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黎被打的腦袋一偏,臉頰上被我的指甲劃出了一道血痕。本以為他會暴躁如雷。可是沒有,穆黎隻是自嘲的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極力的掩飾著什麽。當他轉過頭看向我的時候,我的心“咚”的一聲,有什麽東西被撞翻了,酸澀感充斥著喉嚨。


    穆黎竟然哭了。


    那個活的像個太陽一樣的少年此時此刻,就在我麵前,帶著笑,卻淚流滿麵。


    “......你知道的,你明明什麽都知道的......簡淩霄,我離不開你,我穆黎這輩子都離不開你的!可即便如此...你能不能,能不能哪怕稍微在意我一點點......算我求求好不好?”穆黎努力的笑著,卻不知道在我看來這笑比哭還難看。


    他的眼淚滴落在我的臉頰上,在開著冷氣的房間裏卻熾熱的仿佛能將人融化。


    眼淚是苦的,我從小就知道。


    可不知道為什麽,在穆黎像個狂躁症一樣瘋狂輕吻我的時候,我恍惚間竟然覺得那眼淚是甜的。為了貪那一絲甜,我竟然不覺間就縱容了他,也縱容了自己。


    男人之間的勝負欲遠超過女人的想象,即便他們在我眼裏都一樣,都是情人。可是我卻能從穆黎的每一次輕吻,每一次咬牙切齒的低喃聲中感覺到他仿若宣示主權一般的霸道和強勢。他要將薑慎留在我身上的痕跡一點一點的清除,他要在我身上烙下屬於他的印記。


    “簡淩霄...簡淩霄......簡淩霄......”穆黎在我耳邊不停地喊著我的名字,在我身上不停地輕咬著,像是恨不得將我給剝皮拆骨吞入腹中。


    我咬緊了牙關,心中將穆黎罵了無數遍,直到意識被快。感侵蝕,直到雙手不由自主的抱住了對方......


    陷入情欲的我卻不知道此時此刻,還有一個人正站在門外,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緊握成拳,修剪平整的指甲幾乎要刺入掌心,鏡片下的雙眼仿若千年寒潭,寒潭下的怪物已經蘇醒,正一口口啃咬著他的心,鑽進他的骨血,彌漫他的全身。


    每一個人,都是不甘寂寞的個體。


    我叫淩霄,姓淩,名霄,如果我的確不是瘋了的話。


    從睜眼醒來的那一刻起,我就莫名其妙被人喚做了簡淩霄,姓簡,名淩霄,一字之差,卻謬之千裏。


    陌生的家人,陌生的身份,甚至是陌生的世界!我堂堂的官家之女淩霄,淩家二小姐一覺醒來就變成了h市的富商獨女簡淩霄,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一個眾所周知的庸才!


    “從現在起你就是淩雲公司的繼承人,你將得到你爸爸名下的百分之三十股權,不過基於你沒有任何管理公司的經驗,公司董事會商議,決定給你一年的時間,也就是說在你二十歲之前,如果你能讓公司的收益增加百分之五以上,他們將會無條件支持你,而你也會穩坐淩雲總經理的職位。”滿頭花白的老人麵色凝重的在我病床前說著,他看著我的眼神如同枯井一樣毫無波瀾,滿是褶皺的臉上唯有嘴巴一張一合,整個人都散發著生人勿進的冷漠和疏離。


    這是我醒來的第二天,是個雨後的清晨,我因為焦躁而一夜沒有合眼。對於老頭子絮絮叨叨的話我雖都聽見了,卻一個字也沒記住。腦子嗡嗡作響,唯有一句話在腦海裏縈繞不覺,“不知周之夢為胡(蝴)蝶與?胡(蝴)蝶之夢為周與?”


    隨後的兩天我都在問我自己,我究竟是誰,是大齊國官家女淩霄,還是如今這個富商女簡淩霄?或者兩者都是?我如今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究竟哪一個記憶才是真的我?


