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有間狹窄的房間。


    中央擺著一張木製的單人床,而這房間的空間絕無法容納第二張單人床。


    不太高的淺棕色牆壁上掛著一幅畫。上方呈圓弧狀的畫框,做得有如大型窗框。畫麵是張開白色翅膀在藍天飛舞的天使,以及在綠色草原吃草的動物們。


    那個房間裏連一扇真正的窗戶都沒有。隻有一顆昏暗的電燈泡懸在天花板發出微弱的光芒。床上躺著一個人。是一名五十出頭的婦人。她身上蓋著淺綠色的厚毛毯,頭枕著一個大枕頭。仰躺的她雖然眼睛是睜開的,但看不出來她在注視哪裏。她無力地張著嘴巴緩緩微弱地呼吸著。


    床的四周有五個人。


    其中四個是兩男兩女的成年人,他們穿著相同服裝,全身上下都是潔白無瑕的白衣、白圍裙、白帽及白口罩。他們分別站在床鋪的左右兩側。


    另外一個是身穿黑夾克的青少年。恐怕隻有十五歲左右,有著一頭黑色的短發跟炯炯有神的容貌。那個人站在床尾,左手還提著一隻大布袋。


    那四人全盯著床上的人看,並對她說話。雖然床上的人沒有回答,但他們卻假裝對方有回答似的繼續五個人之間的談話。


    他們談的是有關過去的話題,是再次確認五個人截至目前為止曾共同有過多麽愉快的往事,有時候,那四人還會開心地笑。


    而身穿黑色夾克的人則不發一語獨自站著,看著這個跟自己相隔遙遠的世界。


    正當談話依舊持續,四人哄堂大笑的時候——


    原本隻是躺著呼吸的人,嘴角慢慢地揚起笑意。


    四人之中的某人發現到這個狀況,立刻揮手告訴其他三人。然後這四人直盯著床上那個人看。


    而身穿黑夾克的人,則把右手伸進布袋。接著左手放開布袋,袋子不發聲響地落在地上,但也迅速露出其右手握著的物體。


    那是一個黑色細長狀,結合塑膠與金屬的物體。


    它被舉了起來,而且發出細長的紅光。這時候光點正落在床上那個人的胸部位置。


    四人都沒有察覺到。


    狹窄的房間裏連續響起三次空氣爆裂的低沉聲音。然後也發出三次清脆的金屬聲。


    在四個人注視下,床上那個人仿佛受到微弱電擊的刺激而抖動,她的頭從枕頭上微微抬起一點點。然後,仿佛精疲力盡一般,她的頭再度沉人枕頭中。她的眼睛仍然微微張開著,原本氣若遊絲的呼吸則停了下來。從她胸前毛毯的位置出現一塊暗紅色的汙漬。而且沒有再繼續擴大。


    身穿黑色夾克的人雙手握著掌中說服者,那是口徑九厘米的自動式手槍,安全裝置就內藏在扳機裏,還附有雷射瞄準器跟圓筒狀的滅音器,地板上散落著三顆空彈殼。四人回頭看。其中一名男子透過口罩與帽子間露出的雙眼,瞪視著那個手持說服者的人:


    ""異教徒呀,你怎麽會做出這種事來!""他用平淡的聲音說。


    ""我想殺就殺啊。""


    穿黑夾克的人一樣平淡地回答。


    ""異教徒呀,你立刻離開這裏。""


    ""我正有此意。""


    經過簡短的交談,穿黑夾克的人把說服者收進槍袋,然後伸手打開後麵的門。四人之中的某人,輕輕闔上死者的眼瞼。並從後麵對即將走出房間的黑夾克的人說:


    "謝謝真的非常謝謝你。"


