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岩回眸,那雙褐色的眼眸落在了林順的臉上,他掀動薄唇,從喉頭裏逼出了一個森然的音節,“滾!”


    林順出身高貴,一路走得風調雨順,步步高升,什麽人敢這樣跟他說話?


    “我不會滾,你想拿我怎麽樣?”


    話音剛落下,陸岩一個反手,寬大粗糙的大掌探出去一把扣住了林順的手腕,然後用力的一扭。


    哢嚓一聲,林順的手臂給脫臼了,他疼的哇哇大叫,“疼,疼,快鬆手!”


    陸岩伸手一推,林順向後踉蹌了幾步,然後摔在了地上,他還像個皮球般滾了幾下。


    陸岩冷漠的看著他,“你不會滾,那我隻能教你了。”


    說完,陸岩上了駕駛座,吉普車疾馳而去。


    “你個混蛋,你給我回來!”林順跌坐在地上大叫,但是吉普車留了他一臉的尾氣。


    噗。


    有很多人偷笑開了。


    林順抬眸一看,蔣國,甜甜,還有其他fiu的人都在捂嘴偷笑。


    他一個怒眼瞪了過去。


    “快去幹活!”蔣國帶著人跑了。


    林順爬了起來,他來到倩倩的身邊,殷勤討好的笑道,“倩倩。”


    倩倩鄙夷的看了林順一眼,轉身就走了。


    在倩倩的眼裏,這個林順給陸岩提鞋都不配。


    她看著吉普車消失的車影,是又愛又恨。


    ……


    吉普車停在了附近山上的一座別墅前,陸岩在這裏找到了信號。


    推開車門下了車,陸岩快速的進了別墅,別墅裏一點聲音都沒有。


    寂靜裏透著令人窒息的壓抑。


    他抬眸看向樓上的房間,房間門緊緊的關著。


    陸岩抬腳,一步步的上了樓梯。


    這每一步,他的腳下如千金重,黑色襯衫裏的肌肉一塊塊的血脈賁張,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或許,什麽都沒有想。


    他來晚了。


    隻要,她還活著。


    他什麽都不求。


    以後他會花更多的時間來疼她來愛她,一切都會過去的,所有的創傷都會被治愈。


    來到了房間門口,裏麵依然沒聲,陸岩斂了一下俊眸,然後伸手推開了房門。


    轟一聲,房門開了,他染著猩紅的褐眸往房間裏看去。


    不是。


    不是他所能想象的樣子。


    剛才上樓梯,他的腦海裏出現了千百種畫麵,但是眼前這一幕,不是其中任何一種。


    他褐色的瞳仁劇烈收縮,花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安安坐在床上,她身上的衣裙全是血,迪利亞倒在了她的懷裏,脖間勒著一條床單。


    迪利亞還沒有死透,他瞪著雙眼看著安安。


    陸岩迅速上前,他幾個健步來到了安安的身邊,然後蹲下了身,他伸手去摸安安的小腦袋。


    安安倏然抬眸,她那雙妙眸含著冰冷的寒刃射向了陸岩。


    陸岩呼吸發緊,他的心像是被一隻大掌給緊緊的揪住了,垂下眼瞼,他看著她抓著床單的兩隻小手,她的手心已經攥爛了,鮮肉黏在床單上,觸目驚心。


    床上都是血,還有粘稠的血液順著床單往下滴,房間裏很安靜,滴答,滴答,滴答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毛骨悚然。


    迪利亞身上沒刀傷,鮮血全是安安身上的。


    陸岩上下滾動著喉頭,粗糙的大掌扣住了安安的後腦勺,將她摁進了自己的懷裏。


    柔韌的薄唇貼在她的秀發上用力的親了親,他啞聲道,“安安,是我,阿岩。”


    阿岩。


    安安緊繃的大腦神經突然一鬆,過於僵硬的身體也軟了下來,像一攤水,那雙妙眸裏恢複了幹淨的色彩,她闔了闔紅唇,什麽都沒說出來。


    剛才沒覺得,現在大腦複蘇,她的身體襲來鋪天蓋地的疼痛感。


    疼。


    好疼。


    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瞬間白的像一張紙,蝴蝶蟬翼般的羽捷蓋了下來,她軟在他的懷裏。


