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陸,是一隻狗。


    我有著又白又蓬鬆的長毛。雖然我總是看似愉快地露出笑咪咪的表情,但並不表示我總是那麽開心。我是天生就長這樣。


    西茲少爺是我的主人。他是一名經常穿著綠色毛衣的青年,在很複雜的情況下失去故鄉,並開著越野車四處旅行。


    同行人是蒂。她是位沉默寡言又喜歡手榴彈的女孩,在很複雜的情況下失去故鄉,後來成為我們的夥伴。


    越野車在山坡上緩緩爬行。


    在陡峰相連樹木不生的山地中,遍地碎石的道路不時彎曲並向前延伸。


    雖然有一定的寬度,不過遺憾的是,這條路是在陡坡上開鑿出來的,如果出了路肩,就會摔落數百公尺下的穀底,我不認為有活命的機會。就算是西茲少爺,也不得不謹慎駕駛。


    就時期來說現在是盛夏,不過因為是海拔很高的場所,所以是還滿宜人的氣溫,一到夜晚甚至會感覺到冷。晴朗的天空很美麗,偶爾吹過來的風也感覺舒服。唯一要在意的地方是從正午太陽直射而下的強烈紫外線。


    在駕駛座上的西茲少爺,穿著短袖上衣;而在副駕駛座上,從後方抱著我的蒂,還是上衣與短褲的平常裝扮。


    因為在這種環境下會被曬傷的關係,越野車的車頂貼上了毛毯,將上方與側麵整個蓋住用來防曬。


    由於速度一快毛毯就會飛走,緩緩開車反而很適當。


    「這條路前方好像有兩個國家。」


    西茲少爺對蒂說明著。


    「…………」


    雖然蒂一如往常的沉默,不過西茲少爺說話的時候她一定會聽。


    「這兩個國家是同一時期建立的姊妹國、或者應該說是兄弟國──不過不管是哪一種都無所謂吧。而它們的曆史似乎非常古老。兩國之間雖然往來自由,不過道路就如你所見,走起來應該不算輕鬆吧。」


    一點也沒錯。正因為現在是盛夏、正因為在越野車上我們才會覺得愉快,如果在這以外的季節徒步或騎馬,這條道路應該會讓人感到很吃力吧。


    「好了,會是什麽樣的國家呢?」


    在西茲少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越野車越過了一個山頭,可以看見國家就座落在廣大的盆地中。


    我們沿著斜坡下去。


    從上方看下去的城牆範圍,大概算是中小型的國家,當中可以看到住家與高樓大廈。國家發展有相當程度,甚至也有汽車在行駛。


    在下坡到了盡頭,我們抵達城門時,手持自動連發式步槍的衛兵出來迎接。他們所有人臉上全都蒙著黑色麵罩,眼睛則帶著有色的防風眼鏡。


    這麽說來,以前西茲少爺曾說過。


    看不見戰鬥對手的臉,很麻煩。如果對手的臉浮現畏懼的表情,當然就好打。


    若是對手微笑的話那就是強敵;而如果對手的臉被遮起來,因為完全不知道表情會最難打。


    不過嘛,因為沒有和他們在這裏戰鬥的必要,西茲少爺就在對方麵前停下越野車,不帶刀慢慢走過去。


    沒過多久,同樣蒙麵戴防風眼鏡的入境審查官走過來,與西茲少爺交談。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怎麽看待一個青年與狗及少女的組合,總之入境許可是下來了。


    有關移民的問題,則得到一個經常聽聞的回答:希望我們在國內洽詢。


    隻不過,入境審查官似乎還說了這樣的話:


    「最終審查結果是由鎮公所來作決定,不過看你們這樣,我猜應該很困難吧。如果沒有得到許可也請別責怪,若是遇到那種情況,希望你們可以好好休息。」


    看我們這樣就不行的理由是什麽呢?


