當時還沒有正式開始畫,但我也不可能就這樣把寫著劇情梗概的筆記本就這麽放在課桌上。我記得我有把它放進書包裏。那麽之後,我去漫研的時候,有沒有把書包帶上?


    沒有。我當時是打算完事後再回教室一趟的,所以應該沒有帶走。


    “我放進了書包,不過書包是留在教室的。”


    “也就是說,其實羽仁同學昨天也是有機會下手的了?”


    原來如此。我沒有意識到這點,確實是這樣沒錯。昨天教室裏隻有我和羽仁同學兩個人,她又比我晚一些離開,不如說當時她更容易得手。


    “為什麽呢……”我喃喃著道。


    小福使勁點了點頭:


    “就是這樣了。為什麽呢?為什麽要挑在今天才偷走摩耶花的筆記本呢?”


    “她想破壞淺沼同學的同人誌呀。還能有別的原因嗎?”我歎氣道。


    小福側過頭,小聲說:


    “原來如此……這麽一聽,這件事,我覺得和之前奉太郎的那個有點兒像哦?”


    折木的那個?


    之前的事情……什麽時候的事來著?


    小福和小千和……對了,我們讀了折木的讀後感。非常有趣。似乎有一陣子了……是關於《奔跑吧梅勒斯》的文章,討論阻礙梅勒斯的人到底是誰。但是我卻不明白這兩件事有什麽相同的地方。


    “有點兒像……是什麽?”


    “狄俄尼索斯和山賊那段。”


    “狄俄尼索斯是酒神吧。”


    “哎,是嗎。迪納米斯……哦那是天使。”


    “是麽?”


    “應該是力天使。不管了,反正是國王就對了。聽了摩耶花說的,我想起了國王和山賊的片段。”


    折木的讀後感裏說道,梅勒斯在趕回王城的途中遇見了山賊,而這其實是被雇來殺他的刺客,而對於幕後主使的身份,折木的觀點和梅勒斯所想卻不同——他認為不是國王。


    “……這有什麽關係?”


    “記得麽,奉太郎是這麽寫的:國王根本不相信梅勒斯會回來,因此也不可能派人去阻止梅勒斯。這還是特別有奉太郎風格的觀點,我們還笑了來著。”


    我當時也笑了來著。


    “我再說說我讀完以後的想法:假設梅勒斯最後回來了,國王事實上也不會損失什麽萬一梅勒斯回來了,以國王的立場而言,並沒有什麽為難的。那麽通過這個觀點就可以看出,派出刺客的人不會是國王。”


    這點我也明白。國王一直堅持的觀點就是“人不值得信任”,如果他固執己見要鏟除梅勒斯的話倒是另當別論,但故事中並沒有提到國王有這樣的想法。


    “照摩耶花所說,羽仁同學並不認為淺沼同學的同人誌能夠成功。而且吧,假設最後成功了,對羽仁同學也沒有什麽損失。”


    “為什麽?如果同人誌完成了,羽仁同學她們可是要退社的啊?”


    “可是,提出這個條件的,不就是羽仁同學嗎?”


    這麽說的話也沒錯……


    小福撓了撓臉說:


    “漫研的事情,我也多少聽說了一些。結合從摩耶花這兒聽說的一起考慮的話,事實上分裂已經不能挽回了。跟蹤間諜還有政變什麽的,即使在社團活動異常興盛的神山高中,這種事情也是難以想象的。根據我掌握的信息,算上新進社員的話,漫研已經是超過三十人的大團體了,所以即使是分成兩個,也比通常的文化類社團規模要大。我覺得,羽仁同學作為部長,目的是想分成兩個可以正常運轉的社團……摩耶花怎麽看呢,這種想法不合理嗎?”