    身穿黑夾克的人沒有對充滿感激的聲音做出任何回應,然後就直接離開。


    這裏有道城門。


    以巨石堆砌而成的高大城牆,大大地圍住整個國家。並且隻有一道鋼鐵製的大城門,現在是緊閉著。


    國境外是一大片森林。是一座高大挺直的針葉樹聚集叢生的森林。


    那裏覆蓋了約有一名孩童高度的雪堆,根本看不見地麵。在潮濕的空氣中,天空低矮的雲層呈現出或深或淺的灰色。


    緊閉的城門旁邊有一條回廊,高聳的人字形屋頂往森林的方向筆直延伸,地麵鋪著石板,左右兩側還有堅固的擋雪牆,牆外堆積著從屋頂落下來的雪堆,像堤防似的夾在回廊兩側。


    大城門的旁邊有個讓人通行的小門,門上貼了石塊,不走近點看還不曉得是一道門,這時候門伴隨著輕輕的咯吱聲往內側打開。


    身穿黑夾克的人拿著布袋從門走出去,她的右腿懸掛著剛剛沒有出現的槍袋,裏麵還插著大口徑的左輪手槍。


    她後麵跟著兩名衛兵,衛兵手持著長槍,身穿綴著儀式用裝飾的軍服。


    衛兵站在門的兩側,裝飾華麗的鋼盔下的眼神嚴峻。當身穿黑夾克的人回頭,他們同時拿槍敲擊腳下的石頭,刹時發出硬梆梆的聲音。


    ""殺害我同胞的異教徒呀!現在立即離開這裏!""


    一名衛兵發出嚴厲的叫聲。


    身穿黑夾克的人把裝有說服者的布袋放在衛兵的腳邊。然後——


    ""知道了,我這就離開貴國。""


    她麵不改色地說道。


    然後轉身背對衛兵,往森林裏的回廊走去。當她踩到從左右兩側飄進來而形成的薄薄積雪,還發出了聲響。


    衛兵還是保持直立不動的姿勢,不過表情卻鬆懈下來。他用親切的語氣在身穿黑夾克的人背後說——


    "一切照舊,稍後會幫你送去。"


    那個人頭也沒回地回答——


    "知道了,也麻煩放在老地方。"


    "了解。奇諾,謝謝你了。"


    衛兵把槍捧在胸前。


    這個身穿黑夾克、名喚奇諾的人,慢慢地在回廊走著。左右有雪堆,以及等間隔的柱子。


    此時天色變得微暗,還毫無預警地下起雪。又重又濕的大雪傾瀉而下,卻又無聲無息地不斷紛飛。


    奇諾停下腳步往旁邊看。


    站在積雪與回廊屋頂之間,飄下的雪讓人有種自己與世界一起上升的感覺。


    ""


    注視著這景象好一陣子的奇諾,不久便繼續於回廊往前走。


    此時,國境內像發了狂似的鍾聲,從奇諾的背後響起。


    回廊的盡頭有棟建築物。


    那是獨自矗立在森林裏的一棟大型建築物,由堅固的石頭跟木材所建造的。這棟立著煙囪、呈大型箱狀的建築物,玄關跟回廊是相連接的。後方排列著長廊跟房間。屋頂堆著厚厚的雪還垂下好幾根冰柱。


    奇諾在加高的玄關處把腳底的雪拍幹淨,拉開拉門走進建築物裏。


    一進去就是大客廳。裏麵的家具齊全,兩側有木柴爐跟壁爐。透過大型玻璃窗可看見森林的景色。白雪依舊在昏暗的傍晚不斷下著。


    奇諾往屋內走廊走去,然後進入第一個房間。當她按下旁邊的開關,電燈亮了。


    房裏有床鋪跟桌椅,還有小衣櫃及擺在上麵的大旅行袋。這房間有窗戶,厚重的窗簾已經拉上。然後,一輛摩托車停放在原地。


    "啊,早安。"


    摩托車說道。其實太陽似乎已經下山了。


    "早安,漢密斯。"


    "還有,你回來了,今天的收獲如何?"