    陸岩將床單從她的手心裏抽出,她的手心全爛了,一腳踢開已經死透的迪利亞,他單臂抱著她,單手趴開她身上的衣裙,她平坦的小腹上被刺了七八刀,刀刀見肉,汩汩的熱血像噴出來的,止也止不住。


    陸岩合上她的衣服,單臂收力,將她纖柔的身體揉在自己的骨子裏,“安安,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他將她打橫抱起,快速的離開了這棟別墅。


    將她放在副駕駛座上,他用床單勒住了她的腰身,這裏沒有急救,他隻能這樣給她止血。


    吉普車發動起來,他側眸看她,鮮血順著她細白的小腿往下流,迅速染紅了副駕駛座。


    他單手按著方向盤,單手按住她的傷,他感覺到了她的血溫,感覺到了她漸漸在他指尖裏流逝的生命。


    女孩的小腦袋在椅座上東倒西歪,若不是安全帶固定著,她早倒下了,纖長的羽捷蓋下來,她像是要睡了。


    這一睡,就醒不來了。


    陸岩扯著薄唇,嘶啞的聲線在顫抖,帶著滿滿的哄寵還有…乞求,“安安,不要睡,我們說說話,告訴我,剛才發生了什麽?”


    聽到他沙啞的嗓音,安安虛弱而吃力的抬起了眼,渾身都是疼的,疼的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她看著陸岩,柔軟的勾起了蒼白的唇角,“阿岩,我說過…我會等你的,一直…等你來。”


    “剛才…我快暈了,所以我裝暈,迪利亞…來的時候,我一腳踹了上去,他疼的…臉色都變了,他拿出刀,瘋了般對著我連刺了…七八刀…”


    “這麽一刺,我反而清醒了,我拿起…床單,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幾次掙紮,力氣很大,差一點就被他…給掙脫了,但是我在想,如果我死了,就等不到阿岩了…”


    安安伸出小手,輕輕的握住了他粗糙的大掌,她用柔軟的指腹摩挲著他的老繭,這是時光沉澱在他身上關乎歲月的力量。


    她看著他,眸光雪亮,像天上的星星,“阿岩,愛你,必然要愛你所愛,這麽多年,我一直在追隨著你的腳步,終有一天,我會向你一樣勇敢,我也會擁有跟你一樣的信仰,我會活成你的模樣。”


    “阿岩,我是你的,多年前,媽媽沒有守住的小小岩,現在我守住了,以後,少一分的悲傷,多一分的快樂,這麽多人愛著你,我也愛。”


    她愛他,他一直都知道。


    女孩細軟的嗓音響徹耳畔,一字一句的敲打在他堅毅的心房上,他反手將她冰涼的小手握在了掌心裏。


    他開著車,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城市的霓虹燈透過車窗折射在他英俊的容顏上,平添滄桑。


    這麽多年他雖然身在繁華裏,但是繁華從來不屬於他,他亦不曾留戀迷失過。


    這些年走了多少彎彎曲曲的路,斬了多少荊棘風霜,他依稀還是當年那個一個人背著背包,遠離家鄉,來到大城市闖蕩的不眠人。


    陸岩深邃的褐眸裏染上了猩紅,還有那麽一點點的水光,他勾著薄唇,嗓音沙啞的笑道,“走的這一段路,我從來沒有去計較,計較自己付出了多少,會收獲什麽,當年雖然不曾見到爸爸的最後一麵,但是爸爸留了一張字條給我,很簡單的幾個字,堂堂正正的做人。”


    “這樣的日子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隻要我27歲那年,將6歲的你帶回家。”


    “那時你小小軟軟怯怯的,很怕我,我來了,你就躲房間,但我走了,你就打開門偷偷的看,像小兔子一樣。”


    “有一次我負傷回來,竟然看見你偷偷的哭,當時我還罵了你一聲,哭喪啊。”


    “你在不停的長大,漸生的情愫讓我們之間慢慢變得不一樣,你向我吐露愛意,你步步緊逼,其實不是不想,而是…怕。”


    “我怕找不到平衡點,一手是重擔,一手是愛,怕誤了國,怕負了你,這世上豈有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更怕的是,怕歲月易老,時光已是來不及,在你的青春韶華裏,我怎麽敢…將愛唱給你來聽?”