    原本小福就對許多事情都很有興趣,無論怎樣的事情他都很樂於了解,而自從上高中後擔任了總務委員,就更加擅長特別是走程序、事務組織和打官腔這些事情。比如說折木就不太擅長和他人共事,對於處事原則和官方說法之類的東西,都不像能一點就通的。相反小福在這方麵就很有洞察力。而且即使這樣,他的本質也沒有變,這是非常好的。


    這樣的小福認為漫研的現狀不可能挽回,那麽或許就確實如此了。漫研


    裏的不和也確實到了難以調解的程度。即使如此,我也沒想過漫研分裂反而會比較好。羽仁同學對此又是怎麽想的呢?莫非她真的是……


    不對,要真是這樣的話就更奇怪了:


    “如果是這樣,那一聲不吭自己退社不就行了?或者說我們擅自製作同人誌,要負起責任離開社團什麽的……”


    “這要怎麽說呢……要是羽仁同學他們默默退出,不僅是任性,也會被人覺得是夾著尾巴逃跑,很沒麵子的吧?但要是把摩耶花你們趕走,光是組織人製作同人誌這種事怎麽也算不上合理的罪名。如果鬧到顧問老師那裏,挨批的可就是羽仁同學他們了哦。”


    也對,確實稱不上名正言順。


    “雖然漫畫是我不太了解的領域,但不管用什麽形式,隻要完成一本同人誌就算達成條件的話,實際上難度並不高對吧?”


    “算是吧……要是副本也可以的話,那是很簡單。”


    “如果完成了,這次顏麵掃地的淺沼同學他們也能一雪前恥,大家好聚好散。而要是完成不了,那麽就是明明有了機會卻沒好好利用的淺沼同學他們的錯,掃地出門的理由也有了。”


    道理我都懂,可這就更不能說明之前的問題了。於是我加重語氣說道:


    “要真是這樣,要是羽仁同學和梅勒斯那個國王一樣的話,那不就更沒有理由偷我的筆記本了嗎?沒有理由也要偷的話,那不就隻能為了找我麻煩了?”


    我並不是認為有理由就能這麽做,但要是這隻是純粹的不懷好意的話,實在是難以接受。


    小福望著地板低聲自言自語:


    “是這樣沒錯。這才是最奇怪的一點。……真不甘心,要是奉太郎的話,或許馬上就能明白什麽了。那麽到底是為什麽呢……明明拿走摩耶花的筆記本,對於羽仁同學來說什麽好處都沒有……”


    小福時不時會說些“數據庫是無法得出結論的”之類的話。他雜學知識豐富,各種消息也十分靈通,但對於找出真相卻不擅長……又或者,一開始他就放棄了這麽做。


    即使如此,小福依然在認真地幫我分析問題。他沒有像平常一樣說些不知道或者束手無策的話,而始終一動不動地凝神思索著。


    我也有一起思考,時不時地看一眼沉默著的小福。


    最後小福少見地皺起了眉,說道:


    “摩耶花的筆記本是無論如何也要拿回來的。但是,雖然很難開口,但咱們再等等看如何?”


    從實際情況考慮,就算小福怎麽全力幫我,讓我從憤怒中恢複理智,這會兒羽仁同學應該已經離開學校了,我想在今天之內拿回筆記本是不太可能的。要是羽仁同學真的就隻是故意找茬,我的筆記本現在不是隨著河流飄向大海就是化成了灰,要麽幹脆就被當成可燃垃圾處理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倒是還有幾分機會拿回來——但小福讓我先等等看。


    “……你能這麽說我非常高興,但為什麽要等呢?”


    小福的回答聽起來不太幹脆:


    “我也是看過摩耶花畫漫畫的,並不是沒有那本筆記本就不能畫了對吧。當然了會生氣這點我明白,這種事我也覺得不能原諒,但是,從損失角度考慮的話,隻是重做一遍筆記的時間而已……”


    說得沒錯。那不過是用來備忘的筆記本,用了三天做出來的。想到這裏我的心情也放鬆下來,隻是三天的話,我還是能再做一份的。


    “假設事實如此……羽仁同學的目的,就隻是爭取時間而已。爭取到時間後她或者另有企圖。想想看,綁架相關的電視劇或者小說裏,都要等待犯人的聯絡吧?這其實是一樣的,我們可以看對方接下來的行動,再決定下一步怎麽做。”


    “這接下來的行動已經是最壞的結果了吧……我倒覺得比起等還是趕緊阻止她比較好。”


    “嗯。到那時候的話,我會保護摩耶花的。”


    ……我並不是不認為會有什麽發生,但既然小福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眼下還是選擇相信他的判斷吧。我點點頭:


    “明白了,那就靜觀其變吧。明天見到羽仁同學的時候我也什麽都不說,這樣可以嗎?”