    名喚漢密斯的摩托車詢問奇諾。


    奇諾回答。


    "一共三個人。"


    "好多哦,難怪這麽晚回來。"


    "是啊——"


    隔天早上,奇諾天一亮便醒來。


    雪還是下得很大。天空呈現灰黑色。透過窗戶看到的景色,大多是像從天下流瀉下來的白雪。


    她在無人的客廳活動筋骨。接著開始奇諾稱之為"卡農"的左輪手槍的拔槍練習,結束後再進行保養。


    建築物有從境內引來的溫水。奇諾衝了澡之後換上幹淨的衣服。


    這後麵有間柴房,隔壁有個大石箱。奇諾打開它之後,拿出收藏在裏麵的馬鈴薯、洋蔥跟香腸。


    她砍了一些柴火,丟進廚房的灶裏燃燒。再把非常大的平底鍋擺在爐灶上,把切好的食材全丟進去炒。然後把其中一半的份量當早餐吃。


    接著加熱小杯子裏的開水後就開始喝茶。


    雲端上的太陽升起,窗外變得有些明亮,不過雪還在下。


    回到房間後,奇諾把漢密斯推到客廳。然後用腳架把它立在窗戶旁邊。


    "啊,奇諾。怎麽沒聽到鍾聲?"


    漢密斯問道。


    "今天沒響。"


    奇諾回答。


    柴火在暖爐燃燒,室內變得很溫暖。


    奇諾把夾克脫掉之後,僅著白襯衫坐在客廳的椅子上。大大小小的刀子井然有序地排在桌子前方,還有裝在小瓶子裏的油跟磨刀石。


    "結束。今天已經沒事情可做了。"


    奇諾說道。


    "好閑哦——要再玩"文字接龍"嗎?"


    漢密斯回答。看出去變得有些模糊的窗外,雪還下著。


    奇諾皺著臉說:


    "可是你都用我不曉得的單字害我輸"


    "咦?可是真的有"蘇桑拿斯"這道料理嘛!"


    "。我看我去吃午飯好了"


    奇諾把刀子整理好,然後收進旅行袋跟包包裏。


    她拿起擺在窗戶旁邊蓋著蓋子的平底鍋,然後用最簡便的方式,直接伸進壁爐的火焰裏加熱。


    吃過熱騰騰的料理之後,就用雪融化後的水清洗平底鍋,再把它吊回原來的地方。


    正當奇諾喝著餐後茶的時候——


    玄關突然有腳步聲響起,接著敲了好幾下門。


    "咦,真稀奇。有客人耶。"


    漢密斯說道,奇諾站了起來。


    "我們也算是訪客啊。"


    "在這裏應該沒問題吧?我想我沒走錯才對——不過,別的地方除了森林就什麽也沒有了。"


    對方是個年約四十歲的男子。他的臉眼下巴都長滿胡須,長到背部的頭發則隨便綁成一束。他身穿防寒衣,頭戴毛線帽。還扛著一個大行李。腳上穿著似乎是手工木製的雪地步行用的踏雪套鞋。


    "我是個旅行者,叫我迪思就行了。衛兵要我到這裏來,諸多多指教。"


    "我叫奇諾,這是我的夥伴漢密斯。"


    "你好——"


    這個叫迪恩的男子在玄關放下行李,然後稱讚這地方不錯。他脫下踏雪套鞋,脫下防寒衣。現在的他隻穿著毛衣。


    奇諾請他坐下,迪思道完謝就座後,放輕鬆地吐了好大一口氣,然後說自己本來是騎馬旅行,但馬卻倒在雪地裏,加上後來又遇到大雪,今天早上才好不容易抵達這個國家。


    然後對奇諾說:


    "不過我有點訝異,想不到像你這麽年輕的人也出來旅行?"


    "這話是什麽意思?"


    "不是啦,請你不要誤會。不過老實說,不回故鄉在這個世界四處流浪的人,都是"另有隱情"。如果用更直接的說法,大多是基於什麽理由而無法待在故鄉的家夥。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是另有隱情的其中一人。我們也不用太追究雙方的底細,好好相處吧。"


    迪思開心地說道。奇諾的表情沒有特別變化,隻是輕輕點頭表示讚同。


    .