    他沒告訴我們。


    越野車穿過了剛好開到比車頂高一點的城門。


    而在國內,我們看到了相當整齊的街道風光。處處種植著綠色植物,景色看起來很美麗。在山嶽地帶要綠化到這種程度,應該是很不容易。


    仔細一看,栽種綠色植物的區域全都用石頭圍成區塊,可以整塊移動。因為冬天應該會很寒冷,可以移到類似溫室的場所裏去吧。整套體係還滿精心設計的。


    「國家的情況怎麽樣都無所謂。不過,人們不知道是怎麽樣的呢?」


    西茲少爺如此說。的確最重要的是這件事。


    我們前往位於國內中心區域的城鎮,據說是人們頻繁活動的場所。


    然後我們看見了。


    除了俊男與美女以外,別無他人。


    這不是比喻,也不是客套話。


    就我所見,這個國家除了俊男與美女以外別無他人。


    走在街道上的居民們,都擁有端正到可怕的容貌,眼鼻位置都左右對稱的很漂亮而且很均衡,臉型也是大多數人理想中的形狀。


    簡單來說中年男性就是「紳士」、老年男性很酷、孩子們則都像天使一樣可愛。至於女性,不論哪個年齡層都是令人眼睛一亮的美女。


    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在電影拍攝現場迷路了,不過看來不是這樣。


    「想不到,每個人都這麽美貌啊。」


    西茲少爺驚訝的說。雖然我認為西茲少爺也滿帥的,不過因為不適合在這裏開口,於是保持沉默。


    「沒什麽,普普通通。」


    蒂難得開口說話了。


    「啊哈哈,謝謝你,蒂。」


    西茲少爺,這時候你要跟蒂說:「你也很可愛啊。」


    雖然我發出強烈的意念,不過沒能讓西茲少爺心電感應到。


    我們為了消除旅途疲勞找了間旅館,跟帥帥的櫃台人員辦手續,在帥帥的服務人員引導下,被帶到一處裝潢簡雅的房間。


    是好久不見的床。蒂一下子就跳到自己那張床上,睡著了。


    所謂傍晚開始睡到半夜就睡不著的顧慮,對蒂來說是無意義的。她不論何時何地都睡得著。


    西茲少爺將已經鄭重回絕過的我帶到淋浴室去豪爽的洗了個澡,用毛巾使勁擦乾以後再用吹風機豪爽的對我吹。其實可以不需要的。


    之後他自己也洗了個清爽的澡,在沙發上悠閑的休息,並說:


    「真是個滿街都是俊男美女的國家。」


    「也是啦。搞不好可以移民的條件,會不會就是這個呢?」


    我將剛想到的事隨口說出,西茲少爺也回應了:


    「其實,我也在憂慮這一點。」


    「呃,我想你是沒有必要去『憂慮』啦……」


    「嗯?」


    你真這麽想啊。


    隔天,我們徒步來到鎮公所,順便當散步。


    當然是為了洽詢可否移民的問題。幸運的是當天非假日,鎮公所正忙碌的處理業務。


    雖然等了一陣子,不過我們還是向負責業務的男子提出詢問。


    那名看起來約四十歲的西裝男子,外表就像我在某個國家看過的愛情電影男主角。


    「那麽,旅行者──呃,西茲先生、蒂小姐、陸先生,你們說希望能移民到我國來。」


    西茲少爺表達同意,等待下一句話。而男子則:


    「實在非常難以啟齒,如果從結論開始說明的話──」


    先加了這一段前提後,繼續說下去:


    「沒辦法。各位的容貌,都太過端正了。」


    「什麽?」


    西茲少爺忍不住反問回去。


    「…………」


    坐在旁邊椅子上的蒂,臉龐也有些微動作,但也隻是向一邊歪幾公厘而已。


    我當然也很驚訝。


    「你剛才說什麽?」


    「是的,我說因為各位的


    容貌都太過端正,所以沒辦法移民。」


    「…………」


    「我想,對這件事有必要再說明,各位的時間沒問題吧。」


    也好,也沒別的事好做。


    「那麽,我就稍微講解一下我國的曆史吧。在遙遠的昔日,我國與位於稍遠地方的姊妹國同時建國。畢竟實在太久遠了,並沒有留下太詳細的記載。」


    原來如此。有關姊妹國的資訊,是有在我們手邊。


    「然後,兩國持續密切交流,也不斷的刻劃曆史。但在兩國幾乎可說是完全相同的風俗習慣當中,還是僅存了一個決定性的差別。」


    嗯嗯,那個差別是?


    「美的感覺。」


    什麽?