    屋裏來來回回穿著白色衣服的女人們以為我昏睡了,所以總是七嘴八舌的在我床前討論關於我的事情,例如我那意外死亡的父母,例如我那聲名顯赫的爺爺,還有我即將要繼承的巨額財富。


    也幸而她們嘴碎,這才讓我在那些天裏漸漸認清了自己如今身處的形勢。一個不無依無靠的孤女卻要繼承令人垂涎三尺的遺產,就如同將一塊肥肉放在三歲小兒的手裏,這讓四周窺伺已久的餓狼怎麽可能忍得住!於是餓狼們群起而攻之,三歲小兒手無縛雞之力,又怎麽可能是這些餓狼的對手,於是小兒中招了。


    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麽會被人扔在了紅燈區,也沒有人知道她究竟經曆過什麽,人們再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變成了我,淩霄!


    “在想什麽?”身體突然被人從後麵抱緊,不待我回答一隻手掌就繞了過來擒住了我的下巴。我不得不偏過頭看他,少年眉目清朗,笑容燦若朝陽,還未擦幹的碎發上帶著水珠,水珠滴落在他裸露的胸膛,在他健康的小麥色皮膚上滑落,然後緩緩沒入那雪白的浴巾裏,讓人忍不住生出旖旎的遐想。


    穆黎捕捉到我的目光,不由狹促的笑了,指腹輕輕的摩擦著我的臉頰,半蹲著身子仰頭問,“還想要?”


    我抬手毫無情趣的拍掉他的手掌,淡淡說,“這一次就算了,下一次如果你還敢這樣的話,你就不用再來十二聽月了。”


    穆黎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眼中的光亮漸漸熄滅。


    他知道如果離開十二聽月的話,也就意味著他再也不是我簡淩霄的情人了。


    我沒有管他,徑直起身往浴室走去。


    原本說好的下午的兩點開董事會,卻因為和穆黎這場荒唐情/事而不得不臨時改到了明天上午九點,對於我的任性行為,董事會的董事們自然是滿腹牢騷,聽說還有人將這事情捅到了老爺子那裏。老爺子倒是秉持著一貫的作風,兩耳不聞窗外事,誰去告狀都權當沒聽見。


    從十二聽月回到公司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雖然會議取消了,但是公司依舊有堆積如山的事務等著我去處理。


    “淩霄,學校現在還沒開門,我可以暫時住在這裏嗎?”穆黎把車鑰匙遞給我的同時終於出聲詢問道。


    我回頭掃了他一眼,少年依舊眉目如初,他挺直著脊背站在庭院的枇杷樹旁,細碎的頭發被風吹亂,遮住了那雙燦爛的雙眸。他抬手試圖把碎發撥開,卻不小心碰到了枇杷樹幹。


    “嘶,疼。”穆黎甩著手掌嘟囔說,委屈巴巴的看向我。


    我心中忽的悸動,意識到眼前的白衣少年不知不覺間竟已經長這麽大了。


    “你跟了我幾年了?”我不由脫口而出。


    穆黎微怔,隨即炫耀般的說道,“我十八歲遇見了淩霄,如今我已經二十一歲了!”


    “四年了嗎?”我點頭喃喃說道,心頭卻不知為何湧出一股煩躁來。


    等我到了公司,聽秘書說起今年公司的招聘事宜,這才意識到自己那股煩躁感從何而來。


    我遇見穆黎的時候,他十八歲,剛入大學。如今四年就要過去了,這也意味著穆黎很快就會大學畢業,乃至就業成家。我不否認我很喜歡穆黎,可是我對他的喜歡與對路邊的好看的花花草草的喜歡無異,欣賞歡喜甚至想要占為己有,但是絕對不會因為失去他而痛徹心扉。


    “總經理是不是有什麽心事?”興許是看到了我出神,秘書喻長風走到門口又退了回來,滿臉八卦的笑眯眯詢問道。


    我聞言掩蓋下心底的思緒,抬眼看他淡淡說,“讓劉雯雯來趟辦公室。”


    喻長風摸了摸鼻尖,有些掃興的聳肩離開了。


    劉雯雯是淩雲的人事部經理,聽說已經三十四歲了,但是此人長得卻一點都不像是年過三十的婦人,倒像是還未出閣的小姑娘,整天笑嗬嗬的,做事雷厲風行,深得老爺子的喜歡。不過昨日我好像聽喻長風說劉雯雯近些日子情緒不大對勁,素來對工作一絲不苟的人昨天竟然差點把兩份合同給弄混了,要不是她的小秘書提醒,可就釀成大錯了。


    我這邊正托腮思索著怎麽跟劉雯雯開口,那邊劉雯雯已經周身陰沉的敲響了辦公室的大門。


    “總經理,你找我?”