    "其實我啊,對這個國家並不了解。不過那樣反而比較輕鬆。入境之後,我說盡可能希望能在這裏一麵工作一麵待到春天,想不到他們卻嚇了一跳,還問我"難道你不知道嗎?"這句話。後來他們就叫我來這裏,其他什麽也沒問。還說如果想知道詳情就問奇諾。其實隻要工作,他們就會讓我住在這裏吧?"


    "是的,沒錯。"


    "我可不是老王賣瓜,我可是擁有在大部分國家都通用的工作技能。想必很快就能找到工作吧?"


    "原來如此。可是——"


    奇諾說:


    "我們在這個國家要做的事,並不需要什麽技術。"


    迪思略為驚訝地詢問奇諾:


    "是嗎?那我要做什麽?"


    奇諾麵不改色地回答他的問題:


    "殺這國家的人。"


    奇諾對迪恩說明。偶爾漢密斯會從旁補充。


    這個國家基於特殊的宗教之故,因此並不存在"治療"這種行為。


    在他們的教義裏,不允許他人修補人類的身體。那麽做會違反他們神明的旨意。他們認為人類都是大自然的一員,因此要像生活在大自然的動物那樣,隻能靠自己的抵抗力自行複原。既然是自然誕生,就得接受自然死亡的事實。而治療與手術,還有服用別人開的藥,全都不自然,也算是一種罪惡。那也是無法讓靈魂上天堂的手段。


    隻要是受傷或生病,別人都不準插手。要靠自己治愈。而且不僅嚴格限製患者周遭的人所能做的事,就算受托也隻能幫忙送飲水跟食物而已。


    如果是傷勢或病情輕微的話,倒還無所謂。如果是重傷或重病的情況,到最後就跟見死不救沒什麽兩樣。所以大部分人都是以"自然"死亡的方式脫離痛苦。


    因此為了不讓無藥可醫的人再痛苦下去,他們也自然開始產生安樂死的想法。可是他們又不忍心下手殺死自己的同胞,畢竟那是殺人的行為,也會下地獄。


    能夠讓他們用非自然死的方式上天國的手段隻有一個,就是引用戰爭時期的教義。如果是被異教徒殺害的話,就能毫無疑問地上天堂。


    換句話說,就是所謂的"宣教"。還是"殉教"?——對,就是後者。


    很久很久以前,某人就拜托滯留這國家的旅行者。那名旅行者接受委托殺死病人,後來受到被驅逐出境的處分——不過也拿到病人家屬致贈的酬勞。


    後來從個人的委托轉變成國家主動委托。他們在境內蓋一個"國外"做為旅行者的滯留場所,然後委托工作,執行完就處罰他們離開。但是答應供給糧食當做酬勞。也不特別禁止他們再次入境。


    為了防止旅行者久住,一個人最長隻能待九十天。也就是隻允許停留一個季節。這其中有人隻待一天就離去,也有人一直待到期限的最後一天。尤其是因為大雪封閉的冬季,有時不是沒半個人來。不然就是來的人得停留到春天為止。


    然後奇諾說她打算在這兒生活三十天,等雪變小方便摩托車行走的時候就會離開。


    迪思不發一語,他瞪大眼睛聽著這些說明。


    說明完狀況之後,奇諾接著簡略介紹目前所在的建築物。往裏麵走有許多房間,每天都會持續供應電、溫水、糧食跟柴火。那些都屬於目前居民的共有財產。不過條件是所有人能公平輪流接受安樂死的委托工作。


    "用來殺人的說服者跟子彈,是從城門那兒借來的。然後事成之後雖然會被當成"異教徒"來看,但是隻要適當做出回答,基本上並沒有什麽大問題。"


    然後漢密斯問:


    "好了,有什麽疑問嗎?"