    “怎麽做比較好呢……如果對方有什麽要求的話,應該會主動來接觸的。哎這種時候,我真想找奉太郎商量一下。”


    折木的話,也許確實能得出更合乎情理的結論吧。


    但我並不覺得找折木就會更好。……我非常感謝小福。


    6.


    五月十八日星期五。雖說是個期待已久的日子,我的心情卻十分沉重。


    這天出門時把手帕忘在了家,中途返回去拿,因此到學校的時間比平常要晚些。當我走進教室時,羽仁同學已經先到了。然而碰麵時她看上去沒有絲毫心虛,像當成路人一樣直接無視了我。盡管我也想在擦肩而過時撞她的肩膀,大吵大鬧讓她把本子還給我,但我還是決定相信小福的話,靜觀其變。畢竟要是傷著了羽仁同學我也過意不去。眼下就先保持沉默吧。


    比起見到羽仁同學,我更害怕的是向淺沼同學報告進度。我答應了在星期五告訴她作品頁數和參加意願,如今卻沒能趕上。雖說此前和淺沼同學交換過郵箱地址,但這麽重要的事情還是當麵說比較好,於是到了午休時,我吃過午飯,便向淺沼同學所在的2年a班教室走去。


    a班的教室裏,隻有兩三人還在慢條斯理地吃便當,大部分人都已經吃過了,正隨意地做著各自的事。說來奇怪,雖然學校從未明文禁止不同班級之間相互串門,但對於一聲不吭就走進別班教室這種行為我還是有些猶豫。正當我在門口躊躇不決時,一位纖細漂亮的女生注意到了我,向我問道:


    “找誰呀?”


    “啊,嗯。我找淺沼同學。”


    “淺沼嗎?應該在吧……”


    她掃視教室,看見在窗邊的淺沼同學後,便走過去跟她說話,朝這邊指了指,大概是說我有事找她吧。淺沼同學看見我後便皺起了眉,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了過來。


    “怎麽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無精打采。淺沼同學似乎情緒不佳,而我也實在不願意火上澆油。這麽一想,心裏對偷走筆記本的犯人又燃起了熊熊怒火。


    “之前那事,說好星期五回複的是吧?”


    “嗯,你說那個啊。”


    淺沼同學應著,不自覺地朝左右看了看。畢竟在教室裏聊同人誌的話題多少有些難為情,而且自從計劃泄露,她或許也是在提防旁人偷聽。於是我也不由得配合著她壓低了聲音:


    “抱歉,能不能再等我一下?”


    淺沼同學豎起了眉:


    “哈?什麽意思?不是你說今天的嗎?”


    我知道這會讓她不快,但她的反應卻比我預想的強硬許多。


    即使如此,我也決定閉口不提羽仁同學偷走我筆記本這件事。現在證據不足,如果就這麽把沒有定論的事情公開,對漫研內部本就無法修複的關係無疑是火上澆油。要是最後無法如願找回筆記本,我倒是可以不管不顧地添點柴火,但這會兒還是低頭道歉,蓋些泥土平平火比較好:


    “真的非常抱歉。我本來以為能趕上的,但分鏡沒畫完。”


    她刻意地歎了口氣:


    “是麽。你不會是想臨陣退縮吧?”


    這話我可不能當成沒聽到:


    “退縮是什麽意思?”


    “田井哭著當了逃兵,西山也叛變了,把事情全告訴了那群家夥。現在,你跟我說要再等你一下,我這麽想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吧?”


    盡管事情是淺沼同學發起的,可這麽一聽,她其實也有點可憐。不管有什麽理由,我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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