    我循聲望去,頓時嚇了一跳,隻見劉雯雯跟個幾百年沒睡覺的僵屍一樣,眼眶漆黑,臉色慘白,整個人站在那裏渾身都止不住的顫抖著,好像下一秒就會癱軟在地。


    “進來吧。”我眉頭緊鎖,實在不喜歡員工把私人情緒帶到工作中來,更何況這種情緒顯然已經影響了劉雯雯的正常工作。


    劉雯雯悠悠的抬起頭看我,聲音飄忽,“...總經理......你找我?”


    我放下手中的合同,撐著下巴無奈的看她,“說說吧,發生什麽事了?”


    劉雯雯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開始漸漸扭曲,突然她一拍桌子,厲聲大罵,“封尤靖這個人渣,老娘早就知道他不是個東西,這麽多年了,他總算露出了狐狸尾巴,敢背叛老娘,我一定要讓他身敗名裂!”


    我揉了揉耳朵,心中慶幸這辦公室的隔音效果夠好,否則外麵的人還以為我和她打起來了。


    “總經理,我告訴你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想當年姓封的就是窮鬼,除了一張皮囊,要什麽沒什麽,如今有點本事了就學著偷腥,要不是我察覺到端倪,找了私家偵探去調查,我恐怕現在還被他蒙在鼓裏,這個人渣敗類,我一定要讓他好看!”劉雯雯咬牙切齒的說著,緊握的拳頭恨不得一拳砸爛我的辦公桌。


    我揉了揉太陽穴,是我錯了,我不該問的,“劉雯雯,請注意場合,這裏是公司,不是你家客廳!”


    劉雯雯神情一曬,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她尷尬的咧了咧嘴,卻小聲嘀咕,“不是總經理讓我說的嘛......”


    我決定不在這件事情上糾葛了,略微想了想便說,“你的報告我看了,關於今年公司招聘的計劃我沒有什麽意見


    ,不過昨天策劃部經理趙宏震倒是跟我提起一件事情,我希望你也能提前做準備。”說著我從抽屜裏拿出一份策劃報告遞給劉雯雯。


    這份報告是趙宏震昨天交給我的,我也隻是粗略的過了一遍,還沒來得及在會議上提起,所以劉雯雯之前並不知道。


    劉雯雯看完臉皺成了肉包子,“總經理,說實話趙宏震的這個計劃的確不錯,但是我個人覺得時間是不是有點緊了,且不說我們淩雲作為h市的百年企業壓根就不需要這種宣傳,就算是為了順應市場的需要也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的培養自己公司的品牌代言人吧?”


    我托腮沉思說,“趙宏震的這個方法的確存在很多弊端,但是我覺得此舉也並不是沒有可取之處,我之所以提前告訴你,是希望你能把招聘的對象擴大的各大高校,而並不是局限於往年合作的那幾所大學。”


    劉雯雯了然的點頭,隨即又歎息說,“這件事情我會和卓璿先通個風的,你也知道那家夥就是個葛朗台,一毛不拔,要讓她財務部出錢舉辦招聘會比抽她的血還難。”


    我不由笑了,揮手讓劉雯雯出去。


    劉雯雯走了兩步,想了想興許是覺得不好意思,臉頰通紅的回頭說,“那個...總經理......”


    我故作不解的看她,“怎麽了?”


    劉雯雯撓頭,“剛才對不起。”


    我挑眉,其實方才我之所以沒主動提起這事,因為我知道劉雯雯是個很聰明的女人,而和聰明人打交道,最不需要的就是質疑和指責。


    “給你三天時間。”我語氣淡淡的說,似乎是當真不在意劉雯雯這幾天工作的失誤。


    劉雯雯感激的點了點頭,目光堅定的說,“謝謝總經理,不過一天就夠了。”


    等人出了辦公室,我歎了口氣,幹脆毫無形象的倒在椅子上,如果他穆黎真的想留在我身邊的話,就應該好好把握住這次的機會,畢竟在我看來他可是完全符合我們公司的招聘條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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