    "有的。"


    迪思過了許久終於開口。


    "至今被你"安樂死"的人有那種在你的國家如果呢?"


    奇諾想了一下回答。


    "應該有吧。"


    "既然這樣你不覺得自己做的是一種"殺人"行為嗎?"


    "或許吧。"


    "在你的國家"殺人"是合法的嗎?"


    "不曉得,我並不是很清楚"大人的世界"。"


    "......"


    "還有什麽問題嗎?如果沒有的話,我話就說到這裏。"


    "那是殺人。我不想幹那種事。"


    "是嗎?"


    "",


    漢密斯詢問一直盯著奇諾看的迪恩。


    "大叔,聽說你是被祖國趕出來的。換句話說,一直以來是"另有隱情"的關係才不斷旅行對吧?難道截至目前為止,你從來都沒殺過人?"


    刹時迪思感到驚訝,然後表情沉重地搖搖頭說:


    "不我曾殺過人。"


    "既然這樣的話——"


    奇諾說道。


    "我就沒必要在這裏養活你。你也沒有理由靠我養活。"


    到了晚上。


    迪思坐在自己選的房間的床上。天花板有一盞小燈。一,隻皮製的小手提包擺在桌上。旁邊散落著攜帶糧食吃過的包裝紙。


    窗外隻見白雪在黑夜裏靜靜飄落。


    "怎麽會這樣實在不應該到這種國家來"


    迪思喃喃自語。他慢慢移動視線,看著那隻皮製手提包。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他不斷念念有詞,但旁邊並沒有任何聽眾。


    奇諾坐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天花板上有盞小燈,還映出漢密斯扭曲的倒影。窗簾是拉起來的。


    ""即使是不想做的行動,或明知道是錯誤的事"嗎?"


    奇諾喃喃自語,漢密斯回應她。


    "反正你就是你。倒是你何不想想春天到了之後有什麽打算?"


    "春天啊?——還很久呢屍


    早晨。


    天亮了,白雪靄靄的森林稍微恢複原來的顏色。略帶淡也再次露臉。


    奇諾經過走廊來到客廳,然後打開窗戶眺望外麵。


    雪雖然停了,但天空還是陰陰沉沉的。森林裏的積雪,厚度又增加了一些。雖然聽不見鳥叫聲,倒偶爾會聽到雪從樹上落下來的聲響。


    奇諾在寒冷的空氣中活動筋骨。她不僅做暖身運動,還練習拔槍。


    接著她衝了澡,換上幹淨的衣服,係上腰帶,把"卡農"掛在右大腿處,而白襯衫外麵又罩上一件黑夾克。她推著剛剛被叫醒的漢密斯,然後把他停放在客廳的椅子旁邊。


    接著她跟昨天一樣做了相同份量的料理。


    正當她喝著餐後茶的時候,迪思也走到客廳。


    奇諾感到有些驚訝。漢密斯則脫口而出:


    "你是誰?"


    迪思臉上的胡須全部剃光,頭發也剪得又短又整齊,看起來年輕多了。


    迪思還是用從昨晚就變沉重的表情對奇諾跟漢密斯打招呼。然後坐在椅子上。奇諾問:


    "你自己剃的?"


    也思說"是啊",然後輕輕點頭。


    "好厲害哦,真讓人有點羨慕。"


    迪思沒有回答。奇諾說廚房裏有個平底鍋,她已經吃掉裏麵的一半料理當午餐,如果他要打剩下的吃完並願意幫忙洗鍋子,這她倒是不介意。


    就在她話剛說完的時候,鍾聲響起。那鍾聲傳遍全境,像發了狂似的拚命敲,也重覆了好幾次。


    "早上的鍾聲是通知國民"異教徒入侵"的暗號。"


    迪思緘默不語地往廚房走去。他重新加溫平底鍋,然後坐回椅子上。


    "為了要吃那些東西,就必須做點事情。"


    """


    迪思看了奇諾一眼,再看看平底鍋裏麵。然後開始吃奇諾做的料理。


    "現在是每日特餐。今天要去哪裏?"