    “但是,終究是戀上了,愛上了,愛上了你給我的溫暖,戀上了你給我的愛,走了這麽多年,突然想將腳步停下來,累了,倦了,傷了,心裏痛了,孤單了,寂寞了,想倒頭睡了,突然想有你來陪。”


    “想跟你有一個家,想跟你說一說我的爸爸媽媽,想認真的問一問你,安安,我不完美,我四十了,我沒正經的上過大學,我有過很多女人,我很自卑,所以你有沒有考慮清楚,千萬不要來玩我,因為我第一次玩感情,談戀愛。”


    “我還想偷偷告訴你,如果過去有惹你傷心的地方你一定要多多包容,我忐忑我遲疑我彷徨那都是因為我太老,而你太小,我很差,而你很好,我總是在想我們的以後,我總是在尋找我們有沒有一種幸福的可能性,把心給了你,眼底都是你,安安,這麽多年了,我愛你。”


    他說,安安,這麽多年了,我愛你。


    安安眉眼彎彎的笑開,她終於等到了,等來了他這聲告白,他的愛。


    安安纖柔的身體緩緩趴了下去,小臉趴在了他結實的大腿上,她伸出小手,摸上了他右腿的假肢,這裏,是他給她最好的愛。


    其實真正的英雄有血有肉,所謂的柔軟和軟肋會讓他們變得更加美好。


    安安輕輕的閉上了眼,“阿岩,你知道麽,昨天晚上我做夢了,我夢到我懷孕了,生了一對龍鳳胎。”


    龍鳳胎?


    有兒有女,多麽好。


    陸岩勾著薄唇,大掌穿梭進她烏黑的秀發裏,包裹著她膩白的額頭往後撫,“如果我們生了龍鳳胎,女兒叫什麽,兒子叫什麽?”


    話音落下,久久的沒有回應。


    安安閉上了眼,再也沒睜開過。


    她睡過去了。


    她還是睡過去了。


    陸岩不敢垂眸,不敢低頭看,握著方向盤的那隻大掌青筋暴跳,心裏好疼,每一下呼吸都是疼的,疼的他痛不欲生。


    時光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冬日裏,他穿著一件薄薄而破舊的襯衫,一個人坐在外麵的石頭上,他看著天空,一遍遍的看。


    他被拋下了。


    從此他成為了一個人。


    世界之大,他的家沒了。


    此生他的愛,無處安放。


    生命無法承載之痛,他受過一次,如今上蒼如此薄情,又讓他承受了第二次。


    多年前,眼裏幹幹的,一滴淚沒流。


    現在兩隻大掌攥緊了方向盤,他結實的大腿上趴著她漸漸冰冷的身體,眼眶突然濕潤,有什麽東西在心裏溢了出來。


    一滴,兩滴,三滴…他眼裏的淚水往下砸,一瞬間模糊了視線。


    原來眼淚是這麽的滾燙。


    灼燒著他的心,將他焚燒殆盡。


    時光不可逆,原來還是來不及。


    安安。


    他的安安。


    他厚實英挺的肩膀開始動,沒哭過,不知道男人哭起來是什麽樣,心裏的疼痛不知如何舒緩,他捏著拳放唇邊咬著,慌忙無措。


    所有的花朵都在枯萎,他的世界成了黑白色。


    這時耳畔響起了一道細軟無力的嗓音,“給寶寶取名,這是你這個做爸爸的事情啊。”


    陸岩整個一僵,他迅速垂眸,安安沒有睜眼,但是那蝴蝶蟬翼般的纖長羽捷在顫,在動。


    滴答,一滴滾燙的淚珠砸落在了她的小臉上。


    安安緩緩睜開了眼,抬眸看向他,她一下子看見男人淚流滿麵的模樣。


    她一怔,迅速勾起了唇角,女孩細軟的嗓音帶著淡淡的嬌嗔和歡喜,“笨蛋,我沒有睡啊,雖然身上好疼好疼,想閉上眼睡一會兒,這樣就不疼了,但是還是不睡了,因為…舍不得。”


    說著她抬起小手,柔軟的指腹慢慢的爬上了他英俊而滄桑的臉部輪廓,愛慕而留戀的,“我舍不得睡,我怕,我怕我睡著了,我的阿岩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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