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煙盯著玉石屏風上透出的那單薄的身影,冷笑了一聲。


    “若有,你也就不會被趕下去了!”


    當她說完這句話之後,整個房間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甚至,連放在角落裏的燭台上,那些搖曳的燭火,這個時候好像都凝固了起來。


    而南煙,睜大眼睛盯著仿佛凍結在屏風上的那個身影,一眨不眨。


    不知過了多久,屏風的另一麵響起了一聲冷笑。


    然後,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


    “什麽時候知道的?”


    “……”


    “我一直隱藏得很好,從來沒有在你的麵前泄露過任何關於我身份的東西,你怎麽會知道是我?”


    南煙也冷笑了一聲:“你的確隱藏得很好,神龍見首不見尾,天南地北的到處給他製造麻煩,卻很少親自露麵——大概是因為那一次在海上遇到風浪,讓你意識到了危險,所以在那之後,除了跟我見麵,你幾乎沒有再露過麵,都是讓你的那些手下去鬧事。”


    那人道:“那,你又怎麽會知道是我?”


    南煙道:“其實,我一直在奇怪,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能有那麽大的能量,給他造成那麽大的麻煩。”


    “……”


    “而第一次你出現的時候,我進入了你在船上的房間,發現你的床鋪下麵鋪滿了幹柴,而在枕邊的荷包裏,竟然還放著一顆風幹了的苦膽——”


    說到這裏,南煙抬頭,沉沉的看著屏風上的那個影子。


    “臥薪嚐膽吧。”


    “……”


    “這是效法越王勾踐。但尋常人,尋常的愛恨情仇,不至於這樣來磨折自己。有這樣心誌,會這麽做的人,背負的必定不是普通的仇恨。”


    屏風後的人沉默著沒說話,可南煙也分明看到,投映在屏風上的影子,肩膀微微的抽動了一下,那是用力握緊拳頭才會出現的情況。她接著說道:“那個時候,我就意識到,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但你的身份——至少你給自己定的身份,是個‘複仇者’。”


    “……”


    “你是來向人尋仇的。”


    “……”


    “之後,看你的所作所為就已經很明白了,你一直在跟皇帝找不痛快,你在向他尋仇。”


    “……”


    “而他,從做皇子、燕王,到靖難之役後登基為帝,得罪的又何止千萬人,所以哪怕知道你是在向他複仇,我也很難猜出你的確切身份。而後來,你又一次出現在我麵前,告訴了我,我爹娘的‘死因’,甚至還提起了內閣大庫裏的聖旨副本。”


    “……”


    “這個東西,可不是尋常人能接觸得到的,你連這個都知道,那你的身份就很有限了。”


    “……”


    “而後來,你幾次出手,的確給他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尤其是地仙會,那是除這一次之外,你最孤注一擲的一次。因為你計劃了太久,想在那一次一擊致命,所以,你甚至不惜拿出了那麽多的土地、地契。現在想來,朝廷之所以查不到那些土地的來頭,因為那些土地是在你的名下,你顯然是在自己在位的時候就藏了這些私田,所以朝廷才會查不出來。”


    這個人笑了笑,竟也默認了。


    南煙道:“利用地仙會,利用黎不傷,聯合蒙克幾乎真的將他置於死地,更是造成京畿重地大亂,我才發現,能夠給一個皇帝造成那麽大的麻煩的,就隻有另一個皇帝,譬如蒙克。”


    “……”


    “但蒙克還是在千裏之外,兩軍隊陣,蒙克沒有占過便宜,因為他從來都是遊刃有餘。可是你,你卻是在炎國的內部的肘腋之患,正是因為你曾經擁有過這片江山,統治過這裏的人,所以你知道該如何利用,更知道從什麽地方下手,才會戳到他的痛處。”


    那人說道:“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確認我的身份了?”


    南煙搖了搖頭:“最終讓我確定你身份的,其實是剛剛。”


    “剛剛?”


    “對,剛剛,在看到葉諍出現在這裏的時候。”


    那個人笑了笑:“怎麽,你是覺得以我的身份,不會殺葉諍?”


    “不,”


    南煙冷靜的說道:“以你的身份,葉諍殺與不殺,都有足夠的理由,但問題在於,你收複了他,而且,是用了當年葉荃的死這件事來擾亂他的心誌。”


    “那又如何?”


    南煙冷冷道:“若葉荃隻是作為一個護衛死在跟隨當年燕王出征的路上,葉諍不會恨皇上;可是,如果知道葉荃的身份,再看他的死,才會讓人心中產生仇恨。”


    “……”


    “但是,葉荃被派去燕王府,潛伏在燕王身邊這件事是絕密,這麽多年來都沒有人提起,顯然,隻有派他去的人才知道。你既然知道,那必然跟派他過去的人關係匪淺。”


    “……”


    “這樣一來,還有什麽好說的?”


    說到這裏,南煙抬起頭來,死死的盯著屏風上的那個身影,說道:“你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但其實,破綻太多了。別說在他麵前,哪怕是區區小女子的我,都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了。”


    對方的氣息又是一沉:“你是說,他也知道?”


    南煙冷冷一笑。


    雖然祝烽從來沒有提過,但是從這些年來他跟這個人交手的情緒來看,南煙感覺得到,他似乎是已經判斷出了對方的身份。尤其是——


    尤其是,他曾經說過,並不想讓自己跟這個人再牽扯上什麽關係。


    若是別的敵人,他隻是會擔心自己的安危,並不會有這方麵的憂慮,唯有這個人。


    想到這裏,南煙的眼神也沉了一下。


    雖然已經走了幾萬裏,可她倒也沒有那麽容易忘記自己的來處,自己的經曆,尤其曾經那一個驚心動魄,幾乎改變自己命運的夜晚,是她與祝烽的初遇。


    也是她被送上龍床,去侍奉自己的第一個“夫君”的夜晚。


    這時,屏風後傳來了一聲輕笑。


    南煙抬起頭來,就看見那個一直穩如磐石的身影慢慢的站起身,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


    “看來那個晚上我錯失的,不僅僅是我的江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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