    "怎麽樣?"


    奇諾跟漢密斯幾乎在同時詢問。但迪思隻是默默地繼續吃。


    把料理吃得幹幹淨淨之後,迪思把平底鍋跟叉子放在一章並看著奇諾。他跟昨晚一樣盯著她,然後開口說:


    "今天換我去。"


    "今天換我去,不用多說了。"


    他站起來說完這句話就走進房間。過沒多久就穿著防寒衣,戴著帽子又走出來。手上還拎著一隻皮製的小手提包。


    "然後我會設法讓你從明天起不用去。"


    迪恩說道。奇諾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


    "這話是什麽意思?"


    "如果還能救的話,我會救那個人。"


    "怎麽救?"


    漢密斯從後麵問道。


    "當然是用治療的方式。"


    "就算有辦法"說服"他們,這國家也沒有醫生。搞不好連"醫療"這個名詞都沒有呢。"


    奇諾說道,迪思點頭表示讚同。


    "很有可能。"


    "那怎麽辦?要打電話大老遠找醫生來嗎?"


    漢密斯說道,迪思這次則慢慢搖頭說:


    "沒那個必要——醫生就在這裏。"


    迪思大大打開手上的手提包給奇諾跟漢密斯看。首先是整齊擺在透明檔案夾的手術刀,接下來是聽診器跟針筒。盒子裏的醫療器材都井然有序地收在手提包裏麵。


    "。原來你不是理發師叼?"


    "真教人大吃一驚。"


    奇諾跟漢密斯說道。迪思輕輕點了好幾次頭,然後合上手提包。


    "其實我是一名醫生,我不是說過?我擁有"在各種國家都通用的工作技能"。"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過去我造訪的國家都曾讓我在當地的醫院工作。我不僅有指導別人的經驗,也有一兩次向其他醫生請教過。"


    "那、為什麽還?"


    漢密斯問道。然後迪思一麵苦笑一麵說:


    "你是指"不用追究底細"——是嗎?"


    "我是指"雙方的底細"——就是之前奇諾跟大叔交談的內容。"


    "哈哈哈!"


    迪思繼續苦笑。然後——


    "那麽我告訴你們吧。我為什麽無法留在我的故鄉。以目前這種情況來說,可能會很奇怪。我就簡單說好了。


    "我以前是醫生。但是如果他們實在沒辦法救治的話,我會刻意把患者殺了"。"


    "那換句話說"


    奇諾沒把話說完,漢密斯直接幫她接下去。


    "你是幫他們安樂死的醫生對吧?"


    "所以我才說"我有經驗",記得嗎?"


    "原來如此啊——"


    奇諾一語不發地等漢密斯說話。


    "換句話說,那就成了大叔的"隱情"。對不對?"


    "對,你說的一點也沒錯。我不是在老王賣瓜,我故鄉的醫療技術非常進步。以前在自己國家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一出來比較真的覺得相當進步。我相信我在自己的國家學會了許多技術與知識。不過即使如此,還是有"無論如何都救不了的患者"。對於找不到治療法與特效藥的患者,隻能夠設法減緩他們的痛苦。但那有時候是有限的。我知道我們醫生絕不是無能,但有時候還是會有幫不上忙的無力感。"


    "所以就有人希望安樂死。"


    漢密斯說道。


    "沒錯。當目前的醫療技術絕對醫治不好,可是痛苦又無法消除時,那種患者就會想尋求安詳的死亡。與其自己痛苦到最後,在身心難堪得可能連自己是誰都不曉得的情況下死去;還不如待在自己家裏,在心愛的人事物的圍繞下,一麵把自己當成人生的前輩留下一些很棒的話,一麵笑著離開人世。"


    "就像鄰近國家那些人一樣?"