    「什麽?」


    我的心聲跟西茲少爺的聲音完全同步了。


    「美的感覺──也就是何者為美何者為醜的感覺,不過在這裏指的是跟人有關的美感。也就是說呢,在我國被當成『俊男美女』的人,在姊妹國就完全不被這麽認為;反過來說也一樣,姊妹國的俊男美女,在我國就,呃雖然講得不好聽但就是『不好看』。而兩個國家,一直都把『外貌美麗』列在對配偶的需求條件第一位。甚至到了如果沒辦法跟美麗的對象結婚,就算不結婚也無所謂的地步。」


    「原來如此,到這裏我都能理解。這麽說來……我也能推測到會發生什麽事了。」


    西茲少爺,以學者般的口吻如此說。


    「你注意到了嗎。沒錯,因為兩國的往來是自由的,所以為了能讓自己被視為俊男美女,亦即能讓自己結婚,許多人就相互移民到對方國家去。」


    原來如此。


    在其中一個國家被當成「非美女」的女性,如果去另外一個國家就能被視為「美女」而受到盛大歡迎的話,那當然就會去了。就算是男性也一樣。


    當然,應該還是會有相當數量不論在哪一個國家都不被認為「美麗」,簡單來說就是外貌「中庸」的人吧。


    不過,這樣的人會很可悲的,無法在執著於美的兩國境內結婚,最後連子孫都無法遺留就此消逝了吧。真可怕的自然淘汰。


    「就這樣,兩個國家的血脈就愈來愈混雜了。結果生下來的孩子們,變成什麽樣子呢?會單單綜合那些美麗的特徵變得超級俊美嗎?不,這麽單純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男子眯起眼睛繼續說:


    「我們追求到的美麗,愈來愈稀薄了。混雜的血脈,總是會呈現中間程度的特徵。就這樣經過很長很長的時間,毫無特徵的平均外貌也一直在增加,若是要說結果變成什麽樣子──」


    「那就是每個人,都變成像現在這樣的美麗容貌……」


    聽到西茲少爺的話語,男子非常悲傷的搖搖頭,說:


    「你說『美麗』?別鬧了,那是你這個外國人的感覺啊……在我國,像我這樣的容貌,可是『隨處可見的無趣無個性容貌』啊!講極端一點就是『不好看』!不過嘛,大家也都一臉那種容貌就是了……」


    原來如此。


    雖然完全不知道這兩個國家的人們擁有何種美的感覺,不過他們一定喜歡非常有個性的容貌吧。像是臉的某些部位比較大、或是五官位置的均衡情形比較特殊,那就是「昔日的美」。


    可是,正因為彼此可以自由交流,血脈就愈來愈混雜了。


    正如男子剛才所說,混血過程愈有進展,下一代的特徵或五官均衡就有愈平均化的傾向。


    就結果而言,就會生成形狀或眼鼻相對位置皆均勻端整的容貌。那正符合我與西茲少爺,還有世界上別的國家的人們所具有的美的感覺。


    不過,在這個國家與姊妹國當中,那樣的容貌絕對不美麗,被認為是個性平均、而且無趣的容貌。「容貌端正」在這個國家,並非稱讚的話語。


    看來在姊妹國應該也發生類似的事,居住在那裏的人們每個容貌都彼此相像了。


    雖然在漫長的時間當中,「美女?俊男的定義」是可以改變的,但是這些國家卻頑強的持續堅守下去。


    最後那名男子,以非常悲傷的表情這麽說:


    「旅行者,如果長得更帥──抱歉,外貌更『有個性』的話,我們就會很高興的歡迎你們了啊……」


    就這樣,我們移民的夢想破滅,隔天便收拾旅行物品出境了。


    當我們再次在險峻山路上低速前進時。


    「雖然到目前為止因為各式各樣的理由沒辦法移民……但這樣的理由還是第一次;而且,也應該是最後一次吧。」


    西茲少爺說。


    我則將剛想到的事情說了出來:


    「也就是說他們現在,是用美醜以外的理由去決定配偶的。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看的是你這個人』了。」


    西茲少爺點點頭,說:


    「說的也是。所以,直到今天還是有子孫遺留下來,國家也延續不斷……到底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搞不太清楚了。因為對他們這些在配偶身上追求『美』的人來說,這隻能算是痛苦的妥協。」


    「另外一個國家,要去看看嗎?說不定──」


    「說不定我們會符合他們所具有的美的感覺?」


    「是的。」


    剛才出境的那個國家的人們,明顯不符合姊妹國的美的感覺,不過西茲少爺與蒂說不定不一樣。說不定他們在某些地方有「俊男美女」的特徵,在姊妹國大受歡迎。不過嘛,我想這可能性,極端微小就是了。


    「不,不去了。即使對方說『因為美貌』而同意我們移民,這之後,也似乎會過得相當痛苦。」


    西茲少爺立刻作出決斷,蒂則喃喃說出一句話:


    「還是想看到,內在啊。」


    越野車在山坡上緩緩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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