    奇諾問道。


    "就像鄰近國家那些人一樣。"


    迪思回答。然後又繼續說:


    "不


    過那在我的故鄉是違法的行為。縱使理由各式各樣,但結論隻有一個。


    "不管患者呈現什麽狀態,甚至是本人的意願,醫生執行安樂死都是殺人的行為。""


    "而大叔還是那麽做了。"


    "沒錯。不過在決定那麽做以前,可不像煩惱"這道菜該灑鹽或胡椒"那麽輕鬆喲!我可是煩惱了好幾年呢!"


    "後來怎麽樣呢?"


    "後來兩方麵我都持續做了好幾年。我一麵工作,一麵盡量隱瞞。很諷刺的是,兩方麵都得到感謝。但是有一天我突然遭到警方逮捕。畢竟百密難免會有一疏。"


    "然後呢?然後呢?"


    "後來因為我殺的人數太可觀,在國內造成不小震撼"對安樂死的議論雖然開始興起,但還是無法改變現狀。當時的我幸運的話是判無期徒刑,倒黴的話將是死刑。究竟結果如何,我到現在也不清楚。不過當時我也做好最壞的打算,也想過"到時候我自行了斷"——當我聽到被永久驅逐出境,刹那間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這樣。"


    "原來如此,我完全了解了。謝謝你告訴我們這些。"


    "不客氣。"


    迪思把視線從漢密斯移到奇諾。


    "抱歉噦裏叭嗦講了這麽多,我差不多該走了。我打算盡自己最大的力量。既然"異教徒可以殺死居民",那我就殺了他們。隻是我會用自己的方法去做。搞不好我手一滑就能治療他們的傷勢,或是讓他們服下對病情有效的藥。最後那個人的抵抗力提升,變成"自然痊愈"。那就與我無關了。"


    奇諾問:


    "我不確定那國家的人們是否欣然接受這種行為?即使如此,你還是要去?"


    "是的。"


    "這可是"攸關生死"喲!"


    "人生不就是這樣?活著的人所做的決定,都會不知不覺中成為"攸關生死"的決定。畢竟那是息息相關的。過去我也都是用那種方式來對待他人。往後我將對自己那麽做。昨晚我考慮了一整夜。最後的結論不是"我應該怎麽做",而是"我想怎麽做"。"


    "原來如此如果我想"說服"你不要那麽做呢?"


    刹那間迪思理解她的意思。


    "喔——是嗎?原來如此——如果我一旦成功,你可能就無法繼續待在這裏。就某種意義來說,你將失去"工作"跟"住所"。"


    "沒錯,所以我可能要被迫用殺人的方式阻止你。為了求生存,或許必須采取無情手段。"


    奇諾瞄了一眼右腿的"卡農",並把手擺在右腰。


    "四四口徑的左輪手槍嗎?你帶了好厲害的武器哦。要是被打中的話,可能會沒命吧?"


    "沒錯。"


    "不過我還是要去。"


    迪思回答。他右手拿著手提包,左手握拳輕輕敲自己的胸口。


    "要開槍的時候,麻煩你一次開三槍左右——盡量不要讓我感到痛苦喲。"


    曲笑著這麽說,隨即轉身走向玄關。就在他打開門走出建築物外麵的瞬間——


    "我會祈求鍾聲不要再響起。"


    奇諾說道。迪思沒有回頭,隻出聲回答:


    ""祈求"是救不了人的。"


    "我知道。"


    "真是遺憾。"


    "的確沒錯。"


    迪思開始往前走,他的背影也顯得越來越小。奇諾擺在腰際的手也往下移到槍袋。


    這時候迪思突然回頭。他笑著大聲對奇諾說:


    "對了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忘記說!"


    "什麽事?"


    "剛剛的料理非常好吃喲!謝謝你——那我走了。"


    "",


    奇諾露出非常訝異的表情。


    然後一語不發地目送迪思,直到看不見他的人才把門關上。


    後來過了中午。


    雪停了。


    風吹散雲層,漸漸地可看到藍天。


    到了傍晚。


    天上還殘留著雲,從雲縫間則透出柱狀的紅光。


    奇諾坐在客廳的桌前分解清潔她稱為"森之人"的自動式掌中說服者,已經到了快組裝好的階段。


    奇諾一抬頭,看見窗戶前方的冰柱正不斷滴水。


    這時候有腳步聲響起,接著有人敲門,那個聲音把原本在睡覺的漢密斯吵醒了。


    "有客人來了。"


    奇諾把"森之人"插進槍袋,然後站起來。


    "奇諾你在嗎?"聽到的是很熟悉聲音。


    "原來是衛兵先生啊!"


    漢密斯說道。奇諾開門請衛兵進來,兩名衛兵的其中一人抱著木箱,另一個則空著手。


    "奇諾,有個令人悲傷的消息。"


    平常目送奇諾離開的衛兵突然這麽說。


    "怎麽了?"衛兵動也不動地繼續說。


    ""今天入境我國的異教徒,加害我們勇敢跟病魔獨力奮戰的同胞。而他跟昨天來這裏的男子長得一模一樣。""


    ""


    "嗯嗯,然後呢?"


    ""幸虧他對我們同胞並沒有造成很大的危害,而我們同胞也發揮天生強韌的自然抵抗力逐漸好轉。可是我們實在很難原諒這個男人的行動,因此將他拘留。為了不讓他再做出這種事,我們要求他對目前生病及受傷的同胞一個個謝罪以茲懲罰。他也感謝我們寬宏大量的處置,欣然接受這個懲罰。"他會接受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且他可能暫時不會回來這裏。雖然上級嚴格交待不得再讓他造成相同的危害,不過一旦他再做出相同愚蠢的行為,這項懲罰將永遠持續下去。""


    "這樣子啊,這人真是傷腦筋哪——"


    "就是啊。"


    ""一點也沒錯,我們實在不曉得他腦子在想些什麽。在他悔改以前,我們得暫時限製奇諾你入境及國內的行動。之前入境時我們曾拿說服者給你,接下來再也不會拿給你了。""


    "知道了。"


    ""最後,不管那個男人最多愚蠢的罪人,我們都會秉持慈愛的心保障他最低限度的生活。當我們這麽對他說的時候,他卻大言不慚地說"我這個人天生吃的不多,剩下的一半就分給住在外麵的異教徒吧"。,"


    "",


    ""我們無法讓你吃異教徒的剩飯。但是丟棄上天跟大自然賜予的重要糧食會違反我們的教義,所以才來這裏像這樣處分掉。我們會每天送過來,但是你跟往後住在這裏的異教徒都無權拒絕。""


    然後另一個人放下抱來的木箱。他打開蓋子,裏麵放了跟往常一樣的食材。


    ""以上是我國要轉告你的話!我們將回收罪孽深重的異教徒的行李。請問你有什麽話想轉告他嗎?","


    "有的,隻有一句話。"奇諾笑著說。


    "請說。"


    "請告訴他"很抱歉讓你吃那種東西。不管是什麽理由,你是第一個笑著說好吃的人",就這樣。"


    "啊?"衛兵臉色一垮。漢密斯則在奇諾後麵開心地說:


    "師父明明差點沒命說。"


    "在那之前我還以為她中槍呢。"


    兩名衛兵互看對方之後。


    ""我們會幫你轉告的。""


    "麻煩了。"


    然後兩名衛兵恭恭敬敬地抱著迪思的行李離開建築物。


    夕陽把世界染得鮮紅之後,不久就下山了。隻有一次是積在屋頂上的雪轟的一聲全落下來。


    即使天色都暗了,也都沒再聽過鍾聲響起。夜晚。


    奇諾坐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天花板上有盞小燈,還映出


    漢密斯扭曲的倒影。


    床上散放著她的行李。


    除了折疊整齊的襯衫,還有帽子及手套、其他小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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